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萧翊与容妙的脸色都瞬间变了。两人立刻起身。芙蓉馆外已经嘈杂一片。平板车上……
萧翊与容妙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两人立刻起身。
芙蓉馆外已经嘈杂一片。
平板车上摆了两口棺材。
孙夏兰被阻挡在门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嚎着,尖锐凄厉。
容妙站在门内,睁大了眼睛,神色凝重。
她身旁的萧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容姑娘,容姑娘,您别出去!”
门口的人连忙挡住容妙不让她出去。
“容妙,你害死我夫君和我儿,你还他们命来!”孙夏兰满是皱褶的脸上涕泪横流,凄厉的声音几乎要划破天际。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钟雁芙出现了。
钟雁芙盯着门外的孙夏兰,拧着眉厉声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给别人看乐子吗!?”
容妙下意识转过头,扑到钟雁芙身边,她伸手握住钟雁芙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妈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妙的脸上满是焦急不解,还夹杂着几分惊慌失措。
钟雁芙压着心头的火,扫了她一眼,“你不用管,你先回房去。”
容妙握着她的手臂,忍不住回头去看,提高了音量焦急道:“妈妈!求求你了——”
芙蓉馆的人已经开始驱赶着孙夏兰,孙夏兰死死地扒着平板车不肯离开,嘴里仍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容妙你不是人!害死自己的大伯和堂哥还不够,居然找人来欺负你的伯母!”孙夏兰叫骂道,“你这个贱人,yin妇!我就算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快来人看看啊!还有没有王法了!亲侄女害死亲大伯和堂哥!还想找人打亲伯母!快来人啊!”
容妙从来都没听过这么腌臜的话,姣好的面庞瞬间一下变白了。
钟雁芙的脸色铁青,神情愈发的冰冷,拔高了声音,“碧水!愣着做什么,带容妙回去!”
碧水这时脸色也难看极了,她扶住容妙的手臂,“姑娘……”
容妙一下甩开她的手,松开了钟雁芙,径直往门口跑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就被钟雁芙叫人拦住了。
容妙的双臂被人抓住,几乎动弹不得。
“妈妈——”
声音带着几分焦急的哭腔。
钟雁芙却半点都不为所动,“带容妙回去!”
容妙的眼圈通红,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无法从他们的手中挣脱出来。
眼看着容妙就要被人架着送上楼。
容妙的肩膀一紧,顺着力道往后踉跄了一步,只听到左右几道痛呼。
她一下倒进了熟悉的怀中。
她抬起头仰视着萧翊,眼中的焦急几乎都要化作实质了,像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攥住萧翊坚实的手臂,带着浓浓的哭腔道:“萧翊……”
她的杏眸盈着水光,几乎要掉泪。
声线发着颤,带着浓浓的无助和脆弱。
就连攥着他的手臂的手也不住地颤抖着,就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钟雁芙眯起眼睛,冷冷地道:“萧公子,芙蓉馆的事,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萧翊……”容妙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眼中是明晃晃的祈求。
已经有人上前,准备从萧翊怀中抢过容妙。
萧翊环住容妙,右臂牢牢地挡在容妙身前,定定地看向钟雁芙,毫不退让地道:“钟妈妈,我认为这时处理好孙夏兰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一会儿闹大了只怕也不好看吧。”
双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着。
钟雁芙的眼眸沉了沉。
门外孙夏兰的声音越发大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平板车的棺材停在芙蓉馆的门前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即便钟雁芙已经派人驱赶围观群众,却还是挡不住好事之人的好奇心。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对芙蓉馆的名声有损。
钟雁芙狠狠地瞪了萧翊一眼,一甩袖子,寒声道:“把她带进来!”
芙蓉馆内,众人看着孙夏兰拖着摆着两口棺材的平板车进来,不由得窃窃私语。在方才的拉扯中,孙夏兰的身上布满了尘土,发丝凌乱,蓬头垢面。
孙夏兰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容妙。
她奋力朝容妙扑了过去,眼中的怨毒和恨意几乎要化作淬了剧毒的利箭刺穿容妙,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萧翊将容妙拉到身后,将孙夏兰挡在身前。
孙夏兰双手奋力地挥舞着,尖锐的指节冷不丁地在萧翊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都是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没有十年前就去死!”孙夏兰怨毒地咒骂着。
李卫立刻将人推开,“主子,怎么样?”
萧翊侧过脸看了眼身后的容妙,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孙夏兰被推倒在地,嘴上却依旧不管不顾地骂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和你的爹娘一起去死!十年前,我们就该把你也弄死!”
容鑫可是她的独子,看得比眼珠子还要宝贝。
容妙的身躯一颤,就连抓着萧翊衣角的手几乎都要失去了力气滑落下去。
萧翊的眉心愈发紧锁,他转头看着容妙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听着耳边的叫骂声,突然有些不忍,抬手捂住了容妙的耳朵,“别听。”
容妙颤抖着抬起眼睛,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臂上。
明明眼泪并不灼热,甚至还隔着一层衣物,却好像能够透过厚实的布料烫在了他的手臂上,心脏也莫名跟着一抖。
容妙微微闭上了眼睛,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几乎低微到听不见,甚至只能通过她的唇形辨认出来。
“我没事,你放开吧。”
萧翊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容妙,才慢慢松开了手。
尖利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
萧翊扶住她的手臂,仿佛是害怕她单薄的身躯被孙夏兰从口中不断吐出的毒液利剑所击倒。
容妙直直地看着一脸怨恨的孙夏兰,轻声道:“伯母……”
“你不配喊我伯母!”孙夏兰低吼道。
“要不是你,那些追债的人就不会跑到家里砍死容鑫,你大伯也不会被气死!”
容妙的脸色一变,原本就白皙的脸刷的一下更加苍白了,失去了血色。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夏兰和平板车上的两口棺材。
萧翊眸光微动,他上次不是给了容妙五百两银票吗。
“呵,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会把银子送过来,说得好听,结果呢!?”孙夏兰状若疯癫地嘲道,“我和容鑫前两天来芙蓉馆却把我们赶出去,还让人把容鑫的腿打断!”
容妙的身躯一震,仿佛是不敢相信孙夏兰口中说出的话。
她瞪大了眼睛,颤着声道:“我没有……”
“你这会儿开始赖账了!?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穿金戴银勾搭男人,对待我们就跟打发叫花子!”
碧水浑身气得发抖,一下就站了出来,指着孙夏兰斥道:“打发叫花子!?你们前前后后从姑娘这儿拿了起码有五六百多两,还不提当初你们卖姑娘时还拿了三百两银子!足足八百多两银子,天底下那个叫花子被打发,还能拿到这么多钱!?你家讨饭的碗是镶金的不成!?”
“明明是容鑫自己去赌欠钱被追债的人害死,姑娘也压根就不知道你们前两天来过,你不去找追债的人,却赖到姑娘头上说没有给足你们银钱!我看你的脸简直比树皮还要厚!”
容妙看着地上的孙夏兰。
“大伯母,我确实不知道你前两天来过。”
“你不知道!?那容鑫的腿是谁打断的!?我们是被谁赶走的!?”孙夏兰瞪大了眼睛。
“是我赶走的——”钟雁芙冷冷地出声道,“容鑫的腿也是我下令打断的。”
钟雁芙的目光阴沉,“你以为芙蓉馆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呵,容妙也早就与你们钱货两讫了,仗着容妙容易心软得寸进尺。一次两次我就不追究了,居然还不肯罢休!”
原本对上容妙嚣张无比的孙夏兰,面对钟雁芙阴毒的视线竟然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说起来,容妙给你的五百两银子还是我借给你。就算闹到官府那儿,你也还欠我五百两。”钟雁芙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我看你是活腻了敢来芙蓉馆找事!”
“欠五百两银子,告到官府那儿,杖刑九十下,我倒要看看你挨不挨得住!”
钟雁芙抬了抬手,就命人立刻去衙门报官。
孙夏兰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钱是容妙借的,和我没关系!”
钟雁芙冷嗤道:“我可有人证看到是你亲手拿了银票,就连银庄那儿也可以作证你拿着那张银票去兑换了现银。”
钟雁芙轻呵了一声:“敢来芙蓉馆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孙夏兰吓得瘫软在地上,没想到局面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不应该是她痛斥控诉容妙吗?
只见她扭头看向容妙,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萧翊警惕地拦住她。
孙夏兰睁大眼睛,眼中的红血丝格外怖人,她喊道:“容妙,明明是你借的钱!你快说啊,是你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妙抿紧了唇,看着她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容妙——”钟雁芙的视线冷冷地刺过来,“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容妙攥紧了手,指尖狠狠地扎进掌心,丝丝血色从掌心溢出。
“妙丫头!如今你堂哥和你大伯都因为你死了,难道连我你都不肯放过吗!?”孙夏兰扒着萧翊的身子,冲容妙说道。
容妙迎着钟雁芙和孙夏兰的目光,咬紧了下唇。
“是我……”
容妙痛苦地闭了闭眼,欲开口小声说道。
她身前的萧翊眸光微滞。
孙夏兰看着容妙缄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开口的打算,仿佛打算将这罪名栽到她身上。
她没察觉容妙已经准备开口,原本迫切甚至带着点哀求的眼神瞬间转变为怒不可遏。
孙夏兰口不择言道:“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留你一命,要是十年前把你和你娘一起弄死,我们也不会遭此大劫!”
容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躯微微一晃。
“你说什么?”
容妙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朝孙夏兰迫近一步,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声音无比艰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孙夏兰看到容妙这副神情,心里竟无比地痛快。
她的面容扭曲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恶意,“十年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她不是饿死的,而是死在我们面前。临死前,她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还在哀求我们不要杀你。”
容妙看着她疯狂的神色,耳边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了。就连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孙夏兰张牙舞爪的模样,和她带着怨毒的话不断回响在耳边。
萧翊沉着脸,一记手刀敲在孙夏兰的后颈。
孙夏兰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翊一把揽住容妙渐渐瘫软下来的身躯,容妙却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死死地捂住胸口。
好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紧了,喘不过气。
容妙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萧翊。
“她……”
萧翊看着她几乎要崩溃的模样,揽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了。
她被听到的巨大的打击侵袭,浑身都在颤抖着,全身的神经都在发麻。容妙像是个布满裂痕的脆弱琉璃,正在一寸寸地碎裂开。
这个地方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毒气,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容妙,容妙——”萧翊焦急地喊道。
容妙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颤颤巍巍地收紧,她听到耳边传来自己轻微的声音,艰涩地道:“带我走。”
……
摇曳的烛火将夜点亮。
窗外是更夫路过打更的声音。
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容妙靠着床头,怔怔地望着头上的帐幔。
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一贯明亮的眼眸此刻带着微凉的光泽,温柔的脸庞此刻冰冷到近乎冷漠。
她一次又一次地故意喂大孙夏兰他们的胃口,而他们面对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银钱抑制不住自己的贪欲,如今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渐渐收紧了。
孙夏兰本就是个粗鄙村妇,心理承受能力一般。
只要肯稍微给予一点暗示。
她今日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惊人地爆出杀人的罪行。
杀人偿命。
他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容妙抬手捂住了逐渐湿润的眼睛。
娘,妙儿终于替你报仇了。
容妙轻笑一声,泪珠却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十年的那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
她爹在饥荒中染病离世,只剩下她和娘还有大伯一家继续逃难。
那日,满地的血,痛苦的呻吟,还有娘投来的绝望眼神,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
大伯一家沉浸在狂喜之中,只有容妙看见了她无声开合的嘴唇。
……
接连几日,芙蓉馆的所有人都将容妙当作一个易碎品。
就连音量都不敢放大,在她面前只敢小心翼翼地说话。
就连萧翊也来看过几次。
容妙却没他们想象得那么脆弱。
她甚至还有闲心欣赏这些人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她还能清楚地透过萧翊的神情看到他眼中愈发浓厚的怜惜之色。
比如现在。
容妙坐在萧翊的对面。
萧翊将炉上的水壶提了过来,动作幅度很大,他腰间的靛青色香囊微微摇晃着。
容妙捧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她才刚放下茶杯,萧翊下一刻就帮她把茶给添上了。
萧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
容妙疑惑地抬眸看他。
“孙氏被判在三日后问斩。”
容妙的眼睫颤了颤,旋即垂下,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萧翊盯着她的神色,有些担忧。
容妙沉默了很久,久到杯中的茶都有些温了。
她倏然抬起眼眸看向萧翊,斟酌地问道:“萧翊,你、你明日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萧翊垂眸,注视着她的神色,“好。”
……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城。
碧水稍稍掀开了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瞅了眼。
她回过头轻声道:“姑娘,萧公子他们来了。”
容妙微微睁开了眼眸,“嗯。”
马车缓缓驶出城,又行驶了三刻钟。
容妙从车上下来,依旧是熟悉的荒草丛生。
容妙沉默地走着。
萧翊看着身前那娇小的身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距离上次来只过去了几天,墓碑十分干净。
能够清晰地看清楚上面的碑文。
萧翊的眸光一沉,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身前那人。
容妙安静地看着这块碑。
耳边是风声。
过了许久,容妙背对着萧翊,缓缓说道:“我曾以为饥荒时爹娘离世,就算将我卖掉也是身不由己的事。”
“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她的声音飘忽,仿佛风一吹就要逸散在空中。
“要不然,就太过沉重了不是吗。”
萧翊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生出几分不忍。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身侧的容妙。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是我一直不肯相信罢了,一直沉湎于假象不肯清醒。”容妙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懊悔和痛楚。
“因为我担心一旦从假象中清醒过来,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们丧尽人伦、贪欲熏心,与你没有干系。”萧翊扳过容妙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容妙抬眼直视着萧翊的眼睛,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是我太蠢了,才会一直帮助自己的弑母仇人。”
“不是你的问题。”萧翊加重了语气,“你很好,是他们的错。”
容妙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如同小兽般小声呜咽。
萧翊心中轻叹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掌,试探地覆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
萧翊从碧水口中得知容妙偶尔会看一些游记和话本,特意让人搜罗来给她解闷,也算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容妙这会儿就坐在榻上,将手中的游记又翻了一页。
碧水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琴放在了桌上。
“姑娘,这是陈三爷送的。”
容妙抬眼一瞧,陈运杰不知从哪儿得知了那日的事,特意跑来芙蓉馆安慰她。不止如此,还告诉她他还打点了衙门的人不会让孙氏好过的。
今天竟还破费送她这把好琴,也算是稀奇了。
“知道了。”
只可惜容妙对他不感兴趣。
若是还不认识萧翊以前,或许陈运杰是个好人选。可是平昌侯已经被朝廷盯上,她可不想才进平昌侯府就被拉去砍头。
想起萧翊,容妙将手中的游记放下。
虽然萧翊没有提起过,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暗示了碧水将之前那五百两银票被妈妈没收的事情透露给李卫。
萧翊如今已经对她心生怜惜了。
但是若只是心生怜惜远远不够。
……
午时二刻。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
孙夏兰几乎是被左右的人拖上刑场。
仅仅入狱几日吃尽了苦头,她蓬头垢面,雨水打湿她的囚衣,原本肥胖的身躯瘦了一大圈。
她挣扎着却始终不能从他们手中挣脱出来。
被死死地按在行刑台上。
“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想死——”
孙夏兰看着侩子手手上泛着寒光的大刀,扭动着身躯,老泪纵横地喊道。
眼泪混合着雨水,淌过脸上的污泥变得浑浊不清,狼狈极了。
行刑台下站着不少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孙夏兰冲着台下嘶哑着声音鬼哭狼嚎着。
她是真的怕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发丝被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整个身躯像条虫子一样疯狂地蠕动着,想要逃离这已经既定的结局。
突然,一抹白色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油纸伞上勾勒着精致的花,她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花,努力睁大了眼睛。
只见伞被人往上微微一抬。
明明台下站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孙夏兰却能从人群中辨认出她。
熟悉的脸孔,隔着一层雨幕,模糊得就像是水中幻影一般。
容妙穿着一袭白裙,将手中的油纸伞抬起,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刑场上的孙夏兰。
孙夏兰对她的出现似乎感到十分的意外,她瞪圆了眼眸,眼中从惊讶慢慢转变为了恨意,又渐渐转变成了哀求。
雨幕隔绝了她的声音。
看着她的模样,似乎是在哀求。
祈求容妙再一次的心软,一如之前那样。
只可惜——
容妙就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她。
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温柔的眉眼甚至噙着微不可察的温和笑意,一如之前。
孙夏兰的瞳孔猛地一缩。
倏然缩成针尖般的瞳仁清晰地看到容妙的唇角轻轻、轻轻地勾起。
清清浅浅的笑意倒映在她的眼中。
脑中有一道可怕的想法突然浮现。
还没等那个想法彻底浮现在脑海里,只见那柄泛着寒光的大刀重重落下。
头颅落地,鲜血四溅。
雨水洗刷着喷溅出来的鲜血,也洗刷着满地的罪恶。
……
四月初夏,天气回暖,外头的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容妙也已经换上了轻纱罗裳。
“所以明日你要邀王弘译他们一块儿去游湖?”容妙疑惑道。
萧翊点了点头,“嗯。”
王弘译自诩文人,平日里最喜欢这些踏青文会能够结识士子的活动。
他故技重施,借着余博简结识王弘译,又通过陈运杰与王弘译交好。
萧翊沉声道:“前几日庄子那儿盯梢的人传来了消息,平昌侯私养的那些农兵应该不是本地人。”
容妙随手将一旁冰镇过的酸梅汤递给他,微微皱起了眉,不解道:“为什么?”
萧翊顺手接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们的口音。”
“口音?”容妙的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晋地口音?”
萧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中了。
他垂眸抿了口酸梅汤,没有说是还是不是。
虽然平昌侯是晋王的岳父,但是他江南郊外的庄子里出现晋地口音的农兵却还是十分可疑。
晋王镇守晋阳手握兵权,晋阳身为中原屏障抵御外族,算是军事重地。
近可图匈奴,退可守山西。
若真是晋王勾结平昌侯想要造反,只怕是真要天下大乱。
“当真是晋王?”容妙担忧道。
萧翊安抚道:“不好说,不过不用太过担心,晋地人手不多。”
虽然晋王手握兵权,晋阳城里只有一万人马提防外敌袭击,皇上还派遣了督军。
容妙眸光微动,疑惑地看向萧翊,问道:“可晋王和今上不是同胞吗?”
萧翊摇了摇头,“晋王与皇上并非同胞,皇上是先后所出,晋王是当今太后所出。”
虽然从名分上来看,两个都是嫡出。但是一个是原配所生,一个是继室所出。所以今上与太后关系淡薄,不甚亲近。
萧翊眼中精光一闪。
容妙若有所思,突然说道:“你们明儿干脆就用芙蓉馆的画舫吧,我到时候和妈妈说一声。”
萧翊点了点头,“好。”
“萧公子,时间到了。”
门外是芙蓉馆的人在提醒。
两人都望了过去。
容妙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日光正盛,她微微蹙了蹙眉。
萧翊站了起身,“我该走了。”
容妙也随之站了起来,准备送萧翊出门。
“等等。”容妙突然出声道。
萧翊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容妙伸出手将他生了些皱褶的衣襟抚平。
萧翊低着头看着她自然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说。
“好了。”
容妙仰起头,杏眼中带着些许担忧,轻声道:“你小心些。”
萧翊的喉结微动,微微颔首。
容妙目送着萧翊离开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归于清明。
她花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极度依赖萧翊。就像是刚出壳的雏鸟,忍不住想向他靠近,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同样,容妙也可以看出萧翊眼中已经隐隐流露出来的好感。
萧翊渐渐开始信任她,偶尔也会和她提起这些事。
她相信只要她愿意开口,萧翊一定会答应将她赎出来。
容妙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不过这还不够。
“容姑娘,妈妈请您过去一趟。”
容妙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神色,侧过脸温声道:“知道了。”
一炷香后。
“来了?”
钟雁芙轻轻地瞥了容妙一眼。
容妙点了点头,“嗯。”
“坐下一块儿吃饭吧。”钟雁芙抬了抬下颔,示意她坐下。
桌上摆着精致的几道菜。
容妙大致扫过一眼,都是些素菜和鱼虾。
容妙顺从地净了手,坐到了凳子上,拿起筷子。
钟雁芙看了她一眼,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她碗中,皱着眉道:“你消瘦了不少,这段时间要好好养养,可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瘦下去,只怕精心养出来的身段都不如从前了。
容妙将她夹过来的鱼肉放入口中,乖巧地道:“嗯,知道了妈妈,妙儿以后会好好吃饭养身体的。”
钟雁芙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面前乖乖用餐的容妙,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和那位萧公子走得很近?”
萧翊单独来芙蓉馆见容妙的频率有所提升,不过听守在门外的人说他还算守规矩。
容妙手中的筷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诚实地道:“应该是吧。”
“萧公子原本是想来江南和陈三爷买布料的,可是陈三爷那儿迟迟不肯放货。所以他就经常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推动一二。”
钟雁芙收回了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
“客人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太过插手。”
容妙听到她这话后,不知为何放下了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
“怎么了?”钟雁芙扫了她一眼,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只见容妙吞吞吐吐地小声嗫嚅道:“那个……今日萧公子问我能不能借咱们的画舫一用,他想要邀王公子和陈三爷他们游湖。”
钟雁芙有些奇怪地笑道:“借船而已,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狐疑道:“不过,哪个王公子?王秉?他什么时候和王秉这么好了?”
他之前不是还与王秉起过争执吗,虽然并非是正面冲突,但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愉快。
容妙抿了抿唇,小声道:“您刚刚不是说不让我们插手客人的事吗,所以我才……”
被容妙呛了一下的钟雁芙,悻悻道:“……借船是生意,我说的是私事。”
容妙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才解释道:“不是那位王秉王公子,是另一位王公子王弘译。”
王弘译?
钟雁芙扬起了眉毛。
她当然知道王弘译是何许人也,只是她没想到萧翊居然能搭上王知府的嫡孙。
脑中思绪一转,钟雁芙突然干脆地道:“行,明日什么时候?”
这般迅速地答应下来,让容妙都忍不住愣了愣。
“明日未时吧。”
钟雁芙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好,我会让人给他们留下一艘船的。”
“妙儿,”钟雁芙突然说道,“你明日要不要跟着一块儿上船?”
容妙迷惘地道:“啊?可是他也没说……”
钟雁芙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没事,你明日跟着一块儿上船吧。”
容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虽然她对于钟雁芙的话十分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等用完这一餐后,容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钟妈妈终究还是开始怀疑她和萧翊了,要不然也不会还没到酉时就派人来通知时间到了。刚才若是她矢口否认与萧翊的关系,只怕钟妈妈才会愈发怀疑。
虽说这下算是稍微打消了她的疑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是会再次怀疑起来的。
钟雁芙突然开口让她上船,无非就是为了王弘译。
身为王知府最看重的嫡孙,这样的人物当然要笼络一二。
芙蓉馆能在江宁府立足,甚至达到今日的地位,与那些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若是有人趁醉闹事,没点背景手段还真压不下去。
更何况王弘译能够组织那么多诗会文会,想也知道肯定是个出手阔绰的人物。容妙的出阁之日还早着呢,陈运杰这段时间看起来有些拮据,似乎拿不出那么多钱,钟雁芙自然是要待价而沽找个好买家了。
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虽然萧翊说晋王的兵马不多,但是能够抽调五百人来江宁府替平昌侯看守田庄,看起来也不太像是缺乏人手的样子。
而且平昌侯敛财无数,身为他幼子的陈运杰却囊中羞涩。
容妙的心一沉,恐怕只有一种解释。
容妙能够想到,萧翊当然也想到了。
“立刻传信进京,平昌侯贪污之事确凿。晋王极有可能在晋阳屯兵自重,平昌侯敛财资助。”萧翊面色凛然,沉着声道。
必须立刻将晋王召进京。
李卫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立刻应道:“是。”
萧翊顿了顿,突然抬头说道:“告知皇上,晋王纯孝。”
李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刚刚不是还说晋王可能联合平昌侯造反,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个。
可萧翊也不便多说,只吩咐李卫立即去办。
不管晋王究竟到底是不是真的纯孝,对外却是这么宣扬的。
既然纯孝,那么太后若是有事,他身为亲儿子总不可能不管不顾吧。
萧翊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目光幽深。
第29章 画舫上。“妙儿姑娘——”陈运杰突然眼睛一亮。容妙先上了船,此俊
画舫上。
“妙儿姑娘——”
陈运杰突然眼睛一亮。
容妙先上了船,此刻正倚着栏杆眺望着河上的景色。
她穿着天青色长裙外罩薄纱,与碧色的水天相呼应。
容妙循着声音望去,耳下的珍珠坠子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只见她望着那一行七人,鸦睫颤了颤,敛眸福身道:“容妙见过几位公子。”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颈项,竟是比耳边的珍珠还要白皙似玉。
河上清风拂过,青丝微微扬起,薄纱鼓动,更添几分飘逸之情。
“这就是陈兄口中的玉颜仙子?果然不俗!”
陈运杰身边的一位穿着青衫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容妙,眼中的惊艳几乎遮掩不住,用折扇敲着掌心感叹道。
“萧兄可未曾提过,今日是妙儿姑娘陪我们同游。”陈运杰拍了拍身旁萧翊的肩膀责怪道。
语气却半点听不出责备的意思。
萧翊收起微微蹙起的眉头,碍于身旁几人的面,只笑笑不说话。
容妙余光扫过萧翊盯着自己的视线,轻声道:“几位先进船舱吧。”
几人纷纷进了船舱。
“你今天怎么来了?”
容妙抬眸对上萧翊沉沉的黑眸,他眼中是满满的不赞同。
容妙抿了抿唇,小声道:“妈妈非要让我来。”
萧翊狠狠地拧了眉,“因为王弘译?”
他声音中的不虞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容妙垂着眼眸,咬了咬唇,低低地应了声:“嗯。”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袖角,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望着他,放软了语调,轻声撒娇道:“我一会儿就只弹琴,你别生气了……”
声音又软又甜,又像是轻飘飘的羽毛轻轻扫过。
萧翊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对于生气这个词有些不自在,前面的人都已经进了船舱,他不能继续逗留在这儿。
他深深地看了容妙一眼,抽回袖子转身进了船舱。
容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和微红的耳廓,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
进了船舱后,容妙果然如她所言,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弹琴。
可总有几道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玉山,我听说你堂弟王秉前段日子还和子翰吵过一架。”青衫男子举着酒杯,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好像就是为了这位玉颜仙子吧?”
玉山是王弘译的字,王弘译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似乎对他口中的堂弟王秉十分不满。
不过想想也是,王秉吃喝玩乐无一不通,挥霍无度也难怪王弘译不喜欢他。
他压着眉毛,将杯中的酒饮下,缓声道:“王秉不懂事,子翰见谅。”
陈运杰摆了摆手,“算了,王秉这家伙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陈运杰身为平昌侯的幼子,虽然平时行事嚣张跋扈,但是好歹也会碍着平昌侯府和他姐姐的名声。
可王秉就无所顾忌了,反正老爷子子嗣众多,也注意不到他。他也从未打算考取什么功名,只想靠着王家混吃等死。
听到陈运杰这么说,王弘译温润俊俏的脸庞更沉了几分。
王弘译不满这个堂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王秉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再加上爷爷的儿子多,王家也错综复杂各怀鬼胎,饶是王弘译也不敢轻易出手管教,指不定那些叔叔婶婶就坐不住了。
他随意地瞧了眼不远处安静地弹琴的容妙。
他的眼眸微动。
他虽然不满王秉的作为,但是也不难理解那日王秉为何会与陈运杰起冲突了。这两人都好色,虽然他不屑芙蓉馆折腾出来的这个噱头,但这个容妙配得上玉颜仙子的称号。
“妙儿姑娘,过来陪我们一块儿饮酒吧。”陈运杰突然扬声道。
容妙闻言抬起头,澄澈清透的杏眸直直地看了过来。原本方才坐得有些歪的人立刻坐正了身子,昂首挺胸。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萧翊的神色,温声道:“几位公子饮酒,妙儿酒量不佳,不好扰了各位雅兴。”
“可上次王秉可说你的酒量不差,千杯不醉啊。”陈运杰揶揄道。
容妙有些无奈,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柔,“王公子怕是高看小女子了。”
陈运杰却已经替她倒好了酒,不肯罢休,招呼着她过来。
容妙无法,只得顺从地坐到那儿。
下一刻,盛满了酒液的杯子就被放到她的面前,水面还漾着层层波纹。
青衫男子李锐思从方才上船时就注意到容妙了,方才她坐在远处弹琴,就时常用余光扫过。如今坐到了近处,近距离地看清她的容貌,更为惊艳。
李锐思唰的一下摊开折扇轻摇着,提议道:“光喝酒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行酒令如何?”
陈运杰顿时皱起了眉头,扬声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陈运杰的文采可比不上这群天天吟诗作对的文人士子,玩行酒令这不是为难他吗。
“怎么就没意思了。”李锐思说道,“泛舟游湖是何等雅事,行酒令不是正好?玉山,你说呢?”
王弘译见他将皮球踢给了自己也有些无奈。
“子翰,你看——”
对于王弘译的面子,陈运杰还是要给的,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见这三人都同意了,其他人就更不会唱反调了。
酒过三巡。
陈运杰最先败下阵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读书人,在吟诗作对这一块儿上确实比不上这些人,所以他喝得也是最多的。
萧翊也避免不了地被灌了几杯,毕竟大部分的布商是并不那么精通诗词的,尤其是和这些世家子弟在一块的时候。
令王弘译意外的是,容妙此刻竟也保持着清醒。
并非是因为她千杯不倒,而是她每次都成功地对上来了,对得还及其巧妙。就连李锐思也喝了好几杯酒,她却始终滴酒未沾。
不由得令王弘译侧目。
到这会儿,桌上没喝过酒的只剩下她与王弘译二人了。
王弘译看着此刻正微微蹙着眉有些为难地看着喝倒的几人的容妙,突然也生了几分兴趣。
这位玉颜仙子,果然不同于寻常的青楼女子。
一般的青楼女子要么作些风花雪月的旖旎之章,要么吟着伤春悲秋的哀怨之诗,便可称之为才女了。
王弘译对这些人向来不屑一顾。
可这位容妙姑娘,不仅文采斐然、字字珠玑,作出的诗词还透着几分格高意远。
王弘译看着容妙,容妙精致的眉眼温柔婉约,一举一动带着股优雅出尘的气质。
他的眼眸微动,夸道:“想不到容姑娘的文采这么好。”
容妙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礼貌地勾唇一笑,“王公子谬赞。”
这会儿萧翊就坐在一旁看着,容妙自觉与这些人还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比较好。
……
“多谢容姑娘相送,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
容妙看着面前的王弘译,笑道:“好,王公子慢走。”
等到送走他们几人后,容妙才算是舒了口气。
她转过身准备回去。
“萧翊?”容妙惊讶道。
他还没走吗?
方才那几个人非拉着她玩什么行酒令,就连临走前还非得拉着她扯七扯八。她光是应付这些人都有些分身乏术了,一时还真没注意到萧翊。
萧翊刚刚就站在她的身后,等到容妙终于发现他了之后,黑眸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应道:“嗯。”
语气莫名有些冷淡。
容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冷淡,朝他走近了一步。
“你今日喝了不少酒,要不在这儿喝碗醒酒汤再回去?”容妙眼神关切地看着他,想要扶住他。
“不必了。”
只见萧翊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语气也硬梆梆的。
容妙的手落了空,她抿着唇望着萧翊的脸,
他轮廓分明的脸此刻藏在半明半暗下,将他凌厉的线条衬得格外冷淡疏离。
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好。”
两人之间的空气近乎凝滞。
萧翊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神情,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
方才王弘译在船上与容妙相谈甚欢,到最后眼中的欣赏丝毫都遮掩不住。
萧翊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舒服。
尽管他知道容妙也是身不由己,而且与王弘译的交谈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任何超出礼节的举动。
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种不适感十分陌生,从前从未体会过。
甚至在刚刚王弘译特意与容妙道别时,这种感受达到了顶峰。
他以前从未体会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萧翊将这种情绪强制压下,飞快地瞥了一眼容妙,“我先走了。”
容妙鸦睫颤了颤,没有抬眼看他,轻声道:“好。”
在暗淡的天色下,平添了一抹落寞的意味。
萧翊的唇线绷得笔直,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他停顿了片刻,看着此时垂着眼的容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于,他从她身侧走过。
走动间的风撩起一片袍角,腰间系着的靛青色香囊随之摇动着。
李卫跟在他的身后,路过容妙时,脚步忍不住一顿。
“容姑娘你见谅,主子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过两天就好了。”李卫偷偷地安慰道。
“李卫。”
远处的萧翊脚步一顿,不虞地沉声喊道。
李卫立刻扬声应道,快步跟了上去。
容妙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才迟迟地转身望去,萧翊他们已经逐渐走远了。
好半晌,她才收回视线。
“姑娘。”碧水瞧着她这副怏怏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喊道。
容妙轻轻地叹了一声,压着眉眼,轻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第30章 三日后。“容姑娘,有客人要见你。”容妙下意识地回过头,萧翊自从那日后,已经三天没来埂
三日后。
“容姑娘,有客人要见你。”
容妙下意识地回过头,萧翊自从那日后,已经三天没来过了。
这下怎么说也该消气了吧。
容妙勾唇笑了笑,立刻应道:“好,我知道了。”
“碧云,替我梳妆。”容妙眉眼弯弯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语调轻快地说道。
……
容妙看了眼门外陌生的侍从,微微蹙起眉。
她的手搭在门上,却意外地听到里面交谈的男声,她的动作一顿。
原本眼中的欣喜消退,她停顿了一瞬,才冷静地推开了门。
只见屋内原本交谈的人止住了话,纷纷望了过来。
陈运杰和王弘译看着推门而入的容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容妙鲜少穿桃红色的裙子,寻常都是穿些月白、水绿的色调。
今日突然穿得如此鲜艳,就连温柔的眉眼似乎也增添了抹艳色,清凌凌的杏眸潋滟极了。
“妙儿姑娘来了,快坐快坐!”
陈运杰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容妙的眉头微微一拧,随后面不改色地走到那儿坐了下来。
容妙理了理裙裾,抬眼就撞上王弘译的目光。
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王弘译愣了愣,也回以一笑。
“玉山这家伙先前总是不肯和我来芙蓉馆,说是什么风月之地不爱来。今日难得愿意跟我过来,妙儿姑娘可得上点好酒好茶招待着。”陈运杰笑道。
容妙将泡好的清茗端到他们面前,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两位都是贵客怎敢怠慢。”
……
“妙儿,王公子对你真是青眼有加啊。”钟雁芙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虽然先前钟雁芙确实因为孙夏兰一事对容妙有些不满,毕竟就是因为他们一向乖巧听话的容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她的命令。
但是如今容鹏一家都已经死了,尽管她并没有在容妙面前展露出来,可私底下却没少和身边的人说这家人真是死得大快人心。不仅如此,孙夏兰还在死前斩断与容妙最后那一丝可有可无的亲情,也算是临死前难得做了件好事。
尽管之前钟雁芙对容妙确实有几分不满,但是不得不承认容妙是她这十几年来培养出最好的苗子。
如今容妙只要安安分分地把心都放在芙蓉馆里,今后还不是大把的银子入账?
就连这个向来自诩眼光极高的王弘译,只要容妙肯再加把劲,也不是什么难事。
容妙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王弘译时常到芙蓉馆来。
有时是听她弹琴,有时是找她喝茶,偶尔聊些诗词歌赋。
甚至之前钟雁芙为了炒噱头,每隔几日都会让容妙去大厅的台上献艺。有时容妙在台上弹琴,都能看到王弘译静静地坐在台下观看。
钟雁芙看着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走到她身边,“妙儿,这王弘译出手阔绰,长得又俊俏,你可得好好把握。”
比起另一个王秉,这个王弘译确实称得上是个好选择了。
容妙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妈妈我知道了。”
钟雁芙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知道就好,妈妈总不会害你吧。”
容妙抬眼看向钟雁芙,语气中满是依赖和亲近:“嗯,我知道妈妈一向是最心疼我的。”
总算应付完钟雁芙的容妙回到屋中。
桌上摆着几本诗书,有些是王弘译送的,有些妈妈搜罗来给她用来“投其所好”的。
碧云说道:“姑娘,这几日王公子送了不少礼物呢。”
容妙大致扫了眼。
确实这段时间王弘译送了她不少礼物。
之前说是为了替王秉向容妙赔罪,送了一盒首饰。还有这段时间陆陆续续送来的字画书籍之类的东西,也全都价值不菲。
原本因为之前种种容妙瘪下去的小金库,又丰厚起来了。
但是容妙却压根开心不起来。
无他,就是因为萧翊。
萧翊这几天以来,只来过芙蓉馆一次。
原本那日她已经将他哄得差不多了,偏偏又刚好被他撞上王弘译让人过来给她送礼物的一幕。
容妙扶着额头疼极了。
……
容妙一边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一边悄悄抬眼瞧了眼对面的正静静地泡茶的萧翊。
他似乎浑然没有察觉到容妙的视线,只是继续着泡茶的动作。
自从之前容妙“一不小心”地被水壶烫到了手之后,萧翊就再没让她碰过水壶,泡茶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由萧翊代劳了。
容妙捧着茶杯,微烫的温度贴着她的掌心,让柔软的指腹都染上了粉红。
她的食指搭在杯沿,热腾腾的雾气将她的指腹染湿。
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萧翊。
平心而论,萧翊真的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中长得最为出众的那一个。
五官轮廓线条凌厉,黑眸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鼻梁骨高挺耸立。
尽管萧翊先前为了弱化身上这股凌厉的英气,常穿戴些浅色的衣裳和文人配饰。如今在容妙的面前,他可以稍微卸下那些伪装。
冷峻的气质逐渐显露出来。
满室寂静。
只听得到炉上水壶里咕噜噜的水声,和他泡茶时动作的轻微声响。
容妙看着面前似乎专注于泡茶一事的萧翊,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放软了声音开口说道:“真的是妈妈非要让我跟你们一块儿上船的。”
萧翊放下手中的茶具,平静地说道:“嗯,我知道。”
容妙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这么平静?
她默默打量着萧翊的神色,明明萧翊此刻的表情十分沉着从容,甚至在听到容妙的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变化,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容妙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她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别生气了好吗?”
这时,萧翊才终于将视线从手中的活计中移开,他看向了对面的容妙。
容妙的肩膀微微耷拉着,眼神中带着些微的揣揣不安,眼角微微下垂着,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萧翊别开了眼睛,“我没生气。”
容妙的眸光加深,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试探着伸出手。
一下两下……
她鼓足了勇气,用手轻轻捏住萧翊的袖角,素白纤细的手指在深色布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萧翊低头一扫,被她抓住袖子的那只大掌微微收拢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没有抽回袖子。
容妙像是得逞了一般,悄悄眯了眯眼睛,杏眸盛满了亮晶晶的碎光。
萧翊余光扫过她的脸,原本紧绷的下颔线也跟着微微松弛了下来。
……
天色渐暗。
容妙送萧翊出门。
还没走到大门,才刚走到大厅,突然眼尖地瞧见了个近期格外眼熟的人。
容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暗呼不好,面上却只得维持着平静温和的样貌。
那名小厮显然也看到了她,他的眼睛一亮,抱着手中的盒子直奔她来。
容妙的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容姑娘!”
身侧的萧翊脚步一顿,容妙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容妙飞快地瞥了眼身侧的萧翊,抬起头镇定地轻声应道:“嗯,麻烦你能稍等一会儿吗?我先送一送人。”
面前的小厮明显没有意会到她的意思,只见他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应少爷的命令来送礼的,为了向姑娘赔罪。”
还不等容妙开口,就听到萧翊沉声问道。“赔什么罪?”
那小厮奇怪地看了眼容妙身侧的萧翊,还是如实问道:“就是先前王秉少爷不小心冒犯了容姑娘的事,我家少爷特意让我来给容姑娘送礼赔罪。”
“都是精心选的上好首饰。”
他边说着,边将盒子打开。
琳琅满目的一盒首饰,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知道肯定很贵。
萧翊皱着眉头看了眼那盒首饰,“你是王秉的人?”
那小厮尽管对萧翊的问话有些不满,但是碍于容妙的面不好说什么。但他也带着几分要震慑萧翊的意思,报上家门道:“不,我家少爷是王弘译。”
果不其然——
容妙敏锐地察觉到原本态度已经开始软化的萧翊这会儿黑眸又沉了下去。
她微微地闭了闭眼,顿时有些心梗。
……
若是没有萧翊这个选择,选择王弘译确实是一个好选择。
而且相比来说王弘译对她的戒备远不如萧翊那么高,而且也不需要冒太大的风险。
但是如今自己早就已经做了决定,上了贼船,甚至将王知府受贿一事告知给萧翊了。
想必如今,萧翊也早已将消息传回京中。所以无论结果如何,王弘译如今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一个合适的选项。
容妙揉了揉眉心,眼前再次浮现出萧翊离开时冷着脸的模样。
“你帮我把这些礼物收起来吧。”容妙无奈地淡淡道。
碧云对此有些不解,“可是……”
容妙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坚持道:“收起来吧。”
“好吧。”碧云只得依言将东西收了起来。
容妙这才坐回软榻上,随手拿了一本桌上的游记翻看着。
是之前萧翊让人帮她找来的游记。
尽管容妙其实一开始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能说是不感兴趣,而是她的时间大多数都被安排去做些更有“价值”的事了。
容妙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虽然她的眼睛落在书上,可心思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如今清梦被发卖了,孙夏兰也已经死了。妈妈为了调节她的情绪,再加上嘉奖她“笼络”住王弘译,下令将她禁足给解了。
想到这儿的容妙突然挑了挑眉。
或许这次王弘译的出现也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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