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Mafia。
临时首领办公室里, 森鸥外正在旁听政府的会议。
横滨政府和港口Mafia，虽然一个是官方，一个是黑\道, 但因为眼下的局面，不得不携手合作，有些时候，为了彼此方便, 也会互通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信息。
森鸥外一开始还会打着田山花袋和武装侦探社的名号, 后来次数多了，估计他自己也嫌烦, 也懒得装了，直接就用港口Mafia的线路切进来；而政府那边，也会默许把一些会议和决策记录，传给他一份备份——反正这个人从来不发言。
森鸥外纯粹就是出于某种强迫症般的掌控欲，和谨慎多疑的性格, 非要把所有在横滨范围内发生的事, 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已。
——而今天下午这场会议，就是探讨如何应对突然出现在Y-G市里的流言。
“虽然在死过几个人之后, 没有人再敢公然惹事，但谣言私下里传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民众之间肯定早已经人心惶惶——”
“——必须要出面回应了。”
“问题就是, 怎么回应？”
谣言之所以会传得沸沸扬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到目前为止，对于如何摆脱这样被封闭的困境, 不管是双方政府，还是研究机构, 都拿不出一个——哪怕仅仅是“看似”可行的——方案和计划来。
而所谓的研究机构，主要也是哥谭方面，比如S.T.A.R实验室，哥谭大学，还有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蝙蝠洞，等等，贡献了其中绝大部分的科研力量。
而在横滨，仅仅是由异能特务科提供了一些异能力相关的研究和资料而已。
——所以，这样的会议上，主要也是哥谭的官员，和研究所代表在发言讨论。
至于横滨政府方面的人，除了听着翻译不断传来的学术名词，和长篇大论的专业术语之外，基本上插不上什么话。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要拿出来一点东西安抚市民。”
会议上很快决定了应急的处理措施。接下来，就是讨论具体要拿什么“东西”，才能把眼前的危机糊弄过去——
“就像述职报告那样写！”
哥谭政府媒体与新闻部的负责人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出谋划策，指挥剩下那群学者和专家们应该怎样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编出来一份让人满意的回应：
“尽可能地堆砌让人看不懂的专业名词，只要能显示我们一直在做事就可以了！对了，还可以加入一些图表，前后对比，变化趋势，投放到广告屏幕上，让所有人第一眼都能看到——当然啦，必要的时候，可以那么稍微、小小地，美化一下数据——”
森鸥外听到这里，其实就没有在听了。
不管是作为港口Mafia的首领，还是明面上的企业，森氏会社的董事长，他都已经看了够多的这类精通职场糊弄学的报告，他本人也经常糊弄下属——实在是没有兴趣听这群官员再糊弄一遍。
他一边把那些官员们的讨论放着当背景音乐，一边处理自己的工作。
关于这份应对谣言、安抚人心的公告到底应该怎么组织，这群人居然争论了将近近一个小时——其间，森鸥外自己对剩余的军火储备重新做了规划，把中原中也派去了擂钵街，从下属的报告中仔细核对出各种药品的消耗量，调整了医院的人手布置，还收拾了两个怀有异心的下级组织成员——这么多事做完，转过头来，才发现那边开会的众人刚刚把发言稿拟好。
让他忍不住再次感叹政府机关办事效率之低。
“——现在是下午4点57分。”
从远程会议的播放器里，那个新闻部的负责人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说话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在低头查看手表。
“五点整的时候，这条通稿将向全市统一发出，请大家做好准备。目前的各个媒体渠道——”
声音忽然消失了。
正埋头在文件后的森鸥外一愣，惊讶地抬起头来。
又等了一等，远程会议里还是没有传出声音。森鸥外终于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两下，切入了摄像头——眼前的景像一片漆黑。
他一下子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
座椅发出哗啦一声，因为站得太急，直接滑出去了一段距离，森鸥外却没有去管。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港口Mafia内线电话，正准备拨出——
“——首领！”
樋口一叶冲了进来，把办公室的门撞得咣当巨响。她却顾不上这些，扶着门框，气都没有喘匀就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森鸥外，焦急地大声喊道：
“我们和三分之二的武斗派部队失去了联络！”
“……”
到这时候森鸥外反而忽然冷静了下来。他重新坐回办公椅里，也没有问樋口一叶发生了什么，直接拨了几个电话出去。
拨到第四个的时候，对面终于有了回应，森鸥外却直接挂断了。
他转过来，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超出一定范围的通讯，好像都被干扰了。”
这是一个完全预料之外的答案，樋口一叶一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说句实话，自从这座城市被封锁以来，诸多互不相识、或者新仇旧怨的势力，全都被困在一起，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勉勉强强地平稳运行到第五天，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第一天的时候，非常及时地，把双方的通讯设施对接到了一起。
数字信号的畅通，让互相提防、互相戒备的所有人，能够有效地共享信息。
而一旦通讯出了问题——
“组织为什么宁愿损失一部分商业利润，也要和北美及欧洲的通讯卫星公司攀上关系，保持合作，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
森鸥外说：“卫星信号的覆盖范围和稳定性都比地面线缆更强，这样，如果地面信号出现意外，还可以通过卫星联络，不至于措手不及。但是现在……”
他叹了口气。
森鸥外一直很爱装模作样的叹气，但只有这次，樋口一叶从Boss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抵挡不住的疲惫与无奈。
“接收不到卫星信号的话，那么，只需要把埋在地下的通信电缆切断，就可以让整座城市的通讯都被中断。真好笑啊，这么简单的方法，之前怎么没有人想到呢？”
樋口一叶听到这里，下意识地问：“是谁干的？”
问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废话。
无论线缆是谁切断的，后果已经造成，而对于港口Mafia这样等级严格、靠着自上而下的服从性来管理的组织来说，外派的武装部队居然中断了和本部的联络，更是致命的打击。
“——Boss。”
樋口一叶迅速进入工作状态，问：“现在怎么办？这件事肯定隐瞒不了多久。”
她之所以还能冷静的站在这里，没有焦急的冲出门去，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转，很大原因是面前的森鸥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慌。
樋口一叶甚至怀疑，Boss很可能提前做过应对这种情况的紧急预案。
“不用紧张，樋口君，只是暂时的通讯中断而已，地下线缆维修起来还是很容易的。转告尾崎干部，让她派一个擅长商务的下属去对面韦恩集团——”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森鸥外像现在这样，感谢韦恩塔和港口Mafia离得如此之近。
“——谈一下关于修理和施工的事。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樋口君，韦恩集团是一家哥谭的企业，对于和黑\\帮合作很有经验，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樋口一叶：“……是！”
森鸥外又问：“黑蜥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被问到本职工作，樋口一叶一下子站直了，回答道：
“是！广津先生和我留在本部，发现联络断线之后，我先上来向您汇报，广津先生还在下面统计其他武斗派的情况。城北遇到了一点骚乱，立原带着一个小队过去了。还有两个小队在镇守武器库。芥川前辈……芥川前辈应该是要护卫一车药品的运输，得到命令之后，就独自行动了。现在除了留守总部的部队和附近的几个小队，其他人都失联了。”
她看着森鸥外，“ Boss，要出去找人吗？”
“芥川君吗……”
不用樋口一叶开口，森鸥外就知道她在问谁。
他很温和地笑了一下，“芥川君可是我很放心的年轻人啊，他一个人行动，没准还能带来惊喜呢？至于剩下的人也不用太过担心，在收到新的命令之前，他们会按原有的命令行动，任务完成之后，回到本部复命。”
“是。”
森鸥外转过头，窗外，延绵不绝的街道和城市延展向远方，在阴沉的天幕下，一切都看起来灰蒙蒙的，像是一幅被染旧的画。
他的神色像是又叹了口气。
“真正的麻烦还在政府那边，刚刚讨论出针对谣言的澄清发言稿，通讯就被切断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吧？而且，这样的环境，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现在居然连基本的手机信号都没有了，一定会在民众之间引起——”
说到这里，森鸥外面色却忽地一变，一把推开座椅站了起来。
“——什么味道？！”
樋口一叶被他的突然反应吓了一跳，还有点发愣，“什么？”
森鸥外从前是医生，对化学药品气味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忽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下来，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是在分辨着什么。
然后，他快步地走向办公室角落里的书柜，摸出两个防毒面具，扔给了樋口一叶一个，又把另一个罩在自己脸上。
樋口一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Boss的反应，显然是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迅速把森鸥外扔过来的防毒面具戴好，然后不假思索地拔出腰后的配枪，枪口朝外，挡在首领面前。
“不，”
森鸥外忽然说：“不是外面。”
他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来，显得有些发闷。
此刻是灾变的第五天，没有充足的阳光照射，户外气温已经降低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10℃，正在这个区间左右徘徊。而森鸥外身上有伤，需要的环境室温比大楼里其他地方要高一些，为了节省供暖能源，他的办公室，应该是完全封闭的。
除了……
森鸥外的目光从办公室的家具和陈设之间，一一地扫过，最后，往天花板上看了过去。
——那是通风管道的排气口。
“这是？”
注意到他的视线，樋口一叶也跟着抬起头，“是从通风口下的毒吗？是哪个组织做的？”
森鸥外没有回答。
虽然首领办公室被人莫名其妙的注入了不明气体，但好在Boss反应及时，并没有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樋口一叶也稍稍放心下来。
她哼了一声，说：“不管是谁，通过这样的方式就想谋害首领，未免也太轻视我们港口Mafia——”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首领办公室的门被炸开了。
樋口一叶：“……”
房门被炸飞的瞬间，紫色的异能力光芒从门后弥漫而来，又很快被收起。
看到这样的光芒，樋口一叶立刻意识到了来者是谁——异能力【落椿】，对于手掌接触的物体产生斥力，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环状的紫色光芒。
樋口一叶的枪口忽然开始发抖。
——有多少次她看着这样的光芒，在黑蜥蜴交火的前线亮起，摧枯拉朽地，把所有胆敢阻拦港口Mafia的敌人，都毫不留情地摧毁，带来无比的安全感和信任。
——又有多少次，她看到这样的光芒，奋不顾身地挡在首领身前，作为最忠诚的护卫，最坚实的盾。
广津柳浪。
组织中的高层，首领直属特别行动部队的百人长，是明知森鸥外杀死了先代首领，依然选择追随的人，也是最不可能背叛的——
此刻，他就这样用异能力，突袭了首领办公室。
“广津先生！”
樋口一叶挡在森鸥外身前，大声地叫道，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握着枪的手心一片潮湿，大滴大滴的冷汗正顺着自己额角淌下来。
“广津先生！！请您请冷静一点！！！”
和广津、立原、银等人不同，樋口一叶虽然身为黑蜥蜴的高层，职位还在他们之上，体术却实在不怎么样，异能力更是根本没有。她毫不怀疑自己对上广津柳浪，估计会被【落椿】直接拆了，就连常年坐办公室的首领本人大概都比她更能打。
但是，保护首领，是每一个Mafia成员最高的职责。
而且——广津柳浪为什么会背叛？
“……”
下一瞬间，广津柳浪本人出现在门口。
这位一向温和优雅的老绅士，此刻居然要扶着门框才能站住，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看起来居然比樋口一叶还多，单片眼镜歪在一边，镜片之后，瞳孔不停地紧缩着，手指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幅神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人极度恐惧的画面似的。
——而即使已经陷入了这种状态，他的目光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森鸥外的方向，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这个样子，反而把樋口一叶吓了一跳。
“广津先生？！”
“对、对不起……首领……”
广津柳浪一手扶着门框，喘息着说：“我控制不住异能力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似的，他手上的紫色光芒又是一阵震颤，在斥力的作用下，直接把办公室的墙炸开了一块。
“这件事情一定要让首领知道……”
广津柳浪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这种气体，不知道从哪里散布出来的……会让人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外面很多组织成员，都中招了，请首领一定要保重自己……还有，副作用……副作用，是……会导致异能力失控……”
“……”
樋口一叶一下子愣在原地，又扭头去看森鸥外。
而广津柳浪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地，双膝一软，沿着门框跪了下去。
樋口一叶赶紧伸手去扶。
还没等她的手碰到广津柳浪身上，背后，森鸥外的声音忽然喊道：“小心！”
听到首领的声音，樋口一叶下意识反应，手停在了原处。
——下一瞬间，广津柳浪手上，紫色的光芒再次亮起，而他手边扶着地板，也在刺耳的碎裂声中，被【落椿】炸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痕。
“……”
樋口一叶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
此刻，整个首领办公室一片狼藉，森鸥外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他快步走到广津柳浪身边，蹲下来，把他的头微微抬起，翻开眼睑，查看瞳孔的状态。
然后，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绕过广津柳浪的喉咙，准确地按中了颈动脉。
广津柳浪扶在地面上的手指一阵痉挛，最后无力地松开。森鸥外又等了一会儿，同时在心中默数，直到确认对方昏迷过去，这才放下手，叹了口气。
樋口一叶：“Boss？”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稻草人的恐惧毒气。”森鸥外站起身，说：“哥谭方面肯定没有提前做过这种实验，不过，恐惧毒气的原理是对人施加精神影响，而异能力和精神相关，所以会影响异能力的控制，也确实有这种可能……真是最坏的结果啊。”
樋口一叶握紧了手里的枪，没有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森鸥外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在房间里走了两步，说：“现在万幸中也君不在本部。樋口君，这样，看起来外面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先去梶井的实验室那里，把——”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然后，森鸥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
樋口一叶也跟着他抬起头。
——一张纸片，就在二人的注视之下，从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口，在微小的气流中，飘飘摇摇地，旋转着落了下来。
樋口一叶看了一眼森鸥外，见他没有反对，这才伸出手，接住了字条。
她把字条拿到眼前，只扫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转手把纸片交给森鸥外的时候，连手指都在发抖。
“Boss，这——”
森鸥外从她手里接过了字条。
白色的打印纸，上面有一行印刷字体。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纸张的质感十分熟悉，就是他自己办公的时候最常用的一种。
字体是英文的。
只有一句话。
“——如果不想看到你的手下全部死光的话，就带着你的女孩，一个人上来顶层。”
第072章 Joker（21）
看到这张字条的瞬间, 森鸥外的瞳孔骤然缩紧。
顶层。
港口Mafia本部一共有五幢大楼，而他此刻所在的这幢楼顶层——是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立刻返身坐回办公椅里，不假思索地, 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两下，迅速调出了顶层的监控录像。
——办公室里果然有两个陌生的人影。
他们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还摆着茶壶，似乎是在开茶话会。紧接着, 就在森鸥外来得及仔细看清楚之前——其中一个人抬起手, 朝着监控屏幕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然后，他对准上方的摄像头, 连续开枪。
砰、砰、砰、砰！
四声连响，而森鸥外面前显示器上的四块监控屏幕，也在摄像头被毁坏的瞬间，先后黑了下去。
留给他最后的镜头，是一张狞笑的脸。
“……”
旁边的樋口一叶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此刻, 她看着森鸥外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Boss, 这……？”
森鸥外没有说话。
虽然进入“灾变”以后，出于节省能源的考虑，原先的首领办公室就弃置不用了，然而, 那个地方在港口Mafia所代表的意义，却不会随之更改。
至少，在Port Mafia的部下, 甚至于他本人心中，想起“首领”, 印象里依然是顶层那个豪华开阔的空间——体面、气派，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仿佛那才是组织首领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龟缩在堆满了文件、家具和杂物的，临时布置而成的房间里，仓促得像是在避难。
好像把他和组织的狼狈，全都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而在从前，大楼顶层，基本上都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除了首领办公室之外，还有卧室，休息室，以及日常生活的地方——森鸥外自问并不算是一个热衷权势的人，但在那个位置上能看到的横滨风景，确实让他非常喜欢。
而现在……
森鸥外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用力，在白纸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凹陷痕迹。
就算他对这些外在的形式再不讲究，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领地和权威，被人如此侵犯。
况且，虽然现在因为环境所迫，大楼的上半部分都被暂时弃用了，但首领办公室居然被外人占据，也无异于是直接挑衅港口Mafia的权威。
“今天，本部大楼空置的上半部分，是谁负责巡逻？”
森鸥外问。
樋口一叶犹豫着，“是……”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部分归谁负责。为了节省人力，组织成员在整体搬迁到了低层之后，大楼的高层部分就被封锁了起来，只在每天固定派人巡逻一趟。
这些事情，在组织中，基本上是属于杂务一类，安排的都是普通成员，樋口一叶作为武斗派核心，黑蜥蜴的高层，对这些小事，其实也并不是特别了解。
但看Boss现在的脸色，显然没法说出一个“不”字。
“……不，”森鸥外忽然深吸一口气，“这不重要。”
意识到那两个哥谭疯子居然占据了自己的办公室，并且以此为据点，向整个港口Mafia施放毒气的时候，森鸥外确实是极为震怒的。
他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无法容忍这样的侵犯和挑衅。
但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刚才的愤怒并没有消退，森鸥外强行把他们压到了脑海最深处，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说：“敢给我发这样的消息，说明控制毒气扩散的中枢很可能就在顶层。不过，其他的地方也不能放过，这样，樋口君，你组织一下剩下还清醒的人，把大楼的通风系统都检查一遍，然后布置一支队伍——”
森鸥外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上操作，开始调取大楼内部其他地方的监控画面。
旁边，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的樋口一叶，见首领又恢复了往日的做派，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终于犹豫着，开口问道：
“Boss，您……您真的要上去吗？”
说到这里，她忽然挺直胸膛，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这一定是敌人的奸计！您不应该一个人——”对上森鸥外的视线，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至少……至少，也要带个护卫吧。”
森鸥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现在哪里还有护卫可以带？”
樋口一叶噎住。
如果稻草人从通风管道散播的恐惧毒气，连广津柳浪都中招了的话，那剩下的普通成员只会更惨。而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都不在本部——
港口Mafia大楼内部的监控画面，一幕幕地，从电脑屏幕上闪过。
樋口一叶就站在森鸥外旁边，把这些图像尽收眼底，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迅速地难看了下来。
——像森鸥外这样反应敏锐的，毕竟还是少数。
监控中显示的景象，大部分港口Mafia成员，都受到了从通风管道扩散出的毒气影响：
有的自顾自的抱头痛哭，或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反锁了房门，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似乎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还有一些展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冲进走廊上，不顾一切地对着路人\拳打脚踢，好在组织成员多半都有些身手，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还有人咣咣地砸着门窗，看这幅表现，似乎是想跳楼……
樋口一叶：“Boss……这……”
“我也不想啊，樋口君。”森鸥外叹气：“但是，敌人占据了顶层的首领办公室，就等于掌握了给整个组织发通知和讯息的渠道。如果被部下们知道，在组织最危险的时候，我居然丢下他们，一个人逃命去了，那我这个首领，也就不用继续做下去了吧。”
“……”
樋口一叶看着眼前的上司。
作为首领直属，她平常见到森鸥外的机会并不少，对他的一举一动也算是比较熟悉。即使下半张脸都被防毒面具挡住了，看不清表情，樋口一叶也能判断出来，首领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却不怎么紧张。
组织差点在恐惧毒气之下全军覆没，但森鸥外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有些随口抱怨的意味。
他这样的态度，也让樋口一叶稍微安心下来。
正在这时，一阵让人恶心的眩晕突然感袭来，一下子打断了樋口一叶的思路，让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去，扶住了额头。
“呃——”
“樋口君？”
樋口一叶只觉得视线一阵模糊，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腰，试图睁开眼睛——
然而，面前一贯温文尔雅，穿着一件整洁的黑风衣的首领，此刻在她眼里，却变成了一团舞动的、沼泽般泥泞的东西，张牙舞爪地，像是要把她吞噬，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控制不住地，想要瑟缩、颤抖。
就连这个人关心的声音，落在她耳中，也仿佛恶魔的嘶声低语。
随即。
森鸥外的目光朝她转了过来。
对上那双暗红色的瞳孔，樋口一叶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毒蛇盯上了，一阵浓郁的恶心和反感从胃部翻涌上来。有什么东西，像是黑色世界的残忍与血腥所构成的恶灵，在这个男人背后，此起彼伏地展开，即将要将她吞噬——
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
樋口一叶整个人剧烈地一抖。
她抬起头，森鸥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眼睛里。
这个一向善于伪装的男人，目光在此刻，却无比地明亮而锐利，似乎是想要刺破她的心脏，让樋口一叶立刻清醒了不少。
“听着我的话，樋口君。”森鸥外说：“集中注意，我现在需要你去——封锁住本部的地下室，然后控制梶井基次郎，务必不要让他接触到那些柠檬炸弹，再想办法通知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不要回来。明白了吗？”
樋口一叶下意识地：“是！”
这一声“是”喊完，她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森鸥外，樋口一叶也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中了恐惧毒气？”
“是的哦。”森鸥外松开了她的手，随口说：“看来我还是反应慢了，让樋口君稍微吸入了一点呢。刚才的话，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樋口一叶立刻摇头。
刚才她虽然在毒气的诱导下，把首领幻视成了一个恐怖的形象，但森鸥外说的话她其实是听清了的——尤其是最后“芥川龙之介”这个名字，直接把她从幻觉状态唤了出来。
就算没听清，她也不敢让首领再重复一遍。
而且——樋口一叶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之前，她应该是和首领差不多时候戴上的防毒面具。如果她吸入了恐惧毒气，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为什么首领——
“这种毒气，似乎要到一定剂量才能起到效果。”
森鸥外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比如樋口君，只摄入了很少的量，所以可以自己清醒过来。而我对药物的抗性可能比樋口君更好一点。但其他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扭头去看显示屏上的监控，目光定住不动了。
樋口一叶：“Boss？”
“不用我重复一遍，那就按刚才说的做吧。”森鸥外似乎是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挥了挥手，下达命令。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又加了一句：
“樋口君平常就这么怕我吗？”
樋口一叶：“……”
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抽查送命题。
不过，被森鸥外的突然袭击这么一搞，她原本还有几分紧张，现在反而一点儿都不剩了。
樋口一叶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眼下的处境——大半组织成员都在药物作用下，陷入了致幻的恐慌，而她，一个没有异能，体术也不怎么样年轻的女性，被派去对付一群麻烦的异能者——而且还没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她和森鸥外，可能就是全港口Mafia上下唯二两个清醒的人了。
离开之前，樋口一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Boss，您真的不需要护卫吗？”
“——我要先找一个人。”森鸥外向她笑了笑，说。
>>>
樋口一叶离开之后，森鸥外的脸色一子沉了下来。
稻草人不是独自作案——他很轻易地就判断出了这点。自从阿卡姆发生大规模越狱之后，GCPD就把这些罪犯的资料提供给了所有人。而稻草人，这位超级罪犯，虽然以玩弄他人的恐惧为乐，但要说用港口Mafia下属的安危，直接威胁森鸥外本人，他恐怕还做不出指向性这么强的行为。
在刚才的监控里，那张狞笑着的脸虽然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瞥，但是森鸥外已经猜到了这除了稻草人之外的，另一个人的身份。
——在阿卡姆的疯子当中，会对爱丽丝感兴趣的反派，只有那一个。
而且，对方和稻草人，此前也有过合作的记录。
从GCPD那里收到的阿卡姆的罪犯资料，森鸥外看完之后就放到了一边。距离越狱发生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他其实并没有做过和那群疯子对上的准备，或者说，他的备案只有一条——一旦遇到，就向蝙蝠侠求援。
专业的问题，就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他已经很累了，没有精力整天防备着这群神出鬼没的精神病罪犯。还有很多更重要、更急迫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比如匮乏的物资，人心的浮动……
他也不可能因为几个到处乱跑的疯子，就改变组织整体的策略。
但如今，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谣言四起，城市通讯中断，港口Mafia大楼被人入侵，本部的组织成员全面沦陷——已经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唯一可称作安慰的是，既然对方提出了条件，那这件事就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然而……
森鸥外又拿出那张字条，仔细地读了一遍。
“——如果不想看到你的手下全部死光的话，就带着你的女孩，一个人上来顶层。”
“带着你的女孩，一个人上来顶层”——这是一句乍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仔细思索之下，却显得非常微妙的语法用法。
森鸥外反复读了几遍，确认自己并没有理解错对方文字的意思。
——既然已经“带着你的女孩”了，又怎么能“一个人”呢？
除非……
除非对方已经知道了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
意识到这一点，森鸥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
也是，知道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的人，虽然不算多，但却也不少，组织的中高层这么多年来一直心照不宣，而军警和异能特务科那边，多半也留有档案……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把这个情报泄露出去。
……甚至蝙蝠侠的电脑被人黑了，也说不定。
没有再去纠结爱丽丝的事情，森鸥外把手里的纸条折了几折，放进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站起身来。
他会按照疯帽匠和稻草人的要求，独自带着爱丽丝赴约。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眼前的监控屏幕上，一个美艳的和服女子正虚弱地靠在墙边，神情苍白，泪流满面。她的眼睫紧闭，手指却在剧烈颤抖着，金色夜叉悬浮在空中，激烈的杀意和剑气喷薄而出，把周围所有靠近她的一切，人或物，都毫不留情地绞得粉碎。
第073章 Joker（22）
蝙蝠洞。
巨大而空旷的天然洞穴中, 石壁被LED灯映照出了幽幽冷光。蝙蝠洞正中，半环形的电脑屏幕上，一行一行的分析结果和化学式正在飞速地闪过。
“稻草人为什么会突然对港口Mafia下手？”
操作台前, 夜翼一边调整着化学仪器，一边问了出来。
自从在谜语人那边，听说稻草人通过某些途径，拿到手了港口Mafia的通风管道图之后, 蝙蝠侠就一言不发地, 开着车，风驰电掣地直冲韦恩庄园。
夜翼一路上都在尝试搜索其他蝙蝠家族成员的信号, 然而，可能是因为车速过快的缘故，他们最后也只联系上了芭芭拉。夜翼只来得及通知她带着警方，去接收被蝙蝠侠打晕的谜语人，信号就再次中断了。
“——稻草人对谁下手, 我都不会奇怪。”
蝙蝠侠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动作，一边说：
“现在的问题是, 希望他的恐惧毒气配比没有改变太多——迪克，把解毒剂按比例稀释好，装填进注射子弹里。”
“但稻草人——”
“——你要是还有空的话，让阿福想办法联系达米安, 告诉罗宾，准备支援。”
夜翼：“……好吧，B。”
看起来, 蝙蝠侠是不准备继续谈论关于稻草人的话题了。夜翼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取来蒸馏水, 一边把已经合成好的解毒剂，稀释到试管里，一边问：
“那疯帽匠又是怎么回事？”
和小丑、毒藤女、贝恩、稻草人这些，没事干就把整座城市当游乐场炸着玩的反派不同，疯帽匠在这一群阿卡姆疯子之中，实在算不上有多么出挑的事迹。
在警局和蝙蝠洞的记录里，疯帽匠最喜欢干的事，是非常完美主义、强迫症发作地，布置出他理想中的场景（其间经常采用非法暴力手段），然后绑架他人，强迫他们演一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剧本。
最后，再把演员们通通杀死。
“——仅仅是因为那个叫爱丽丝的小女孩，他就和稻草人合作，向着整个港口Mafia下手吗？”
夜翼并没有见过森鸥外本人，但是在横滨异能特务科的资料里，他看到过那个黑手党首领一副医生打扮，带着爱丽丝逛街的照片。
很难想象，森鸥外那样狠毒狡诈的人，居然能养出来如此娇俏可爱的女孩子。
即使知道这是他的异能体，也非常不可思议。
“在学生时代，疯帽匠曾经和一位名叫爱丽丝的金发少女坠入爱河。后来，因为他的身体缺陷，和逐渐扭曲的精神状态，那个女孩最终和他分手。”蝙蝠侠说。
夜翼：“身体缺陷？”
“他的身高停止了增长。”
“……”
“疯帽匠对此感到非常自卑。他不顾一切地，寻求治疗药物，却反而为此把自己扭曲成了精神失常的疯子。和那个女孩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他们一起游玩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主题乐园，最后彼此告白。那想必是他一生当中最美好的记忆，因为在此后，疯帽匠的精神最终扭曲，这一份记忆，也就成了他所有犯罪行为的模板。
"——他在不断地，用非常残忍的手法，试图完美复原那一天的场景。”
疯帽匠确实曾经在哥谭，大规模地绑架并且杀害金发少女，不过，这是蝙蝠侠出道早期的事。在被丢进阿卡姆之后，他收敛了不少，因此，夜翼对此也仅仅是有所耳闻。
他问：“那最开始的爱丽丝呢？”
“疯帽匠当然去找过她。但他发现爱丽丝已经嫁给了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变得发福、憔悴，再也不符合他心中的完美女神形象，于是就开枪杀了她。”
“……”
“疯帽匠追求的只是他心中那一份记忆扭曲的投射。”蝙蝠侠说：“但是，想想看吧——现在有一个人偶，一个异能的生命体，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她不会衰老，不会嫁人生子、身材走形，甚至永远都不可能长高，所以，也就不会因为身高而抛弃他……”
蝙蝠侠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很低，说：
“……我早该想到的。”
夜翼：“……”
即使经常被他养父的种种缺点搞得烦不胜烦，比如偏执，暴力，不讲人话，控制欲强，甚至还为此和布鲁斯大吵过一架——夜翼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蝙蝠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已经到了苛责的地步。
他总是会拿折磨别人十倍的劲头，来折磨自己。
很多时候，他也会想和布鲁斯说一声。
这不是你的错。
——森鸥外被疯帽匠盯上，关他布鲁斯什么事？就算是蝙蝠侠，也只需要保证那个港口黑手党首领不在这次意外中死掉，并且最后，把坏人通通关进监狱就行了。如果森鸥外能拿出一份精神失常的诊断鉴定书，没准还有机会和疯帽匠做室友。
他不需要因为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件事而自责。
夜翼说：“布鲁斯，你确定有危险的是森？不是稻草人或者疯帽匠？”那个人下手，可没有蝙蝠侠这么仁慈，搞不好疯帽匠先死在对方手上也说不定。
蝙蝠侠没有回答。
——森鸥外其实也是有弱点的，他想。
而且是再明显不过的弱点——他不择手段，所为的，都是港口Mafia的利益。只不过一般人被他的狠辣手段震慑，也没有足够的魄力，敢直接把主意打到港口Mafia头上。
但如果足够强硬，反向拿港口Mafia威胁森……
半环形的电脑屏幕上，分析报告终于滚动到了尽头。夜翼把配置好的稀释解毒剂一箱一箱地搬上蝙蝠车，看到蝙蝠侠，终于从他的王座里站了起来。
“——出发。”他说。
>>>
森鸥外看着面前的尾崎红叶。
走廊上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石和砖块，还有几个被金色夜叉误伤的港口Mafia成员倒在一边，刚刚被森鸥外从尾崎红叶的攻击范围内拖出来，扔在墙角，暂时也顾不上他们。
哀嚎和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爱丽丝扛着巨大的针筒，漂浮在半空中，和对面的金色夜叉对峙着。
杀意一触即发。
“红叶君。”
森鸥外说着，其实没有指望这个状态的尾崎红叶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他又走近了一步，神色还是很温和的，手术刀却已经滑进了指间，捏在手里，“是我。”
而金色夜叉的主人——尾崎红叶，和她那锋芒毕露、浑身散发着控制不住杀气的异能体截然不同，红发的女剑士虚弱地靠在墙上，面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滑倒下去。她紧闭着双眼，大滴大滴的泪水却还是从眼睫下滚落出来，沿着脸颊流淌而下。
森鸥外其实多少也能猜到，尾崎红叶中了恐惧毒气之后，会在幻觉中看到什么。
尾崎红叶很小就加入了港口Mafia，因为金色夜叉的杀戮异能，和身为女性的优势，被先代首领培养成了最为器重的暗杀剑士。
然而，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不甘心就这样凋零在黑暗中的。
尾崎红叶和另一位组织成员恋爱了，两人约好双双叛逃，去光明的地方生活。不幸的是，他们终究没有逃出港口Mafia的势力范围，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而黑手党，对叛徒的处置一向非常严苛。
尾崎红叶本身异能优秀，又被首领看中培养，这才得以逃过一劫。先代首领换了一种惩罚方式——
他当着尾崎红叶的面，杀死了她的恋人。
……
森鸥外在心里权衡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摘下防毒面具。
“——是我，红叶君。”他说：“看清楚了吗？是我。没有事了，红叶君，那只是幻觉而已，先代首领已经被我杀了，你还记得吗？”
尾崎红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趁着这个机会，半空中的爱丽丝猛然扬起针筒，朝着金色夜叉冲了过去！
金色夜叉下意识地反应，却还是慢了一拍。尾崎红叶似乎在刚才勉强地找回了一丝神智，强行让自己失控的异能停在了空中——虽然她也没能坚持多久。
转瞬即逝的刹那之后，弥漫的杀气，又遍布满了夜叉周围的整个空间。
不过，这一瞬已经够了。
在金色夜叉停止的刹那，爱丽丝已经冲了进去。她金色的发尾被杀气割断，化作光点，消失在空中，然而，她的手心里——
一枚电\击\器，按在了金色夜叉身上。
——转瞬之间，明亮的蓝色电弧跳跃而起，伴随着轻微的滋啦声，遍布了金色夜叉全身。
夜叉应该是没有表情的，可在这一瞬，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和尾崎红叶一模一样的空白。
随即。
金色夜叉消散在空中。
“蝙蝠侠的办法真好用。”
森鸥外不知何时绕到了尾崎红叶背后，一记手刀，砍在她后颈。
尾崎红叶软软地倒在他肩上，森鸥外伸手接住昏迷不醒的女下属，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似乎出现了重影，又像是幻觉。
尾崎红叶倒下的瞬间，森鸥外恍惚之间，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先代首领的身影。在熟悉的、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属于港口Mafia首领的王座上，那位苍老、腐朽的夜之暴君，浑身都笼罩在阴郁之中。他正在下令，要杀死一个男子——
随即，幻觉又消失了。
森鸥外扶着尾崎红叶，给自己戴好防毒面具，顺手给尾崎红叶也戴了一个，然后，半晌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最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方才为了取得尾崎红叶的信任，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他短暂地拿下了防毒面具。虽然已经尽力屏住呼吸，但毕竟说了那么长的话，他多少也吸入了一点恐惧毒气。
森鸥外从前当军医的时候，没少在自己身上试验药物，对于一些药剂的抵抗性也比其他人更强——之前的樋口一叶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也是他为什么敢把防毒面具拿下来。
但是——但是，如果是他自己中了恐惧毒气的话，他应该看到——应该看到什么呢？森鸥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能肯定，那绝不会是先代首领。
他对那个老人，从来都没有过畏惧。
而他刚才看到的景象，先代首领下令残忍地处死一个男子——森鸥外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这一幕，但他能猜想到，这应该是属于尾崎红叶的幻觉。
难道在靠近之后，恐惧毒气呈现出的幻觉景象，能够共感给另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景象，或许也能够解释尾崎红叶为什么会中招。毕竟，作为港口Mafia培养出的暗杀剑士，尾崎红叶本应该对毒气这种手段，保持极为敏锐的警觉才对。
但如果，她是在幻觉之中，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恋人……
……
森鸥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顿好尾崎红叶，接着来到大楼的供电室，输入密码，开启了顶层电梯的供电电源。
等电梯的时间里，他对着金属的电梯门，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
稻草人，和疯帽匠。
森鸥外很清楚前面是什么在等着他——稻草人擅长恐惧毒气，而吸入了毒气的人，会在幻觉之中，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怖。
我最恐惧的是什么呢？
森鸥外想。
叮的一声，电梯在本楼层停下，两扇金属门在森鸥外面前缓缓打开。电梯内明亮的灯光，也随之照射出来，铺满了走廊，在他脚边映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小爱丽丝。”
森鸥外牵起了女孩的手，说：“我们走吧。”
第074章 Joker（23）
“海象和木匠, 手拉手地走在海边。
“他们看见那么多沙子，不由得泪流满面。
“七个侍女拿七个扫帚，扫上半年的时光；
“你想想看, 她们能不能把沙子扫光？”*
儿歌到这里就停止了，然后，矮小的人影转向森鸥外，说：“——要来点儿茶吗？”
“……”
森鸥外站在门口, 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座罐状的毒气催发装置, 竖立在房间正中，连通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
而在圆形茶几旁边的沙发里, 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瘦骨嶙峋，戴着尖尖的帽子，身上裹满稻草，脸也被一大捧稻草遮住了, 两只乌鸦正停在他的帽檐上, 发出难听的嘎嘎叫声。
而另一个——
另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人和高筒礼帽加起来也没有沙发高。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绿色戏服, 可能是因为精神失常，造了面相的扭曲，整个人看起来滑稽中透着一股凶悍，正在用桌上的茶壶倒红茶。
——强调一下, 森鸥外的茶壶，和他最喜欢的红茶。
还有他的茶几，和他的沙发。
这两个阿卡姆疯子,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用着他的桌椅、茶具——反而让森鸥外自己带着爱丽丝送上门来。
很难说这两个疯子是在刻意侮辱他, 还是纯粹只是平等地践踏一切。
但森鸥外并不想给他们开脱，也不想给自己开脱。是他的疏于防范，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他会把这件事好好地记在心里。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没有任何表情。
在童话《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疯帽匠的茶话会是一幕非常重要的戏。所以，森鸥外并没有接那句“要来点儿茶吗”的问话，而是直接用英文说道：
“组织通往顶层的电梯，在灾变之后就被切断了电源，我刚才检查过，并没有恢复供电的记录。而在电梯顶部，厢盖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他停顿片刻，然后说出结论：
“你们是从电梯井上来这里的。”
圆桌边，疯帽匠和稻草人对视了一眼。
“只凭你们两个，不可能通过电梯井上到顶层。”森鸥外继续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淡淡地道：“还有多少人，请一并出来吧。”
疯帽匠倒茶的手静止了，他把茶壶搁到托盘上。
随后，稻草人发出了沙哑、怪异的笑声。
“如你所愿。”
——一把刀从背后向森鸥外刺来。
他侧身一躲，又有三四把刀，朝着他的胸前、肋下，从各种各样刁钻的角度袭来。
森鸥外哼了一声，不再闪避，而他手边牵着的爱丽丝，也在同时亮起了紫红色的异能力光芒，扬起巨大的针筒，把这几个刺客都掀翻了出去。
“……终于肯把她放出来了啊。”
疯帽匠并没有在乎自己的手下被森鸥外打翻这件事，反而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当然，这幅表情，放在他脸上，更接近于狞笑。
他说：“那就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坐到这边来吧。”
“——两位绅士，在邀请未成年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她的监护人的意见呢？”
森鸥外没有丝毫笑意地，说：
“在这个问题上，我很能理解两位的想法，毕竟我家的小爱丽丝确实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珍宝。但我的部下还在等着我回去解决一些工作，我可没有心情在这种时候，还要搭理我家小孩子的追求者啊。”
即使有很多人都知道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比如军方和异能特务科，港口Mafia里，一部分和他亲近的高层，还有眼前的稻草人和疯帽匠——
但森鸥外也从来没有直接承认过这一点。
并不是想要隐瞒谁。
森鸥外很清楚，对于这些已经看破自己伪装的人来说，隐瞒是没有用的。可他还是坚持这么做，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面对着那么一部分，始终不愿意承认的自我。
“如果你对于现状有解决的办法，你就不会上来了。”稻草人说。
他的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停在他帽子和肩膀上的两只乌鸦也在嘎嘎怪叫，“——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们在提条件，医生。”
医生。
森鸥外交握在背后的双手，手指不易察觉地一紧。
乔纳森·克莱恩——资料显示，曾经是一位心理医生。在精神彻底失常、成为稻草人之后，他想必也没有丢下从前的学问。
叫他“医生”，而不是姓名，或者别的什么，就是想在语言上把他从港口Mafia首领、以及他本人的身份中剥离出去，打击他的自尊。
“把防毒面具摘下来。”稻草人命令道。
疯帽匠在圆桌的另一边发出怪笑声，“毕竟啊，我想要看到美丽的爱丽丝小姐的脸。是不是，亲爱的爱丽丝？”
沉默了一会儿。
森鸥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说：“帽子先生，这可不是追求女孩子应该有的态度啊。”
咔嚓一响，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顶层办公室里，除了疯帽匠和稻草人之外，剩下六个身穿西装的手下同时抽出枪，指向森鸥外。
“杀了我，爱丽丝也会跟着消失。”
森鸥外很平静地说，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怎么，要不要开枪？”
这就是为什么他敢孤身一人赴约。既然疯帽匠的目的是爱丽丝，那就必须要留下他这个异能原主人的命。
而只要不死，办法总是有的。
“——看到这个控制器了吗，医生？”
稻草人又发出了那种沙哑、怪异的声音，好像是在期待着森鸥外的反应，因而感到无比愉悦，“如果我把档位推高，你的五幢写字楼里的毒气浓度都会同时上升。你说，这样会发生什么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把面具摘下来。”
在哥谭警方给出的资料中，稻草人的恐惧毒气致死率其实并不高。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随心所欲地，靠着玩弄他人的恐惧来满足自己。
然而，就算并不会导致大面积的死亡，在这一起毒气事件里，所造成的，人员、资源和医药用品的损失，却是如今的港口Mafia绝对不想承担的。
这也是森鸥外为什么会答应对方的要求。
“灾变”发生的这几天里，他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几乎用出了一切手段，为的，不过就只是延缓资源消耗的速度而已。
没有别的理由。
他只是希望这座城市，能尽可能地存在下去。
森鸥外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纤夫，绝望地拽着那一根岌岌可危的绳子，不顾一切地，试图抓住每一丝最微小的可能性，想要阻止整艘船沉没进大海里。
但他心里更清楚，他是拽不动的。
“对不起，爱丽丝酱。”
森鸥外伸手摸了摸金发幼女的头，把那张小号的防毒面具，从她脸上摘了下来。
“——亲爱的爱丽丝，到这边来。”
疯帽匠立刻说。
女孩离开了森鸥外的手，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朝朝着圆桌走了过去。她在疯帽匠身边的沙发里坐下，那个矮小的男人立刻倾身过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打量，绿色的高筒礼帽差点戳到爱丽丝脸上。
目光里的贪婪和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随后，他伸出手指，沿着爱丽丝的下巴边缘，一点一点地摩挲。
“……”
作为异能体真正的操控者，森鸥外能察觉到，疯帽匠对爱丽丝确实存在着一种扭曲又病态的欲望，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心。
他强迫自己没有扭头躲避，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此地想把手术刀捅进一个人的脖子。
稻草人却并不准备放过他。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森鸥外脸上的防毒面具。
“还有你。”
“……我这个中年大叔的脸，没什么好看的吧？”
稻草人却沙哑地说：“你真的以为，我的恐惧毒气不会致命吗？”
“嗯？”
森鸥外装出一份恰到好处的惊讶，思路在虚伪的表情面具的掩护下飞速运转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理清对方的意图，稻草人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抓过来旁边的某个黑西装手下——
然后把一罐毒气，全部喷在了他脸上。
手下立刻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蜷缩着倒在地上，泪水从指缝间延绵不断地溢了下来。他痛苦地哀嚎、打滚，惨叫声也渐渐变得凄厉，最后四肢抽搐了两下，就彻底不动。
“哦。”
稻草人缓缓抬头，看向了森鸥外。
“真的不会致命吗？”
“……”
在他的注视下，森鸥外缓缓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刚才，稻草人当着他的面，杀死其中一个手下的时候，剩下的人就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仿佛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这时其中一人走上前，从森鸥外手中，把两张防毒面具一起接了过去。
然后放在地上，调转枪柄，重重往下一砸！
——咔嚓。
黑西装把出现裂痕、失去了效果的防毒面具重新捡起来，递给稻草人。
“我已经让我可爱的小爱丽丝完全配合你们了。”森鸥外说：“作为回报，两位先生是不是应该先停下毒气装置呢？”
“当然。”
稻草人嘶哑的声音说。
他看着森鸥外，被稻草覆盖的脸上，忽然裂开了一个笑容。
——然后，他将手中的控制器，猛地推到最高档！
一瞬之间，催发装置里的液体立刻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冒出大量的气泡。毒气沿着管道向上爬升，最终，进入通风系统，扩散到港口Mafia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而稻草人兴致盎然地注视着森鸥外，像是在准备着欣赏他的表情。
他肩上的乌鸦发出嘎嘎的兴奋叫声。
——森鸥外的脸上没有惊讶。
下一刹那，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爱丽丝猛然暴起，拎住稻草人的领子，在谁其他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拎着稻草人冲出了一段距离。
一声惨叫，爱丽丝直接把他摔到了旁边的地上。
而与此同时。
门边，被五个西装手下包围着的森鸥外，指间忽然流过一道银光。他猝然暴起——藏在指缝间的，手术刀轻薄锋利的刀刃，如流水般，连续不断地划过右边三个西装男人的喉咙。
而在颈动脉的血液喷溅出来之前，森鸥外已经转过身，空余的左手从大衣下抽出枪，指向剩下的两个人，连开两枪。
砰、砰。
硝烟的味道弥漫在办公室里。
转瞬之间，仅剩的五个手下，全部倒在了地上。
血液从他们的尸体上成片地流淌出来，缓缓渗进了地毯里。
而另一边，浑身散发着光芒的爱丽丝，正骑在稻草人身上，拎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问：
“——解药在哪里？！”
“我可是有很久都没有亲自做过审讯的工作了啊。”
森鸥外朝这边转了过来。他的大衣和长靴终于也溅上了血迹，手术刀还捏在指间，闪烁着隐秘而危险的银光。
这一瞬间，他的话语，和表情，都和爱丽丝完全重合了。
“——解药在哪里？”
森鸥外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凭着自己就能说服这两个疯子，也不相信他们会遵守什么交易规则。阿卡姆的罪犯们思路异于常人，而且，还是病理学意义上的神经病——
他确实很擅长说服正常人。
但对于不正常的人，需要用另一套办法。
指望敌人遵守规则，或者大发慈悲、手下留情，是不现实的。控制毒气扩散的装置掌握在稻草人手里，他愿意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随意玩弄五幢大楼里，所有港口Mafia的成员。
不过也没有关系。
只要能拿到解药，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允许爱丽丝接近疯帽匠，只是想到找机会突袭稻草人本人，从源头上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呵、呵。”
稻草人忽然喘息着笑了起来。
他还躺在地上，这么一笑，一大把稻草就从他身上散落了下来，而稻草人自己也跟着咳嗽了起来。
可他的神色，看着却像是嘲讽。
然后，他开口说话，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怪异和沙哑。
“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吗……哈哈、哈哈哈哈！”最后的笑声实在是太过嘶哑难听，连那两只乌鸦，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森鸥外皱眉。
随即，他听到稻草人继续说道:“那么，你就没有考虑过，还有一种可能性……”
森鸥外：“什么？”
“……我也没有解药呢？”
森鸥外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下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腰侧被人重重地一推。
刚才那一番打斗的动作，就已经让他胸前还没有愈合的肋骨再次被震得生疼，手臂上的伤似乎也裂开了，再被这股大力一撞，直接控制不住地栽倒下去。
随即，一道锐利的风声划向他喉口——
森鸥外猛地向后仰头。
堪堪避过这一柄偷袭而来的匕首，紧跟着，他就被整个人按到了地上。
——就在森鸥外和稻草人纠缠的时候，身材矮小的疯帽匠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依然戴着他那一顶滑稽的高筒礼帽，凭着一柄匕首，成功突袭，把森鸥外压制在了地上。
然后，他对准森鸥外的胸膛，再次举起匕首。
森鸥外：“等等——”
“怎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身高还不足爱丽丝的疯帽匠，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帽子下面，那张绝对称不上英俊的脸，露出了一个狞笑。
“可我需要的是你的异能体，不是你啊。你知道吗？我和克莱恩刚刚发现，恐惧毒气对于你们这些异能者，好像有一点不同寻常的作用——”
他拽起森鸥外的头发，把手里的一罐恐惧毒气，全部喷到了他脸上。
第075章 Joker（24）
蝙蝠车在港口Mafia大楼前停下。
“哇哦。”
夜翼仰起头,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说：“森鸥外的部下……真有意思。”
此刻时间还不到六点，夜晚却似乎已经彻底降临。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远近近的建筑间，却零星地亮着灯光。
不远处的地方，韦恩塔笔直地树立在城市之间，灯火通明。
而在眼前——
港口Mafia大楼朝外的的墙面上, 窗口灯光间隔地亮着, 在零散的分布之间，似乎却存在着某种规律。
而如果站得再远一些, 就可以清晰地看出来：
——这些亮灯的窗户，赫然，竟是拼写出了“不要回来”几个字符！
这确实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做法，如今，全市的通讯都被切断了, 港口Mafia本部想必也联络不上散布在外的部队。而以这样的方法对外做出警告, 不止是清晰、方便，保证不会错过信息, 更重要的，还能让此刻身处大楼内部的稻草人和疯帽匠察觉不到。
“敢直接在大楼的窗户上写字，肯定是有森的命令。”
夜翼说：“这么说，事态应该还在控制之下？”
然而, 刚一走进建筑内部，夜翼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怪的颜色和气味，墙面、地上, 随处可见弹孔，刀具的划痕，还有四散的玻璃碎屑，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开的火。
众多港口Mafia成员倒在地上，时而呻/吟，时而抽搐，一眼望去，居然连一个清醒的人都找不到。
夜翼把最近的一个港口成员救醒，开着翻译器，用日语问道：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人茫然摇头。
“——好吧。”
夜翼无奈地说，中了恐惧毒气的人多半都是这种状态，也没有办法，“这里有一些毒气的解药，你拿去分给其他人，每人一支的量，不需要我教你怎么注射吧？然后通知你的上级——”
他说到这里，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蝙蝠侠，忽然插了进来，低沉地问道：
“森鸥外在哪里？”
那个港口成员的表情更茫然了。
他摇了摇头，大概是终于清醒过来，认出了蝙蝠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是你？Boss——Boss出事了吗？”
蝙蝠侠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而被蝙蝠侠这句话一问，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那个港口成员在他背后挣扎起来，叫道：“去找尾崎干部，蝙蝠侠！中原干部目前不在本部，只有尾崎干部那边有——”
蝙蝠侠脚步一顿，“中原中也不在？”
他也曾经见过中原中也，那是横滨最强大的异能者之一，森鸥外手下的王牌。
森鸥外这个人，制定计划最喜欢铤而走险，再凭着中原中也强大的武力值，为自己做保底的后手。在港口Mafia以及他本人遇险的情况下，按理来说，他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紧急召回中原中也。
而不是让手下在大楼的外墙，写上“不要回来”几个字。
——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我去找森。”
蝙蝠侠对夜翼说：“你负责救治其他人。”
>>>
情况不容乐观。
这是蝙蝠侠一路走上来，唯一的感想。
森鸥外在哪里，稻草人和疯帽匠应该就在哪里。然而——港口Mafia里，大部分人对自己中毒时的遭遇完全记忆不清；少数情况较好、意识清醒的，也纷纷表示，森鸥外并没有给他们下达过任何命令，所以他们也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出事之前，Boss应该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现在——”
这就是蝙蝠侠唯一问出来的线索。
他也去过森鸥外的办公室，在那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广津柳浪。他把对方救起来，广津柳浪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是你啊。”
蝙蝠侠问：“森在哪里？”
广津柳浪知道的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听到他的问话，也很直接地说：“在我昏过去之前，Boss和樋口在一起，他们都没有中毒。”
森鸥外没有中毒，多少算是个好消息。蝙蝠侠继续问：“樋口？”
“我的上司，樋口一叶。”
看起来，是除了森鸥外之外另一个清醒的人。蝙蝠侠想起了刚过来时从大楼外看到的景象，“——外墙窗户上那个‘不要回来’，也是她写的？”
广津柳浪一愣，“什么‘不要回来’？”
随即他意识到什么，把歪倒的单片眼镜扶回原位，目光盯住蝙蝠侠，说：
“恐惧毒气会造成异能力的失控，那应该就是Boss的命令，让中也先生不要回来。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吗，蝙蝠先生？”
蝙蝠侠只有沉默。
这也就解释了森鸥外为什么要让樋口一叶放出讯息，自己却不告而别；而蝙蝠侠这一路走上来，一个港口Mafia的高层都没有遇到。
蝙蝠侠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办公桌上。
桌上的文件很乱，森鸥外似乎是仓促之间离开的。电脑还在运转着，CPU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显示屏幕一片漆黑。
蝙蝠侠走过去，在键盘敲下几个键，惊讶地发现机器并没有锁定。
那个人走得真的很匆忙。
他坐进森鸥外的位置，打开电脑，开始回溯对方的操作记录。
最近的，是一份对于港口Mafia大楼整体监控的调取。蝙蝠侠集中了注意，也许可以从这些监控里，查到森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监控记录还在，但镜头里的画面，却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
火。
火海。
烈焰吞吐着一切，把远处的建筑从内而外地染成深红。浓烟在城市上空翻卷着，从落地窗外望去，大片大片的地面正在塌陷，地面之上，林立的建筑随之破碎、倒塌，砖石和尘土四溅着飞扬，脆弱得像是游乐场里一推就倒的积木。
漫天的大火，把云层也映成了恐怖的红色。
而在云层之下，城市之上，空中仿佛有黑红色的魔兽，在盘旋、肆虐，每一次呼吸间，都散发出庞大的能量，仿佛要把世界上的一切摧毁。
四周也是火。
港口Mafia在火焰中熊熊地燃烧。
“怎么会这样——”森鸥外站在办公桌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在被火焰灼烧着，疼得他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他下意识地，呼喊自己最信任的属下：“红叶君，中也君——”
可能是高温的原因，热空气在室内混乱地盘旋、流窜。而森鸥外面前站着的一排下属的脸，也在气流中，模糊不清的扭曲着。
他们全都漠无表情，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一个的人偶。
“首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我们做什么？”
“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走吧。”
“你不配当这个首领。”
“……”
森鸥外站在原地，攥紧了身前的衬衫，绝望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转身离去。他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们，喉咙却像是被烟火烫过一样，猛地哽塞住了——
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做好首领。
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请、请不要离开……”森鸥外沙哑地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没有人回头。
他扶着办公桌边，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红叶君……”
仿佛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乞求，女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红叶君，连你也要离开我吗？”森鸥外立刻急切地说，忽然，他注意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中也君不在这里，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女人终于回过头，对着森鸥外，露出一个怜悯的笑。
“你说，中也在哪里呢？”
森鸥外一下子愣住了。
他转头望向窗外。
——黑红色的魔兽，正在漫天火云中翻滚。
能量风暴的中心，一个黑洞已经成型。纯粹而凝练、毫无杂质的黑暗和虚无，正在无声地扩张着，即将把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城市在陷落。
森鸥外跪坐在地上，看着所有的部下的背影，在烈火中，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最后消失。
只剩下他一个人。
森鸥外看着眼前这一幕。
城市在燃烧，烈焰铺满了远处的海面，摩天轮旋转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港口Mafia也在燃烧，以他为组织倾注的全部心血作为养料，升起滚滚的浓烟。
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
像是对他这失败的一生的嘲笑。
他慢慢地、慢慢地，从大衣下抽出枪，仿佛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似的，用双手握住枪柄，又倒转枪口，向上抵住了自己的下颔。
然后推开保险。
第076章 Joker（25）
“——你们的监控系统被人入侵了。”蝙蝠侠说。
一旁, 广津柳浪露出疑惑的神情。
蝙蝠侠没有解释。
森鸥外走得如此匆忙，这些监控画面，显然不是他删除的；况且, 他自己身陷险境，也没有必要把这些能让别人找到他的重要线索删掉。
那就只能是疯帽匠和稻草人，为了阻止救援而做出的举动了。
蝙蝠侠说：“帮我发一个全体通告，我要找樋口一叶。”
——港口Mafia现在乱成这样, 常规方法找人, 肯定是不现实的。
大概是从他的神态和表情里，意识到森鸥外可能是出了事, 广津柳浪的反应也很直接。这位黑蜥蜴武斗派的高层，并没有计较他在港口Mafia的首领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这件事，反而主动说：
“Boss的办公室里，有线路可以通知到所有组织成员。”
蝙蝠侠：“很好。”
既然在恐惧毒气事件发生之后，樋口一叶曾经从森鸥外那里得到过直接命令, 那么, 她想必也能知道森的去向。
“——找到樋口之后要做什么？让她来首领办公室吗？”
广津柳浪一边询问，一边拿起办公桌上森鸥外的座机, 开始往外拨号。
蝙蝠侠：“嗯。”
广津柳浪打电话找人的这段时间，他又坐回了森鸥外的办公椅里，试图恢复被删除的监控数据。
如今，城市通讯全面断线的情况下, 联系不上蝙蝠主机，蝙蝠侠的黑客技术也受到了限制，很多代码都需要自己重新编写。森鸥外办公用的电脑性能并不怎么样, 不过好在权限足够高，姑且也可以一试——
忽然, 他身上的某件仪器，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报警。
这一声长响，直接刺破了办公室里紧张的寂静，蝙蝠侠和广津柳浪同时都是一愣。随即，蝙蝠侠找到了声音发出的位置：那是他万能腰带里，一只恐惧毒气的监测计。
他将监测计取下来，拿到眼前。
只见那一条标志着浓度的数据，百分比读数正在飞速地往上闪烁着。
——毒气的浓度急剧升高了。
旁边，广津柳浪也看到了仪器上的读数。那几个英文单词显然难不倒他，他的神色一下子沉凝下来，“这是——”
“森那边一定出事了。”蝙蝠侠直接说结论。
——好像就是专门为了给他这句话作证似的，蝙蝠侠的话音刚一落下，监测计上，原本正在逐步增高的毒气浓度，突然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
广津柳浪神情凝重：“怎么会这样？”
蝙蝠侠未被面甲覆盖的下半张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手掌一翻，把监测计重新收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低沉的沙哑，“——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空气中的毒气浓度数值忽然产生这样的波动，只有可能是森鸥外和稻草人已经碰面了，而且发生了交锋。
森鸥外大体上，虽然是会顾及横滨和港口Mafia利益的，但疯起来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比如上次在诊所，那个人试图把他和自己一起炸死的时候，眼里烈火般的光芒——
蝙蝠侠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不用等樋口一叶了，” 蝙蝠侠说：“广津先生，你们大楼内部，电梯的运行和供电记录在哪里？”
>>>
顶层。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毒气立刻沿着缝隙飘了进来，怪异的颜色浓郁得令人作呕。四周一片寂静，隐约有撞击的闷响声一阵一阵传来。因为没有开灯，走廊显得阴森森的，在浓郁如雾的毒气中，透出一种诡异恐怖的氛围。
而前方不远处，是两扇华丽厚重的对开欧式大门。
——也是这一层楼，所有毒气外溢的源头。
蝙蝠侠再次检查了一遍脸上的防毒面具，走了出去。
他也是忽然才想到这个方法的。
想要从被恐惧毒气袭击之后，群龙无首、混乱不堪的港口Mafia里，找到一个樋口一叶，实在是太慢。然而——蝙蝠侠猛地意识到：森鸥外前两天才被他打伤过，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应该没有体力，通过楼梯爬上爬下。
所以，只要找到电梯记录，就能知道森鸥外到底去了哪里。
而在当时的时间点，电梯运行记录里，最为异常的一件事，就是早在四天前就应该已经被切断了供电的顶层电梯，居然被人重新开启过。
——是谁做的，不问可知。
蝙蝠侠推开眼前的门。
数倍于先前的浓度的毒气立刻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看不清办公室内的景象。
门边的地上似乎躺着五具尸体，而空气中，颜色最浓郁的地方，是一套竖立着的、连通天花板的气体催发装置。装置的外壁应该是已经被打破了，毒气正争先恐后地，沿着裂痕向外涌出来。
四周到处都是家具被毁坏的痕迹，却连一个站着的人也没有。
只有细小的呻\吟声，从地上飘散出来。
而在半空中——
半空中，浓郁的毒气环绕之下，披散着头发的金发女孩，正扛着巨大的针筒，目光却是涣散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锋利的杀意从针尖上迸发而出，刺破空气，四下劈砍，发出尖锐的啸声。
“……”
异能失控。
蝙蝠侠立刻就想起了广津柳浪告诉他这件事。爱丽丝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这里——他见过爱丽丝攻击状态的样子，虽然无情，却没有这种“绝对非人”的感觉——说明森鸥外本人，肯定已经中了恐惧毒气。
一个坏消息。
蝙蝠侠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一具身体。是疯帽匠。
“……”
他停顿了一下，用靴子把疯帽匠翻了过来。
这个矮小的罪犯，此刻，那张滑稽的脸上神色苍白，显得更丑了。他的帽子歪在一边，身上的戏服也被划出了许多道痕迹，斑斑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看伤口，和爱丽丝的针筒完全吻合。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是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蝙蝠侠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眼前这幅景象，他多少也能猜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疯帽匠——或者稻草人，想要得到森的异能体，于是想到用恐惧毒气对他下手。没想到反而造成森鸥外异能失控，打碎了室内的毒气装置，导致三个人全部中毒——也许，名为爱丽丝的人形异能失控之后，还把这两个罪魁祸首也暴打了一顿。
自作自受，蝙蝠侠想。
他拖着疯帽匠，又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稻草人，把两个阿卡姆罪犯绑在一起——也就是这么一点动静，半空之中，爱丽丝似乎被吸引了过来，终于注意到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立刻聚焦在蝙蝠侠身上。
“……”
蝙蝠侠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手指伸向万能腰带，无声地捏紧了蝙蝠镖。
他并不是没有方法消去异能体爱丽丝，但是——蝙蝠侠又想起了两天前诊所的那个晚上，他用强大的高压电流击穿爱丽丝的时候，森鸥外苍白的脸色。
异能的力量体系似乎和精神相关。
而以目前的恐惧毒气浓度，他实在是不敢做出再刺激森鸥外的事。
森鸥外倒在更远处一些的地方，他的办公桌边上，离稻草人和疯帽匠两人还有一段距离——更证明了他们三个不是同时被放倒的。
蝙蝠侠迈步往那边走去。
——半空中的爱丽丝，也在同时转向。
那一头金发，立刻张扬地四散飞舞起来，针尖上凝练的杀意，仿佛也随着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变得紧绷如弦。
蝙蝠侠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失控的爱丽丝，然而，她就挡在她主人的身前——
紧接着，就在蝙蝠侠的注视中，爱丽丝的针筒，像是非常不情愿地，略微滑过一个角度，转向另一边。
她一片空白的脸上，居然罕见地出现了，可以被称为“迟疑”和“畏缩”的情绪。
“……”
森鸥外竟然在怕他？
下一瞬间，还没等蝙蝠侠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爱丽丝，忽然就消散了。
金发女孩明亮的色彩，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视野中。
她的本体，却已经化作了漫天纷飞的光点，像是一场最温柔的堙灭，在这充满着死亡、血腥与毒气的办公室内，唯美得如梦似幻。
“……”
什么情况下，异能会消失？
蝙蝠侠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紧迫性。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鼻端忽然嗅到了一点奇怪的气味。
恐惧毒气。
很难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可能是空气中过高的毒气浓度，超过了防毒面具的过滤上限，也可能是他的面具被爱丽丝激发出的杀意切出了裂痕。
不过这都不重要，蝙蝠侠想，吸入一点轻微的剂量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伸手去拿解毒剂，只要给自己注射——
他听到了枪声。
他看到莹白的珍珠，一颗一颗崩开，断了线似的，滚落一地。
>>>
对于自己会在恐惧毒气的幻觉中看到什么，蝙蝠侠其实并没有感到意外。
从他第一次遇见稻草人起，十几年来，乔纳森·克莱恩就一直孜孜不倦地，试图往他脸上喷洒毒气——他也确实中招过不少次。
他有太多、太多次，被迫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父母重逢。
感谢克莱恩，蝙蝠侠想——正是这个专注于玩弄人心的疯子，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他从来没有从那个小巷夜晚留下的恐惧阴影中走出来过。
从来没有。
布鲁斯抬起头，又在黑暗中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年轻、美丽、健康，正微笑着向他挥手。然后，就在布鲁斯的注视之中——那两张面孔就像枯萎的花一样凋谢了，崩塌、腐烂，化成白骨，沁出大片大片的深红。
“不——”蝙蝠侠喘息着说：“不……”
痛彻心扉。
每一次。
每一次。
恐惧毒气都会迫使他想起，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即使是和稻草人交手过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地，深陷幻觉之中，又凭着意志力或者解药，自己清醒过来——他也从来没有习惯过。
蝙蝠侠颤抖着手，推开解药的针剂。枪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针头在一半停住了。
多么奇怪，韦恩大宅里留着那么多照片、影像，留着那么多父母的遗物。可只有在这里，在被恐惧的幻觉所包围之下，他才觉得他见到的那两个人，仿佛是活着的，鲜明而热烈，有一种能让心脏疼痛的真实感。
他只是……想再多看一眼。
是他魂牵梦萦的、最美好的时光和回忆。
也是他一生之中，走不出来的噩梦。
可能是因为精神的消耗，那两张脸，在他的视野中也开始扭曲了。他们变得陌生、饱含恶意，朝着他发出桀桀的嘲笑，仿佛在说，你知道吗，布鲁斯？因为你的疏忽大意，一个八岁的孩子的父母，在小巷中被杀死了。
“不……”布鲁斯痛苦地喘息，辩解，“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他挣扎着往前走去，四周的景象忽然变了，变成一片火海。窗外的城市在陷落，地面崩裂，大片大片的建筑坍圮、消散，魔兽在半空中嘶吼肆虐。黑色的、毁灭般的能量，正从某个中心点扩散而开，即将把一切吞噬殆尽。
而他的父母，他最尊敬的父母，就站在火海之中，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
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机械的人偶。
“布鲁斯。”
“你让我们很失望。”
“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了吗？城市要毁灭了，而这都是你的错，布鲁斯。”
“都是你的错。”
“……”
蝙蝠侠的手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咔嚓一声，有什么玻璃制品在他手心里碎裂了，碎片割出鲜明而尖锐的疼痛，像是划在他的心上。
——我没有保护好这座城市。
——我愧对在父母坟前立下的誓言。
“我确实做错过很多事……”
蝙蝠侠忽然说，对着眼前父母的景象，又像是对着自己。
“我对不起很多人，爸爸，妈妈……我很想念你们。从来没有哪一天，我忘记过这个世界对你们做过什么。所以我不会再让它发生在别人身上，活着的人身上。我发誓。”
他理解痛苦。
所以他发誓，在这个世上，不要再有人和他同样的遭遇。
他重新取出一支解毒剂，透过战甲的缝隙扎进自己身体里，然后往前走去。火焰在四周翻涌着，张牙舞爪，卷起他的披风，在战甲上燎出明亮的灼痕。身后的地面开始崩塌，砖石断裂、破碎，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他也不需要回头。
没有犹豫地，他走到尽头，抓住那个人的手腕，一把拽了出来。
第077章 Joker（26）
一柄手枪掉在地上。
幻觉依然没有消退, 四周仿佛还有残余的火焰在燃烧。可能是解毒药剂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蝙蝠侠的视野开始慢慢集中焦距，重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港口Mafia的首领, 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那个持枪的姿势。
在火焰的映照中，他的脸色反而显得格外苍白，胸前也不住地的起伏着, 呼吸杂乱而急促。
他在哭。
泪水沿着森鸥外的面颊流淌而下。他还维持着那个枪口顶着自己的姿势, 略仰起头，于是, 水迹落下的时候，因为下颔仰起的角度而折断了，一滴一滴地悬垂着，又坠落下来，打湿在衬衫上。
“……”
蝙蝠侠想起了从广津柳浪那里听来的消息。稻草人的恐惧毒气, 在遇到横滨的异能力体系的时候, 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异，比如会导致他们的异能力失控。
再比如, 靠近的时候，可以看到彼此的幻觉。
刚才被毒气影响了判断力，现在回想起来，蝙蝠侠很轻易地就能发现——那燃烧的城市, 并不是他的哥谭。
那是横滨。
那是……森鸥外的恐惧。
他忽然发现这人比他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他想，一个反派最圆满的结局，应该是被关进监狱里, 洗心革面也好，死不悔改也好, 只要不越过那堵墙，蝙蝠侠其实都不是很在乎。
准备给自己来一发子弹又算是什么事？
被他把枪夺了下来，森鸥外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应。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睫紧闭，仍然在剧烈地颤抖着，看上去意识仍未完全清醒。
蝙蝠侠从万能腰带中取出一只解毒针剂，推开针头，目光从森鸥外身上扫过，手上的动作却是随之一顿。
全套的西装，大衣，手套，长靴……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可以下针的地方。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森鸥外唯一暴露在外的脖颈上。
“……”
蝙蝠侠又靠近了一些，在森鸥外身边单膝蹲了下来。他伸手去触碰对方的脖颈，找到了肌肤之下，隐隐跳动着的血脉——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里，他忽然无比鲜明、无比真实地意识到，这个控制着整个横滨地区黑手党的男人，此刻，最脆弱的要害，就暴露在他面前，就在他戴着黑色凯夫拉手套的手指覆盖之下，稍一用力，就能截断的位置。
像是可以由他完全地掌控。
被陌生的蝙蝠，靠近到这个位置上，森鸥外看起来明显是想躲。他向一边偏过头，脖颈反而因为这个姿势扬起了更明显的弧度，像是濒死的猎物。
黑色的披风垂落下来。
针头刺进去的时候，蝙蝠侠发现他在发抖，似乎是在强制压抑着自己反抗的本能。一管针剂很快推到了底，蝙蝠侠从注射的位置移开视线，抬起头，正好对上森鸥外睁开的眼睛。
“……”
他的眼睛是一种红酒般的深色，一贯善于伪装，不露声色，和他本人一样难以读懂，此刻却显露出了难得脆弱的神情，茫然又涣散，甚至还蕴满了水光。
让蝙蝠侠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跟着踩空了一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没有再看这一幕，而是转到另一边。黑色的披风重新垂落而下，从中间隔开，给森鸥外留一点时间整理仪容。
也给他自己留一点时间，整理心绪。
四周一片狼藉，残余幻觉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在视网膜中淡去，看上去反而显得格外破败。时间已经是晚上，天色却还没有彻底暗淡下来，最后一缕黄昏映照出温柔而朦胧的微妙光线，弥漫进顶层的办公室内。
蝙蝠侠先是用随身携带的修复材料把毒气罐的裂痕补上，然后切断管道，又打开通风和换气装置。等室内的毒气浓度降低之后，他摘下已经报废的防毒面具，放到一边，接着打开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一切做完，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蝙蝠侠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了，只好再转回身来。
——森鸥外还跪坐在地上。他脸上的痕迹已经整理过了，神色却还是很苍白，头发绑得乱七八糟，零零散散地，从脸侧垂落下来，看上去像是被人狠狠地拽过一把。
这是一个一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人，却好像总是会在他面前，被迫露出狼狈的样子。
他仰起脸看着蝙蝠侠，蝙蝠侠也看着他。
“……”
两个人就这样静止住了。
好一会儿，还是森鸥外先开口，小声说：“……劳驾，扶我一下。”
蝙蝠侠这才意识到森鸥外现在还跪坐在地上，是因为他站不起来。他没有说话，走过去，看了一眼一地狼藉的室内，却沉默一会儿。
他接下来还要处理事件的收尾，没有时间把森送回楼下的港口Mafia，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合适。那就只有——
蝙蝠侠把这个人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的刹那，他看到森鸥外的表情也跟着空了一下——这可真是难得一见，蝙蝠侠想，居然还有点小小的得逞和满足。
抱起来森鸥外并不需要什么力气，在短暂的怔愣过后，这个人好像就默许了他的行为，靠在他身上，并没有挣扎。
如果忽略衣物覆盖之下隐约的颤抖的话，甚至能算是一个十分温顺的姿态。
随即，蝙蝠侠意识到，他似乎比上次更轻了一些。
他往另一边走去。
这么一动，怀里的森鸥外就小声哼了一声，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口，扶在他肩上的手，也一下子收紧了。
“……”
蝙蝠侠忽然发现自己的战甲是如此坚硬，性能优良，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手指抓在他身上的力度。这很正常，可在这个时候——却好像忽然就成了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森鸥外放到唯一还算完好的沙发上。
上次被他打碎的玻璃还没有修好，毒气散去之后，冷风就开始从窗户外倒灌进来。办公室里，许多家具都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损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也不例外，在蝙蝠侠开启电源之后，只亮起来了一小半，照在室内，反而有种昏昏沉沉的氛围。
森鸥外躺在沙发上，他身上披着纯黑色的大衣，却也被这样的灯光映照出了许些温暖。这人脸上流露出有些难受的神情，蝙蝠侠顺手拿过一台电话座机，放在了他伸手能碰到的位置。
“GCPD会来处理后续。”他说。
“……不需要。”
森鸥外说，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语调却是很冷的，“组织可以处理。”
蝙蝠侠没有跟他争辩。他知道森鸥外在打什么主意——这个人一定是在觊觎稻草人留下的恐惧毒气。不过也无所谓了。拜稻草人所赐，毒气扩散得大楼内到处都是，港口Mafia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收集到，现在再让GCPD来处理现场也已经晚了。
他没有再说话，拎起捆在一起的疯帽匠和稻草人，走到破碎的窗边，把这两个罪犯直接打包扔了下去——反正夜翼会接住的。
做完这些，他转过头。
森鸥外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不易察觉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
蝙蝠侠心想他居然还知道害怕。他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爱丽丝。在森鸥外意识混乱、陷入恐惧幻觉的时候，异能体所反映出的，或许是他潜意识最深处不受控制的本能——
所以他才会那么疯狂、不顾一切地，用出同归于尽的做法，打碎毒气罐。
但爱丽丝居然在畏惧着蝙蝠侠。
他有时候对这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和蝙蝠侠天天打交道的那群阿卡姆疯子相比，森鸥外简直正常过了头。知道害怕，受了伤之后，也会变得消沉和软弱，疼得厉害了还会求饶……
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执行那些冷酷无情的计划。
他走到破碎的窗边，手指悬停在万能腰带的按钮上，准备按照一贯的方法，展开蝙蝠披风，跳窗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森鸥外在他背后说。
蝙蝠侠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他停住脚步。
“疯帽匠和稻草人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效忠？”森鸥外说：“没有目标，没有利润，就连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毫无意义地杀死，都没有选择逃离，或者背叛。”
蝙蝠侠没有说话。
他想整个Mafia港口乱成一团，自己被两个疯子纠缠，挨了一记恐惧毒气，差点死掉，结果到头来，你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吗？
——成为一个成功的首领，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重要到甚至可以超越一切人性和道德？
他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作为蝙蝠侠的这么些年里，他也曾经无数次地，思考过森鸥外提出的这个问题。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盲目地、不计代价地，追随那群邪恶混乱的疯子。有的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变态心理；有的是街头组织、帮派成员，老大被那群神经病杀死，只能被迫换一个老大；有的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在诱导下做了第一件错事，从此再也回不了头；还有的是自己和家人受到威胁，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退出，只能沉溺在那一团污泥般的恶意中，越陷越深。
但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蝙蝠侠最后说：“这就是哥谭。”
身后一片沉默。
他不知道森鸥外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但那个人确实没有再出声。他也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停留，向上射出勾枪抓住窗户的边缘，正准备荡起——
“怎么，这次不教训我了？”
“……”
不用回头，蝙蝠侠也能听清楚他声音里的促狭和捉弄，想象到那张脸上浮现出好整以暇的神情，眼睛里正流淌着的恶劣的光。
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了，港口Mafia今天下午，直接开枪杀死过不少传谣的民众的事，这个人却非要提醒他想起来。
甚至还轻轻地哼了一声。
森鸥外就这么喜欢故意挑衅他？
“——不是时候。”蝙蝠侠低沉地说，拉起钩枪，从窗口跳了下去。
第078章 Joker（27）
中原中也返回港口Mafia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一地的狼藉。
不说门窗和室内陈设的损坏，原本应该安排在附近站岗的值班人员, 看起来也少了一大批。还留在这里的组织成员们，要么是匆忙而紧张地四处跑动，交流信息，或者机械麻木、神情恍惚地, 在进行一些修理工作, 与他离开时井然有序的模样大相径庭。
每个人的脸色，看着都不太对劲, 其中一大半还像是刚刚哭过。
——发生什么事了？
跟随中原中也回来的武斗派部队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第一反应，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中原干部！”
认出了中原中也，一个下属立刻跑了过来, 在他面前站直了身体, 禀报道：“中原干部，Boss让您一回来之后, 立刻就去见他。”
中原中也：“知道了。”
他按了按帽子，往电梯走去。
却听那个属下在他背后，急切地补充说：“——Boss在顶层！”
“……”中原中也踩着皮靴的脚步一顿。顶层的首领办公室，应该是在灾变的第一天晚上就弃用了, Boss怎么会重新回去？
他却没有多问，只是又说：“知道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中原中也是在今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发现自己与本都失联的。
接到那个下属慌慌张张的报告, 说是与本部之间的联系断线之后，他的第一反应, 就是有敌人攻击组织的通讯渠道。
不过，中原中也随即很快冷静下来，又试着联系自己外派到其他几个地方的部下，最终确定是全市大范围的通讯断线，而非特意针对组织的袭击。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急着回去了。
中原中也会带着手下的武斗派部队来到这里，原本就是为了震慑不久之前，擂钵街和哥谭混合贫民窟发生的一起动乱事件，再监督今日份的物资发放。既然总部没有遇到敌袭，那他还不如留在这里，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完任务。
顺便还能安抚一下发现通讯被切断，而陷入恐慌的贫民区居民们。
至于本部，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回去了也是添乱。
虽然不知道前几天一直运行良好的全市通讯系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故障，不过，本部一直有森鸥外坐镇。而首领比起他，对于处理这种奇奇怪怪的突发情况，显然要更加擅长得多。
况且，如果森鸥外真的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港口Mafia那么大一个组织，总不至于团灭到连一个能跑腿送信的人都没有。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中原中也发誓，一定要改掉这种思维定式的习惯。
他上到顶层的时候，森鸥外正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身边全是排队等着汇报的下属。首领办公室受到的损害显然比下层要严重得多，除了破损严重的窗户和墙壁之外，室内，几乎找不出一件完好的家具，而森鸥外正在指挥几个属下把它们烧掉。
中原中也：“……”
木质的桌椅也就算了，沙发和茶壶可不是什么易燃的材料，如果想要烧掉的话，必须要先泼上助燃的汽油——可能还需要用到不少。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对能源的浪费。
看到中原中也进来，周围的下属们立刻都期盼地转向他，就差把“你来劝劝首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呃……”
在一众部下们期盼的目光中，中原中也走到首领身边，咳嗽一声，开口：“那个，Boss……”
森鸥外：“烧掉。”
中原中也：“……”
真不愧是Boss，不用开口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在前来面见首领的路上，他也从下属那里，听说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组织本部发生的事。嗯……中原中也想， Boss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看了一眼明显是在闹脾气的首领，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开始汇报工作。
森鸥外听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表示。
中原中也由此判断出，Boss的心情非常不好——放在往常，不管森鸥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表面上，他都很愿意对下属多说两句温和鼓励的话。
而现在这个男人靠坐在沙发里，似乎要把自己缩起来。
中原中也：“Boss？”
“中也君知道通讯线缆被切断的事吧？”森鸥外说。中原中也在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终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沙哑，“韦恩科技临时设置了几个中继站点，但无线信号还是不太稳定。抢修线缆的事，还是要麻烦中也君再去找人安排一下。”
中原中也：“是。”
自从灾变以来，工程类的事项，好像就都转到了他负责的范围内。
原本这些事情，组织是很少过问的，就算有需要，也是让下面的部门去和施工公司详谈，轮不到他这个干部来处理。然而——灾变的发生，让这些基础建设，忽然就成了生死攸关的事。
他问：“Boss，这次通讯断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路上，中原中也听到过不少说法，就是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是哥谭的谜语人，他为了避免蝙蝠侠追捕到自己，直接把城市里几条主要的通讯线缆切断了，导致区域之间的信号无法连通。”森鸥外没什么情绪地说。
他还是低估了这群神经病的脑回路。
相比起来，黑面具和企鹅人都能算是正常人了。
说到这里，森鸥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
“另外，我听说，谜语人在被押送到异能特务科的路上，被不知道哪位好心的警员揍了一顿，GCPD和异能特务科都表示拒绝为此负责。”
中原中也：“……”
森鸥外又说：“这一次，因为是全城范围内的事故，所以大概还需要和韦恩集团以及政府对接……嗯，不用太在意。目前来说，还是以效率为先，如果对方得寸进尺的话，我去跟他们谈。”
这是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接触一下其他势力的意思？中原中也想。
但他问出口的却是：“Boss，现在是什么情况？您……您还好吗？”
后半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森鸥外靠坐在他那张沙发里，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伤势。然而，中原中也就是能从他身上，看出来一种非常“消沉”的情绪。
确切来说，不止森鸥外。
还留在首领办公室的诸多港口Mafia成员里，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这样的情绪，只是首领看起来格外明显而已。
“……”
森鸥外没有说话。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景，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伸出手，按在自己肩上——那是曾经被蝙蝠侠抱过的地方。
“新的中继站点搭建好之后，我也收到了一些其他地方的消息。”
好一会儿之后，森鸥外才说：
“组织这边倒是没有太大问题，通讯断线期间，各个外勤部门都是在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任务——我的部下们，确实是很能让人放心呢。
“但我们的政府好像陷入了一些麻烦啊。通讯被切断之前，他们刚写好发言稿，正准备向全市播报——拖延到这个时候再去辟谣，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中原中也分明从Boss的语气里，听出了几个字：
关我什么事。
中原中也：“……”
他明智地并没有搭理首领对政府的阴阳怪气，而是继续说起正事：“还有，Boss，组织被损坏的建筑和设施要怎么处理？”
恐惧毒气本身并不具有物理伤害的效果，然而，在港口Mafia这个地方，几乎人人携带枪械，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武力值——因此，在他们被毒气侵袭，意识失控，开始相互攻击的时候，也就会波及到周围的建筑。
“简单整理一下，影响不大的地方，就暂时放着不用管了。”森鸥外说。
仿佛是通过中原中也的脸色，猜到了他正在想什么，森鸥外顺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中原中也：“看看这个，中也君。”
中原中也接在手上，“这是——”
这是一份药品名册目录。
“短时间内，在一个封闭环境中同时出现大量伤者的话，很容易引发疫病的传播，所以，必须要保证消毒、通风，还有消炎类药品的供应。”
森鸥外解释道：“也就是说，如果希望组织的成员，不要因为伤病而失去战斗力，变成滋养瘟疫的温床的话，再怎么节省，这也是必须的药品用量——直接占到了现有药品储备的三分之一。”
“……”
中原中也翻着那份名册，越看越是触目惊心，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
最后，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直接捏紧了文件纸张，“我去杀了他们两个——”
如果说在港口Mafia里，谁对于处理这种大规模的伤情最为拿手，那一定不是医疗部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他们的首领森鸥外。
作为职级相当高的前任军医，森鸥外只是医德比较堪忧，在技术上还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也就是说，他所判断出的结果，也是值得信任的。
港口Mafia真的支撑不起这么大规模的药品消耗。
“我会写一封公函，向哥谭政府请求医药援助。”
森鸥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好像对他来说，拉下脸面去求人，只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而已。
他随手把什么东西抛给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接住，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两支玻璃管，里面充斥着某种颜色怪异的气体。
“下次见到这种东西，记得离远一点。”森鸥外说。
中原中也：“？”
那您还专门扔给我做什么？
看着手里这两管恐惧毒气，中原中也倒是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往旁边看了看，见好些下属还等在办公室里，不想让这些人听到，于是又往Boss身边走近了一点。
刚想开口，却听森鸥外已经先说道：“中也君是想问我魏尔伦吧？”
中原中也：“呃——”
“中也君应该很清楚，本部大楼的地下部分原本是准备做什么的吧？为了防止犯人逃脱，地下室并没有设置通风系统，所以，你那个哥哥——”说到这里的时候，森鸥外似乎哼了一声，“——他没有事，而且什么都不知道。”
中原中也对魏尔伦的观感其实非常复杂。魏尔伦曾经残忍地杀害过他最亲密的伙伴，只是，在他报复过对方，并且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魏尔伦后来虽然也加入了港口Mafia，在组织中，基本上却是游离在外，倒是省了中原中也和他见面的烦心。
在这个时候问起，主要还是担心魏尔伦的异能失控，影响到整个组织。
他说：“既然这样，属下就先告退了。”
“等等。”
中原中也离开的脚步略微一顿。
“ Boss，还有什么事？”
“……你去一趟红叶君那里吧。”森鸥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说：“红叶君，她看到的是……是先代处决她的恋人的画面，所以才没能及时脱离毒气的控制。总之呢，我想，比起见到我，她现在可能更希望见到你一些。”
>>>
韦恩庄园，蝙蝠洞。
“政府那边收到了港口Mafia请求医药援助的来信，但是他们实际能控制的药品物资，也没有多少，只好询问有没有大企业愿意接手。所以戈登警长把电话打到韦恩庄园，让我询问你的意见，布鲁斯老爷。”
阿尔弗雷德说。
布鲁斯就坐在那一排半环形的电脑屏幕面前，没戴他的蝙蝠面罩，在幽幽的电子光芒中，露出一张属于哥谭宝贝的、年轻俊美的脸。
有些时候，阿尔弗雷德实在觉得，这两个人让他传话的行为纯属多此一举。
詹姆斯·戈登又不是没有蝙蝠侠的联系方式——装的倒真像那么回事儿，好像他还不知道蝙蝠侠就是布鲁斯·韦恩似的。
“——‘大企业’特指韦恩集团，是吧？”布鲁斯说。
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
如果说他在世界上最了解的一个人是谁，那毫无疑问，就是布鲁斯·韦恩。不管嘴上怎么说，只要是在韦恩集团还能做到的情况下，最后，他家老爷一定都会提供援助。
因为蝙蝠侠没法不去救倒在他面前的任何一个人。
布鲁斯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hummmm”，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在操作台上敲了两下，把港口Mafia发给哥谭政府的那张公函调了出来。
措辞非常商务化，指出稻草人和疯帽匠之所以越狱，应该是属于哥谭政府的责任，却在用词上非常讲究，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责备意思。
而对方同时也表示，哥谭政府对于面临困境的港口Mafia施予援助，符合高尚的人道主义精神，将会获得他们的感谢。
整篇文字并无不妥的地方，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除了一个黑手党组织，在公函里大谈特谈人道主义精神，效果实在是有些过于讽刺之外。
森鸥外这个人，正经的时候还是能写点东西的，布鲁斯想。
他阅读到最后。
署名是这份公函里唯一手写的部分，应该是森鸥外本人的笔迹，看起来确实非常具有医生风范，龙飞凤舞，完全超出正常人类能够识别的范围。
“可以倒是可以。”
布鲁斯忽然往后一仰，靠进他那张顶着一对蝙蝠耳朵的高背座椅里，说：“让他一个人过来，当面跟我谈，不准带下属和护卫。”
阿尔弗雷德：“？”
“嗯，毕竟我作为软弱的花花公子，除了继承一笔遗产之外一无是处的白痴阔佬，会害怕黑\\帮老大，是很正常的吧？”
阿尔弗雷德：“……”
第079章 Joker（28）
一道蓝色的扫描光幕, 在森鸥外身上从头到脚地掠过，随即，安全门亮起了表示通行的绿灯。
“有必要吗？”
森鸥外向着送他上来的提姆说。
除了不允许他携带下属之外, 从韦恩塔上来的这一路上，这家哥谭最大的企业还对港口Mafia的首领进行了至少三次这样的安检——而提姆·德雷克，作为红罗宾，应该很清楚, 他真正的攻击手段, 并不在这些随身携带的枪械和武器上。
更重要的是。
就算是允许他带着他的下属，他那一大把的手术刀和随身手枪, 还有他的爱丽丝——他也不可能打得过布鲁斯·韦恩。
那可是蝙蝠侠。
“干脆直接把我捆起来算了。”森鸥外说。
听到这句话，提姆把手伸向腰间。
“……”
森鸥外还真怕这个蝙蝠崽子拿出一副手铐给自己戴上，把脸撇向一边，“……算了。”
提姆看着他，手却没有从腰间离开。
正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会客室里传来, 及时解救了森鸥外。
“——提姆？森先生来了吗？让他进来吧。这边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了，谢谢。”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的声线, 音色温柔，标准的美式英语，尾音带着点儿上扬的轻佻，即使是只有声音, 也让人不难想象出一张英俊多金、风度翩翩的漂亮脸庞。
听到这句话，提姆看了森鸥外一眼，没说什么, 直接带着保安就离开了。
留下他一个人，对着韦恩集团总裁的会客室。
森鸥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地毯很柔软, 鞋跟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再转过一道拐角，温柔的室内灯光，和落地窗外的夜景立刻铺满了整个视野。落地窗边摆着两道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沙发里坐着一个男人。
转过身来的时候，在窗外夜景的映衬之下，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河流淌。
“韦恩先生。”
森鸥外实在不知道布鲁斯·韦恩找自己做什么。收到哥谭方面的回复的时候，他着实是吓了一跳。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却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
森鸥外第一反应，觉得韦恩集团之所以让他独自一人过来洽谈，就是蝙蝠侠，准备借这个机会收拾自己的做法。
随即，他否定了这种可能。
那个人都已经放过他了，又怎么会回头再来找他的麻烦？
况且，如果蝙蝠侠真有这个打算的话，森鸥外相信，黑暗骑士能找到无数的机会，而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让他单独过来韦恩集团，还专门发了一份正式的邀请。
而如果只是为了谈医药援助的问题，韦恩完全可以直接黑进港口Mafia的系统，自己去查清单——听广津柳浪说，蝙蝠侠今天下午来过他办公室，要说这个人没有对自己的电脑动什么手脚，森鸥外是绝对不信的。
他难得地感到有点儿忐忑不安。
会客室不大，应该是做私人接待用的，而此时此刻，室内冷淡简约的商务装修风格，也在那一窗城市夜景的映照下，增添了几分温柔浪漫的格调。
森鸥外走到韦恩身边。
坐下的时候，沙发柔软舒适得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这几天连续的压力之下，他身上的伤势一直没有太好，还要注意维持仪态，其实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但在这个人面前，忽然就无所谓了。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尽可能地陷进沙发里，放松身体。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欣赏组织本部的景色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韦恩总裁的私人会客室的落地窗外，正对着的，居然就是港口Mafia本部，横滨最高的那五栋摩天大楼。被恐惧毒气袭击的后续处理还没有来得及结束，此刻，大楼各处的窗口都亮着灯，在城市的黑夜中，明亮得就像一簇火炬。
这当然是一句试探。
它真正的含义是——把我从港口Mafia叫出来，是准备做什么？
森鸥外相信韦恩是听得懂的，但他没有回答。这位年轻总裁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只高脚杯，放在二人面前，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名贵的光。
随后，他倾身过来，给森鸥外倒酒。
森鸥外第一次离这个人这么近——不是蝙蝠侠，而是布鲁斯·韦恩。没有蝙蝠面具的遮挡，这位花花公子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确实是一张被上天眷顾的脸。他穿得并不正式，西装外套之下，只有一件蓝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领口之下，隐约可见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交汇、往下延伸，显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随性。
红酒注入酒杯，发出细微的声响。
隔得这么近，森鸥外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韦恩的呼吸声。韦恩却并没有看他，即使只是在为客人倒酒，依然显露出了一种认真而专注的神情，落下的阴影覆盖在他腿上。
森鸥外没有躲避。
高脚杯上水晶般的光泽，渐渐地，被酒红色漫过，倒映出了窗外的夜景。
两杯酒倒满，韦恩重新坐了回去。然后——他把森鸥外面前的那杯红酒，移到了自己面前，又变戏法似地换出一杯同色的果汁给他。
“你身上有伤，不合适饮酒。”
“……”
森鸥外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其实不只是身上有伤的问题，他的胃一直不是很好，但很多社交场合喝酒是避免不了的。森鸥外从来没有主动推脱过，相比于事业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更重要的一方。
也从来没有人特意关照过他——谁会去关照一个黑手党头子？
除了韦恩。
他居然被一个小自己几岁的男人照顾了？
两杯一模一样的红酒并排放在韦恩面前。这位年轻的总裁拿起一杯，浅浅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注视着对面的森鸥外，说：
“有一件事，森先生。并没有冒犯的是意思，但是韦恩集团能提供的消炎类药物，应该比横滨的医药水平要先进一到两代。这会不会给你们那边造成困扰？”
不管是在哪个地区，强效消炎药一直都是被严格控制的，为的就是避免药物滥用之后，培养出病菌的适应性，给以后的治疗造成困难。
而以哥谭和横滨的科技水平差距，韦恩集团能提供的消炎类药物，毫无疑问，基本都是属于“强效”一类的。
他也知道森鸥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其实不只是刚才问出来的那句废话，连今晚的会面，本来也就没有必要。一些药品的援助而已，还轮不到他这个集团的董事长亲自和森鸥外谈。
连布鲁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阿福说出那样的话。好像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了，但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纯粹只是因为——在见面之后，主动提起对方擅长的话题，是一种社交和约会的技巧。
他并不是单纯靠脸成为花花公子的。
“韦恩先生也很清楚吧？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森鸥外说。他靠在沙发里，交叠起双腿，灯光就从他黑色的西装上流淌而过，“如果不从长远来看的话，我的部下需要的药品用量，会比你们平常开方的要少，是一种很节省的方法。”
布鲁斯眨了眨眼，“也许？我并不是很了解医学。”
“……”
这确实是一张十分作弊的脸，即使森鸥外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也会有一瞬间被击中。
从港口Mafia过来的这一路上，森鸥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将要面对的到底是谁？——是蝙蝠侠，还是布鲁斯·韦恩？
这也决定了他需要拿出什么态度去应对。
他当然知道布鲁斯·韦恩只是蝙蝠侠的面具。但是——该死的——这个男人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而且很甜。只要和他单独相处几分钟，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位列全美“最想当他情人”排行榜首，甚至超过了超人和蝙蝠侠。
然而。
他知道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
蝙蝠侠知道他知道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
——所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韦恩应该是不需要伪装的才对。蝙蝠侠对横滨犯罪集团的首领可从来没有拿出过什么好脸色，更不要提帮他换酒，或者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说一些甜言蜜语的废话。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韦恩先生的医学知识令我相当惊讶呢。”
森鸥外决定试探一下，至少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如果是不放心组织列出来的药品清单，需要找人参谋一下的话，我相信韦恩集团也有很多优秀的医生，何必来找我呢？”
他说到这里，放缓了语速，嗓音柔和，也让话语里恶劣的意味，听起来更加清晰。
“您很清楚我是谁，对不对？”
“……”
布鲁斯·韦恩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他当然知道森鸥外是谁。自从融合发生之后，这个人在他的蝙蝠电脑里的犯罪资料厚度，已经快要超过小丑。倒不是说森鸥外真的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恶行——纯粹只是港口Mafia的帐都会记到他头上，所以看起来多而已。
而他更清楚的，是这个人手腕上骨骼支棱起的形状，是他腰际那一收的弧度，从肩颈到脊背瘦薄的肌肉走向。腿很长，包裹在西装裤里，踩着长靴，如果再带几个下属，就会显得威风凛凛，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至少没有办法帮他抵御蝙蝠侠。
他曾经一寸一寸地，亲手丈量过。
他在蝙蝠洞里，伸出手掌，注视着自己黑色的凯夫拉手套。手心里空无一物，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颤抖着，却又强行抑制住挣扎的温度。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或许是欲望。
所以布鲁斯才会对阿尔弗雷德说出那样的话。比起蝙蝠侠，花花公子布鲁斯对自己的欲望要坦诚的多，而且懂得创造机会。他用一个森鸥外没法拒绝的理由，要求单独见面——比起正式的商务会谈，也许叫做约会，会更合适一些。
他单方面的约会。
布鲁斯又喝了一口红酒。
和蝙蝠侠不同，约会可是布鲁斯·韦恩的拿手好戏。不可否认，在哥谭名流、花花公子的那一面里，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而且，也没有人能拒绝他。布鲁斯可以在任何场合，不用三句话就直奔正题，他熟悉此道，还能保证对方直到事后很久都对他念念不忘。
但他此刻，却还在和森鸥外绕圈子。
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把那句话说出口——也许，潜意识里，他自己也清楚，他对森鸥外的想法带着强烈的支配和破坏，那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花花公子身上。
那是属于蝙蝠侠的欲望。
它不应该由布鲁斯·韦恩说出口。
“我记得在森先生在公函里说过，为贵公司提供医药援助的，可以获得你们的感谢？”布鲁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嗯，那现在……”
他还端着酒杯，目光直直地看向森鸥外，在他身上流连着，大胆而热烈。
“我想要森先生的感谢，可以吗？”
“……”
森鸥外差点被他噎住。
谁都知道，公函里所谓的“致谢”，纯粹就是套话。黑手党当然不是什么讲信义的组织，至于港口Mafia的感谢，更是毫无用处。
他这么写纯粹只是为了冠冕堂皇的好看，如果政府非要追究形式的话，就派过去接收的下属口头感谢一下，敷衍过去。
要他这个首领亲自道谢，蝙蝠侠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但对方的目光还盯在他身上。布鲁斯·韦恩浅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居然显得格外明亮，让他无处可躲。
森鸥外忽然发现这次糊弄不过去了。
“谢谢。”
他不情不愿地说。
这相当的不正式，但韦恩却好像对他这个敷衍的回答很满意。他往后靠回沙发里，笑了起来，手上还端着那个漂亮的高脚杯，红酒剩在一半的位置——
森鸥外看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前，韦恩把他的红酒换成果汁之后，就把原本的酒杯放在了自己面前。那是一模一样的两杯酒，森鸥外本来并没有太在意。
可直到现在，他才忽然发现：
——韦恩手上端着的红酒，却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原本应该属于森鸥外的那支。
“……”
森鸥外忽然觉得喉头有点发紧。
酒杯就端在韦恩总裁手里，离他的唇边很近。灯光和红酒把那张脸折射出了一种年轻英俊的、名流的美，他嘴唇的颜色很淡，而杯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大半。
森鸥外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正指向夜晚十一点五十八分。
事实上，韦恩集团给他发的邀请函，就是约定在十一点半。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过暧昧的时间，不过，考虑到最近大家都是事务繁多，工作到深夜是常规情况，而且需要等蝙蝠夜巡回来，也算是可以接受。
但是现在……
不由得他不多想。
和阴沉暴躁的老蝙蝠不同，穿梭于哥谭名流之间的韦恩总裁，对于情场可谓是经验丰富。暧昧的约定时间，话语间的试探，还有被他喝过的红酒杯……他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
还是说，这确实是某种暗示……
这也不足为奇。欧美人的风格一向开放，就算是灾变以来，森鸥外也听说，哥谭的不少地方还在保持着举办party的习惯，也算是在这样的末日中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至于各种各样更加混乱的关系，更是稀松平常。
布鲁斯·韦恩想必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森鸥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介意和韦恩发生点儿什么。
他一向是没什么道德和底线的人，韦恩至少长得好看，有钱大方，而且看起来温柔懂事，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样的需求，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蝙蝠侠就敬谢不敏。
问题是：他面前坐着的到底是谁？
试一下吧。
森鸥外忽然站起身，拿起了韦恩面前放着的另一杯酒。倾身过去的时候，他的大衣，额前半长的黑发，都微微地散落下来，围巾垂到了那个花花公子腿上，织物柔软得就像是流水。可能是靠得太近了一些，他明显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惊讶。
明亮的夜景倒映进来。
森鸥外低笑一声，手腕微转，和韦恩手里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里静止了。
随后，会客室里悬挂的摆钟，秒针合上最后一格。
00:00
“A-HA！”
高亢而刺耳的笑声，忽然在窗外响起。
两个人同时扭头，只见落地窗外，附近数条街区的广告屏幕，赫然全部亮了起来——在那上面，是一个穿着紫色西装，有着一头绿发，脸色惨白、唇角血红的男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
“不——”
然而已经晚了。
男人的拇指，对着那个红色按钮狠狠地按了下去。
巨大的爆炸声，也就在全市的各个地方，同一时间响起。
“——Surprise！”
第080章 Joker（29）
仿佛连地面都随之震了一震, 因为是高层建筑，摇晃尤其明显。爆炸发生的位置距离太远，在这里, 看不清具体的情形，也听不到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有几处浓烟, 在城市的黑夜中升起。
而以韦恩塔的高度, 往远处望去，不只是附近的几条街区, 不少公共场合的广告屏幕上，都浮现了同一个画面——
一张涂满惨白色粉底、带着让人感到恐怖的鲜红笑容的脸。
小丑的脸。
正在向全城公开播放。
看到这一幕，森鸥外下意识地退了回去，而布鲁斯·韦恩，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属于花花公子的神色, 彻底从他脸上消失了。
布鲁斯拿出通讯器。
森鸥外用手机，给下属打了个电话。
“立刻切断所有室外供电的电源。”（英文）
“立刻切断所有室外供电的电源。”（日文）
两句话同时响起, 在会客室里，错落成明显的高低起伏。很快，两个人都听到了对面的回复，又同时地, 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不能强行切断吗？”森鸥外问：“果然，是电路系统，被劫持了吗——”
布鲁斯没有回答, 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他把左手的西装袖口，略微向上提起了一些, 露出了一截紧实的小臂，还有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从终端上投影出来，在他面前的半空中，分化成数个窗口，和操作键盘。
来不及多做解释，布鲁斯立刻开始追踪小丑的信号来源。
他盯着眼前的操作窗口，淡蓝色的、幽幽的光幕，也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映照出了一片坚定而不可动摇的专注，映着他的眼睛，像一片深沉的海。
“……”
森鸥外忽然发现，自己看着这个人的时间，好像太久了一点。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还是那张脸，但在眼前韦恩总裁的身上，流露出的，却是属于蝙蝠的气息。
于是他不易察觉地，往旁边略微侧了侧。
“——女士们，先生们，有没有想念我啊？”
窗外的屏幕上，小丑已经开始他演说的下一阶段。他夸张地鞠了一个躬，抬头的时候，那张惨白的脸，就占据满了全部的镜头，嘴角裂开，露出鲜艳而吊诡的笑。
“现在是久违的电视时间！啊，你们这几天的娱乐可真是匮乏，连我都开始感到非——常——的——无——聊——”
小丑露出了一个做作的苦恼表情。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变成疯狂的大笑。
“——所以，就让我们一起来找点乐子吧，HA！HAHAHA！！”
刺耳的笑声，从无数的音响，同时传出来，反反复复地，回荡在城市的上空，被爆炸的余波映衬着，营造出了一种格外惊悚的、深夜恐怖片的氛围。
“……”
布鲁斯的目光，还盯着眼前的光屏，像是要把光幕盯出一个洞。
“刚才的节目怎么样？我在这座——嗯——被你们称作Y-G的城市里——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不是吗？放了——放了多少个来着，哈莉？”
“20个！”镜头外一个清脆的女声说。
“对了！就如各位观众所见，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城市里放了20个小可爱。”小丑真的像一位娱乐节目主持人那样，说：“当然啦，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里，只有20个怎么够？这样会拉不到广告赞助的。”
他的嘴角应景地耸拉下来，就好像真的在担心电视台的前途。
然后，忽然疯狂上扬。
“所以，我为大家准备了——更大的惊喜！敬请收看，本节目组最新力作，《蝙蝠侠拆弹的一天》！”
森鸥外下意识地，转头朝韦恩看去。
那个人只是盯着眼前的操作窗口，双手在光幕键盘上十指如飞，唇边没有任何弧度，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20个？”
窗外，小丑疯狂的声音还在响起，像是在宣泄一种克制不住的、极度兴奋的情绪。他鲜红的嘴角，甚至都在随之微微扭曲。
“不，是200个！——不，是400个！！——404个！！！惊不惊喜？Surprise，Batsy！”
“……”
森鸥外用力抿住了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想必能把任何熟悉他的人都吓一跳。
四百枚炸弹，遍布在城市各处，而这座城市，如今，是完全封闭的，没有任何生产力，当然也没有办法，在受到这样的创伤之后自救——
而眼前这个疯子，他真的敢按下开关。
“——一共404个炸弹，将在今晚的24点引爆。哦，哥谭的守护者，蝙蝠侠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无数的广告屏幕上，无数个小丑，同时用着夸张的咏叹调，说：
“影片就要开始啦！让我看看——我们伟大的超级英雄，能不能抢在今晚之前，从残忍的炸弹恶魔手里，拯救无辜市民的生命呢？”
他停了一停。
最后“的生命呢”几个字，仿佛还在夜空里，不断地循环回响着。而小丑的那张脸上，却忽然涌动出了，浓稠黏腻的恶意。
他说：
“——还是，蝙蝠侠被邪恶打败呢？”
“……”
空气仿佛都静了一静。
不只是空气，整座城市，仿佛都在这一刻里，被下按下了暂停键。连广告屏幕上播放的小丑画面，也同时静止了。
好像是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所有人，消化这一句话。
——好好地体会这一份，哥谭的犯罪之王，释放出的，纯粹的疯狂与恶意，还有它所带来的，恐惧，颤抖，以及绝望。
在这短暂的安静里，森鸥外小声地，叫道：“布鲁斯……”
一直专注的盯着光屏的人，似乎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森鸥外也不能确定。因为下一秒，广告屏幕上的画面忽然就切换了，变成直播的实景拍摄。
摇晃的镜头，追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警员的身影。
拍摄画面中，这位警员，他——或者她，似乎运气极好地，找到了一处安置在地下停车场里的炸弹。见到炸弹，这位警员的姿态，明显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朝着炸弹的位置跑过去，拿出通讯器，准备联络——
“不，不，不~”
小丑又回来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故意做作地摇晃着，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勇气，多么珍贵而美妙的单词。但是，导演讨厌抢镜的演员。如果有任何人，任何——哦~我亲爱的小蝙蝠，以外的人，试图干扰我们影片的拍摄——
“BOOM！”
炸弹被引爆了。
一瞬之间，爆炸的强光漫过了整个屏幕，一声凄厉的惨叫同时传出。而惨叫声，只响到一半，就彻底中断，被淹没在了剧烈的爆炸之中——
“啊哈！需要拆除的炸弹，只剩403个啦，开不开心，小蝙蝠？”
森鸥外转过头，看到布鲁斯·韦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今晚第一次，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体型有多么高大强壮，几乎能在他身上投下阴影。他穿着裁剪考究的精致西装，站在装潢名贵的沙发和落地窗边，身材高大，那双属于蝙蝠侠的，似乎永远可靠、能够承担一切的肩膀，却像是在微微地颤抖。
“……”
森鸥外也不知道这一瞬间里，自己转过的到底是什么想法。
可能是在震惊于小丑疯狂的行径，也可能是在担忧眼下的局势，或者在想，原来这才是蝙蝠侠真正的工作，原来这才是超级罪犯，这个词真正的意义……
最后他发现，他只是在面对着一份，过于宏大和沉重的善意。
“——那么，开始吧。”
小丑以一种轻松愉悦的语气，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全市，所有的户外广告屏幕，也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全部黑了下去。
“我在今晚的零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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