明霜和云岚抱着朱砂坛到达秦府时, 秦府中正一片鸡飞狗跳。

    “少爷又晕过去啦!”“儿啊你怎么又晕了。”“老爷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秦老爷擦着汗迎出来, 笑的比哭还难看:“让二位仙长见笑了。”

    原来这位秦公子是秦老爷的独生子,从小养的如珠如宝,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秦公子倒也没养出什么纨绔习气,不沾吃喝嫖赌,性情也温善, 但偏偏胆子奇小无比,经不住半点风浪。

    正是因此,秦老爷才想方设法给儿子和城主千金结了这门亲事。自己死后, 有城主府撑腰, 家业能保住,儿子不至于落魄。城主也看重秦家是瀛洲有数的大户人家,秦公子性情温善,女儿不会受委屈,两家一拍即合, 结下婚事。

    本是一桩不错的婚事,谁料三个月内城中连死三对新人。城中已经开始传说有妖魔化作人形混迹城中, 专吃新婚夫妇的心肝。此等流言传播极其迅速, 不出三两日就传遍大街小巷,传到了胆小的秦公子耳中。

    自从传言传出之后,秦公子就每日惶惶不安, 短短数日瘦了一圈。秦家夫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假如不是城主先去了瀛洲道观请人, 他们定然也要去请道观中仙长出手。

    “无妨无妨。”云岚熟悉地安抚秦老爷, “先带我们去秦公子的住处吧。”

    秦老爷一看两位仙长怀里抱着一口造型古拙的坛子, 以为仙长带了什么降妖伏魔的法器,心中顿时安定下来,也顾不上客套,连忙将二人一路带到秦公子住的小院里。

    云岚院内院外转了数圈,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摸出随身携带的毛笔,准备开始画阵。

    阵画到一半,床上的秦公子悠悠转醒,只见床边画满了鲜红的奇怪花纹,不远处还有个年轻人一边下笔一边念念有词,察觉到秦公子醒来,抬眼看了他一眼,笔尖一滴鲜红滴下,红的像血。

    秦公子双眼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明霜眼疾手快,凌空一指点去,往秦公子眉心送了一丝灵力:“醒醒!”

    随着她那凌空一点,秦公子只觉眉心一凉,紧接着仿佛有一滴异常清凉的水珠从眉心浸入,游走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原本的昏沉和眩晕顿时消散。

    明霜简洁道:“这是朱砂,不许踩。”

    她抱着朱砂坛站了半天,全身上下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秦公子不大敢和她搭话,连连点头,像只瑟缩的鹌鹑。

    云岚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画好最后一笔,站起身来,和颜悦色道:“秦公子不必担心,今晚我会在府上保护你,直到婚礼完成。”

    秦公子如见救星,连连点头。

    “现在你说一下,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云岚从满地朱砂间走过来。

    让二人失望的是,秦公子同样出门不多,无非是同外祖家表兄弟出门跑马吃喝,或是陪母亲外出,去商铺里逛逛。

    “你同林小姐没见过面吗?”明霜追问。

    提起即将成婚的妻子,秦公子脸红了:“没,没有,订婚之前见过几次,婚期将近时就不准我们见面了。”

    阵法上午画过一次,下午这次手熟,画的快。看着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云岚提议:“我们再去看看尸首?”

    “可以。”明霜一口应下。

    她颇有些无力感,花费一天多的时间东奔西跑,却没有发现半点问题。

    虽然明霜口中说守好新娘新郎不出问题就行,但对她来说,这其实已经算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被动防守。

    这让明霜有些不习惯。

    六具尸体摆在义庄里,放得整整齐齐。其中,第一对小夫妻生前两情相悦,第三对也是青梅竹马,故而都是二人合葬,身上穿得也是成双成对的丧服。第二对则是两家闹翻,只差老死不相往来,各自分开下葬。

    还没走到义庄门口,就遥遥望见有白烟升起。待走到近处才发现,一对夫妻蹲在地上,正烧着纸钱。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麻布衣裳,露在外面的手和脸粗糙微黑,正是第三位新郎的父母。

    见明霜和云岚过来,他们艰难地直起身来,就要给二人磕头,被云岚及时扶住。

    “仙长找到杀我儿的那个妖怪了吗?”新郎母亲抬头,迫不及待地问。

    这对夫妻家境贫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拉扯长大,却在新婚时莫名其妙没了。哪怕知道这是幻境,这些人也只是幻境化物,云岚还是止不住替他们心酸。

    云岚摇了摇头。

    新郎母亲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泪水从她眼角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在泥土中。

    新郎父亲扶住她,老夫妻靠在一起,两张衰老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哀痛。

    “我儿是多孝顺,多勤快的孩子啊!”老妇人像是失掉了全部的力气,摇晃了两下,哀哭了起来,“家里没钱,他瞒着我们到城里卖力气扛麻袋,干了小半年,给我们买了一身新衣裳,给梅娘买了个银镯子当彩礼,四邻八乡都说他是个好孩子——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新郎父亲扶着妻子,抱怨她:“你瞎说什么,仙长还在这里!”然而嘴上抱怨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云岚不忍再看,正要往义庄里去,突然被新郎的母亲抓住了袖子。

    老妇人的手上还沾着些黑灰色的纸灰,在云岚袖口留下两个清晰的指印,她仰着脸,满脸的不甘与央求:“仙长,你们是有大能耐的人,是半个仙人,求求你们给我儿报仇,别让妖怪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儿女!”

    “您放心。”云岚道。

    不知是不是明霜气质过分冰冷,看上去就分外不好惹,这些幻境中的人大都冲着云岚去了。早在云岚和那对老夫妻说话的时候,明霜就已经进了义庄,反复打量着六具尸体。

    “真是奇怪。”明霜按了按眉心,“八字偏阴虽然容易招惹邪祟,但这三位新娘之间根本没有关联,该何从下手?”

    的确,前两位新娘出身高门大户,第三位新娘却只是寻常村女,根本不可能有何交集。单从尸体上就能看出来,前两位新娘身上的衣物与陪葬首饰都是精品,最后一位新娘却只有手腕上带了个发黑的银镯子。

    “关联会不会在新郎?”云岚灵机一动,转头出去问,“请问令郎是在哪里扛的麻袋?”

    老夫妻的答案否定了他的猜测:“在码头。”

    明霜摇了摇头,表示其他两位新郎家中没有这方面的产业。

    离开义庄时,二人还是毫无发现。

    云岚宽慰自己,也宽慰明霜:“没事没事,守好新郎新娘就行。”

    他想了想,三次都是新娘先死,还是觉得新娘那边更重要一点:“要不我去守着新娘?”

    “不必。”明霜知道他是不放心,并非看轻自己,也不生气,“我就可以。”

    她正要和云岚分道扬镳,发现云岚还跟着,问:“你不是要去新郎那里吗?”

    “我再去检查一遍新娘房中的阵法。”云岚不放心道,“新娘房中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万一弄花了怎么办?”

    他催促明霜:“快走快走,天黑之前我得赶到新郎家里。”

    云岚一语成谶。

    他踏进林小姐院门时,正看见一个侍女端着汤盅进去,小心翼翼跨过满地朱砂,一不小心,踉跄一步,汤泼了出来。

    “糟了!”云岚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抢到侍女身前,仔细看了半晌,确定那些汤并没有损坏地上的朱砂,才松了口气。

    明霜下意识去找朱砂坛:“要补色吗?”

    云岚摆手:“还好,不用——等一等,还是补一下吧,赵姑娘,请帮我把朱砂拿过来。”

    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云岚很有礼貌地将侍从全都遣了出去,然后向林小姐提议:“林小姐,为了你的安全,请你尽量坐在床上不要动,如果非动不可,请提前知会赵师妹请她帮忙,不要弄花我的朱砂。”

    林小姐:“……好,好的。”

    云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城主府更加危险,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很是强烈。

    他想和明霜更换任务,自己留下来,但不止明霜拒绝,连林小姐和城主夫妇也不大情愿。

    “男女有别……”林小姐怯生生地道。

    云岚带着隐隐的忧虑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城主夫妇站在门外和女儿说了半晌的话,依依不舍地走了。

    林小姐的院子中灯火通明,从内到外点满了灯烛。然而这处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林小姐坐在朱砂阵中央的床上,只穿着白绸中衣,裹着被子,明霜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闭目调息。

    虽然闭着眼,但明霜的神识始终保持警觉。她按照云岚的嘱咐,将灵力缓缓注入阵法之中。

    刹那间,满地殷红朱砂上仿佛有光芒一掠而过,原本呆板的花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细看之下,竟然像是在极其缓慢地转动。

    “赵,赵仙长。”林小姐怯怯唤了一声。

    明霜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句赵仙长是在叫自己,她睁开眼问:“怎么了?”

    “我害怕。”林小姐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真的会有妖魔来吗?”

    “是邪祟。”明霜纠正她,“你不必惊慌,邪祟突破不了阵法。”

    “真的吗?”林小姐像是快要哭了,“我还是害怕,赵仙长,这到底是什么阵法,一定能挡住邪祟吗?”

    明霜一边往阵法里注入灵力,一边调息蓄势,实在没时间陪林小姐闲聊。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林小姐,你放心,只要我不死,阵不破,邪祟就到不了你身前。”

    “哦。”林小姐的声音很轻,像是被吓住了似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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