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容妙扶着碧水的手下了马车,她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帷帽。她缓缓抬起头,隔着薄纱看着牌匾上隐隐约……
容妙扶着碧水的手下了马车,她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帷帽。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薄纱看着牌匾上隐隐约约的三个大字。
望月轩。
容妙低调地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上楼找到了房间。
碧水上前,轻轻叩了两声。
“谁?”
下一秒,就听见里面传出凌厉的男声。
听起来似乎是李卫的声音。
“是我,容妙。”
容妙镇定自若地说道。
随后,脚步声渐进,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卫诧异地看了眼门外戴着帷帽的容妙,低声说道:“容姑娘请进吧。”
容妙朝他轻轻地点了个头,才走进了屋子。
进屋后,她摘掉头上的帷帽,一抬眼就撞见萧翊坐在八仙桌前微微蹙着眉看着她。
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容妙的眸光微微一闪。
这个时候才用饭?
“你怎么来了?”
萧翊显然已经将筷子放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沉静地看着她。
容妙迎着他的目光,垂下了眼睫,纤细的鸦睫微微颤抖了两下。片刻后她抬起头,带着几分不知名的坚定。
她走到萧翊的身边,自然地垂下眼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个角度俯视他。
萧翊也从容地微微仰起头望着她。
只见容妙眨了两下眼睛,她放软了语气,“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听到容妙温柔中又带着些无奈的语气,令萧翊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好像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心中复杂晦涩的情绪都变得过分幼稚了起来。
萧翊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收紧了手,不露声色地说道:“我这儿一切都很顺利。”
容妙轻叹了一声,缓缓坐了下来平视着萧翊,温声道:“我知道。”
萧翊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下移,直视着她浅褐色的眼瞳,在灿烂的日光下折射着温暖柔和的光。
“我说得不是这个。”容妙定定地看着他道。
萧翊的下颌线莫名地紧绷了一瞬,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淡淡地道:“那是什么?”
容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张口说道:“我……”
“容姑娘,你也留下来吃几口饭吧?”
李卫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她,只见原本牢牢固定在萧翊身上的视线移开了,容妙下意识往身后看去。
李卫刚刚下楼去找小二又拿了副餐具,他这会儿正握着手中的筷子对容妙说道。
容妙看着他拿着碗筷的模样愣了愣,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只是转过头看了眼萧翊。
在容妙回头之前,萧翊敛去了脸上因为李卫突然闯入而出现变化的神情,他微微地点了点下颔。
算是同意了李卫这项提议。
容妙也只得答应了这一提议。
容妙接过李卫手中的碗筷,看着一旁安静吃饭的萧翊和已经坐下来准备大快朵颐的李卫有些微妙。
她顿了顿,才抬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一个时辰前才刚刚用过午饭,这会儿压根就不饿。
桌边的两个大男人显然更倾向于吃些重口的荤菜,容妙几乎是只看了一眼胃里就开始翻腾起来。
她抿了抿唇,将内里那些恶心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挑了些素菜到碗里。
小心地嗅了嗅,应该不是用荤油炒的。
容妙这才安心地吃下去。
她动筷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吭哧吭哧地小口啃着青菜,身旁的萧翊察觉到了。
“不合胃口?”
容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摇了摇头,“没有。”
萧翊看着她干净的碗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李卫,喊小二进来再添点菜。”
容妙端着碗筷,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好。”李卫迅速放下碗筷答道。
萧翊转头询问道:“你要吃些什么?”
容妙抬眼看他,轻声道:“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不过显然萧翊对于容妙说得这句话并不是很认同,于是他转而询问了碧水。
碧水倒是对于容妙的喜好十分了解,萧翊刚问完,碧水就能掰着手指,了如指掌地罗列出来:“姑娘平日里只吃素菜,口味比较清淡。不吃鸡鸭猪肉一类的荤菜,也不吃用荤油炒的菜,像什么鸭血猪血更是不行。”
“哦,不过鱼虾这类的姑娘倒是可以吃,还有……”
萧翊也没想到容妙竟然有这么多忌口,他挑了挑眉梢转头瞥了眼身旁的容妙。
容妙攥紧了筷子,似乎对碧水说的话感到有些羞赧。
萧翊根据碧水给的关于容妙的那些忌口点了几样容妙能吃的菜。
容妙望着桌上几道新上的热腾腾的菜,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罢工了。
她面上保持着微笑,迎着萧翊的目光勉强地吃下了半碗饭和若干口菜。
直到真的要撑不下了,感觉食物都已经堵到喉咙了,她终于能放下了筷子。
容妙从容优雅地用帕子擦拭着嘴角。
“你这几天为什么没来芙蓉馆?”
用完餐的容妙直视着面前的萧翊,单刀直入地说道。
没想到容妙居然会这么直接的萧翊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十分地冷静:“这几天有事要办。”
原本还坐在旁边吃饭的李卫夹菜的筷子瞬间停住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时候还是先闪为妙。
于是,他立刻放下了碗筷抹了一把嘴巴,瞬间站起了身僵硬地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将房门轻轻地合上。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容妙看着萧翊此刻沉静应对的模样,蹙起了眉,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面对着她的萧翊就这么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容妙迟疑地顿了顿,接着说道,“是因为王弘译跟我生气吗?”
容妙紧紧地盯着他,像是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只见萧翊挑了挑眉,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容妙忍不住说道:“我以为……”
可她的话在接触到萧翊的眼睛时,不由得停止了。
他的黑眸里十分平静,没有半点容妙想要得到的情绪。就像是容妙的这句话,甚至她即将出口的解释压根没有在他的心中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容妙抿了抿唇,她努力地想要找出他这副平静面孔下的破绽。
哪怕只要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可萧翊却像是穿戴了无懈可击的盔甲,愣是没能找出半分破绽。
就好像这件事在他心中的确是无关紧要。
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容妙闭了闭眼,攥紧了袖中的手,突兀的刺痛刺激着她的头脑。
她垂下眼睫尽力掩去眼底控制不住流露出来的失落和难堪,低声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
容妙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起身来。
动作缓慢,像是在努力控制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从始至终,她温柔的眼眸都低垂着,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是我打扰了萧公子,还请萧公子见谅。”
温柔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颤抖。
萧翊下意识地收紧了手。
片刻,她终于抬起眼,眼睫微微有些颤抖,目光复杂地望向萧翊。
她收回视线,容妙低头轻声道:“我先告辞了。”
语气十分温和礼貌。
礼貌到甚至有些疏离。
像是回到在芙蓉馆初见的那一天。
容妙说完这句话,没有丝毫的停顿转过身就要离开。
她的脊背稍显僵直,却没有回头。
她几乎是加快脚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萧翊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原本握成了拳的手愈发收紧。
直到他看到容妙似乎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他原本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心脏也不知为何悸动了一瞬。
容妙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下一刻——
容妙惊呼一声,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房门处的门槛将她绊住。
眼见着整个人就要摔倒下去。
容妙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准备迎接接下来会感受到的疼痛。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她的腰肢像是被收紧了,一只手臂突然横在她的腰间有力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容妙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那只手臂,胸膛后怕地剧烈起伏着。
眼中满是还未消散的惊惧之色。
刚才那么坚硬的地板,要是真就这么生生摔下去,容妙这么身娇体弱的只怕是不好受。
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瞟了眼还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抿了抿唇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个适合两人目前的状态的距离。
她垂着鸦睫,语调有些生硬,低声道:“多谢萧公子出手相助。”
萧翊俯视着容妙此刻低垂着的头,还停留在半空的手臂有些僵硬,之后缓缓垂下。
他的喉结微动,低沉地道:“嗯。”
容妙眨了眨眼睛,将酸涩的感觉咽回去,她朝萧翊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伸手扶着门框,门外的碧水已经要迎上来了。
就在她要跨过门槛之际,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所以你是真的无所谓吗?”
容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语气平淡得就好像是在问今天吃了什么这种无聊的话题。
萧翊凝视着她的背影。
容妙没有等到回答,她扶着门框的手用力收紧后,渐渐地松开。
只听到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她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迈开脚步往外走去。
就连遗落在房间里的帷帽也不打算回头去拿了。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肩膀上。
灼热的温度好似深深熨烫在他手掌下的这块肌肤上。
容妙的身躯不由得一抖。
他的手掌用力地攥住她的肩膀,用力地甚至容妙都有些觉得发疼。
萧翊沉着声道:“我让李卫送你回去。”
原本眼睛微微亮起的容妙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只听到她冷淡地道:“不必了,何大哥和碧水会把我平安地送回去。”
容妙背对着萧翊,清楚地感受到肩膀上的手掌收紧了一下。
她的眸光沉沉。
两人僵持着。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碧水和李卫这会儿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敢默默地站在墙角那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会儿上去不是纯纯给自己找事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等到容妙都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她准备抖动肩膀,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抖下来的时候。
就听到耳边——
“没有无所谓。”
声音极低。
几乎是只有容妙能够听到的程度。
可听到这句话的容妙的杏眸渐渐亮了起来,就连脸上原本冷淡的神情都逐渐消失。
这句话对于萧翊来说,陌生到在他过往的二十年人生中都从来不曾说过。
容妙的唇角缓缓地勾起。
她转过身,抬头看着面前的萧翊。
两人的距离极近,她甚至能够看清萧翊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萧翊的黑眸沉沉,脸上情绪复杂极了。
耳廓隐隐地有些红了。
容妙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她抬眼直视着萧翊,问道:“什么没有无所谓。”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两人都清楚是他的答案是什么。
她不容许萧翊在这时候逃避,即便这种感觉陌生到让他有些不安。
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味。
萧翊对上她的目光,目光复杂,声音似乎听起来都有些艰涩:“你和王弘译,我没有无所谓。”
他的语气十分别扭,像是非常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容妙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
终于,从萧翊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盈盈的杏眸里倒映着此刻萧翊的模样。
萧翊显然在这时对容妙的视线有些敏感,他微微别开眼。
“好。”容妙眼中的笑意更甚,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
芙蓉馆内。
容妙将盒子中的首饰取了出来,透过明媚的日光仔细端详着。
上好的羊脂玉簪白皙剔透,在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她弯了弯唇角。
这一趟去得不亏。
浅褐色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愉悦。
是那种取得成功后的魇足。
桌上还摆了一摞诗词话本,什么都有。
显然是对之前王弘译送给她的礼物上了心,也不知道他将这些东西囤了多久了。
在她离开时,特意让李卫帮她搬上马车。
尽管容妙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她与王弘译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萧翊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眼眸中容妙却可以隐约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容妙挑了挑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之间总算有了突破。
而不是一直处在捉摸不清的暧昧状态之下举步不前,容妙早就已经厌倦了这种状态。
这种长时间不清不楚,却又模糊不清的状态让容妙如鲠在喉。
若是时间充裕、情况明朗,容妙指不定还愿意陪他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下去,可是如今局势如此复杂棘手。
所以今日此行就是为了逼萧翊表态的。
从一开始的直接,到后来的失落,甚至于最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摔倒——
都是精心策划好的。
不过还好萧翊接住了她,就算她当时已经做好了就这样摔下去的心理准备,以博得他的愧疚怜惜。但是那么坚硬的地板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下去,身上指定也得受点轻伤,万一摔到脸就更糟糕了。
容妙将玉簪放回盒中。
今日总算兜了这么大的一圈,终于是让萧翊将心中一直不肯言明的好感稍稍吐露出来。
容妙压下眼睫,忍不住轻笑出声,眼中满是玩味。
有的时候试一试铤而走险,或许能获得意料之外的效果。
不过——
容妙当时就注意到了。
萧翊和李卫的鞋底都沾了湿润的泥土。
可是城里这几天都没有下雨,而且他们今日的午饭还是在未时吃的。
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微微有些鼓胀的肚子,胃里那些硬塞进去的饭菜还没消化。
她压下鸦睫,在心中暗暗思忖着。
容妙猜的不错,今日清晨宵禁时间一到,城门刚开,萧翊就带着人骑着快马低调地出城去了。
京城派来的增援到了。
两千人马驻扎在距离江宁府外五百里的城外休整。
人数过多,不敢贸然让他们现在进城。
距离上次夜袭平昌侯的庄子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的时间,总算是稍微放松了平昌侯那个老狐狸的警惕。
只是尽管平昌侯那边已经稍微放松了警惕,还是要行事小心些,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萧翊已经下令让这些人扮作往来的农民、商户等,分批进城,免得引起注意。
必要时刻,一网打尽!
不过……
窗外的明月被乌云笼罩,只能透过间隙撒下点点月光。
萧翊手掌搭在桌案上,手指曲起轻叩着桌案。
桌案上燃着一盏油灯。
他高挺深邃的眉骨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深邃的眼眸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得神秘晦暗。
昏暗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比起平昌侯与王知府贪墨之事,或许晋王才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萧翊的眼眸一动,视线下移。
平铺在桌案上的密信上写着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一月后,生擒平昌侯等一干人员押送京城候审。
萧翊眸光愈深。
一个月的时间——
半晌后,他才拿起桌上的密令。
油灯上摇曳的火光中飘起阵阵袅袅青烟,白纸黑字化作灰烬,再不见踪影。
在他的眼瞳中倒影的火焰不断跳跃着。
……
京城。
傅宣恒翻阅着萧翊命人抄写的近一年平昌侯府在各大钱庄的兑现记录。
相比起萧翊更具攻击性的深邃轮廓,傅宣恒长得更像是一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傅宣恒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阅着,上面的数额巨大到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真是些忠心耿耿的朝廷命官。
“呵。”
喉间传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他的薄唇弯起,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傅宣恒随手将手中的账簿合上,轻轻扔回桌上。
“备辇,去永寿宫。”
永寿宫中。
太后半阖着凤眸悠哉地躺在躺椅上,腰上枕着柔软的引枕。膝上还盖着张薄毯,薄毯从她膝头一直蜿蜒到地面上。
才是初夏,永寿宫里竟已经摆上了冰鉴,冒着森森寒气。
瑞兽鎏金香炉吐着袅袅的馥郁香气。
保养得当的脸庞依旧白皙细腻,只有眼下几道细微的细纹暗暗诉说着她的年纪。
躺椅后站着一名宫婢,正力度适中地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她的红唇微微勾起,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搭在躺椅上,跟着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真是好不自在。
一名年轻的宫婢端着膳房那边刚炖好的燕窝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太后身边,正准备将红木雕花刻金托盘上的那一盅燕窝放到旁边的小几上。
只听得咣当一声。
那名宫婢的身形一晃。
她一不小心被薄毯绊住了脚,手上的托盘顿时倾斜,整盅的燕窝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
燕窝将薄毯和地上铺着的厚厚的地毯洇出一片深色。
她的瞳孔猛地紧缩,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的身躯颤颤巍巍得犹如凛冽冬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太、太后娘娘恕、恕罪……”
她将头死死地贴着地面,顾不得脸上会沾到地毯上残余的温热燕窝,战战兢兢地道。
这时,太后不虞地睁开双目,凤眸垂眄着被洇湿的地毯,精致修剪描绘过的柳眉微微蹙起。
她垂睨着此刻匍匐在地上簌簌发抖着求饶的宫婢,眼中是带着厌烦的冷漠。
只见她微微抬起戴着镶红宝石的金护甲的手,轻轻地挥了挥。
镶嵌在护甲上的红宝石像是染着鲜血一般猩红深邃,黄金制成的护甲此刻在日光下也仿佛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身边的人立刻动了起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宫婢擒住就要往外拖。
被架住的宫婢惊恐地抬起头忍不住求饶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后嫌恶地看了眼被弄脏的薄毯,一把将膝上的薄毯挥到地上。
“晦气。”太后不悦道,“好好的毯子和地毯就这么毁了。”
太后身边的高嬷嬷立刻吩咐道:“来人,将东西都收拾干净。”
吩咐完,高嬷嬷躬着腰仰视着依旧躺椅上的太后,询问道:“娘娘,那贱婢……”
只听到太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杖毙。”
“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殿有人通传。
第32章 傅宣恒走进殿中。他讶异地看了眼一旁瘫在地上涕泪纵横的婢女。傅宣恒温润如玉的面容带……
傅宣恒走进殿中。
他讶异地看了眼一旁瘫在地上涕泪纵横的婢女。
傅宣恒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几分笑意,温和地说道:“这人是如何触怒了母后,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只见太后稍稍坐直了身子,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把上贡的地毯弄脏了,准备让她回去好好闭门思过一天。”
傅宣恒微微挑了挑眉,瞥过地毯上的污渍和堆叠在地上的薄毯。
“太后仁心,不愧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太后弯着唇角,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哀家身为一朝太后,都是分内之事。”
傅宣恒敛眸,瞥了眼身后还瘫软在地的婢女,缓缓说道:“太后仁慈,还不谢恩?”
直到这会儿,那名婢女才终于反应过来,连连磕头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一下下结结实实的闷响,她像是不知道疼一般,用力地磕着头。
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她的额头都不可避免地开始红肿起来。
傅宣恒笑道:“谢朕做什么,是太后宽宏大度。”
太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婢女,语气中是难以察觉的厌恶,淡淡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皇上今日来永寿宫是有什么要事吗?”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傅宣恒。
傅宣恒温声道:“朕今日是来向母后请安的。”
太后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
“皇上朝政如此繁忙,还特意来永寿宫请安真是有心了。”
永寿宫此时祥和一片,顿时流传出一段母慈子孝的佳话。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结束了和谐的交流。
傅宣恒站起了身,笑着推辞了太后要留他用饭的提议,“御书房那儿还有许多奏章尚未批阅,朕就不在此叨扰母后了。”
太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语气遗憾地道:“皇上你都这么说了,哀家也不好留你。”
“不过就算是勤于朝政,也不可废寝忘食啊,总要劳逸结合才行。”太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傅宣恒聆听着她的劝告,点了点头,虚心地赞同道:“太后教诲的是。”
太后瞧着他此刻的模样,眸光微微一闪,突然轻叹一声,接着劝道:“哎,也并非是哀家多嘴。皇上你如今登基两年了,膝下的子嗣还是就那三两个。”
“子嗣繁盛,才可稳固国本啊。”
傅宣恒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有些无奈地道:“母后,您也知道朕登基也才两年,奏章是堆积如山。匈奴又闹得厉害,要不是五弟在晋阳那儿帮我镇守着,我只怕是头疼得很呐。”
太后的凤眸微微抬起,眼底的细纹隐隐浮现,语重心长地说道:“哀家也知道你不容易,宣朗这个做弟弟的为皇上分忧也是应当的。只是后宫皇后和齐妃她们几个闹到哀家这儿来,哀家也是没法子。”
“皇上国政再过繁忙,也不该空晾着后宫不去啊。”
太后都这么说了,傅宣恒也只能妥协道:“是,谨遵母后圣谕。”
太后听着他这句打趣般的话,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
……
傅宣恒离开了永寿宫。
他靠着椅背,微微阖上眼睛。
和煦的表情收敛了起来,他的眉心紧锁着。
“皇上,该用膳了。”
侍从小声道。
傅宣恒这才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桌前,桌上仅仅只有四菜一汤。
简朴到完全看不出来这是身为一国之主的餐桌。
傅宣恒却习以为常,这是他登基后就特意嘱咐御膳房的。
这些就足够了。
傅宣恒平静地用着晚膳,门外一道人影晃过。
他警惕地抬起头。
只见他的贴身太监李学从外头躬着身进来,他快步走到傅宣恒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是敬事房的。”
傅宣恒面无表情地轻呵了一声。
他刚从永寿宫回来没多久,敬事房那儿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真不知道是他们未卜先知呢,还是有人特意通风报信。
李学瞧着傅宣恒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不住地叹气。
太后娘娘又是何必呢这么着急,如今王家又出了位贵妃竟还不肯知足。
傅宣恒深深地吐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李学立刻点头应道:“是。”
他一路小跑着出门去,过了会儿敬事房的人就端着牌子进门了。
傅宣恒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走到自个儿面前,垂下眼睛扫了眼牌子。
他顿了顿,微微抬了抬下颔,“就王贵妃吧。”
翻了牌子后,敬事房的人退下了。
傅宣恒扭头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已经没了胃口。
“李学。”傅宣恒扬声道。
李学连忙跑了进来,“欸、欸,奴才在。”
傅宣恒将手中的筷子放回筷架上,“你拿下去和其他人分了吧。”
李学看着几乎没动的菜,忍不住劝道:“皇上要不还是再用点吧?”
傅宣恒却已经起身离开餐桌了。
他背着手站在门前,缓缓抬起头,望着天边即将西下的落日和连成一片的火烧云。
屋内还带着几分初夏的燥意,傅宣恒却突然想到永寿宫里满屋的冰鉴。
明明已经入夏了,太后却依然穿着繁复厚重的蜀锦,地上也铺着厚厚的西域进贡造价不菲的地毯。
账簿上令人触目惊心的天文数字还浮现在眼前。
傅宣恒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了。
……
永寿宫中。
太后望着傅宣恒离去的背影。
直到傅宣恒的车辇离开了永寿宫,她才收回了视线。
高嬷嬷凑到太后身边,“娘娘,陛下此番前来莫不是……”
太后摇了摇头,眼神冰冷深沉,“应当不是。”
傅宣恒为了孝顺仁厚的名声,即便自己并非是他的生母,他每隔几日也会来永寿宫向她这个太后请安。
只是今日刚好不巧,就让他撞上了自己教训贱婢的场面。
“那个贱婢呢?”太后冷声道。
高嬷嬷低声道:“已经堵住了嘴,绑了扔在后院。”
太后微微颔首,冷冷地瞥了眼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嬷嬷立刻会意,点了点头道:“是。”
原本这婢子只是杖毙,如今只怕是不会让她死得这么痛快了。
“对了,通知敬事房那儿,可以让他们拿着牌子去长乐宫了。”太后沉声道。
高嬷嬷有些讶异,“现在吗?”
“现在。”
……
有了王弘译这个隐形的靠山,容妙在芙蓉馆更是无人敢惹。
就连王秉这个先前数次刁难她的人,这会儿碍于王弘译,只能恨恨地就这么算了,不敢再为难容妙了。
但是伴随着这种情况的结果是——
容妙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又一次昏迷在床上的星月。
她握着床幔的手缓缓收紧,白皙手背上的青筋也因为过于用力而逐渐浮现。
星月身边的侍女甚至都不敢动手给星月穿上寝衣,只能用浸过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身体。
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了,星月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她的触碰而微微抽搐着。
容妙深吸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我来吧。”
侍女看了眼身侧容妙抿唇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湿帕子递给了容妙。
容妙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床边动作轻柔无比地替她擦拭着身体。
雪白的身躯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整个人就像是被伤疤缝合起来的破布娃娃。
身体并不是那么温热,而是透着股微凉。
她的呼吸十分的微弱,似乎随时都可以停止。额间不断有细汗冒出来,唇色苍白毫无血色。
容妙克制住了有些颤抖的手,专注地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污秽。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肌肤正在微微战栗着,哪怕它的主人如今已经陷入昏迷的状态之中。
身体像是无法忘记之前那痛彻心扉的伤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容妙才总算将她收拾干净。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旁的锦被拉过来,再轻轻地盖在星月的身上。
尽管容妙的动作放得再轻,沉甸甸的锦被覆盖在星月的伤口上的时候,她的身躯还是不可避免地瑟缩起来。
容妙的瞳孔猛地一缩。
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星月的房间。
几乎是打破了平日里被教导无论什么情况,一定要用莲步轻移摇曳生姿的步伐,她大步走回了房间。
她脸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温柔的眉眼此刻几乎压不住喷薄欲出的凌厉戾气。
容妙死死地咬着牙,几乎可以尝到口腔里那股浓郁的铁锈味。
容妙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忍着心中的那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尽管现在是初夏,但是星月的体温很冷。
容妙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踱步,忍不住道:“你要不再让他去请个大夫。”
碧水看着容妙这副焦虑担忧的模样,心中轻叹一声,还是提醒道:“姑娘,妈妈已经请了个大夫。”
要是这时候姑娘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星月姑娘治病,不是摆明了不相信妈妈吗。
容妙当然知道。
她抬起手抵着额,舔了舔莫名有些干涩的唇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那就算了。”
只是她一想到星月方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忍不住就有些慌了,就连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是她自从母亲死后的十年以来,都没有再度感受过的无力感。
……
天光乍泄。
初升的朝阳穿过云层洒下一抹微光,悄悄地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容妙倚着软榻半阖着眼睛小憩,手肘抵着桌案,手撑着额头。
“唔……”
床上传来轻微的声响。
容妙顿时惊醒,下意识地扭头往床上望去。
容妙动作利落地将身上的毯子推开,快步走到床边检查着星月此时的状态。
昨晚已经让大夫替她看过了,药也已经用了。
容妙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有点高。
容妙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将搭在水盆边的毛巾浸在水中,拧干之后轻轻地盖在她的额上。
而后又转身倒了杯温热的水,轻轻地点在她干燥的嘴唇上。
忙了好一阵子,容妙才终于能够停下来。
她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此时还仍在昏迷的星月。
她的神情极其凝重,就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薄唇紧抿成线。
……
笃笃笃——
容妙顺着声音回头看。
房门被推开了,是钟雁芙。
容妙抬眼望着她,轻声道:“……妈妈。”
钟雁芙走到她身边,粗略地扫了一眼床上的星月,又将视线投到容妙身上。
钟雁芙压低了声音劝道:“你已经在星月这儿守了一夜了,快回去休息吧。”
容妙蹙着眉,“可是现在星月还没醒,我想……”
“好了。”钟雁芙摸了摸她光滑的脸,“熬了一整夜了,你瞧瞧小脸都憔悴了不少。”
容妙垂下眼眸,眼睫微微颤抖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钟雁芙瞧她这副倔强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别担心了,我叫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星月不会有事的,嗯?”
“更何况先前几次星月都没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钟雁芙满不在乎地说道,“乖,听话。”
容妙垂下的眼眸中盛满了讥讽。
就因为前几次都没事,所以这次也不会有事吗。
容妙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星月,又有些无助地看向钟雁芙。
她轻咬着下唇。
“……好。”
容妙的声线颤颤巍巍,还带着几分哭腔。
钟雁芙眼中更添几分怜惜,她揉了揉容妙柔软的发丝,轻声哄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就扶着容妙的手臂站了起来。
容妙被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星月的房间。
……
芙蓉馆内灯火通明。
容妙站在三楼栏杆处,居高临下地往下望。
遍地都是莺歌燕舞,寻欢作乐的场面。
她的眼中满是淡漠。
似乎对于眼前的场景早已麻木到冷漠了。
突然,她的眼眸一动。
容妙不紧不慢地转身往楼梯那儿走去。
醉醺醺的王秉半倚着身旁的女子,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
女子难以支撑,被压得有些摇晃,勉强地稳住身形。
王秉故意将肥腻的脸贴在她的颈窝处,暧昧地蹭了蹭。
那女子微不可察地稍稍别过脸去,屏住呼吸想要躲开他嘴里浓郁的酒气。
容妙认得那个人,叫曼璐,是前两年才被卖进馆里的。
不过卖入芙蓉馆时年纪已经十六了,所以今年就开始接客了。
应当是今日星月实在无法接客,才被妈妈临时吩咐顶上的。
“呦,这不是妙儿姑娘吗?”王秉突然眯了眯眼睛,看向面前正欲下楼的容妙,满身酒气地说道。
容妙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礼貌地道:“王公子。”
“妙儿姑娘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啊?今日我堂兄可没来。”
王秉语气中淡淡的嘲讽之意让容妙的黛眉忍不住一皱。
她忽地抬起头直视着王秉,“王公子此言何意?”
声音依旧温和婉转,语调却暗藏着几分不虞。
尽管王秉的确喝了酒,却仍是十分敏感地察觉到她语气中隐隐的不虞。
只见王秉稍稍松开了勾着曼璐的手臂,他站直了身子,嗤笑道:“呵,妙儿姑娘难道真不知道吗?”
先前他几次找这容妙作陪。
每次都还没过一个时辰就被灌醉了,他又不是傻子,反反复复之后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古怪。
结果还没等他找容妙算账呢,没想到她竟就这么攀上了他的堂兄王弘译。
王弘译那家伙竟还因为容妙这小娘皮教训自己,甚至言明不许他去找容妙的麻烦。
王秉这几日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呢。
遇上容妙这副姿态,更是火上浇油。
“先是陈运杰,又是王弘译。”王秉直勾勾地盯着容妙,阴阳怪气道,“妙儿姑娘如此高的眼光,难怪瞧不上我王秉了。”
容妙听着他恶意的嘲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王公子说得什么话,我与陈三爷和还有弘译公子一直以来都是清清白白,没有半分越矩。”
“清清白白?”王秉轻嘲道,“确实清白,否则也不会在芙蓉馆里接客了不是?”
弘译公子,喊得多亲热。
“你!”容妙气结。
王秉眼中满是讥讽,他松开了曼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容妙面前。
容妙仰起头攥紧了拳,看着王秉此刻醉醺醺的模样。
王秉凑近容妙呼了口气,将酒气全都扑到她的脸上,暧昧地道:“只是妙儿姑娘万一要是被我堂兄和陈运杰玩腻了,也可以投入我的怀抱。放心,我王秉也不是什么小气人儿。哈哈……”
容妙顿时瞪圆了杏眸,急急后退两步。
她羞愤地看着王秉,跺了跺脚,转身就准备离开。
王秉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臂,轻浮地道:“妙儿姑娘走什么?不如我俩交流交流感情如何,今日可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咱们了。”
尽管王秉平日里吃喝玩乐疏于锻炼,但到底重量还在那儿摆着。
容妙难以挣脱。
眼瞧着王秉就要将容妙拉进怀中,钟雁芙终于匆匆赶来。
她看着此刻的情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道:“王公子这是怎么了,妙儿是哪儿得罪您了?我一定狠狠教训这个丫头!”
钟雁芙狠狠地瞪了容妙一眼,呵斥道:“还不过来!快给王公子赔罪!”
容妙暗暗抽了抽手臂却抽不出来,她急切地抬眼向钟雁芙求助。
王秉死活不肯松开手劲,他似笑非笑地嘲道:“怎么会得罪我呢,我怕得罪妙儿姑娘才是。”
钟雁芙的脸色一变。
……
与王秉周旋了好久,甚至摆出了王弘译这张大旗,他才心有不甘地松开了手。
“你怎么会又招惹上王秉呢?”钟雁芙不悦道。
王秉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妙揉了揉被王秉掐红了的手臂,眼圈微红,有些委屈道:“我也不知道。”
容妙眼中眸光一闪,脸上仍是委屈的神色,迟疑地道:“可能、可能……是因为王公子吧。”
王弘译?
钟雁芙锁紧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王家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反正你少在他面前出现。”钟雁芙嘱咐道,“无论他和王弘译私底下有什么龌龊,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就是好好笼络住王弘译。”
“听明白了吗?”
容妙沉默着点了点头。
……
屋中。
容妙将袖子折了上去,白嫩的藕臂上面果然留下了几道红红的指印。
可见当时王秉有多用力。
她将袖子重新放了下去,只听到房门突然吱呀一声。
容妙飞快地瞥了眼房门的方向,迅速地别过脸去。
碧云推门而入。
就见姑娘突然扭过头去,将脸背着她。
碧云小心地喊道:“姑娘?”
只见容妙像是抬手迅速地擦了擦眼角,随后才转过头来,勉强扯出个笑,“怎么了?”
碧云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怔了怔,过了会儿才说道:“没什么,就是厨房那儿刚炖好鱼汤让我拿上来给你。”
容妙轻轻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好,你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就吃。”
碧云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缓缓应道:“好。”
她将鱼汤放到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容妙才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容妙舀着碗中奶白色的鱼汤。
本来她也不想再用这招了,毕竟哭久了也是会累的。
不过——
容妙温柔的眉眼逐渐冰冷起来。
星月奄奄一息的模样还犹在眼前。
与其留着王秉这个祸患继续下去,不如趁早解决。
第33章 茶香袅袅。清风从窗户穿过,将初夏的燥意带走。容妙安静地将茶水斟到杯中……
茶香袅袅。
清风从窗户穿过,将初夏的燥意带走。
容妙安静地将茶水斟到杯中,只听到潺潺的水声。
素白的手将白瓷茶杯递到王弘译面前。
“王公子。”容妙轻声道。
王弘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行云流水的模样。
“好。”
见她将茶杯递过来,王弘译立刻伸手去接。
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相碰。
容妙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向他,杏眸圆瞪闪过几分无措。
杯中的茶水跟着轻轻晃了晃,晕开几圈浅浅的涟漪。
王弘译将茶杯稳稳接过。
他状作不经意地轻轻地扫了眼对面的容妙。
容妙正垂着眼强装镇定地继续手下的动作,抿紧了红唇。垂下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微颤动着,浑圆小巧的耳珠微红。
若是旁的青楼女子在他面前做些羞赧姿态,王弘译必定在心中嗤之以鼻,认为她定是在故作姿态。
可是不知为何,容妙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反而却叫他心旌摇荡。
王弘译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收回。
“我上次送的文集,妙儿姑娘可还喜欢?”王弘译突然出声问道。
容妙抬眸,弯唇道:“我还未曾谢过王公子,李太白文集妙儿自然是喜欢的。”
也不知王弘译是从哪儿得知容妙这个玉颜仙子的绰号是出自李白的咏苎萝山,所以搜罗了不少李白的文集诗集送给她。
王弘译眼睛一亮,含蓄道:“不知妙儿姑娘喜欢其中哪篇呢?”
容妙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说出了个王弘译意料之外的答案。
“蜀道难。”
“许是从幼时便一直在江南,偶尔也会想要见识见识险峻巍峨的山峰。”容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王弘译听着容妙的解释,不由感叹道:“太白诗中蜀中险峻、蜀道巍峨确实别有一番面貌。”
“不过,妙儿姑娘温温柔柔的性子,没想到竟会向往峥嵘之景。”
容妙敛眸笑了笑,反而温和道:“不过也有人说这诗不仅是说蜀道艰难,也写仕途。”
王弘译点头道:“的确,也有此番言论。”
容妙突然好奇地望向王弘译,“听闻公子明年便要赴京赶考了?”
“是啊。”王弘译可惜道,“前年开恩科时我本就想去的,可爷爷非得让我再等两年好好沉淀。”
要是早两年去,指不定他现在早已经是进士入朝为官了。
容妙瞧着他的神情,眼中眸光一闪。
她温声道:“公子才华横溢,如今又沉淀了两年厚积薄发,明年定是能高中的。”
容妙看着王弘译笑着谦虚回答的模样,眼中的矜持和傲气却分毫不掩。
她眼中温柔的笑意更甚。
容妙抬手准备给他添茶,袖子微微往下滑,露出了手腕间几道红痕。
顿时吸引了王弘译的注意力。
容妙像是被他的视线烫到了,忙不迭地收回手,想要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是?”王弘译皱着眉头问道。
容妙右手轻轻按在左手腕上的袖子上,粉饰太平般道:“没什么。”
王弘译瞧着她这副模样,眉头越紧。他不由分说地越过茶桌,拉过容妙的左手。
腕间几道分明的红痕缠绕在皓白的手腕上,格外刺眼。
“芙蓉馆有人苛待你?”王弘译严肃道。
容妙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唇,“……没有。”
“是钟雁芙?”王弘译追问。
容妙有些无奈道:“妈妈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苛待我。”
“那是谁?”
容妙抬起眼微微仰视着王弘译,面露难色,杏眸也透着几分尴尬。她抬起右手搭在王弘译的手掌上想要将自己的左手解脱出来。
无奈王弘译察觉到她的意图,瞬间收紧了手。
容妙无奈地轻声道:“真没什么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王弘译却并没有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的劝解而就此放过,他的神色凝重。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来芙蓉馆看容妙,礼物更是如同流水一般送进来。
在旁人看来,容妙的身上已经打上王弘译的烙印。
说不准要不是钟雁芙迟迟不肯松口,非要等到七夕那日,指不定现在容妙已经不在芙蓉馆中了。
此举不仅仅只是在欺负容妙,更是打他王弘译的脸。
王弘译看着容妙缄口不言的模样。
王弘译顿时面沉如水。
守在门口的碧云自然就首当其冲。
王弘译握着容妙的手不松,转眸看向碧云,沉着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碧云下意识地看了眼容妙,迎着王弘译的目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容妙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地面。
王弘译见她犹豫着也不肯开口的模样,不虞道:“不肯说吗?”
碧云看着此刻面色不善的王弘译,有些不安地看向容妙,“这……”
只见一直盯着地面的容妙,终于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碧云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是、是王秉王公子。”
“王秉?”
王弘译低头看了眼垂眸的容妙。
怪不得容妙方才一直不肯开口。
碧云连忙点点头,“是,昨日晚上姑娘不小心在馆中撞见了王公子,然后……”
“然后什么?”
王弘译的声线冰冷。
他向来看不上王秉这种人,要不是碍于三叔的面子——
“好了。”容妙用右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抬头看向他,“有人曾和我说过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可论。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呢。”
王弘译却并不认同。
“碧云,你说。”
“王公子撞见姑娘,言语间有些、有些冒犯,姑娘气不过想走,没想到王公子非得拽住姑娘不让她走。要不是妈妈赶到——”碧云抬眼悄悄瞟了眼王弘译,还是没忍住添了句,“姑娘回屋后都哭了。”
王弘译下意识地去看容妙,容妙微微别开眼。
“他说什么了?”
碧云有些踌躇,终究还是把昨晚王秉说过的话复述给了他。
……
送走了王弘译,容妙坐在屋中,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
她微微掀了眼皮看向面前揣揣不安的碧云。
碧云显然有些揣揣不安。
“姑娘,我、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碧云怯生生地问道。
容妙看着她一副内疚到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轻笑了笑,“没有,别担心了。”
与其说给她惹麻烦,不如说帮了她大忙。
碧云微微耷拉着肩膀,眼睛可怜地下垂着。
她轻叹了声,将手中的书放下,抬手摸了摸碧云的发顶,声线温柔道:“没事的,你帮我去瞧瞧星月那儿吧,妈妈这会儿不肯让我亲自去,你代我去看看。”
“好。”碧云如释重负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容妙看着碧云走出房间。
她垂下眼眸看着倒扣在桌面上的那本书的封面。
眼神平静到不含丝毫情绪。
脑中复盘着刚才的每一句话。
王弘译向来注重文名,也颇为珍惜自身羽翼。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一直抱着入朝为官的雄心壮志。
方才她故意用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可论这句话来描述王秉,王弘译竟也不生气,甚至还默认了王秉是小人这一说法。
看来这兄弟俩的感情是真的不太好。
容妙的杏眸闪烁着。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搭在膝上的那只左手上。
她微微挑了挑眉,轻轻将袖子往上拢了拢。
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皓腕上那几道指痕还嚣张地蜿蜒着。
容妙忽然勾了勾唇。
她伸手将袖子又往上拉了拉,又有几道相似的红痕深深地印在小臂接近连接上臂的关节处。
这可废了她不少功夫呢。
让王弘译看到这几道指痕。
王秉的手指粗短,她比较了好久,又反反复复地捏了好几回,才终于把这红痕如法炮制在容易被人瞧见的地方。
不过也不枉她这么折腾自己。
容妙眼中的笑意加深。
不过,还不够。
……
容妙静静地揣着手,看着对面的萧翊。
萧翊从手上的活上错开一眼,瞥了眼一副乖巧模样地看着他的容妙。
“怎么了?”
容妙摇了摇头,杏眸盈着点点星光,带着笑意打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萧公子泡茶的模样格外俊朗。”
自打那日几乎两人是捅破了窗户纸之后,容妙就越发大胆了。
这会儿都敢开他玩笑了。
“别闹。”萧翊将茶杯端到她面前,“喝茶吧。”
容妙就喜欢看他这副无奈的模样。
毕竟她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终于达到如今彼此心照不宣的地步。
容妙一边瞧着他,一边捧起茶杯。
“嘶——”
冷不丁地就被烫了下。
容妙猛地收回手。
萧翊剑眉紧皱,将她面前的茶杯移到旁边,一把将拉过她的手。
指腹微红,不过还好没有烫伤。
“怎么这么不当心。”萧翊皱眉教训道。
容妙的手指在他干燥温暖的手掌不自觉地蜷了蜷,她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语调带着几分娇气。
“别动。”
萧翊沉声道,他抚平摊开她微微蜷起的手指,转头将湿毛巾取了过来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指腹降温。
容妙安静地看着他专注地替她擦着手的模样,姣好的眉眼微微弯起。
第34章 “怎么了?”萧翊将容妙的指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一抬头就撞见容妙含着笑意的明眸。……
“怎么了?”
萧翊将容妙的指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一抬头就撞见容妙含着笑意的明眸。
容妙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容妙故意拉长了声线,“突然觉得萧公子刚才的模样也分外俊朗,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反应过来容妙又是在打趣他的时候。
萧翊沉着脸道:“别胡闹。”
冷峻的面容看上去格外吓人。
耳廓却忍不住悄悄红了起来。
容妙早就看穿他的心思了,她抿了抿唇,将唇畔忍不住弯起的弧度压了下去。
容妙柔软的小手躺在萧翊的掌中,迟迟没有收回。
萧翊也不知为何没有收回手。
两人的温度在手掌间交织着。
屋内的氛围也逐渐粘稠起来,带着几分夏日的燥意。
直到——
碧水吱呀一声推开门。
两人飞速地将手收回,欲盖弥彰地坐直了身子,齐齐地望向门口。
碧水看着两人正襟危坐地同时朝她望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这是怎么了吗?
“我是进来送糕点的。”碧水动作迟疑地将手中的托盘举了举,小心翼翼地说道。
两人这才纷纷收回视线。
方才两人猛地收手,一不小心将一旁的茶杯碰倒了。
温热的茶水在桌上肆意地淌着。
容妙微微皱了皱眉,从袖间掏出帕子将桌上的水吸干。
萧翊眼尖地看到了一抹微红。
温暖的触感搭在她的手腕上。
容妙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心头突然一跳,她故作淡定地收了手,“怎么了?”
“你的手——”
萧翊却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伪装,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果然,腕间的红痕被他尽收眼底。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萧翊冷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容妙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
“谁弄的?”
他的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几分压迫感。
容妙看着他严肃的目光,旋即像是败下阵来一般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低声道:“是王秉。”
又是王秉。
萧翊的薄唇紧绷着,黑眸沉沉仿佛一汪深邃的潭水下酝酿着波涛。
“你不是也说过吗,王秉是个小人。”容妙反而劝他道,“既然是小人,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容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提醒道:“如今大事比较重要。虽然王秉的确是个纨绔子弟,但到底还是王知府的孙子。”
萧翊沉默地盯着她腕间的红痕。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颔首。
只是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
……
“碧水,这些银子你拿着。”
容妙从匣子里取出所有的银两和银票放到桌上。
碧水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怎、怎么了姑娘?”
原本她经过上次孙夏兰那一遭确实是身无分文了,怎奈突然又多了个萧翊和王弘译。
王弘译本就出手大方,虽然没有送过银两这一类俗物,但是送的礼物价值都不菲。
容妙挑了其中几样不起眼的典当出去就能拿到几百两银子。
而萧翊更是直接,他知道容妙手里拮据,所以送了好几回银钱给她。
“记得把银票兑成现银,要官银。”容妙特意嘱咐道。
这样才不容易被人查到。
“找一些刚来江宁府的外地人,”容妙顿了顿,“最好是三四十岁的夫妇。”
碧水不解地看着容妙,有些不安道:“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反正你照我说得做就对了。”容妙加重了语气说道,“看起来落魄点的,一看起来就缺钱的。”
碧水皱紧了眉头,犹豫道:“只怕是不太好找。”
“没事。”容妙镇定自若道,“只要在二十那天找好人就行。”
二十?
二十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碧水有些纳闷。
“这五十两银子是定金。”容妙缓缓说道,“我要让他们帮我做一件事情。”
……
四月二十。
天色正好,是个踏青的好时日。
王弘译约着七八位好友一同去城外踏青,好不自在。
李锐思凑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调侃道:“玉山,听说你最近和芙蓉馆的那位玉颜仙子打得火热啊?”
说起来他心中就是一阵惋惜。
要不是玉山先下手,他也想约约这位玉颜仙子。
毕竟上次一见着实是惊为天人。
这会儿玉山显然是已经看上人家了,他就是再心痒难耐也不好意思下手了。
李锐思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
王弘译笑道:“什么打得火热,李兄可别乱说。”
“现在咱们兄弟几个谁不知道啊,你又是时常跑去芙蓉馆,又是频频送礼的。”李锐思悄悄捣了捣他的肩膀,小声道,“子翰可私底下抱怨了,说你不厚道。”
王弘译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这事确实算是他不太厚道。
上次陈运杰明显就是对容妙有意思,结果没想到他王弘译突然出来横插一脚。
尤其是一开始还是陈运杰带他去的芙蓉馆。
所以王弘译还真无话可说。
王弘译含糊道:“我会亲自和子翰谈谈的,你别担心了。”
话虽如此,但是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拱手相让的。
不过江宁府里能让他王弘译退让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行吧。”李锐思拍了拍他的背,浑不在意地道,“反正都是兄弟,别为了个女人闹得不好看。”
王弘译微微颔首。
“玉山!锐思!你们俩还不过来,偷偷摸摸在那儿干嘛呢。”
远处的有人大声招呼道。
李锐思立刻转身扬声应道,“欸!来了!”
说完,就拉住王弘译的手臂往那儿去。
几人骑着骏马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王弘译和陈运杰一前一后地骑着骏马,彼此之中的气氛却十分诡异安静,浑然没有踏青的休闲轻松之意。
又过了一会儿。
只见路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了两个人,径直地扑到了王弘译的骏马上。
王弘译迅速地拉紧了缰绳,即便如此**的马还是有些受惊了。
“吁——”
王弘译拽着缰绳,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马安抚住了。
他满脸怒气地望向那两人。
还没等他开口问责,那两人倒是率先开口了。
那一男一女扑到他的马旁,下一刻直接大声哭嚎起来:“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命来!”
声量极高。
顿时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王弘译的脸不由得一黑,眉头紧锁。
“你们在说什么?”王弘译沉着声说道。
什么女儿?
简直莫名其妙!
“就是你!”只见那男人突然抬起头,怒指着王弘译,愤怒道,“你当街强抢民女就算了,居然才短短几日就、就……”
说着他不由哽咽起来。
身侧的陈运杰投来震惊的目光,他这会儿甚至都顾不上与王弘译质气了。
没想到啊,玉山居然玩得这么狠吗。
“我命苦的女儿啊,今年才刚满十七,只不过早上一个人出门买点菜就被你抢了去!”另一个女子控诉道,“如今我女儿的头七还没过呢,你居然还能有心情出门踏青!”
她声声欲泣地说道。
王弘译顶着身旁友人异样的目光,和周遭陌生人鄙夷的视线。
这么丢人的场面是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
“玉山你……”
这会儿就连李锐思也睁大了眼睛,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没想到玉山这个向来清高的人,居然……
王弘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环视了一眼周遭。他脸色铁青地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手上的青筋都寸寸爆起。
王弘译几乎是咬着牙关说道:“大伯、大娘,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只见那两人顿时大声哭嚎出声,凄厉尖锐的声音几乎要顶破天,“我们怎么会认错!我们那可怜的女儿啊,要不是因为你王秉,我可怜的女儿怎么会才没三天就没了!”
“就连副尸首都没能给我们留下,呜呜呜,我们就连替她收尸都做不到!”
如此悲惨的控诉让周遭人的视线愈发鄙夷。
王弘译的脸更黑了几分,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不、是、王、秉!”
“怎么可能!?”那男子愤怒地看着他,“你莫不是不想认账吧!”
直到这会儿,他身旁的友人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玉山,是王秉那家伙。
难怪了,这两人是认错人了。
不知为何,他们几人脸上闪过几分像是没能听到热闹的失落。
不过他们还是仗义地替王弘译出声说话。
李锐思一夹马腹,走近了几步,拔高了音量说道:“喂,你们胡搅蛮缠什么呢!都说了不是王秉,听不懂人话!?要找事去找王秉去,缠着我们做什么!?”
“你们、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那男子分明涨红了脸,气结道,“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李锐思嗤笑了一声,用马鞭指了指身前的王弘译,嘲道:“那你去官府告啊,我也不瞒你们,这位就是江宁府王知府的亲孙子王弘译,你们倒是去告啊!”
“什么!?”那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江宁府王知府的亲孙子!?那人没和他们说啊!
“锐思!”王弘译皱着眉沉声呵斥道。
李锐思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那两人指着他们磕磕巴巴地喊出这句话,下一刻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李锐思嗤道:“跑得倒还挺快。”
王弘译沉着脸,原本一张清秀儒雅的脸庞此刻黑得吓人。
王秉那个混账!
第35章 “你最近是不是又犯事!”王弘译冷着脸,劈头盖脸地问道。王秉看着前来兴……
“你最近是不是又犯事!”
王弘译冷着脸,劈头盖脸地问道。
王秉看着前来兴师问罪的王弘译,心中也陡生几分不忿。
“我犯什么事了!?”王秉梗着脖子道,“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罢了,我又没对她怎么样,王弘译你别欺人太甚!”
纵然他爹让他平日里要让着王弘译,但也不至于让他像孙子一样被他训斥吧。
王弘译却没工夫和他掰扯这个,他紧紧地盯着王秉,“你最近是不是强抢民女了?”
原来是这事啊。
王秉有些无趣地掏了掏耳朵,懒懒地道:“强抢民女?你说的哪一个?”
哪一个?
看来还不止一个。
王弘译简直就是怒火攻心,他怒不可遏道:“你!你是嫌自个儿活得太长了,想拉整个王家陪葬吧!”
他知道王秉平日行事嚣张,没想到他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
“什么强抢民女,明明是他们自己自愿将女儿卖给我的。”王秉面对王弘译的怒火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强行辩解道。
王秉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没给他们银子。”
“混账!”
王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被他骂得也有些火了,“王弘译你又不是爷爷,凭什么教训我!就算爷爷宠你,王家也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呢!”
王弘译怒极反笑,“行,那就让爷爷决定吧。”
王秉心头一突,却仍强撑着气势,色厉内荏地道:“行啊,那你也别怪我把你在芙蓉馆的那个小情儿抖落给爷爷知道!”
……
容妙仔细地修剪着花瓶中的枯枝。
“姑娘!星月姑娘醒了!”碧云喜气冲冲地喊道。
容妙的手一抖,她转过头急切地问道:“真的?”
碧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容妙只觉得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她将手中的剪子放下,“走吧,咱们去瞧瞧。”
瓶中花团锦簇、枝繁叶茂,再也看不见一点枯枝烂叶。
……
星月半靠着床头,苍白着一张脸。
原本妩媚妖艳的脸庞也添了几分沉沉病气,只是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淡。
“来了?”
星月侧过脸看向门外的容妙轻声道。
她的眉眼微弯,带着几分笑意。
容妙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半躺在床上的星月。她顿了顿,才迈开步子走到她的身边。
星月仰着头看着她坐到自己的床边,平视着她有些紧绷的小脸。
星月目光温和地看着容妙,轻声问道:“我听妈妈说,前段时间你在我这儿守了一夜?”
容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身上的伤……”
她认真地打量着星月的伤势。
这几日星月总是躺在床上昏睡着,偶尔醒过来一会儿也是浑浑噩噩的,今日总算是清醒起来了。
星月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不放心,她只得无奈地将自己的袖子微微撸起。
上面青紫的伤痕已经在慢慢消退了,有些伤口也已经结痂涂上了药膏。
“放心吧,我没事了。”星月笑着道,“而且这次妈妈还特意许我多休息半个月,你就不要替我担心了。”
容妙沉默地垂眸看着她原本白皙的手臂,低声道:“只怕等到王秉再来芙蓉馆闹,妈妈又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你顶上。”
她的语气实在是戾气过重。
“妙儿!”星月加重了语气,警告般低喊道。
星月抬眼小心地环视了一眼四周,确保周遭没有人她才松了口气。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星月严肃道。
容妙目光沉沉,没有回话。
星月忍着疼痛,将容妙微微垂下的头颅抬了起来,正色道:“听到了没有?这种话要是被妈妈听到,哪怕你现在是芙蓉馆的花魁也讨不了好。”
“要是我不再是芙蓉馆的花魁呢?”容妙抬起眼直视着她反问道。
“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花魁!”
像个标了价格的傀儡一样,时刻要小心确保自身的价值不会贬损,每日摆在架上供人挑选。
就算再金贵,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星月望着容妙的神情,不由得怔了怔。
“那你又能怎么做?”星月从怔忪中抽离出来,皱着眉质问道,“忆秋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不榨干你身上的所有价值,妈妈根本不可能放你离开芙蓉馆的。”
容妙垂下眼睫,倔强地低声道:“……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王弘译?”星月问道。
她对王弘译与容妙之事也略有耳闻,先前也从王秉口中听过几句不忿之词。
“不是。”容妙摇了摇头,“你别管了,反正我有法子。”
容妙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星月的眼睛。
“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的。”
……
“姑娘,那对夫妇已经出城了。”碧水低声说道。
容妙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对夫妇没想到碧水让他们找上的居然是知府家的公子,片刻都不敢停留拿了银子就跑路了。
不过也算是省了件麻烦。
碧水皱着眉问道:“姑娘,咱们这么做真的能让王秉消停一会儿吗?”
容妙勾了勾唇角,“当然不能。”
“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碧水大为不解。
容妙懒懒地靠在引枕上,将倒扣在桌上的诗集拿了过来,漫不经心地道:“你猜猜,对于王弘译和王知府来说什么最重要?”
“什么呀?”碧水忍不住追问道。
容妙恨铁不成钢地将书册卷起来,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当然是仕途了。”
“王知府的儿孙众多,王家也盘根错节。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冥顽不化的纨绔子孙可远远抵不过他们的仕途更重要。”
王茂时在江宁府知府这个位置上待了足足十年了,这次这个常巡抚刚到江宁府,他就多次宴请招待,不就是抱着想往上再动一动的心思吗。
而王弘译就更不用说了。
王知府膝下的子孙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也有几十个了,除非是像王弘译这样出众的孙子,否则一个不过是几十分之一,他能存有几分亲情?
碧水撅了撅嘴,“可是王秉在江宁府这么多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王知府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啊。”
容妙微微地挑了挑眉,将书册放在腹上,理智地道:“那是因为王秉所为并不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会不知道这么多年王秉在江宁府做的这么多恶事吗?
不,他们纯粹就是懒得管罢了。
反正在自己的地盘上,旁人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容妙的眸光沉了沉。
所以只要让他们知道王秉犯下的罪孽足够影响到他们最在乎的事情——
一个不重要的子孙罢了,随时都能牺牲。
“对了姑娘,前几日我去寻你要我找的夫妇时,又碰见了几人……”
……
容妙扶着栏杆,和底下的王秉对视了一眼。
只见王秉一抬眼看见她,脸上就闪过几分戾气。
“哼!”
王秉不善地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从容妙身边擦过。
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
容妙扬了扬眉,薄唇轻轻勾起。
看来是王弘译那儿起了作用。
……
翌日。
“王秉昨日又来芙蓉馆了?”王弘译眉头紧皱,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容妙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王弘译看着面前的容妙,问道:“他没再对你怎么样吧?”
容妙摇头,温声道:“没有,你放心吧。”
她的神情温柔恬静,语气同样十分温和地安抚着他,成功让王弘译的脸色和缓了起来。
王弘译缓缓吐了一口气,“嗯,那就好。”
王弘译冷硬道:“这段时间我会让人看好他,绝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过两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容妙手下一顿,随后从容不迫地用银叉子将冰镇过的西瓜插了一块递给他,笑道:“怎么了?”
王弘译伸手接过,沉声道:“没什么。”
容妙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抬起眼看向王弘译感念般笑了笑,杏眸中似是含着盈盈秋水。
“妙儿还要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愿意为妙儿撑腰做主,只怕是……”
容妙垂下眼睫,黛眉轻蹙,搭在桌沿的手指也跟着微微蜷缩起来。
果然,容妙难得示弱的模样顿时吸引住了王弘译。
王弘译本就对容妙有意,这会儿对她更是心生怜惜。
“你放心,我不会让王秉那家伙对你怎么样的。”王弘译坚定道。
容妙满怀感激地看着王弘译,目光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崇拜之意。
更是让王弘译颇为意动。
王弘译心下一动。
“只是……”容妙轻咬下唇,担忧地道,“公子与王秉公子本就是兄弟,若是因为妙儿一个外人——”
“那妙儿才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可王弘译本就不在乎王秉这种无用的兄弟。
他走到容妙身边,义正言辞地说道:“纵然王秉是我的堂弟,但是他做错事,我也绝不会包庇他。”
听着他言之凿凿的一番话,容妙眼中的崇拜之色更甚。
“有公子在,真好。”
……
夜色渐浓。
容妙将王弘译送到大门口。
下楼之际正好碰见了王秉,虽然王秉什么都没说,但是眼中的恶意却不加掩饰。
容妙十分应景地害怕了一下。
以至于——
“若是王秉在芙蓉馆又找你麻烦,就派人去王府找我。”
王弘译看着面前的容妙嘱咐道。
容妙温顺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就在王弘译准备离开时,容妙忽然向前一步,一把握住了他的袖沿。
王弘译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容妙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颊飞起薄红,她像是不敢抬头看面前的王弘译。
“你、你……”容妙有些害羞地道,“你明日还来吗?”
王弘译被她勾得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几下,他轻咳了两声掩饰住了。
“明日我可能没空,因为后天爷爷要在醉仙楼招待客人,我得去准备一二。”王弘译握住了容妙攥着他衣角的手,“等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柔弱无骨的小手触手温软,王弘译不由得握得更紧。
容妙垂下的眼睫敛去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轻轻地抬起头。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目光流盼间含着几许潋滟波光,让人以为情意暗生。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好。”
醉仙楼、后天——
容妙的眸光一深。
若说芙蓉馆是江宁府最富盛名的青楼,那醉仙楼就是江宁府最出名的酒楼了。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当然,相应的花销也是极高的。
能让王知府在醉仙楼宴请的——
只怕地位不低。
……
望月轩。
“主子,王知府后日要在醉仙楼宴请常巡抚。”
萧翊沉了沉黑眸。
王茂时这是在江宁府知府这个位置上坐太久了,等不及想要往上爬一爬了,才会不惜重金想要贿赂巡抚。
“两千人马都安置妥当了吗?”萧翊问道。
李卫点了点头,“按您的吩咐,一千人马安插在平昌侯的庄子外,五百人马分别分散在平昌侯府和知府府。”
“好。”萧翊说道,“让他们按兵不动,先别打草惊蛇。”
等到一月后晋王回京之后,再一网打尽。
“是。”
萧翊紧绷的下颔线这时才放松了下来。
“对了,上次让你查王秉查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王秉,李卫的脸色就忍不住一黑,“王秉此人,在江宁府简直就是无恶不作!”
不打听不知道。
李卫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王秉在江宁府真是欺男霸女,当街看中了哪个女子就掳了去,这还算好的。”
“据说王秉还有某种癖好,当街强抢女子后,大多数没过几日就将姑娘折腾死了。然后就把女孩的尸首送回她家中,身上还全是伤痕累累的。而他的仆役随手扔下几十两银子,就说是已经买下这姑娘了!”
李卫义愤填膺地道。
“甚至有些人家就连尸首都没能拿到,连下葬都做不到,只能立个衣冠冢!”
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萧翊黑着脸。
“而且就因为王知府的关系,王家在江宁府几乎是一手遮天。一旦这些枉死的女孩的父母报官都会被压下来,至于那些没了尸首的,官府直接报了个失踪就敷衍了事。如果不服的话,他们还会遭到衙役的暴打!甚至有时候还会受到王秉的报复,被打死的也不在少数!”
李卫忍不住双拳紧握,手臂上的青筋都爆起了。
萧翊怒极反笑,眼中迸发出寒光,“呵,王家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盯紧王家和平昌侯府的所有人,等到一月后全部羁押入京!”萧翊声线冰冷刺骨。
“是!”
……
两日后。
醉仙楼中,王知府与常巡抚推杯换盏,正打得火热。
王弘译坐在一旁斟酒作陪。
片刻,房门被轻轻推开。
王弘译下意识往那儿看去,只见那人急切地朝他打着手势。
王弘译的脸色一凛。
他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和王茂时低声道:“爷爷,我出去看一看。”
王茂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王弘译得了许可,立刻快步走出房间。
“怎么回事?”王弘译冷着脸问道。
那侍从跟在他身后出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门口有人闹事怎么赶都不走,很多人都聚在那儿看热闹。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惊动老爷和常巡抚。”
王弘译脸色铁青,寒声道:“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挑今日闹事!?”
王弘译快步下楼。
果然醉仙楼门前已经聚得人山人海。
王弘译见状眯起眼睛,在身边侍从的帮助下挤进去。
只见人群中几对夫妇举着血书,大声地喊道:“知府不仁,纵容子孙作恶!王秉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老天有眼,一定让王家人血债血偿!不得好死!”
联名的血书上写着王知府和王秉的种种罪状。
原本脸上带着几分不虞的王弘译瞬间变了脸色,他环视了一眼周遭。
显然周围的人也被这几对夫妇的哭喊煽动,义愤填膺起来。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惊动楼上的常巡抚。
必须尽快把这些人处理掉!
王弘译第一时间想道。
王秉这个混账!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立刻吩咐道:“你立刻去找些衙役过来驱散人群。”
侍从立刻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人群中央的那几对夫妇,问道:“那这几个人呢?”
王秉脸上的线条紧绷起来,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通通抓起来——”
这些人分明是知道了今日他爷爷与常巡抚会来醉仙楼,才会挑在这时在醉仙楼门口想要挑起民愤,聚众闹事。
祖父正谋求着再进一步,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借机阻碍!
衙役很快就被召来。
他们大声喝退人群,推搡间已经有好几人受伤了。
场面逐渐焦灼起来。
……
王府。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知府呵斥道。
下面的王弘译攥紧了拳头,低着头道:“是我处事不周。”
“那些人应该是看准了今日爷爷您宴请常巡抚,所以才挑在醉仙楼闹事。”
王知府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那些闹事的人呢?”
“当时衙役和群众起了冲突,这些人……趁乱跑了。”
王茂时怒极反笑,“跑了!?”
“是。”王弘译咬紧了牙关说道,“还请爷爷责罚。”
王茂时冷冷地扫了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孙子一眼,“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弘译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王秉。”
“王秉?”王茂时微微眯起眼睛回想着。
他的儿子孙子众多,大多数都不一定记得名字。
“对,就是三叔家的老大。”王弘译冷静地说道,“王秉平日里,行事较为嚣张。在江宁府中名声……也不大好。”
“呵,不大好?”王茂时冷哼一声,质疑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能够闹到今天这个阵仗,仅仅只是不大好就怪了!
“王秉行事的确有些过火。”王弘译也是憋着一股气,“平日里会让人强掳民女,甚至——”
他顿了顿。
王茂时怒目圆睁,加重了语气,“甚至什么!?”
“甚至有时候还闹出不少人命来。”
“混账!”
王茂时突然狠狠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被拍得发出泠泠的声响,倾倒下来。
冰凉的茶水在桌上流淌着。
“你之前怎么不说!?”
王茂时简直是怒火攻心,气得吹胡子瞪眼。
王弘译面对他爷爷的怒气和质问,也是有些无奈。
“孙儿是想和您说,只是三叔那边……”
三叔虽然是庶子,但是头脑很是精明,所以家中买卖经商之事大多都落在三叔的头上。
“去把你三叔喊来!”
……
城外。
有一女子戴着帷帽,将手中的银钱分给这几对夫妇。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眼,扭过头和他们低声道:“你们现在马上离开江宁府,短期内不要再回来!”
“今日闹了这一回,估计王茂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几对夫妇纷纷点头,“好,我们早就已经收拾好家当了,姑娘放心。”
“那就好。”碧水点了点头,“王秉作恶多端,他一定会罪有应得的,你们放心。”
这些人是在她依照姑娘的吩咐找人时,不小心发现的。
几乎每一个家中的女儿都遇害了,甚至在为自己女儿上诉喊冤时,也或多或少遭到了王秉的报复和迫害,最后闹得家财尽散、妻离子散。
其中还有不少人被打伤打残。
他们与王茂时、王秉两人简直就是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多谢姑娘。”其中一个人愤愤道,“反正囡囡死了,我们早就不想活了!”
“就是!就算我以后死了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王家人的!”
碧水看着他们如此悲惨愤怒的模样,也有些心生不忍。
“好了,不要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碧水劝道,“江宁府我们不能将狗官绳之以法,我们也可以上访到京城告御状。”
“在京城天子脚下,就算任王茂时和王秉他们在江宁府如何霸道嚣张,也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好!”
那群人纷纷点头。
反正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第36章 “把他们送走了?”容妙抬眸望去,总算是回来了。碧水先把门小心关上,才转过……
“把他们送走了?”
容妙抬眸望去,总算是回来了。
碧水先把门小心关上,才转过来点了点头。
“要不是姑娘你教我和他们说可以上京告御状这话,否则还没这么快能送走呢。”碧水叹道。
要是走得再慢点,被王家的人逮到了……
碧水忍不住有些后怕。
“送走了就好。”
容妙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
……
天晴水碧,船桨拨开水波。
容妙左手支颐,侧过脸望着岸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叹道:“难得能出来透透气。”
坐在她对面的萧翊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收回视线,将手中杯子放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道:“前几日醉仙楼那儿出事了。”
容妙的眸光一滞,她惊讶地抬头看向萧翊,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萧翊顿了顿,“据说是控诉王知府纵容子孙王秉在江宁府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容妙的眉心狠狠地皱了起来,“王秉?”
萧翊点了点头。
“然后呢?”容妙追问道。
她一脸的惊讶疑问,对这件事仿佛全然不知。
萧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黑眸沉了沉,“他们找了衙役来驱赶民众,不过好在那些夫妇逃走了。”
容妙疑惑道:“夫妇?”
萧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啊,大多数都是那些被王秉折磨死的女孩的父母。”
“什么?”容妙瞪圆了眼睛,“太过分了!”
她温和的眉眼此刻写满了愤怒和厌恶。
“王秉真是……”
容妙的眉心紧锁。
“那他现在如何了?”
萧翊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一道泠泠的磕碰声。
“被王知府派人关起来了。”萧翊淡淡道。
容妙轻呵了一声,面上的愤慨不减。
这么多女孩和她们父母的性命换来的却仅仅只是对王秉的禁足。
萧翊将容妙的神情尽收眼底,“你很讨厌王秉?”
容妙待人处事总是十分友善温和,很少强烈地表达出对一个人的厌恶。就连先前孙夏兰那般对待她,她还能看在亲情容忍一二。
容妙垂着眼眸,淡淡道:“江宁府又有哪几个青楼女子不讨厌王秉?”
她抬起眼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萧翊,胸膛忍不住也跟着起伏几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愤怒的事情。
白净的小脸也染上几分怒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王秉那人……”
容妙有些艰难道:“……有些癖好,床第间总喜欢辱骂折磨女子。芙蓉馆几乎所有服侍过他的人,第二天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甚至有些伤重的好几天都无法下床。”
容妙绞紧了手指,就连脸部柔和的线条都绷了起来。
她淡淡道:“芙蓉馆还算好的,毕竟钟妈妈在许多大人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王秉不敢闹出人命。而江宁府其他的秦楼楚馆——”
容妙幽幽地叹了口气。
容妙突然眨了眨眼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奇怪地问道:“但是那些夫妇要伸冤为什么会去醉仙楼,而不是知府府?”
萧翊看着容妙不解的眼神,沉声道:“因为那日刚好王知府在醉仙楼宴请常巡抚。”
容妙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萧翊突然道。
容妙抬头看他。
萧翊正色道:“接下来一个月你安心待在芙蓉馆,尽量不要外出。”
一个月。
容妙的眸光微动。
“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翊没有明说,但也叮嘱道:“到时候城里可能会很乱,不过别担心。”
萧翊顿了顿,“近期别和陈运杰还有王弘译走得太近。”
容妙像是丝毫不在意他口中所说的两人,她向前一倾,不由得抓住他的手指,紧张地道:“那你——”
“放心。”
她搭在他掌上的纤细手指蜷起,微微勾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容妙看着萧翊从容的神情,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我等你。”
萧翊冷峻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好。”
……
李卫禀报道:“主子,那些夫妇已经躲开王家的追捕成功北上了。”
萧翊微微颔首。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芙蓉馆,黑眸加深。
“之前那个和那些人接触的女子还要再查下去吗?”李卫问道。
“不必了,盯紧陈家和王家的人就好。”
萧翊淡淡道。
李卫飞快地瞥了一眼萧翊平静的神色,应道:“好。”
……
容妙垂着鸦睫,澄澈的眼中此刻幽光一片。
“想什么呢?”
坐在她对面的星月看着容妙出神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
容妙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星月下意识应道。无意识握紧了黑子的手缓缓松开,坚硬的棋子硌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星月稍稍抬了抬下颔,示意道:“到你了。”
棋盘上的局势正焦灼着。
容妙将视线投到面前的棋盘上,她快速地浏览着场上的局势。
她眸光一凝,她果断地将棋子落下。
啪嗒一声轻响,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顿时,场上的局势瞬间明朗起来。
星月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红嘴。
“……不玩了,不玩了。”星月微恼道,“又是我输。”
已经输了整整一晚上了。
星月心中悲愤,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竟然拉着容妙一块儿下棋呢。
她明明就是觉得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这么多天太无聊了,骨头都躺软了,所有才想找点事打发打发事件。
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开始下起棋来。
结果一整个晚上,她一盘都没赢过。
一盘都没有!
每次容妙一开始都是极为温和的下法迷惑自己,结果到了后半程突然画风突变。
像是温和无害的小白兔耐心蛰伏着,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时机脱掉了身上的伪装,狠狠地亮出了剧毒的獠牙。
一击即中!
每次输了之后开始新的一盘,她都努力吸取上盘的教训,提高了警惕提防着容妙,结果还是一不小心就中了圈套。
容妙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安静地将棋盘上的黑子拣出来,放回到棋罐中。
星月抱着怀里柔软的引枕歪在软榻上,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容妙柔和恬静的眉眼。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容妙分拣棋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这会儿怎么不劝我了?”
星月无奈地笑了笑,“你打小就有主意,就算我劝,你也得听啊。”
“更何况,”星月顿了顿,“……若是你有法子能够离开,也总比留在这里好。”
容妙收棋的手一顿,她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星月。她将手中的黑子轻轻地掷进棋罐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语气淡淡地陈述道:“王秉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声线平稳毫无波澜。
却成功让星月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她瞪圆了凤眸。不顾会牵扯到身上未好全的伤口,她忍着疼痛急急地道:“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容妙收回视线,继续分拣着棋子。
“你快说啊,”星月焦急道,“你别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只是让王知府知道了王秉做得那些破事罢了。”
星月皱紧了眉头,“可王秉都在江宁府作恶多少年了,王知府也不见管过。”
“那是因为王秉做得事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就懒得管了。”容妙轻笑道,“如今王知府力争上游,一个给他拖后腿的不肖子孙自然是开始碍眼起来。”
星月严肃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
容妙悠悠地道:“我只不过是给王知府小小地添了个堵。”
“不过如今王秉只是被关起来了,但是我收到了风声,等过段时间估计整个王家都会——”
按照萧翊所说,一个月城中会大乱。
看来他是准备要动手了。
平昌侯勾结贿赂王知府,他如果要抓平昌侯,没道理不抓王茂时。
更何况从他今日试探自己时,也同时透露出了自己正在关注着王茂时的事情。
只是容妙唯一担心的就是……
容妙收紧了手。
星月见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紧张担忧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等到你以后离开了芙蓉馆之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王秉就算再不济,也是王知府的孙子。和知府作对,你也不怕你的这颗小脑袋搬家。”
星月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容妙略显敷衍地应了声,她抬起眼看向星月,反问道:“那你呢?”
星月怔了怔,“我怎么了?”
“你就没想过离开芙蓉馆?”
星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别开了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你看我如今这个模样,除了芙蓉馆还有别的好去处吗。”
“芙蓉馆也不错啊,至少不愁吃不愁穿。比起其他青楼动辄打骂克扣底下的人,芙蓉馆可好多了,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呢。”
她和容妙不一样。
她早就不干净。
容妙听着她此刻这番看似洒脱豁达的说辞,目光却十分尖锐地捕捉到她尽力藏在引枕下微微颤抖的手。
“我们去京城吧。”
容妙认真地看着她。
“去京城重新开始,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江宁府的过往。”
星月的身躯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容妙认真到极致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附着在外表上的伪装,灼伤了她自卑到骨子里的灵魂。
她的声线颤抖着,哑着声道:“妙儿,妈妈不可能让我们走的。更何况就算妈妈答应了,你有想过得多少银子吗?”
光是买下容妙,就要一个天文数字。
尽管她不如容妙那么值钱,但是在芙蓉馆也能为钟雁芙创造不少价值,她也不会轻易让自己走的。
花那么多钱买下一个容妙是值得的,但是买下她——
容妙微微蹙起眉头,“这你不用担心。”
她当然也想过花费的这个问题。
“你既然说整个王家可能都会遭遇不测,那么你心中的人选就必定不会是王弘译了。”星月定定地看着她,“是陈运杰,还是那个萧翊?”
“陈运杰掏不出这么多钱。”容妙没有正面回答。
星月微微眯起眼睛,“那就是那个萧翊了,那你怎么确保他能够掏出这笔钱?”
容妙的眸光沉了沉,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也未必掏得出这笔钱。”
虽然萧翊出手阔绰,但她总是会做着最坏的打算。
“那你——”星月不解道。
“但是我可以让妈妈不需要这么多钱,就肯放我们走。”
容妙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容妙直视着星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种东西,能比钱财更重要。”
……
容妙推开门,就看到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王弘译。
王弘译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扣着。从紧绷的身躯就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
等到容妙走到他身边,抬眼轻轻地看了眼他此刻格外冷肃的神情。
“怎么了?”容妙温声道。
王弘译这才意识到容妙已经来了,他原本有些阴沉的面孔和缓下来。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郁气,“没什么。”
容妙看着他此刻的面容,轻声道:“我都听说了,好像是有人闹事了?”
王弘译扶在窗框上的手猛然收紧,沉默了片刻,咬牙道:“都传到你这儿了?”
尽管他们驱散了民众,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爷爷那日痛骂了三叔和王秉一顿,甚至还说出要将王秉逐出族谱的气话。
最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爷爷下令将王秉关在院中,以后不许他再擅自出门。
容妙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昨日才听到的。”
“我本来还担心你昨日没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容妙抬眼看着他,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忧。
王弘译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原本处于焦躁的神经都慢慢放松下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只不过是王秉那混蛋——”
王弘译拉着她就走到桌边坐下来。
“王秉现在被关在家里了,这样也好,这下他也不能出来骚扰你了。”王弘译锁着眉头道。
容妙垂眸看了眼王弘译仍紧紧握着的手,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疑惑地道:“他是犯了什么事了,居然闹得这么大?”
王弘译低头看了她一眼,难以启齿地道:“你就别管,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容妙笑了笑。
她从他的掌中抽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那你就别生气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状作不经意地道:“终归还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兄弟?
他这会儿真是宁可没有这个兄弟!
“不说他了。”
王弘译现在一提到王秉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容妙十分配合地道。
王弘译侧过脸看了身侧的容妙一眼,眼神柔和了下来,放缓了声音说道:“我本来是想着这次将你提前从芙蓉馆赎出来的,但是都因为王秉那家伙,爷爷正在气头上。”
他一把握住容妙的小手,认真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赎你出去。”
容妙对上他认真的视线,心里突然咯噔一跳,面上仍是温柔不减。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好,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反正距离七夕还有一阵时间,还是等这次的风波平息下去再说。”
……
王弘译没能待太久,他这次就是为了特意来看容妙一眼才来的,看完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看起来这次闹出的风波还不小。
容妙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她却根本没能感受到计划成功后的满足。
而是觉得头疼极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她并不后悔当时为了从王弘译口中套取信息而做出主动靠近他的举动,但是同时也成功让王弘译误解了她的心意,竟然想要提前将自己从芙蓉馆赎出来。
虽然她认为妈妈并不会轻易答应王弘译这个要求,但是——
不过好在,时间一向过得很快。
在这期间,容妙只要确保能够拖到一个月之后。
“容姑娘?”
还没等容妙收回视线,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她。
容妙迅速将脸上的神情收敛起来,疑惑地顺着声音望去。
是李卫。
容妙下意识地看了眼李卫的身旁。
萧翊没来。
“李卫,你怎么来了?”容妙问道。
“是主子让我来给你送东西。”李卫如实说道。
容妙看了眼李卫手中的东西,眸光微滞,笑道:“怎么又给我送钱,我身上够用了,你拿回去吧。”
李卫赶紧塞到容妙的手里,“姑娘就收下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送你,还是送银子最实在。”
“上次我被那卖布料的店家坑了,结果被主子痛骂了一顿。”李卫心有余悸道。
容妙有些忍俊不禁,她还真是难以想象萧翊骂人的样子。
她好奇道:“萧翊他还会骂人?”
李卫叹了声气,声情并茂地说道:“主子虽说是不会骂人,但是那眼神简直就跟带了冰碴似的。冷冷一眼扫过来,比臭骂你一顿还吓人。”
容妙掩着唇轻笑。
“对了容姑娘,刚刚那是王弘译吗?”李卫朝着王弘译刚刚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容妙的手指收紧,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对。”
李卫认真地告诫道:“容姑娘最近还是少和王家还有陈家的人打交道。”
容妙眼眸一动,“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卫有些含糊地说着:“反正最近跟他们往来不好。”
容妙若有所思道:“难怪前几天萧翊来找我时,也特意叮嘱过我这一个月少和他们来往。”
李卫忙不迭地点头。
“但是……”容妙有些为难道,“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们来找我,我也无缘无故地把他们拒之门外。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芙蓉馆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李卫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他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苦恼的容妙。
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遭,才终于下定决心地透露道:“上头下令,一个月之后就要动手了。”
容妙瞳孔一缩。
果然她没有猜错。
容妙顿时有些惊诧,“这么快。”
李卫点头。
“好,我知道了。”容妙也正色道,“我会尽量少见他们的。”
……
容妙捏着那张薄薄的银票,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碧水一进门,就看到容妙这副模样。她将手里厨房刚做好的糕点放到容妙旁边,疑惑地道:“姑娘,这是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容妙叹了声气道。
“萧公子?”
“嗯。”容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碧水看着她这副凝重的神色,有些纳闷,“给你送钱是好事,姑娘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容妙将这张银票放在桌上,懒懒地向后靠。
“只怕他送的不是钱,是烫手的山芋。”
碧水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她看着桌上的银票,这会儿更疑惑了,“烫手的山芋?”
“是啊。”容妙缓缓吐了一口气。
虽然她一再回想那日在萧翊面前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甚至面对他挖的坑也一个个完美地跳过,但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算了。
容妙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都甩出了脑袋。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今日妈妈在吗?”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碧水。
碧水给了肯定的回答,“妈妈今日一整日都在呢。”
“那就好。”容妙站起了身,正了正头上的钗环,“陪我去找一趟妈妈吧。”
碧水听话地点了点头。
……
容妙站在钟雁芙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将房门轻轻叩响。
没让她多等,下一刻房门就开了。
钟雁芙对她的到来似乎有几分疑惑,不过还是很快就笑着招手道:“妙儿,进来吧。”
容妙此时脸上早就已经带上了乖巧的笑容。
她走到钟雁芙的身旁,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处的衣柜。
第37章 “玉山,上次的事你爷爷没说什么吧?”陈运杰扬了下巴问道。尽管他的话很是隐晦!
“玉山,上次的事你爷爷没说什么吧?”
陈运杰扬了下巴问道。
尽管他的话很是隐晦,在座的人却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事,全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王弘译。
王弘译皱了皱眉,旋即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
李锐思在一旁瞧着,赶紧将话题扯开,“好好的没事说那个做什么。欸,玉山你上次不是还说要将那个玉颜仙子赎出来吗。”
陈运杰兴致勃勃的神情瞬间就消失了。
而坐在一旁的萧翊不动声色地看向王弘译。
提起容妙,王弘译有些阴翳的神色此刻竟和缓下来了,他淡淡道:“还没,不过也快了。”
萧翊的剑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攥着酒杯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
李锐思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肩膀,一脸暧昧的笑,“你小子行啊,不愧是咱们王少爷这才多久,就让芙蓉馆的花魁对你死心塌地了。”
“什么死心塌地。”陈运杰皱着眉说道,“李老五你胡咧咧什么呢。”
李锐思眼睛一瞪,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胡说了?要不然人家姑娘怎么会同意玉山将她赎出来,她为什么不让你赎她出来。”
陈运杰顿时就恼了,“妙儿姑娘何时说过让王弘译赎她出来的,你别睁眼说瞎话。”
“呵。”李锐思短促地笑了声,“我怎么睁眼说瞎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陈三莫不是没能博得玉颜仙子的青眼恼羞成怒了吧。”
“李锐思!”
“好了。”
眼见着这两人急眼了,王弘译立刻出声打断。
王弘译直直地看向陈运杰,“锐思用词不当,子翰你别与他计较。”
陈运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不过——”王弘译顿了顿,“此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一出,陈运杰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直接拂袖而去。
“呵,瞧瞧他什么态度!仗着自己老子是平昌侯就了不起,难怪人家喜欢你不喜欢他。”李锐思不忿道。
王弘译皱眉呵斥道:“锐思,你也少说两句。”
李锐思撇了撇嘴,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的萧翊。
“萧兄,你说是不是?”李锐思扬声问道。
萧翊抬起眼眸,黑沉沉的眼睛竟叫李锐思莫名生出几分压迫感。
不过等到下一刻他再看去,萧翊的眼神平静,刚才的那一眼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应当是他眼花了吧。
萧翊不过区区一届布商,怎敢对他露出这种眼神。
李锐思想到这儿,不无恶意地说道:“说起来你还是玉山的媒人呢,要不是你邀咱们一块儿去游湖。玉山还遇不到如此美人,又如何能抱得美人归呢。”
……
芙蓉馆。
容妙正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桌上的游记。
她捏起薄薄的纸张正打算翻过去一页,不知为何下一刻她的手一抖,那张纸竟裂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她的黛眉瞬间蹙了起来。
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还不待她细想——
“姑娘,王公子又来了。”
碧水推门而入,轻声说道。
容妙抬眼望去,这会儿黛眉锁得更紧了。
她之前答应了萧翊少见陈运杰和王弘译,也确实这么做了。
陈运杰倒是确实是很少见了,偶尔在芙蓉馆的走廊碰见时,他的眼神都极为复杂。
但是王弘译——
这才是令容妙最为头疼的。
王弘译每隔三五日就会来芙蓉馆寻她,偏生妈妈格外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就是容妙想要称病不见都不行。
而自己虽然尽力拉开与王弘译之间的距离,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容妙将手中的书页放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知道了。”
残破的书页在穿过窗户的风中飘摇着。
……
“妙儿,这簪子是我在玉蝶坊买的。”王弘译将装着簪子的匣子递到容妙面前。
本来玉蝶坊这种买首饰的地方他是极少去的,这次也是他妹妹闹着非要拉着他去。没想到去了之后,竟发现这簪子极为衬容妙,他便无视了妹妹调侃的眼神掏钱买了下来。
容妙将匣子打开。
她的眸光一顿。
是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
与之前萧翊送的那支羊脂白玉簪有些相似,只不过萧翊的那支是通体白玉,没有多余的装饰。而这只玉簪嵌了珠翠,更显几分贵气。
“喜欢吗?”
容妙抬起眼迎上王弘译询问的目光,下一瞬莞尔笑道:“喜欢。”
王弘译的目光一深,他从容妙手中拿过那支玉簪。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似乎在斟酌着簪在哪里。
容妙顿了顿,微微仰起头,“我来吧。”
王弘译却没有回应,下一刻她的头顶一重。
容妙的身躯有些僵硬。
他目光认真地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之中。
“好了。”
王弘译满意地看着那簪子。
“这簪子果然衬你。”
为了帮容妙簪簪子,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容妙几乎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
容妙纤长的鸦睫轻轻翕张了两下,微微抬起。浅褐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弘译。
空气似乎都停滞了。
王弘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眸,几乎是控制不住地……
容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别开脸去,急急地道。
“不行——”
容妙抿紧了红唇,一手捂在胸口处,心脏在砰砰直跳。
好险。
王弘译自觉有些失态了,他轻咳了两声。
……
芙蓉馆门前。
王弘译看着身前的容妙,他的眼里有浮动的情愫。
容妙这会儿都无法抬起眼直视他的眼睛了,她只能强迫自己仰起头看着他。
“再过半个月,我一定会赎你出来。”
王弘译的眼中似乎藏着绵绵的情意,若只是个寻常女子,只怕会溺毙在这片深厚情意之中。
只可惜——
容妙露出清浅的笑容,面不改色地轻声应道:“好。”
王弘译抬起手碰了碰她的发顶,又好似是摸了摸那根发簪
“乖乖等我。”
王弘译的手指倏然滑落下来,指节轻轻触碰着她柔嫩光滑的脸颊,语气亲昵极了。
车轮骨碌碌地行驶远去。
容妙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原本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她深深地吐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
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余光陡然擦过,原本放松下来的情绪瞬间又紧绷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的严重,甚至连身上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她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两下,似乎是机械般一下一下地转过头。
心脏正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扑通扑通,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了。
容妙的杏眸顿时睁大了。
远处萧翊和李卫站在那儿。
萧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容妙甚至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了,也看了多久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此刻中间却仿佛隔着道天堑。
萧翊的黑眸此刻深邃幽暗,就这么遥遥地看向不远处的容妙。
她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姝丽温婉,如同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濯清莲。
容妙对上萧翊的视线,藏在袖间的手指渐渐收紧了,将不断涌上来的不安和慌乱硬生生压下去。
她收紧了下颔。
下一刻,她转过身去。
她身旁的碧水显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萧翊和李卫,她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有些无措地小声道:“姑娘——”
姑娘和王公子在一块被萧公子撞见了,这会儿该怎么办!
容妙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容妙打断了她慌张的情绪,缓缓说道:“碧水,请萧公子去露华厅坐一坐吧。”
萧翊望着她朝芙蓉馆内走去。
一旁的李卫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脸色,欲言又止地道:“主子——”
萧翊收回了视线,脸上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无波。
他淡淡地道:“走吧。”
就在两人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只听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萧、萧公子,姑娘请您去露华厅坐一坐。”
萧翊回过头。
碧水按捺住不安和慌张,认真地看着萧翊说道。
萧翊压着眉眼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卫只觉得从看到王弘译和容姑娘那一幕之后,主子周遭的气压都低得要命,连带着他都不敢大声喘气。
“要不……”李卫试探地道,“主子还是去坐一坐吧,万一、万一容姑娘真的有什么不得已呢。”
容姑娘一向温柔善良,方才与王弘译肯定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萧翊情绪难辨地瞥了他一眼,那幽深的一眼几乎让李卫要窒息了。
李卫立刻闭上了嘴。
就在两人觉得萧翊会拒绝的时候,只见萧翊抬起了脚步。
两人的眸光一凝。
是朝芙蓉馆走去的。
……
容妙已经到了露华厅中。
她正站在窗边,试图用穿堂过的清风让自己的脑子迅速冷却平静下来。
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窗沿,指腹用力地泛起了白色。
从方才萧翊两人的眼神来看,他们是确确实实看到了自己和王弘译。
那么……
突然,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来了。
第38章 碧水和李卫两人对视一眼,将房门悄悄合上了。容妙有些迟钝地转过身来。面前的稀
碧水和李卫两人对视一眼,将房门悄悄合上了。
容妙有些迟钝地转过身来。
面前的萧翊的眼眸漆黑深邃,面孔是一贯的冷峻沉静,他甚至都没有出声质问容妙。
容妙松开了攥着窗框的手。
“萧翊……”
她的声音低缓而轻柔,带着几分不安的试探。
“刚刚——”
容妙的话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萧翊安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的视线上移。
“这是他送你的?很好看。”
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容妙的黛眉紧蹙。
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是王弘译送她的那支发簪,她抬起手将玉簪取下。
她垂着眼眸看着掌中的那支白玉嵌珠翠玉簪,她忽然低声道:“但我更喜欢你送的那支。”
萧翊的黑眸压得更沉了,下颔线倏然紧绷起来,好像原本完美掩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终于开始席卷咆哮起来。
萧翊朝她走近了一步,沉声道:“是吗?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他送的这支。”
他的话意有所指。
容妙抬起头定定地直视着他,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朝着萧翊的方向又走近了几步,迅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步之遥。
萧翊已经可以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味。
和之前那件披风上经久不散的香味一样。
“这支是很好看,”容妙抬起眼直直地撞进他的眼瞳之中,“但不是我最喜欢的。”
不知为何萧翊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容妙,声线平缓而低沉,“但你接受了。”
容妙攥紧了簪子,此刻手中温润昂贵的簪子似乎化身尖锐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在她身上扎了一道。
“这是个簪子,不能代表什么。”容妙顿了顿,“更何况你知道我不能拒绝。”
是的。
萧翊当然知道她无法拒绝。
但是一股无端的怒火仍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从他看到她和王弘译站在一块儿起就开始熊熊燃烧。
愤怒中夹杂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陌生情绪。
这股莫名的情绪挤压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刻薄地说着:“是不能,还是不想。”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种心脏被人紧攥的疼痛转移。
容妙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杏眸。
在她受伤的目光下,萧翊竟觉得此刻被挤压的心脏瞬间被绞紧了,并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却更加沉重。
容妙收紧了手,清晰地感受着玉簪的簪尖紧紧地抵着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陷进去。
她的眼眶慢慢泛起微红。
“……你说得对。”容妙的眼中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水气,冷静地道,“无论是你的,还是王弘译,抑或是其他人的礼物,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所以无论是不能还是不想,都没有什么差别。你满意了吗?”
容妙的语气平静,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滴答滴答——
簪尖狠狠地扎进掌心,点点猩红顺着她的手心滴落在地上。
萧翊的瞳孔一缩,那抹血色迅速侵占着他的视线。懊恼的情绪瞬间涌上来,将原本那股无名怒火取代。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翊克制地道,“你的手——”
容妙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自己受伤的右手,鲜血依旧在往外渗透着。
因为她还没有松手,甚至更加用力。
“不劳萧公子操心。”容妙静静地道,“反正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和你见过的那些青楼女子没什么不同。”
她仍由簪子继续往掌心里扎去,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萧翊皱紧了剑眉,一个箭步上前,握起她右手掰开了她紧攥的手。
玉簪骨碌碌地掉到地上,一下摔成两节,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血色蔓延在半个白嫩的掌心。
萧翊的眉头越收越紧,心中的懊恼无限扩大,在她平静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道,“我只是……”
容妙抬起眼看着他此刻十分纠结的神情,像是一只矜贵的雄狮懊恼着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缓缓地说道。
“只是有些生气。”
他知道容妙面对王弘译是身不由己,但是这种没来由的生气,就连他都难以控制。
萧翊将她用自己一只手指头就能轻易折断的纤细右手小心地捧在掌心。
……
容妙敛眸看着自己自然摊开的手心,不由得感叹她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都不知道受伤几回。
萧翊正熟练地替容妙缠着绷带。
“这段时间我都乖乖听你的话,少见陈运杰和王弘译。我大多时候都称病不见,陈运杰这段时间的确是极少来找我了。但是王弘译——”
容妙顿了顿。
“妈妈不肯让我将他拒之门外,即便是我称病,她也会先让我去见他,再给我找个大夫,我已经尽量不去见他们。”
容妙放柔了声音徐徐解释道。
萧翊眼都没抬,但是容妙知道他在听。
她轻叹了一声,无奈地道:“萧翊,我现在的处境没有办法拒绝。只要我还在芙蓉馆一刻,我就不能拒绝。”
“我知道。”萧翊帮她包扎的手不停,“对不起。”
他知道容妙如今的处境,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情绪,那种情绪占据了他的全身让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
仿佛整个人都被妒火驱使,成为嫉妒的傀儡。
容妙听着他的道歉,勾了勾唇角,“没关系。”
容妙单手支颐,眉眼微弯地看着他。
“所以你是在吃醋吗?”
萧翊的手倏然一顿。
“嘶——”
绷带被突然收紧了一下,容妙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翊立刻放松了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容妙,“疼吗?”
疼痛只是一瞬,但是——
容妙微微皱了皱黛眉,声音又轻又软,撒娇道:“疼。”
萧翊顿时紧张起来,仿佛刚才的冷冽阴沉都是她的错觉。
果然,萧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生怕再次弄疼她。
容妙抬起眼看着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她压下微微扬起的唇角。
她伸出完好的左手,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所以,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萧翊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容妙的问话。
微红从耳尖开始慢慢蔓延至整个耳廓。
容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眼中的笑意加重。
难得的纯情呢。
容妙用左手轻轻捧起他的脸,虽然他的耳廓红透了,但是脸上却仍是沉静,只有黑眸下好似有波涛在翻滚着。
微凉柔软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侧,温热软香的吐息近在身侧,他的喉结上下微动。
“我不喜欢王弘译,”容妙定定地看着他,“我只喜欢你。”
萧翊深邃的黑眸此刻更加幽深,紧紧地盯着容妙。
“所以,你就不要吃醋了。”
容妙低声轻哄道,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杏眸盈着粼粼波光和缱绻的情意,还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萧翊顿时瞪大了眼眸。
容妙温柔地勾着他的后颈,将柔软的薄唇贴到他温热的唇上,一触即分。
她的动作并不迅速,萧翊本可以轻易躲开。
他的身躯有些僵硬,仿佛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容妙的脸颊明明飞起了薄红,却仍认真地看着他。
她收回了包扎好的右手,攀在他的膝头,温柔地道:“你看,我的眼里只有你。”
萧翊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个青涩懵懂的毛头小子。
他哑然了好一会儿。
“……好。”
……
送走了萧翊之后,容妙垂眸看着桌上被碧水用帕子包裹好的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簪。
真是可惜了,挺贵的。
“把这簪子收起来吧。”容妙冷静道。
不过总算是把萧翊给安抚住了。
鬼知道她刚刚在芙蓉馆大门外看到萧翊时,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本账簿。
容妙原本平静的眉眼慢慢弯起。
她伸手慢慢翻开。
……
马车上。
李卫悄悄地偷觑着萧翊的脸色,他的唇角幅度十分轻微的扬起。李卫都忍不住想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只见萧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李卫顿时收回了目光直视前方,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着。
容姑娘真乃神人呐——
刚才他都以为主子要拂袖而去了,没想到他居然沉默地进去了。
结果出来后,脸上的沉郁之色就荡然无存了,甚至从细微之处还能发觉主子的心情居然还不错。
李卫都要以为自己今晚估计会过得很艰难了。
没想到啊,啧啧……
李卫心中不由叹道。
“十日之后,立刻动手。”
还没等李卫感慨完,只听到萧翊冷冷的一声。
李卫腰背挺直,立即应道,“是!”
果然,这才是平常的主子。
萧翊收回视线,压下睫羽黑眸有几瞬的怔忪。
唇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
第39章 明月皎洁,悬在漆黑的夜空中。傅宣朗坐在书房中,看着暗卫送来的密报。晋王妃场
明月皎洁,悬在漆黑的夜空中。
傅宣朗坐在书房中,看着暗卫送来的密报。
晋王妃陈朝妍轻轻地叩了叩门。
“进。”
晋王妃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还坐在书桌前。
傅宣朗将密报扔到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晋王妃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替他轻轻地按摩着头,她轻声道:“我想着爷这会儿肯定也还没睡才过来的。”
傅宣朗半阖着眼睛感受着她轻柔的手法,懒懒地道:“你今日入宫去如何了?”
提起这事,晋王妃微微皱紧了眉,垂眸看了眼他的神色,低声道:“今日入宫去瞧了母后,病得确实有些严重。”
傅宣朗顿时睁开了眼眸。
他就是得知了母后病重,才特意从晋阳赶回京城。一回到京城衣服也没换,风尘仆仆地就入宫了。
彼时太后已经咳喘不止,永寿宫也药味浓郁。
傅宣朗抿紧了唇,就连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你这几天多去几趟宫里。”傅宣朗眼中露出寒光,“宫里的那些妃嫔我都信不过。”
宫里大多都是傅宣恒的人。
晋王妃点了点头,“好,这几日我会多进几趟宫中看望母后的。你也不要太担心,毕竟贵妃也在母后身边侍疾。”
傅宣朗短促地冷哼了一声,对这个表妹他可没什么好感。
无非就是王家想要两边下注,才又塞了一个女儿入宫。
“王欣畅那个女人,傅宣朗冷嗤道,“她别被傅宣恒勾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不会的。”晋王妃继续替他按摩着,宽慰道,“再怎么说,太后也是贵妃的亲姑母,也是她在后宫中立足的依仗。”
王欣畅再怎么蠢,也该知道她如今贵妃的尊贵地位不仅来源于王家,也倚仗于太后。如今后宫中,要说最真心实意想要太后好起来的,估计也只有她了。
不过——
晋王妃看了眼傅宣朗,轻声道:“若是爷实在担心,要不这几日我也入宫为母后侍疾?”
只见傅宣朗微微颔首,“也好。”
他抬手将陈朝妍的手拉了过来,在掌中轻轻地摩挲,轻叹道:“果然只有阿妍才是能让我最放心的人。”
……
夜色正浓。
街道上安静极了,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萧翊站在角落处,抬起眼看着不远处的朱红大门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下一刻,一道哨声响起。
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数百道人影陆陆续续地进了门。
一刻钟后,平昌侯府响起了铮铮的兵戈相撞声。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王家府邸和郊外庄子上。
一夜之间,整个江宁府都变天了。
……
碧水急匆匆地跑进房间里,容妙此刻还在悠哉地翻看着游记话本。
“姑娘!”碧水慌忙道。
容妙疑惑地望过去,“怎么了?”
“昨夜平昌侯府和知府府邸都被抄了!”碧水艰难地咽了口水急忙道。
“什么!?”
容妙脸上悠闲的神色消失殆尽,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尽管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一惊。
“姑娘,您说萧公子会来吗?”碧水揣揣不安道。
容妙迅速恢复了镇定,眼眸微动,“急什么。”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话本,起身走向衣柜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柜门。
容妙弯下腰,将前几日藏在柜底的账簿拿了出来。
“姑娘,真的要这么做吗?”碧水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安地问道。
容妙的身形一顿,攥着手中厚厚的账簿,“对,必须这么做。”
……
钟雁芙忌惮地看着面前的萧翊,她沉着声音说道:“你想要赎容妙出来?”
萧翊点了点头,“对。”
“我知道你原是定在七夕让容妙出阁,不过你放心,该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你。”
要不是这个男人昨天抄了平昌侯府和知府府,或许钟雁芙还会笑称一声公子阔绰。
但是这会儿——
显然萧翊已经脱下那身布商的伪装,通身气势展露无遗。他穿着一身玄色,腰间却悬着一只格格不入的靛青色香囊。
钟雁芙弯唇道:“那不知公子能出多少两银子?”
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打量之意。
尽管这个人的背景手段让她感到忌惮,但也不意味着她要将十年的心血就这么拱手送人,起码要捞回本才行。
萧翊定定地看着钟雁芙,“你要多少?”
钟雁芙挑了挑眉,缓缓地说道:“妙儿是我芙蓉馆几年来好不容易才出的一个花魁,这十年来我在她身上花的真金白银都不止了。”
“十万两。”
钟雁芙眯起了眼睛,狮子大开口道。
李卫顿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失声道:“十万两?你不如去抢!”
钟雁芙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我也并非是故意为难你们,这不是萧大人让我出价的么。更何况,若是我留妙儿在芙蓉馆中,不须几年她定能为我挣够这个数目。”
萧翊的手指轻叩着扶手,黑眸深邃,他冷静地砍价道:“十万两不可能,三万两。”
钟雁芙脸上的笑容都停滞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三万两?”钟雁芙冷然道,“不可能,我光养大容妙都花了足足万两。”
这个数字钟雁芙有些夸大,但是也差不离了。
容妙大到言行举止、谈吐学识,小到甚至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毛发都是她花了真金白银娇养出来的。
要不然光是让她吃饱穿暖,容妙就能出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简直就是笑话。
十万两的确是她狮子大开口,但是三万两?
要不是坐在这儿的是刚抄过两家的萧翊,只怕钟雁芙下一刻就要将他扫地出门了。
当然,萧翊也没指望钟雁芙能够一下同意。
钟雁芙看着对面的萧翊,咬着牙道:“七万两!不能再低了,这也是我看在大人对妙儿确实是抱着满腔的情意,才愿意出这么低的价格。”
“若是旁人,我是断不可能出这么低的价钱。”
萧翊轻笑道:“钟妈妈口中的旁人是平昌侯府的陈三爷,还是江宁府知府的王公子?”
现在出得起价格的人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钟雁芙的眸光一凝。
她自然是听懂了萧翊的弦外之音。
钟雁芙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强忍着胸口处不断翻腾的怒气,还有几分忌惮惧怕。
她强扯出个笑,“萧大人,你要知道我们芙蓉馆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你瞧瞧我光是在容妙一个人身上都花费那么多银两,更遑论我有整馆的人要养,你也得体恤我一二——”
萧翊可没闲心听她继续诉苦说自己有多不容易,抬手打断了她,“五万两。”
“这是最后的价格。”
萧翊的语气不容拒绝。
钟雁芙捏紧了手,指节用力到泛白了,光是听萧翊几乎是通知的语气就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了。
过了好一会儿,钟雁芙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好,五万两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
容妙急匆匆地走出房间,迎面就撞上了萧翊和李卫二人。
显然容妙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萧翊,“你、你们怎么来了?”
萧翊看着面前的容妙,容妙明显是慌乱之中甚至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就穿着单薄简朴的衣裙就走了出来,甚至简单束起的青丝都没有戴上任何装饰。
萧翊朝她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素净但依旧姣好的容貌,未施粉黛的面容平添几分出水芙蓉的清纯之感。
“我来带你出去。”
容妙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可是妈妈那边……”
萧翊低声道:“不用担心,我都处理好了。”
“姑娘,你——”
碧水从房间里出来,声音在看到萧翊二人的瞬间戛然而止。
萧翊顺着她的声音望去,能够清楚地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到房间里的景象。
那是容妙的房间。
容妙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房间,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轻声道:“你、你要进去坐一坐吗?”
下一刻,容妙就好像自觉有些失言顿时闭上了嘴,脸上有懊恼之色划过。
萧翊觉得很是有趣,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容妙有些愕然地看向萧翊,没想到萧翊居然会答应下来。
此刻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容妙只得沉默地将萧翊领进屋中,让他坐在凳子上。
容妙的房间布置干净雅致,的确应了钟雁芙所言,她确实在容妙身上砸了不少钱。
支起的窗户外是静谧的景色,可以望见远山。
屋内到处都充斥着淡淡的幽香,让人不觉得腻味又沁人心脾。
角落处落地的花瓶中还装着几簇茂盛的枝桠,点缀着朵朵鲜花。
不远处还有一道珠帘隔断,那面是书房。
这道珠帘在阳光下折射着绚烂绮丽的碎光,如同波光粼粼的澄澈水面,清风拂过珠玉相撞还会发出泠泠的声响。
第40章 桌上还倒扣着一本书,萧翊顺手拿起,是之前他让李卫送的书。碧水动作利索地替他倒了杯茶,便贴……
桌上还倒扣着一本书,萧翊顺手拿起,是之前他让李卫送的书。
碧水动作利索地替他倒了杯茶,便贴心地退了出去。
容妙瞥了眼他手中的书。
“我刚听说平昌侯府和知府那儿……”容妙顿了顿,“是你吗?”
萧翊看着站在面前的容妙,他微微颔首,“是我。”
容妙下意识问道:“那你没受伤吧?”
“没有。”
容妙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入京。”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却让容妙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抬了抬。
这么快?
“我刚和她谈过,钟雁芙不肯轻易放你离开,所以要提早你的出阁日。”
原定的日子是七夕,但是如今才五月,距离七夕还有两月。
钟雁芙将玉颜仙子的出阁炒的沸沸扬扬,许多客人都翘首以盼。倘若就让萧翊这么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走了,她芙蓉馆今后还怎么做生意?
萧翊要押送平昌侯等人入京,不能耽搁。萧翊本想今日就带着容妙离开,但是碍于钟雁芙,只能同意延迟到后天。
原本芙蓉馆花魁的出阁一向是价高者得,这会儿只能遗憾地内定了。
容妙坐到萧翊身边的凳子上,她侧过脸看向他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
容妙瞬间捏紧了手指。
明天?
那她今天之内就得和妈妈摊牌。
或许是容妙眉宇中隐隐透露出的一抹凝重,让萧翊有些误解。
“不舍得?”萧翊问道。
到底是在这儿生活了十年,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不舍得也是情理之中。
“是有些,毕竟我在芙蓉馆待了这么久……”容妙抿了抿唇,缓缓说道,“我以前还以为至死我都无法离开这里。”
不过她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地方蹉跎到死。
萧翊沉默了一会儿,“时间比较赶,所以……”
“我知道啊。”容妙非常谅解地说道。
视线触及到他欲言又止的眼神时,容妙立刻会意。
容妙的右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放软了声音:“比起在芙蓉馆里,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目光情意温柔缱绻,仿佛只容得下萧翊一人。
萧翊的喉结微动,他沉默着将手翻转,将她的手虚拢在手中。
“嗯。”
几乎是从鼻腔里出来的气音,淡淡的。
相比于萧翊相对克制的举动,容妙的眸光一深。
她将手指轻巧地挤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紧紧相扣。
萧翊下意识望去时,只能看到容妙的侧脸和红透的耳垂。
室内安静极了。
可以听到珠帘相撞清脆的泠泠声。
就连萧翊也静下了心,享受这分难得的静谧悠闲。
两人十指相扣,温度在指尖传递着。
容妙羞赧地看向正前方的窗户,心中却不由得一沉。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快。
她偷偷地瞟了眼身旁的萧翊,过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对了,萧翊,我还有一件事——”
萧翊侧过脸看向她,“嗯?”
“就是我有个朋友,到时候想和我们一起走。”
萧翊的手倏然收紧,指骨分明。
他微微沉声道:“什么朋友?”
“就是星月,”容妙轻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赎身的银钱。”
萧翊原本收紧的下颔线也放松了下来,“好。”
“不过有什么要帮忙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
容妙弯唇,欣喜地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如果有事的话,我会找你的。”
萧翊:“嗯。”
萧翊看着她仰起的脸,明亮的杏眸和微扬的粉唇。
不知为何突然间竟想到那次如同羽毛般轻飘飘的轻柔的一触,在辗转反侧的梦中反复重现。
他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愈发深邃的眼眸,容妙又不是瞎子又怎么能看不到呢。
她脸上仍然噙着欣喜的笑意,感受着他温热的吐息越来越近。
萧翊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就在双唇近在咫尺时,生生地克制住了。
容妙在心中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她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往下轻轻一按。
起初只是薄唇轻轻地厮磨,而后不知是谁先试探地舔了下。
原本均匀和缓的气息顿时有些急促凌乱,还夹杂着轻微的水声。
温热的吐息变得灼热难耐。
……
碧水等到萧翊离开后,才悄悄溜回房间。
她偷偷瞟了眼自家姑娘有些微红肿的嘴唇,还泛着层亮晶晶的水光。
容妙的双颊仍是粉色,眼中却是与之不复的清明冷静。
她瞥了眼碧水,沉静地道:“来了?”
碧水点了点头。
“那就陪我去一趟妈妈那儿吧。”
容妙的手覆在那两本厚厚的新旧账簿上,静静地道。
碧水原本因为姑娘红肿的嘴唇而产生的胡思乱想瞬间就戛然而止,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好。”
……
没能从萧翊身上得到预期中的好处,连带着对待容妙的态度都有些冷淡。
钟雁芙懒懒地掀了眼皮子,瞟了一眼她,敷衍地道:“来了?”
容妙见状眸光一凝,乖巧地应道:“嗯。”
钟雁芙抬了下巴,“坐吧。”
容妙从善如流地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免得钟雁芙一会儿气急了,拿她撒气。
“找我什么事?”
容妙顿了顿,随后抬起眼睛直视着钟雁芙,“我想要妈妈放星月和绮兰跟我一块走。”
“什么?”钟雁芙瞬间眯起了眼睛,像是没有听懂容妙话里的意思。
容妙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边,“我想要让星月和绮兰跟我一块儿走。”
钟雁芙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梭巡着,她沉着声说道:“萧翊只和我说要赎你出来,可没说过还要再带走她们俩?”
容妙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的确不是萧翊的主意,是我的。”
钟雁芙捏紧了扶手,“你的主意?”
容妙掏出一个重重的荷包,平静地道:“里面是三千两,算是星月的赎金。”
钟雁芙怒极反笑,“三千两?你和星月再跟我开玩笑吗?”
纵然星月不如容妙值钱,赎金也绝不是区区三千两就能打发了事的。
更何况清梦已经被她发卖了,而容妙也要被萧翊买走,芙蓉馆里的台柱子已经所剩无几了,要是连星月都被赎走——
“三千两的确是少了点,但是妈妈,这几年星月为您卖命,挣的钱已经够多了吧。”容妙冷静地道。
钟雁芙撑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容妙身前。
她的脸色阴沉如水,“多不多也轮不到你说了算,什么时候芙蓉馆轮到你这个小兔崽子做主了?”
容妙抬头看着钟雁芙危险的眼神。
容妙没有如同钟雁芙预想中露出胆怯的神情,反而显得十分从容不迫。
“妈妈说得对,芙蓉馆当然轮不到我做主。”容妙缓缓道,“但是如今江宁府风雨动荡,您也不希望芙蓉馆出事不是吗?”
钟雁芙眯起了眼睛,抬起手就捏住了容妙的下颔。
鲜红的指甲不再怜惜地狠狠扣着她娇嫩的肌肤。
以往她就是怕会损伤到容妙的脸,也从不曾这般对她动手。
“你威胁我?没想到我真是养了好一头白眼狼!”钟雁芙目光不善看着面前已经逐渐褪去伪装的容妙,轻笑道,“没想到清梦说得那些竟都是真的,不过你不会以为背靠着萧翊,就可以在芙蓉馆和我叫板吧?”
容妙微微皱眉,拂开她的手。
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下颔这会儿一定留下了红痕。
她现在却顾不得这些,她定定地对上钟雁芙露着寒光的眼睛。
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账簿,厚厚的账簿打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紧张的气氛中格外的响亮。
钟雁芙顺势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她下意识迅速地夺了过去,一翻开都是熟悉的账目。
“你——”钟雁芙瞠目结舌,“你什么时候偷的!?”
她记得这本账簿明明被她好好地锁在柜子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妈妈,如今萧翊才刚抄了平昌侯府和知府府邸,后日就要押解他们上京问罪了。”容妙轻叹一声,“我们终究母女一场,十年的情意,我也不想这么做。”
一声清脆的啪声,容妙的脸瞬间歪到一边去。
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浮出一道掌印。
钟雁芙厉声道:“你也知道我养了你十年,居然敢这么大逆不道!”
“我这十年来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我,你早被你那些穷困亲戚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这时候居然反咬我一口?”
“你这小丫头片子想用这本账簿威胁我?那你先试试能不能走的出芙蓉馆的大门!”
反正现在账簿已经在她手上了,芙蓉馆也都是她的人。就算容妙想折腾,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容妙脸上一片灼热,她垂下鸦睫,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她弯了弯唇,“妈妈,我当然不会这么傻。”
“你手上的只是原账簿的抄本,真正的账簿早就不在芙蓉馆里了。”容妙抬起眼睛,“反正萧翊已经抄了两家了,等他看到您贿赂江宁府官员的账簿,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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