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第七日, 中午。
12:30 P.M.
武装侦探社楼下，漩涡咖啡厅。
今天城内到处都是动乱，不过, 这幢位于三岔路口的老式红色砖墙建筑，倒还算是比较平静的。
这么半天时间里，为了取暖，路上的行道树已经被砍光了, 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墩, 看上去格外荒凉残破。
临时充当会场漩涡咖啡厅里，也烧着一堆木柴做成的篝火, 门窗都留有缝隙通风。新鲜树木燃烧发出呛人的烟味，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室内跳跃。
来这里开会的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差点认不出彼此。
漩涡咖啡厅早就不营业了，“灾变”前储存的咖啡豆虽然还有剩余，但因为没有电力, 咖啡机无法使用, 想喝咖啡的话，只能手工捣碎, 再冲兑过干净的水，放到火上，加热煮沸，形成一团咖啡色的不明混合物, 再给与会成员每人倒上一杯，勉强算是走个形式。
——三天前，也是差不多的时间, Y-G市里的几方势力，曾经聚集在同样的位置, 进行过一场类似的会议。
那是超英、政府、警察、私人侦探和黑手党的第一次正式联合，为了合力抓捕从阿卡姆逃脱的罪犯。那时候，每一方都派了代表前来，人数之多，需要把几张小桌拼在一起才能坐下。
那时候他们还能喝上制作精良的咖啡，室内开着充足的暖气，不用穿着臃肿的防寒服，也不必忍受四面漏风的房间，相互之间可以轻松地开开玩笑，还有魔法师贴心提供的翻译服务。
回忆起来，恍然就在眼前。
而如今……
彼此相处七天之后，即使语言不同，日常的交流也已经不再需要翻译。然而，GCPD到场的除了戈登警长之外，就只有女警官苪妮·蒙托亚。横滨的军警、市警完全失踪，唯一能勉强算作政府派系的只有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港口Mafia派来了一个樋口一叶，而且是独身一人，在这样动乱的时候，她居然连随行护卫都没有带。
——这样零落冷清的景象，连“萧条”都不足以形容。
在场唯一人数稍多的，就只有作为东道主的侦探社了。
至于那群蝙蝠，更是连面都没有露。
“——你们那边还剩下多少人？”
戈登问对面的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看起来一脸疲惫的神色，正在大口地往自己喉咙里面灌半成品的咖啡水——这么难喝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咽下去的。
听到戈登问话，青年扶了扶眼镜，回答的时候，条理倒还是很清晰的：
“政府部门里还还不愿意放弃的人，基本上都投奔了我们长官，目前能用的警力大概在一百人左右，再加上一些文职人员。不过，因为异能力罪犯越狱，我们异能特务科的设施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我们搬到了军警总署。”
苪妮在一旁问：“那你们的军警呢？”
坂口安吾摇了摇头。
见他这副反应，戈登就明白，横滨的军警大概是已经彻底垮台了。
一时间，漩涡咖啡厅里谁也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侦探社的国木田独步主动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啊……”
戈登苦笑一声，伸手又要去摸烟卷。随即，想到还有年轻人和女士在场，他抽烟的手强行地停在了一半，改成喝了一口半成品咖啡。
“GCPD这边也差不多，还能用的人手都被我集中起来，派他们去看守电厂。但是，因为没有工程师和工人，只凭着我们一帮警察，也没法恢复供电。”
小丑在核电站制造的爆炸，其实并没有让Y-G市的供电系统彻底陷入瘫痪。
原本，还有备用的火力发电方案，然而，今天一早，政府垮台、原本的秩序彻底崩坏之后，没有人再从事生产，发电厂这类地方更是屡屡遭到攻击，这才是使致Y-G市无电可用的真正原因。
如今，照明和供暖，基本上全部依赖于煤炭、木材和燃油。
这样原始的取暖方法，当然存在着诸多问题。
首先，就是靠着燃烧取暖，其实是很难让室内温度上升多少的，效率非常低，反而容易导致火灾、一氧化碳中毒等等危险。如今城内的状况，没有救护车，也没有消防队，一旦发生危险，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其次，家具木材难以引燃，而相对来说，更好用的煤炭、燃油等等资源，自然就会被盯上，引发多方争抢，甚至大规模的帮派冲突。
——这一上午，因为被火拼枪战波及而爆炸的油库，就不止三个。
侦探社和GCPD都试图阻止过类似的冲突事件，然而，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城市秩序在背后作为支撑，也没有随时随地、敢于开枪杀人的震慑力，他们的阻止也就起不到任何效果。
常常是这里刚刚转头离去，就听到后面又开始打了起来。
国木田独步说：“这么说来，现在手里还有电厂的，是不是就只剩下GCPD和港口Mafia了？”
听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樋口一叶。
港口Mafia本部的那五幢大楼，就位于市中心，昨天晚上彻夜亮灯，想看不到都难。
然而，作为这个组织唯一的代表，樋口一叶看起来却心事重重的。听到国木田独步的话，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很随便地“嗯”了一声。
“……”
片刻，还是最熟悉港口Mafia的福泽社长，开口问道：“森医生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话题，樋口一叶看起来却更焦虑了。她抓了抓自己蜂蜜色的头发，虽然是在回答社长的话，目光却看向了另一边的与谢野晶子，说：
“感谢您的关心，福泽先生。我们Boss还没有恢复意识，如果侦探社可以——”
与谢野晶子轻微地哼了一声，转开目光。
事实上，自从森鸥外受伤之后，这件事就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
港口Mafia从立原道造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年“不死军团”计划，如果说森鸥外是主谋，与谢野晶子就是被他控制在手里的刀。曾经的森鸥外把这把刀使用至濒临破碎，手段狠厉，给与谢野晶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如今再去求侦探社，恐怕也是自取其辱。
而侦探社——与谢野晶子自从核电站回来，和乱步说了几句话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谁也不见。
其他几个社员担心她的状态，软磨硬泡，最后从福泽谕吉那里问出了当年晶子和森鸥外的过往，自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
“……”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回荡在咖啡厅里，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只有戈登并不清楚他们这群横滨人之间的恩怨过往，继续地往下说道：
“我在想，能不能把我们这些人手里的资源联合起来，先运营一家医院？首先是要保证稳定的供电，还有干净的水源。至于医护人员，可以做志愿者招募……”
根据他这半天来的观察，也许是因为行业原因，在Y-G市的医院里，还是有许多医生，愿意不计回报地坚守在岗位上，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然而，由于缺乏成型的组织，这些零散的力量，终究是不成气候。
虽然有这份心意，却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戈登提起正事，咖啡厅里那股有些诡异的僵持氛围也就被冲淡了。从他的计划里，坂口安吾注意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问道：
“那么，药品怎么办？”
——和食物一样，大部分医院的药品，也是在人们注意到这座城市失去了管理者的第一时间，就被一抢而空了。
“森医生那边应该还有吧？”与谢野说。
和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的哥谭不同，灾变以来，港口Mafia可是一直严格地限制了药品供给。以森鸥外的性格，如果说他手里没有存货，与谢野晶子是绝对不信的。
而且，在如今的局面下，资源极度紧缺，依靠规则和制度维持的政府各奔东西，一哄而散；反而是港口Mafia这样依靠暴力维持的黑\\帮组织，相对来说会更稳定。
“——如果说治疗外伤的药物的话，我们也没剩多少。”
问到自家组织的事，樋口一叶开口说道：“组织前两天遭遇了哥谭的黑手党，武斗派都有人员伤亡。还有下面一直有帮派火拼，有受伤的成员，也要从我们这里支取药品，所以伤药是消耗最快的。其他品类的倒是还有一些，但是——”
“但是，需要你们Boss签字，是吧？”福泽社长问。
樋口一叶点了点头。
森鸥外昏迷不醒，而在港口Mafia这样严格的黑手党组织里，首领以下，没有人敢擅自作出把重要的战略物资共享给他人的决定。
这也是为什么在哥谭核电站爆炸后，尾崎红叶虽然重新启用了横滨的电厂，却只对组织内部供电。
——也就是说，在森鸥外恢复意识之前，其他组织都不要指望能从港口Mafia这里谈成任何的合作，或者获得任何帮助和支持。
戈登和坂口安吾同时转头，看向与谢野晶子。
侦探社的女医生往后一靠，抱起手臂，表明了森鸥外的死活与她无关。
“……呃。”
在与谢野这里碰了壁，戈登又转回来，看着樋口一叶，说：“那个，樋口小姐，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嗯……暂时先换一个老板？”
樋口一叶：“我们首领还没死呢！”
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的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森鸥外昏迷不醒，偏偏又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港口Mafia所有的动作都被卡死在了这里。况且，没有森鸥外坐镇，这个横滨最大的黑\道组织失去了核心决策，以现在危机四起、人心浮动的混乱状况，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也就离和政府一样发生内乱不远了。
森鸥外如今的身体情况似乎不容乐观，而谁也不愿意看到港口Mafia发生动乱的后果。为今之计，最稳妥的方法，当然是在那之前确立新任首领——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当着樋口一叶的面说。
否则，等森鸥外醒来之后，肯定又要跟他们记仇。
沉默片刻，福泽社长尽可能委婉地，说：“森医生有和你们交代过继承人的事吗？”
其余几人都看向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摇了摇头。
其实，在她看来，这个时候，不管是谁临时上位，都免不了一场动荡。进入“灾变”以来，港口Mafia虽然有大量成员受伤，损失了许多人手，却硬生生地在如此艰难混乱的局势中，一直支撑到了今天——这样的成果，和如今已经七零八落的其他组织一比，更显得难能可贵。
而这一切，都是出于首领的决策。
任何领导者的威望，都是由实绩积累起来的。如果说港口Mafia对森鸥外原本就有极高的忠诚度，在进入“灾变”之后，这份忠诚更是只增不减。
换而言之，只要森鸥外还活着，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接任首领，都很难服众。
然而——
“——这次，种田长官让我来，也是希望侦探社能和我们一起合作。”
坂口安吾忽然开口说道，主动转开话题，明智地跳过了港口Mafia首领人选这个敏感问题，避免出现会议开不下去的尴尬状态。
他说：“现在这样的情况，把还想要对现状有所改变的异能力者都聚集在一起，会更安全一些，也更方便行事。还有戈登警长刚刚提议的，医院的事，我觉得我们也可以一起考虑……”
他说着递上了一张公函。
跳跃的篝火光芒中，咖啡桌另一边，福泽谕吉接过那一张信封，拆开，看着公函上恳切的措辞，沉默不语。
国木田独步：“……社长？”
“你们手上还有多少东西？”福泽谕吉忽然问。
这就是在问异能特务科如今掌握了多少资源的意思。坂口安吾叹了口气，说：“食物其实还有一些，大概三家大型超市的储存量，让愿意和特务科合作的诸位生活一个星期是足够了。主要是人手不足，还有现在这个混乱的状况……”
“食物我们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戈登也叹了口气，加入进来，说：“最开始遭到抢劫的就是食品仓库，还有其他的一些物资也没放过——除了两家运营不起来的电厂，我们这儿是什么也没有了。”
几人又都把目光转向樋口一叶。
事到如今，状态最好的，毫无疑问就是港口Mafia了，除了被小丑炸掉的那一批物资仓库之外，在其后的混乱中损失倒是不大——毕竟，就算没有森鸥外和中原中也，港口Mafia依然是一个极其突出的暴力组织，没有多少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被众人这么盯着，樋口一叶脸上，却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
在场之中，和港口Mafia最熟的福泽社长敏锐地觉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
“怎么了？”
“我们……”
樋口一叶开口说，声音却很小，只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迟疑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抬起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声地说：“——我们港口Mafia这里，还有一条货船！”
“什么？！”
开会的几人同时都是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樋口一叶的意思，咖啡厅里一下子寂静下来。
“……货船上有什么？”
戈登用一种轻声的、做梦般的语调，问。
“——我们也不确定。” 樋口一叶说：“这件事是Boss做的，具体的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货船在灾变的第二天晚上就开出了港口，谁也不知道它现在的位置。从来没有人听Boss提起过，还是我们几个部门之间相互查对工作，发现账目对不上，有一批物资不知去向，这才发现的问题。”
这件事，还是今天早上，中原中也从【污浊】的后遗症中清醒过来之后，听说首领昏迷，坚持不顾自己的伤势，要求立刻举行高层会议，才清查出来的。
——会议中，就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相互核对近期工作，商讨组织接下来策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首先，就是食品物资的账目对不上。
因为森鸥外一直坚持，所有物资的调动，都必须要由他经手批准，所以，这部分工作整体的情况，港口Mafia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如今他自己昏迷不醒，下面的各个部门将近期工作汇总到一起核查的时候，才发现，从组织在灾变初期，各个物流线上、以及食品企业手中收集来的食物总量清单，到如今记录在案的仓库储备之间，中间存在很大一个缺口。
没人敢怀疑这里面存在贪污谎报，或者工作疏漏。
因为——这件事，一直是Boss在亲自负责。
其次就是负责运输的部门表示，有一批集装箱搬上了货船。
对于港口Mafia，这个依靠日本最大的港口城市横滨，以航运物流起家的黑\道组织来说，开一条货船出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没有特别关注的必要。
运输部门表示，他们并不知道集装箱是什么，也不知道这艘船具体的作用——当时，森鸥外给他们的命令，是负责勘察白雾的出口。这实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做法，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搬上船的，应该是一些科学仪器之类的东西，既然是首领的命令，也就都没有去深究。
至于船开出港口以后，因为现在通讯状况极差，除了每天两次的例行回报，基本上是和组织本部断了联系。
——从这些拼拼凑凑的信息中，勉强还原了事件的真相之后，港口Mafia的众人在会议桌边面面相觑。
该怎么说呢？
这当然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在先前的恐怖事件中，小丑靠着在全城设置炸弹，诱使Y-G市内的各个势力检查自己的据点，这才暴露出了物资仓库的位置。
而既然货船早已开出港口，如今飘荡在海上，自然也不会受市内的炸弹影响，森鸥外更是不可能派人去检查，当然，也就不会被小丑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港口Mafia手里，依然留下了一张底牌。
但问题是，森鸥外这事做得实在是太神不知鬼不觉，别说小丑了，连他们自己人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所有部门聚集到一起，相互查对工作，谁也发现不了。
现在森鸥外本人昏迷不醒，而货船出海已经有四五天，以目前的通讯状况，船上的组织成员恐怕根本不知道首领出事，命令无法接通，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剩下的这群组织高层们，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把这艘船再叫回来。
“——所以，你又要告诉我们，没有你们老板的命令，这批货谁也调动不了，是吧？”
戈登说。
樋口一叶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对不起！”
一时间漩涡咖啡厅里沉寂了下来，只有那一堆篝火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坂口安吾问：“船上的物资有多少？”
“只知道那是一艘100吨级的货船。” 樋口一叶说。
没有人知道森鸥外当初是出于什么考虑，才瞒着所有人做了这件事：可能是为了把暂时不需要的物资集中起来，以省去看守仓库的人手；可能是想要防备内部叛徒，或者其他组织；也可能只是习惯性地留了一招后手……如今这人昏迷不醒，谁也没法去问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无声地叹息一声，戈登终于还是点起一根烟，再一次看向了与谢野晶子。
坂口安吾也说：“与谢野医生……”
放在之前，横滨的食品储量原本就比不上哥谭，港口Mafia又只占了其中一部分，能被森鸥外秘密调走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在港口里，100吨级也只是根本不用去分出眼神关注的小货船。
然而，对于如今的Y-G市来说，这一船的食物，已经算是救命稻草。
“不要找我。”
与谢野冷冷地说。
沉默了片刻，樋口一叶深深地鞠躬：“拜托了！与谢野医生！只有您……只有您能救首领了！所有人都会感激您的！！”
“……”
在来这里，和政府以及武装侦探社开会之前，尾崎红叶已经把从立原道造那里审讯出来的情报，全部和樋口一叶交代过一遍。
森鸥外曾经在十四年前的异能大战中，主持“不死军团”，强硬地执行了这一违反人道的计划，反复治疗受伤的士兵，强迫他们再次作战，最终，导致立原道造的兄长自杀，年幼的与谢野晶子精神崩溃。
所以，在森鸥外昏迷之后，港口Mafia才一直没有去找过侦探社——立原道造是为了兄长、为了“不死军团”复仇，才刺杀的森鸥外，在这件事上，与谢野晶子绝不会出手救人。
只是……
那现在还飘荡在海上的一船物资，实在是太重要了；而且，尾崎干部也特意嘱咐过，首领昏迷的原因至今无法查明，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请君勿死】，希望她能尽可能地，请求侦探社出手援救。
为了首领，为了组织……作为下属，即使明知道会是自取其辱，樋口一叶也只能这么做。
咖啡厅里，安静得让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与谢野晶子盯着樋口一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那个首领啊……”
她挑起一边眉毛，神色似乎是笑着的，然后，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自己不把别人当成人看待，现在根本用不着我去救。”
樋口一叶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站在她面前，没有抬头。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之中，戈登看了看樋口一叶，又看了看与谢野晶子。这两人说的虽然是日文，毕竟Y-G市融合这么久，他也听懂了个大概，于是说：
“与谢野小姐，万一港口Mafia在这个时候内乱会非常麻烦。而且，如果樋口小姐所说是真的话，那一船食物，对我们现在来说确实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啊。”
与谢野晶子抱起手臂，向后靠近座椅里，篝火的光芒跳跃在她脸上。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仿佛透过了这间咖啡厅，看着虚空中，过去时光里的的某一点，轻声地，说：
“那个人啊，他永远都很重要。你的异能可以改变世界。你不治疗，国家就会灭亡。听起来都是会很有道理的话啊。”
福泽谕吉开口道：“晶子……”
“……我有时候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那些士兵死不瞑目的样子，在地狱里，满身血污的朝我爬过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异能！我救不了他们，但现在终于有人要为他们复仇，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背叛过去的亡魂啊！”
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忽然，年轻的女医生猛地从座位里站起身来，当着会议众人的面，直接转过身，冲出了漩涡咖啡厅。
听脚步声，她应该是上楼跑回侦探社去了。
“……”
咖啡厅里，安静了许久、许久。
最后，还是坂口安吾打破沉默，转头看向福泽谕吉，迟疑着问：“……福泽社长？”
在来之前，他的上级，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只交代过，尽量争取侦探社的支持，如果能寻求合作，说服侦探社的异能者们和特务科联手，当然是最好的。
至于港口Mafia如今的局面，还有和侦探社的这些过往，种田长官作为政府要员，和黑手党没有那么深的关系，自然是不清楚的，也就没法提前给他指示。
出现眼下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在他预料之外。
坂口安吾这一出声，也提醒了咖啡厅内的其他人——与谢野晶子毕竟是侦探社的一员，如果不能说服她，那么说服福泽谕吉，也未尝不是另一种选择。
樋口一叶立刻转向福泽谕吉，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大声地恳求：
“——福泽社长！请您务必救救我们首领！！”
福泽谕吉双手拢在和服袖子里，闭上了眼。
“……”
旁边，国木田独步也问：“……社长？”
与谢野晶子、立原道造和森鸥外之间的事，自从晶子从核电站回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之后，侦探社基本都从社长这里听说了。反正港口Mafia有自己的医疗部，有自己的下属和组织，森鸥外的死活也轮不到他们操心。
——结果森鸥外就一直昏迷不醒至今。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是港口Mafia组织内部的问题，不关他们侦探社的事。然而——港口Mafia如今掌握的物资，在没有森鸥外的情况下，就无法调用。
一船的食物，在这个时候，又能救多少人？
……
“——晶子的异能，想为谁使用，是她自己的事。”福泽社长说着，站起身来，没有再看一眼咖啡厅里的其他人，“国木田，我们走。”
>>>
武装侦探社。
从漩涡咖啡厅回来之后，与谢野晶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因为要不要使用【请君勿死】救森鸥外的争论，会议最后不欢而散。拒绝了港口Mafia的请求之后，灾变以来，这两个组织短暂的同盟，至此彻底画上句号。
而异能特务科曾经还考虑过与武装侦探社联手，如今的局面下，看起来似乎也已经不可能了。
回到侦探社不久，福泽社长就收到了异能特务科的一封信。
信是种田长官亲笔写的，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还托了专人送来，体现出了足够的郑重态度。
社长拆信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就在一旁看着。
——信中言辞恳切，希望侦探社以大局为重，请与谢野晶子出手，至少先让森鸥外恢复清醒，这样对横滨、对Y-G市都有好处。如今灾难当前，港口Mafia手里掌握着重要物资，而侦探社拥有【请君勿死】，相互联合，暂时稳定一定的秩序，能够拯救不知多少性命。种田长官以自己的名义作出保证，异能特务科愿意居中调停，请求双方能在这个特殊时期，放下私人恩怨，共同为了更大的目标而努力，云云。
看完之后，与谢野晶子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从社长手里接过信，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独自回到房间，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信纸撕成了碎片。
又是这样。
多少年了……又是这样。
“不死军团”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况且，最近又发生了“灾变”，特殊时期，看在横滨的份上，让她放下恩怨，救一下森鸥外也无妨，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只有这件事不行。
复仇是再正当不过的权利，一旦她救了森鸥外，就是对这段历史的背叛，对那些在“不死军团”中，因为她而遭受地狱的士兵的背叛，是对她的异能，被利用的【请君勿死】的背叛。
但是横滨、Y-G市、港口Mafia——
每个人都需要她救森鸥外。
除了她自己。
从喉咙里压抑着低低地叫喊了一声，与谢野晶子把揉成团的信纸，猛地往外一扔。
被撕碎的信从半空中散开，白纸片纷纷扬扬落下来，就是像下了一场雪，最后又变成满地的狼藉。
十四年前，和十四年后，也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国家……请你作出牺牲。
为了大义……请你放弃那些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意愿。
独自坐在桌边，与谢野晶子伸手捂住了脸，浑身发抖。汹涌的泪水，却从手指间隙里，一点一点地滚落出来，沿着苍白凸起的骨骼和青筋纵横流淌而下，最后摔落在桌上。
第102章 崩塌的秩序（4）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吗？”
昏暗的休息室里, 尾崎红叶看着走进来的中原中也，说。
中原中也正把帽子拿在手里，听到这话, 动作停顿了一下，有点儿为难地开口说道：“红叶姐，我……”
尾崎红叶叹了口气，“也是预料之中的啊。”
说到这里,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转头去看还躺在病床上的人。
输液管从高处悬垂下来，森鸥外的一只手安静地平放在被褥外, 周围的床单也随之微微凹陷下去，看起来格外瘦削，腕骨支棱，针头没入手背上暗青色的血管里。
“……”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忽然问：“Boss现在好些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 像是担心吵醒森鸥外似的。可是森鸥外依然紧闭着双眼, 脸色苍白，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心之外, 看不出表情，躺在那里，安静地一动不动。
“诊疗报告你也看过了。”
叹了口气，尾崎红叶说：“伤口愈合得很慢, 一个小时之后喊医生过来换药，清洁一下创口，晚上可能要再输一次血。奴家在这里看着他就好。”
中原中也：“立原那小子到底涂了什么毒？”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又叹了口气, 尾崎红叶整理了一下手边的文件，递给中原中也, 很自然地说：”中也一会儿离开的时候顺便帮奴家带出去，交给外面的秘书。”
“是，大姐。”
森鸥外陷入昏迷以来，尾崎红叶就一直守在他的房间，顺便把工作也搬了进来。如今，休息室的单人沙发旁堆满了文件，尾崎红叶担心影响到森鸥外养病，没有让下属进来打扰，只是每次在批复完成之后，送给外面的秘书，简单地交谈几句。
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中原中也走上前，从尾崎红叶手里接过文件。
正在这时，尾崎红叶又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不要管那个不省心的首领了，中也，你感觉怎么样？奴家听魏尔伦说你已经没事了，要是中也在这个时候倒下的话，组织里可真的没人了啊。”
“我……”
中原中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法给出答案，“我也不知道……”
开启【污浊】之后的事情，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基本上纯粹是在依靠本能行事。
今天一早醒来，就听说首领遇刺昏迷，政府全面垮台，港口Mafia已经被全市大大小小的帮派骚扰了一整晚，如今动乱还在持续——总而言之，局势非常之混乱。
听到消息的中原中也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什么伤势、后遗症了，立刻组织召开高层会议。
然后就一直忙到了现在。
中间，中原中也抽空去做了个体检，医生表示检验结果并没有太大问题。
他的便宜哥哥魏尔伦，也非要仔仔细细地给他全身检查了一遍。而检查结果，据魏尔伦说，除了开启【污浊】导致的暂时性虚弱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大碍。
至于近距离接触辐射物质的影响，魏尔伦认为，在【污浊】的重力场中，强大的、人造异能特异点的本能，会让中原中也规避危险，控制射线转向，对他这具人类身体起到保护的作用。
“等首领醒来，还是让他给你再检查一遍才好。”尾崎红叶说：“真是的……明明自己才是组织里最好的医生啊。”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
“红叶姐。”他忽然开口说：“我知道这是为了Boss，但——就这样把消息透露给特务科和哥谭警察真的好吗？那毕竟是——”
尾崎红叶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毕竟是一整艘货船的食物啊，是不是？”她接话说。
在全城的物资仓库要么被小丑摧毁、要么被抢劫一空的时候，港口Mafia手里，居然还有一条货船的存货，这个消息无异于重磅炸弹。
既然组织和侦探社、特务科没有谈成合作，难保对方不会对这一船的物资动心。
如今，被一起封锁进Y-G市的海域只有那么大，如果铁了心要找这条船，派出直升机搜索，再使用武力夺取，以港口Mafia如今的状况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是。”
中原中也有些烦躁地说，捏着帽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可恶，如果知道最后查出来的会是这么大一件事，我一定不会叫来这么多人开会——”
今天早上，他主持高层会议，本意只是想在首领昏迷的时候梳理一下组织近期的工作，再集体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没想到——
没想到首领真的给他留了一个“惊喜”。
“——鸥外大人毕竟还活着。”
尾崎红叶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踩着地毯，无声地走到床边，凝视着病床上森鸥外的面容，轻声说：
“不说别的，只要鸥外大人还有万分之一醒来的可能，今天这些开会的人惧怕他报复，绝不敢背叛组织，打那一船货物的主意。但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准了。”
如果放在平常，港口Mafia自然不担心有人在森鸥外昏迷期间背叛。
然而……这一船货物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如今的Y-G市，已经没有任何秩序和法律可言，只要拥有食物，拥有枪，就可以自立为王——在这样的诱惑下，即使港口Mafia有着严苛的制度，和令人恐惧的的报复手段，也难保没有人会产生别的想法。
况且，森鸥外如今昏迷不醒，更是在组织内部留下了野心滋长的空隙。
中原中也还在忿忿不平，“这原本应该是组织机密！Boss保密了这么久的，结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知道了！都怪我，大姐——”
“——事已至此，中也。”
尾崎红叶说：“鸥外大人……现在这个样子，组织内部难免人心不稳。如果真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把消息走漏出去，特务科和哥谭那边至少提前知情，能起到一点制约的作用。”
中原中也：“万一他们自己——”
“鸥外大人给的命令是‘勘测白雾的区域’。中也，那里你也去过，城市周边的白雾区域空间混乱，那艘船没那么好找到，特务科和哥谭警察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把帽子戴回头上，看神情似乎还是放心不下。
“就没有办法联系上那条船吗？”
“——通讯密码保管在鸥外大人自己手里。”
尾崎红叶本身就负责情报部门，这半天时间里，对这件事，她基本上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组织的密码总共就那么几套，猜也能猜到。可是那边……是只接收首领的命令的啊。”
森鸥外敢在这个时候派船出海，必定是筛选过人员，只留下对他忠诚度极高的下属。
就算港口Mafia能联系上那条船，没有森鸥外本人授意，接线的下属一定会认为他们高层之间在搞什么内斗，或者阴谋，反而更不可能回来。
尾崎红叶凝视着病床上森鸥外的面容，沉默片刻，幽幽地说：
“鸥外大人……您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如果森鸥外能提前知会一声，能在组织内部，留下那么一两个信任的人，哪怕是只告诉他们这两个干部，事情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所有人对着一船物资束手无策。
尾崎红叶还记得森鸥外重伤昏迷之前，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他抓得那么用力，疼痛几乎要刻进骨髓里，至今还留下了大片的淤青。于是尾崎红叶也就从这深刻疼痛中，那样鲜明地，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强烈的、强烈的不甘心。
如果森鸥外死了，想必也是不会瞑目的吧。
她想。
那个时候森鸥外只有一句话的时间，只能捡最重要的说。他给尾崎红叶留下了传位手谕，但还有那么多事、那么多事没来得及交代清楚——
中原中也该怎么办？
组织该怎么办？
他最热爱的横滨，又该怎么办？
“……”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当然不会回答她。尾崎红叶叹息一声，替他拉了拉被角。
正在这时，旁边的中原中也忽然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什么？”
“我是说……”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Boss中的是毒，除了那个讨厌的侦探社之外，就没有别人能治了吗？哥谭那边不是还有……”
尾崎红叶知道他说的是谁，转过头来。
“中也，奴家知道鸥外大人曾经派你去和那群蝙蝠合作过，但问题是，现在没人找得到蝙蝠侠，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出现了。而且——”
她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抬手打开床头灯，让光线照在病床上，尾崎红叶把床上的棉被拉到森鸥外腰部以下的位置，然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睡衣。
中原中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姐？”
“——中也，你过来看看。”
尾崎红叶说。
灯光把这个男人瘦削的身体映照得无所遁形，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腰上一圈一圈缠着绷带。除此之外，左侧腹部的位置绑了固定装置，垫着柔软的纱布，药渍昏黄的颜色从纱布的边缘下渗透出来。
这些医疗用品，遮住了这具身体上所有的伤痕，看起来然整洁如新。
“左侧最下方的一根肋骨断裂。瞒得真是够好的啊，要不是这次遇刺，重新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组织里这么多人居然谁也没有发现。好在虽然拖了这么多天不治疗，骨头并没有错位……应该是自己做过处理吧？医生也就在这种时候会有点用了。”
“……”
沉默了一会儿，中原中也沙哑有些地说：“我记得，这几天里，Boss一直是留在在总部，应该不会有受伤的机会。除了——”
“——除了四天前那个晚上，他遇到了蝙蝠侠，又被关在军警。”
室内温柔朦胧的灯光中，尾崎红叶脊背笔挺地，坐在病床边，静静地说：“中也，你告诉奴家，在打斗中怎么才会伤到这个位置？”
“……”
中原中也只有沉默以对。
在近身战中，如果是生死搏斗，优先当然是攻击对手的要害部位，比如头颈、左胸心脏、腹部的重要脏器；而如果准备手下留情，则会选择废除对手的行动能力，攻击四肢、肩部。这些位置，也是组织的武斗派们经常会受伤的地方。
而左侧最下方的肋骨，不属于以上任何一者。
附近没有重要脏器，不足以造成严重伤害，也不像锁骨关联着半边身体的行动能力。换而言之，很少有人会在激烈的格斗中，专门去攻击这个“没用”的地方。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的话，那就是相比于上方保护心肺的肋骨来说，质地更加地柔软——遭到击打的时候，会更痛苦，也更容易被折断，是一个很好的施加折磨的方法。
这是格斗家必修的基础常识。
而中原中也，是体术大师；尾崎红叶，是顶尖的暗杀剑士。
“——是在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故意折断的。”尾崎红叶说出结论。
那个晚上的事情，森鸥外回来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于港口Mafia的首领来说，被敌人暴揍一顿之后关在军警的审讯室里，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森鸥外不喜欢在下属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如今他自己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当然更不可能再开口。
中原中也捏紧了手掌。
“会不会是军警……？”
那天晚上，有机会对森鸥外下手的人，共有两方。除了哥谭的义警之外，还有横滨的军警。
“——军警啊，他们如果敢对鸥外大人下这么重的手的话，当时就直接刑讯了，用不着多此一举地跑过来和组织谈判。”
尾崎红叶说出结论：“是蝙蝠侠。”
“……”
“他下手的时候，是准备让鸥外大人这一个星期下不了床的吧？”尾崎红叶轻声地说：“蝙蝠侠啊，终究是生活在光里的人，而我们这些黑暗中满手污浊血腥的犯罪分子，是被光讨厌着的啊。如果一定要强求靠近的话，只会像这样……被烫伤吧。”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森鸥外额头上，似乎是想要把那两道蹙起的长眉抚平。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蝙蝠侠会救他？”
第103章 崩塌的秩序（5）
夜晚。
GCPD大楼。
一台备用发电机被搬到了楼顶, 连接着警局天台上的大功率圆灯。此时，灯光开启，明亮的光柱直射入云层之间, 在如此寒冷的夜色中，靠近了，甚至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也在云层之上，印下了一个清晰的、蝙蝠形状的标记。
蝙蝠灯。
在进入“灾变”的第七天, 走投无路的GCPD, 终于像以往的十数年间，每一次遇到无法解决的棘手案件时那样, 打开了蝙蝠灯。
明亮的灯光旁，戈登局长带着仅剩的几个心腹，站在天台上。
“——他会出现吗？”
一个警员问道。
如今，他们其实已经很少再用到蝙蝠灯了。蝙蝠侠自己有一套针对全市犯罪的预警系统，而哥谭的犯罪率, 也在逐年地下降着。GCPD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必须要求助于蝙蝠侠的重大案件。
年轻一些的警员, 甚至没有机会看到那道光柱映照在云层上空的样子。
蝙蝠灯更像是一个传说。
一个记录着曾经最艰难的岁月，见证了警察与义警, 怀着改变这座城市的决心，以此结成同盟、执行正义的传说。
——在那样的光芒之下，所有的罪恶，都将胆战心惊。
戈登警长没有回答, 低下头，将一支烟叼进嘴里。他戴着厚重的手套，用双手挡着风, 在寒冷的空气中，打火机的火光闪烁了三次, 才终于把烟头点着。
戈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仰起头，把烟雾吐进夜色里。
“但愿吧。”他说。
今天，在短暂的混乱之后，Y-G市里的黑\道和帮派势力终于逐渐整合，超级罪犯们也开始冒头。每个人都抢占了一小片地盘，用枪逼着平民上交食物，统一管理，形成自己的王国。贝恩和黑面具势头凶猛，双面人因为遭到小丑报复，损失了不少实力而落入下风；企鹅人则继续主持他的地下交易所，从中抽成，生意火爆。
红头罩一开始还试着阻止他们，等发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之后，他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毅然决然地加入了这场厮杀。
至于横滨那边，情况也差不多——除了他们最大的犯罪集团，港口Mafia，依然毫无动作之外。
此时，距离灾变发生，正好是一周。
这座封闭的、与世隔绝的城市，已经成为了黑\\帮和罪犯们的狂欢剧场。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今晚的Y-G市颇不同寻常，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中。然而，在如此清晰的视野中，那道蝙蝠形状的黑影却始终没有降临。
有人开口问：“警长……？”
戈登沉默不语。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联系上蝙蝠侠了。韦恩庄园如今被一群流浪汉占据，值钱的物品被一抢而空。他不知道布鲁斯去了哪里，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也可能是在这样恶劣的通讯条件下，信号根本没有传导出去，戈登想。
但是。
假如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这座城市。
那就是蝙蝠侠。
所以他回到警局楼顶，带着异常珍贵的备用电源，打开了那一盏大功率的圆灯。
就好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明亮的光柱直射天际，在云层间，呼唤着着蝙蝠的羽翼，也为这座罪恶的城市带来希望。
——然而蝙蝠侠没有来。
空气冷得彻骨，楼顶天台一片沉寂。月上中天之时，钟表的时针悄无声息地划过十二点。
戈登仰起头，看着夜空中，明亮皎洁的月轮，心想：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风。
他认识蝙蝠侠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性地以为，那位黑披风的义警，永远会在哥谭、会在GCPD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可亲手改变这座城市，肃清罪恶，原本，是自己他在就职演讲上，许下的诺言。
无论有没有蝙蝠侠。
“——把发电厂的人都叫回来。”
天台上，夜晚的寒风中，戈登忽然开口说：
“不用守了，走的时候，用货车拖走所有能做燃料的煤。清点警局的武器库，把能用的枪全部搬出来。以警局为中心，清空附近三个街区的所有势力，把他们的存货抢走，现在这里是我们GCPD的地盘，我们接受任何前来投靠的人。”
他扯下袖章上的警徽，扔到地上。
“——我绝不会把这座城市拱手让给黑\\帮。” 戈登说。
>>>
蝙蝠洞。
冷光从岩洞的壁上照耀下来，因为处于地下，附近又连接着哥谭海，庞大的水体起到了一定保温作用，倒是比地表要温暖不少。
布鲁斯一个人，疲惫地回到这里，脱掉身上破损的战甲。
“……”
蝙蝠战甲被剥除后，那具白皙的、拥有一身流畅健美肌肉的男性躯体上，满是新鲜伤痕，皮肉触目惊心地翻卷着，有些还得往外渗血。
没有阿尔弗雷德，也没有专业的外科处理手法，布鲁斯拖出医药箱，草草地拿绷带给自己裹了一层，然后，把战甲悬挂在支撑架上，开始更换备用零件。
政府垮台、城市陷入混乱状态之后，作为富人区的韦恩庄园失去保护，很快就被一群拉帮结派的流浪汉占据。韦恩庄园下方的蝙蝠洞虽然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精良的科技道具，蝙蝠侠却终究无法做到对一群平民出手。
于是，布鲁斯只能在转移走最重要的物品之后，选择封锁住蝙蝠洞的出入口，放弃了这一座韦恩家族世代经营的庄园。
随后，达米安带着阿尔弗雷德，去另一处安全屋避难。
蝙蝠洞内的灯光冰冷而稳定地亮着。
这得益于韦恩集团推出的“新能源城市规划”计划，虽然这个规划，因为种种经济和政治上的原因，至今为止没能上线——但韦恩集团对新能源的研究，确实是有一定进展的。
如今，卢修斯和提姆把那些实验室产品，全部搬来了蝙蝠洞。
裹紧绷带，布鲁斯给自己披了件外衣，开始一件一件拆卸蝙蝠战甲破损的铠片。
成为“蝙蝠侠”这么多年，他当然有不止一套战甲，和许许多多备用的高科技道具。
可是在城市封闭、无法补充材料的现在，经历了整整七天之后，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挑选出破损没那么严重的补上。
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他四处奔波，陪着小丑玩全城的捉迷藏游戏，从炸弹下救了三个警察，还差点遭受了过量的辐射。政府垮台之后，他又阻止了至少三十件因为抢夺物资而临时起意的杀人事件，八起帮派之间的冲突火拼，还教训了两个从爆炸废墟中刨出有毒食物，试图卖给平民的投机贩子……
回想起他见到某个犯罪头目的场景，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了。
——伴随着轻微的“咔哒”一响，在空旷的蝙蝠洞里清晰地回荡着，重新替换的黑色铠片，再次合拢。
布鲁斯又一次穿戴好修补的战甲。
于是，他又是“蝙蝠侠”了。
幽幽的蓝光中，靠着新能源设备供电，蝙蝠电脑再次开机。坐进巨大的半环形电子屏幕前，那张独属于他的座椅里，蝙蝠侠从万能腰带中取出一管血样，接入实验台。
——这是他从港口Mafia的医疗室偷出来的。
其实根本用不着“偷”，如今的港口Mafia人心惶惶，防卫体系十分混乱，到处都是缺口，就算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取走他们首领的血样，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森鸥外的港口Mafia，就像一盘散沙。
小丑最后选择的突破口居然是军警卧底立原道造，目标直指森鸥外本人，这件事，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直以来，小丑在他的恐怖活动中，都对港口Mafia表现出了一种软弱的态度。
在绑架两位女性文员作为人质，以此威胁侦探社不准出手的时候，小丑却放走了同在侦探社的Mafia干部中原中也。而在炸死胆敢擅自拆弹的警察的同时，他对同样插手了这件事的港口Mafia，却只是象征性地，摧毁了横滨的地标建筑海湾摩天轮，甚至都没有真正地伤害到Mafia组织的成员。
——正是这种种表现，让所有人，包括蝙蝠侠在内，都下意识地误以为，作为一个向来单打独斗的疯子，小丑拿这个异世界的大型犯罪集团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谁也没有想到，小丑真正的后手，藏在这里。
异能大战、不死军团、“猎犬”卧底……蝙蝠侠不知道小丑是怎么拿到这些机密信息的。也许是军警档案室的门锁年久失修，也许是资料库的防火墙留下了漏洞，也许是有哪个不幸的知情人落入了那个疯子手里，也许是他直接黑了蝙蝠电脑。
总而言之，后果就是森鸥外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作为最大黑\道组织的港口Mafia，在政府垮台、真正的混乱来临之时，这一盘瓜分城市的棋里，彻底出局。
而侦探社拒绝出手援救，也让横滨的三刻构想因此分裂。
在将森鸥外的血样插入样品槽，启动仪器分析之前，蝙蝠侠沉默了一会儿，把实验台切换到另一种分析模式，先读取了血液里DNA。
随后，他将森鸥外的DNA，导入蝙蝠电脑中存储的，横滨市警的案件数据库。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蝙蝠侠按下Enter。
——仿佛是在迷宫里插入了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搜索结果一排一排地刷新下来，无数“无头悬案”就此告破。随着关键的空白部分被填上，罪案的真凶水落石出，数据流如瀑布，在屏幕上依次滚动下来，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四年前。
所有案件的资料，森鸥外杀过的每一个人，现场遗留的指纹、毛发、DNA，其实一直都留存在档案里，只不过没人敢用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信息做痕迹对比。
那个人一生的罪恶，就这样历历浮现。
“……”
蝙蝠侠一直安静地放在座椅旁边的右手，无声地攥紧了手指。他那么用力地，捏着座椅扶手，就像是想要捏断某人的骨头。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关掉了数据库，疲惫地把面甲摘下来，放到一边。
属于布鲁斯·韦恩的脸就这样暴露了出来，蝙蝠侠靠在宽大的座椅里，似乎没有力气再起身。那一身令无数罪犯闻风丧胆的黑色战甲，早已不再完好无损。而那张媒体镜头下风华正茂、让人心折的脸，也在电脑屏幕映照出的幽幽蓝光中，被洗去了所有的年轻和俊美，只剩下低沉的疲惫。
而与此同时，实验台重新启动。
——这一次，是针对血液里化学毒素的解析，作为分析对比、运算支撑的资料库，也切换成了哥谭罪犯档案，和小丑无数次作案的记录。
庞大的数据流，在最后输入的电脑指令下，开始运转，进行自主采集和反向解构。
蝙蝠侠就在这一片电子字符闪烁的光芒，和主机运行发出的低沉声音中，终于支撑不住地，合上双眼，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
清晨的天光，从洞穴出口处微弱地透露进来。
随着黎明到来，云层之上，那一枚明亮的、蝙蝠徽记的光圈，终于，也渐渐地看不到了。
>>>
同一时间。
废墟之上，白色的披风一展，出现在太宰治面前的，已经重新变成了怪盗基德。
“你来做什么？”
黑羽快斗警惕地问。
他其实并不意外眼前的青年能找到这里来。黑羽快斗认识这个人——并且在一天前刚刚救了他一命。
听说这是港口Mafia的前任干部，是令黑手党都惧怕的存在。
然而此刻的太宰治，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逆着晨光，看着他，神情甚至是温柔微笑着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像是一潭空洞的死水。
“——来给你一个提醒。”
太宰治微笑着，说：“你刚刚偷到的那枚宝石，生命之石，潘多拉，有着让人长生不死的功效吧？可是你好像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哦，小偷先生，现在全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啦。”
“……”
一瞬之间，黑羽快斗的瞳孔微微紧缩。
追逐了那个神秘组织这么久的他，再清楚不过，长生不死，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对于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旦潘多拉在他手上的消息泄露出去，必然会引来最为疯狂、残忍的争夺。
更何况是如今，已经脱离文明社会，彻底失去了法律和秩序约束的Y-G市。
“——是不是在想，是谁放出来的这个消息？”
太宰治没有再看眼前的白衣怪盗，而是转过身，好像是要就此离去一般。
随着转身，他的大衣下摆在微风中扬了起来，可是他口中，却在轻声地，说道：
“那可太多了啊，只要是知道的，谁都有可能哦。也许是企鹅人，也许是那个一直在追杀你的神秘组织，也许是某个哥谭的罪犯，也许是港口Mafia……”
晨光之中，浅色风衣的青年回过头，微微一笑。
“……也许是我呢？”
第104章 崩塌的秩序（6）
——假如你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三天时间, 你会去做什么？
生活在现代的人们，每天上班、下班，操心月底的绩效, 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和贷款，年底的奖金、提成，明年的晋升，几年后的婚姻状况、孩子的教育, 几十年后的养老保险和退休金……
这些远远近近的现实问题, 占据了人们全部生活。
人生的规划永远很长、很长，前面的路上, 摆着数不清的困难，和等待他们去摘取的美妙果实，很少有人会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谁会去预想自己的死亡？
然而，对于此刻，Y-G市的居民来说, 这就是摆在他们眼前, 最冰冷的事实。
再也没有什么上班、考勤，也不用烦心下个月的贷款、明年的工资, 更不用担心什么夫妻感情破裂，孩子出不起学费；连造成了许多社会矛盾、连国家都为之头痛不已的养老问题，也全部迎刃而解——
因为他们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Y-G市是没有未来的。
没有食物，人大概还能坚持一两周左右；然而, 如果此刻的环境温度为零下15-20℃，并且没有任何供暖能源的话——这个时间将急剧缩短至三天，最多五天。
在这里, 能源和食物，都是属于黑\\帮的奢侈品。
普通人什么也没有。
>>>
——假如你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三天时间, 你会去做什么？
人的一生，往往伴随着太多太多错过的遗憾，和未能达成的愿望。有些人列着环游世界的清单，却一直忙于事业，没有空去实行；有些人后悔没有勇气和初恋对象表白。有些人遗憾于没有体会过惊险刺激的跳伞和高山滑雪，没有见过流星和极光；有些人心心念念追更的作品还没有等到结局……
当然。
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像这样和平美好。
也有人想要不惜代价地体验一次挥金如土的感觉，即使他本人一贫如洗；有人想要尝试吸\毒、枪击、犯罪，无差别地伤害他人，宣泄自己的恶意；有人想要侵犯幼童，品尝以美貌闻名的电影明星的身体；有人会痛恨自己的仇人为何还活在世上。
而最危险的地方在于——
没有任何道德，或者法律，能约束一个生命只剩下三天的人。
——简不知道眼前这群人的生命里有没有什么遗憾；但如果，事情就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遗憾。
“哟，这不是电视上经常见到的吗？我们哥谭市的大人物啊！这是个部长——还是个议员来着？”
“四十几岁的老女人，你们也有兴趣？”
“仔细一瞅长得还挺标致的。哎呦，年纪轻轻能当上部长，这Bitch背地里没少被人玩过吧？让我试试——”
“听说还和上次那个贪污被罢免的市长有一腿呢！”
“哎呀，老是老了点，能在这里搞到市长的女人，老兄，我们大赚一笔啊——”
——砰！
双手颤抖着简扣下了扳机。
她紧闭着眼，睫毛因为紧张和痛苦而不停地颤抖着，没有去辩驳自己不是靠着身体关系才获得现在的职务，也没有澄清自己和前任市长的谣言。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对着真人开枪，手腕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火药滚烫的温度让她几乎想把枪脱手扔掉。
硝烟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枪是老式型号，只有六发子弹，是她在灾变第三天的“J帮派独立事件”中，出卖了两位宣布自立为王的合伙人，重新投奔哥谭政府之后，从GCPD那里要来的。
如今，遍地都是J帮派的翻版，倒显得她当初的做法，像一个笑话。
“……”
子弹打偏了，甚至离人很远，在地板上溅出一点火星，显示着简其实是个新手。
不过，试图侵犯她的几个男人全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还带着枪。
紧接着，意识到这件事的价值，他们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更加惊喜和亢奋的神色。
“——嘿，哥们儿！她居然还有枪！”
这句话像是某种信号，男人们争先恐后地，直接朝她扑了过来。
简连连开枪，却因为缺乏实战经验，子弹没有一枚打中。弹匣里的六发子弹很快全部打空，失去火力之后，赤手空拳的简没法对抗这群青年男人，手里的枪几乎立刻就被夺了下来，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按到地板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把这个上交给黑面具，能换来一天的食物呢！”
带头的男人骑在简身上，掂了掂从她手里抢来的枪，另一手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十分满意地说：
“还白赚了一个婊\子！”
于是男人们一哄而上，按住简的手臂，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简奋力挣扎，张嘴就咬，不知咬中了谁，这人痛叫一声，她自己脸上也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片混乱中，领头的人盖过了其余所有声音，高声地叫道：
“都注意点儿！完事之后，把这个也绑起来交给黑面具。不知道这Bitch有没有推动过什么反黑法案啊，如果有的话，嘿嘿——”
简绝望地闭上双眼。
当黑\\帮占据绝对统治权的时候，第一个被报复的，就是曾经的警察和政府官员。
简自己居住的富人区，在政府垮台的第一时间就被一群混混冲了进来。随后，另一群帮派成员也看中了这片地方，双方发生冲突，直接展开火拼。
不过，简毕竟在哥谭生活了许多年，发现情况不妙的第一时间，就换了衣服，带上枪和仅存的食物溜了出去——
离开小区的时候，她回过头，看见自家房子似乎被炸塌了一半。
“……”
听说城内的动乱，简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于是找到一幢写字楼，特意挑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躲起来，把自己裹进毯子里，靠着干粮和结冰的清水，度过了这混乱的一晚。
没想到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被一群陌生男人围住了。
“——不。”
被男人们压在地上，简近乎于绝望地惊恐叫喊着：“我是社会保障和管理局的！我和反黑法案，和那群警察都没有关系！！更没有得罪过黑面具！！！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交给黑面具，你们要对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们——”
男人们都哄笑起来。
“——这Bitch哭了呢。”一个人充满着轻蔑与恶意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问：“你那把枪是哪里来的，小妞？”
简：“我——”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扯这一个谎，撇清自己和GCPD的关系，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视野边缘掠过。
“……”
简忽然就意识到那是谁了。
她闭上眼睛，面前仿佛有风声掠过。
随即，拳头击打在腹部的声音、骨折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四面哀嚎。
等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曾经试图侵犯她、把她交给黑面具的男人，已经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而眼前站着一个人。
他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头上有一对尖尖的蝙蝠耳朵，正低头凝视着简。
看到简睁开眼睛，确认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害之后，蝙蝠侠转过身，拉起披风，似乎是准备离开。
“——等一等！”
简忽然大声地喊道。
于是那个蝙蝠形状的人影停住了，却没有说话。
“——你要去哪里？”简喊道：“你走了，我怎么办？他们、他们还会回来的——”
因为恐惧和后怕，她歇斯底里地叫着，浑身发抖，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黑面具会杀了我的！你不是要救人吗，蝙蝠侠？！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GCPD还在，你可以去那里。”
蝙蝠侠低沉地说。
还没等简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抬手，向上射出勾枪，从窗户里远去了。
只留她一个人站在一片寂静之中。
周围昏迷不醒的男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时而传出微弱的呼吸声。
破碎的玻璃，遗落在曾经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地砖上，反射出四面狼藉的倒影。
>>>
“——这是什么？”
学校的教学楼顶，一群少年聚集在天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
其中最突出的一个染着一头鲜艳的蓝色头发，打着耳钉，即使在这么冷的天里都还维持着这身装扮，充满着叛逆的摇滚朋克风格。
而他的手里，正在给同伴展示——一小包不明粉末。
围绕着篝火坐着的少年们，男女都有，看起来就像是年轻的学生。其中一个人好奇地戳了戳那包东西，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蓝发的少年神秘一笑。
“就是那样。”
于是他的朋友们都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哇呜”一声。有人问：
“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这还不简单？”蓝发的少年说：“我拿走了我妈妈偷偷藏起来的压缩饼干，向人打听了这条街的老大是谁，找他换来的。在这个时候，只要你有吃的，什么都换得到。烟啊，酒啊，女人啊——还有这个，是不是？”
少年们起哄的更起劲了。
只有一个女孩担忧地问道：“那你的父母怎么办？”
“——我自己都要死了，谁还管他们？”蓝发少年不屑地说：“不会有哪个傻子以为那点饼干能让我们活下去吧？留在手里，还不知道会被谁抢走呢！”
说到这里，他抛了抛手里的东西。
“——不说那些烦心事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谁想试一试，都可以来！人都要死了，临死之前怎么也要high一把，你们说对吧？”
少年们都高声地叫着“是”、“是”，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们有的是这里的学生，有的是蓝发少年的朋友——总而言之，能联系上的、平常相处不错的，都被叫到了这里来，一同分享“好东西”。
一个铁壶被架到了篝火上。
壶里面放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敲下来的冰。渐渐地，冰融化成水，蓝发少年把那一包不明粉末倒进去，轻轻摇晃着铁壶，溶解均匀。
“一人一杯。”他说。
少年们高声叫好，铁壶在人群中传递着，篝火似乎燃烧得更旺盛了。有人问：
“直接喝吗？”
“——当然不行。”
一个陌生青年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篝火旁的少年们都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有人慌忙站起来，碰翻了手里的杯子；有人四下张望，然后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蓝色紧身制服的青年，正像一只大鸟一样蹲在他们背后的天台栏杆上。
“——夜翼？！”
“好啦，朋友们。”
夜翼从栏杆上跳下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现在，让我们先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来，好吗？我可不敢保证你们喝下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世界都要末日了，你还管我们在这里磕个嗨的？！”一个人高声地叫道：“超级英雄都他妈的有病吧！！”
剩下的少年们立刻附和。
“就是！”
“自己的制服都还打着补丁，还有空管我们的闲事？”
“……”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喊起来之后，没有人再在乎夜翼。有人不顾他的劝阻，仰起头就要往嘴里灌杯子里的水。
正在这时。
一枚蝙蝠镖飞来，把他手里的杯子打到了地上。
“——你们以为这是真货？”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这也是一只蝙蝠，穿着红罗宾的制服，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想一想吧，对方是一个黑\老大，而你，是一个手无寸铁，却敢傻乎乎的，拿着压缩饼干去找他的学生，他凭什么要把真货给你？”
少年们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最开始的蓝发少年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嘴唇，问：“那这是……？”
“可能是墙灰，可能是盐，也可能是某种剧毒的化学物质。”
红罗宾说着走了过来，拿起还架在篝火上的水壶，一边取样进行化学检测，一边对这群少年说：
“根据我们刚刚查到的消息，这是他在冰山俱乐部被别人换了假货，所以故意拿你们试药，企鹅人正因为这件事暴跳如雷——”仪器在这时候发出滴的一声，显示了检测结果，“——哦，成分和海水相似，应该是这两天晒出来的粗盐。”
他把水壶还了回去。
“想喝就喝吧，如果不怕苦的话。”
少年们面面相觑。
夜翼却在旁边叹息了一声，提醒说：“红罗宾，那件事。要我开口吗？”
“——不用。”提姆说，然后转向了蓝发少年，神情却也开始变得柔和下来，像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怜悯，“是这样的，关于你的家人。我们找到了你父母的……”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出那个词。
“……遗体。”
“……”
一瞬之间，蓝发少年茫然地盯着他，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后，他的表情忽然就扭曲了，像是某些支撑着的东西崩塌了下来。
“——你、说、什、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我和红罗宾从企鹅人那里一路追踪过来，发现了你跟那个老大的交易，然后，找到了你的家。”夜翼走过来，说：“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家里已经全部被洗劫了一遍。你父母……”
“什么意思？”
蓝发少年看着他们，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你用食物和他交换了你以为的毒\品，对吧？”红罗宾说：“他不仅给了你假货，从你手中收到压缩饼干之后，猜到你家里还有存粮，于是就派人——就是这样。”
“……”
一片寂静，篝火旁的年轻学生们面面相觑，似乎都被这一份真正的黑\道所展现出的狠辣与残忍给震慑住了。
蓝发少年忽然尖叫了一声。
他不管不顾地冲向天台栏杆，翻身就要往下跳，少年们都被吓得惊叫起来，还是红罗宾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拖了回来。
“——放开我！”
蓝发少年挣扎着，叫道：“放开我！！让我跳下去！！！”
提姆分不出手，用眼神示意蓝发少年的朋友过来把他按住。篝火旁的两个年轻学生对视了一眼，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
“你应该带着他们的祝福活下去。”
夜翼劝解道。
事实上，这些“蝙蝠”前缀的超英里，基本上找不出几个父母双全的人。夜翼自己就是在失去双亲，后被布鲁斯收养的，他实在是太明白这样的心情。
“——那又怎么样？”
蓝发少年歇斯底里地哭叫着，满脸的泪水，“有区别吗？早死和晚死有区别吗？！反正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不。”
夜翼说，想起了某个高大的，黑色的背影，“——我们永远都还有希望。”
>>>
GCPD大楼。
昨天半夜，借着明亮的月色，戈登警长带着仅剩的人手和压倒性的火力，突袭侵占附近三个街区的帮派，收回了这片地区的控制权。在这件事之后，有不少警员听说消息，受到感召，返回了GCPD，于是戈登手下的实力进一步扩大。
GCPD，这4个代表着官方的字母，在争夺地盘的一众黑\\帮中异军突起。
当然，现在也没有什么官方可言了，所谓的GCPD，虽然还顶着哥谭警局的称号，其实质上却也只不过是Y-G市里占据了自己的地盘的另一个帮派势力罢了。
——和真正黑\\帮相比，它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是更加有序，对平民更加友好而已。
前重案组警官苪妮·蒙托亚，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在GCPD确立了对附近三个街区的统治权之后，戈登就放出消息，表示愿意接受一切前来投靠的人。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今天早上，在政府垮台、城市陷入混乱之后，一直沉寂至今的韦恩集团，其执行总监卢修斯·福克斯，忽然与GCPD联络，表示集团的新能源计划可以为他们提供供暖。
于是，GCPD重新设立了避难所，收容前来投靠的平民。
——也就导致作为戈登局长的亲信，苪妮·蒙托亚一直忙碌工作到了现在。
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苪妮疲惫地拉开椅子坐下，用微波炉热了一杯牛奶——这是在卢修斯带着韦恩集团的新能源计划，和GCPD谈妥了合作之后，采用新能源供电系统才能享受的待遇。
苪妮打开柜子的锁，把一袋燕麦泡进牛奶里。
如今Y-G市内仅存的食物，都是一些干面包、压缩饼干之类，还有从海里捞上来的，没多少肉、又腥又咸的鱼。像牛奶燕麦这样简单又易于制作的，放在平常，只有赶时间的学生、上班族和懒人会拿来当早餐的做法，已经算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
办公室里摆着一张行军床，上面的睡袋还没有收拾。
室内虽然开了供暖，温度却很低，再配合着窗外萧条的城市景象，有种格外凄凉寒碜的感觉。四周看起来空空荡荡——
不，不是空空荡荡。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慢慢地，放到苪妮肩膀上，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撩拨与暧昧。
“亲爱的。”
苪妮没有回头，反手按住了那只手，“……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戈登给你放了两个小时的假。”背后的声音轻柔地说。
“你应该很忙。”
“有些事，如果错过了……会很遗憾吧。”
苪妮回过头，女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蝙蝠制服里，火焰般的红色卷发从胸前垂落下来。蝙蝠女侠——不，在这个时候，她不是蝙蝠女侠，她只是凯特·凯恩，苪妮的恋人。她低下头，吻住苪妮，舔去了她嘴角的牛奶渍。
“你很焦虑。” 苪妮一边说着，一边反手锁上房门。行军床有点窄，不过完全够用了，实在不行的话她们也可以试办公桌。
凯特说：“你不也是吗？”
她抓住面罩上的蝙蝠尖角，慢慢地、慢慢地，把它取了下来，露出自己的脸。她认真地看着苪妮，“如果我们都等不到活着出去的话……”
……那就至少在此刻，不会留有遗憾。
>>>
哥谭，神秘侧的某处据点。
一幢看起来有些破旧的老房子，就是两位魔法师这么多天以来的住所。
“——Z，你知道吗？”
还是那一身卡其色长风衣的康斯坦丁，此刻正认真地凝视着扎坦娜。然而，他的那幅姿态和语气，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深情，只有刻意和做作。
“情侣在面对世界末日之前会做的事，Z，你愿意和我一起做吗？”
“——别拿这一套对付我。”
扎坦娜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说：“首先，我们不是情侣。其次，约翰，我可不相信你真觉得这里已经没救了。我们的大魔法师康斯坦丁——”
忽然，一道三角形的阴影，正好投射到地面上，在房屋前掠过。
扎坦娜抬起头，看到一架白色的滑翔翼从天空下飞过，像一只自由的纸飞机。
>>>
基德正在逃亡。
传说中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宝石“潘多拉”，此刻，就放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今天早上，在那片废墟上，“怪盗基德”现身的一刹那就暴露了行踪。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潘多拉”的诱惑力，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黑羽快斗不得不开始逃亡。
由于Y-G市此刻的现状，他甚至连换装潜入人群中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然而，面对着下方的狙击枪口，黑羽快斗想起来的却不是什么长生不死，不是父亲的血仇，不是扑朔迷离的真相，甚至不是他花费了多少努力，才得到这颗宝石——
他想起来的，是那个叫太宰治的青年。
在晨光中，就这样和他说：
“怪盗基德刚发出预告函，想要盗取一颗位于横滨的宝石，横滨就突然陷入灾变。这一周以来，天空一连阴沉七天，却只有在潘多拉现世的这一晚出现了圆月。哎呀，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啊……”
“小偷先生。”
黑羽快斗听到青年这么叫他。
“……你手里的这颗宝石，它和Y-G市被封锁的本质，有关吧？”
第105章 崩塌的秩序（7）
灾变第八天。
一只白鸟从Y-G市的天空中飞过。
怪盗基德手中的宝石, 有着能让人永生的神奇功效——这个消息，在Y-G市的各大势力之间不胫而走。
没有人知道消息的源头在哪里。
可是，好像一夜之间, 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个荒诞不经的说法——相信了那样一颗小小的宝石，就可以达成人类千万年来，最终极的梦想：长生不死。
而眼下的Y-G市，正遭遇着严寒、饥饿、疾病, 每个人都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 随时会为了几片干面包打得头破血流。
那枚被叫做“潘多拉”的宝石，在此时此刻, 更像是一张可以免除一切苦难、直接保送到彼岸的船票，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捕猎基德，仿佛变成了一场狂欢。
每一个有渠道听到消息的人，都想方设法地参与了进来。
黑面具、贝恩、双面人这样的大势力头目直接在自己的地盘内拉起了封锁线。冰山俱乐部发布了高额悬赏，提供一条基德的消息, 在这里能换取一天的食物, 或者十升汽油——当然，需要确认属实。
一些小帮派也不甘落后, 派出人手，在街上巡逻着。
或者随便抓到一个人，就把他的脸按到消防栓上，全身上下搜索一遍, 确定不是基德易容之后，再逼问他有没有见到过那位白色的怪盗。
能监控天空的望远镜在地下黑市里被炒到了一个极高的价格，甚至比新鲜苹果还要值钱。
而隐藏在暗中的杀手, 更是数不胜数——
就连空中飘起一张白纸片，都会被从不知道某个角落里射出的子弹打穿。
……
——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 是那静静屹立在横滨市中心，高耸入云的五幢摩天大楼。
>>>
“我们真的不去寻找基德吗？”
“那可是长生不死……”
“……也许是假的呢？世界上哪有长生不死？”
“如果是假的，会有这么多人来追捕基德吗？是真是假，把人抓到不就知道了？——我们可是Mafia啊！”
“对啊，那可是长生不死啊！就算是假的，抓一个基德也没有损失。如果是真的，既然出现在了横滨，那就更不能落入别人手里——不然组织的脸面往哪里放？”
“但是要等上面的命令——”
“——上面？上面不会给命令了！看看现在这副样子，你还不清楚吗？政府终于完蛋了，道上所有的组织都在四处抢占地盘，这样大好的机会，就只有我们港口Mafia一动不动！尾崎干部甚至还严令——算了！”
“组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唉，自从首领……”
平野正明行走在本部走廊上，听到议论的声音。
一路上，迎面遇见的组织成员都向他行礼问好——这是应当的，因为平野正明在组织里的身份，是运输部的一位组长，地位高于这些下级成员。
这个听起来很像是司机，普通或者后勤的工作，在港口Mafia，却承担着关键的地位——因为，这个所谓的“运输”，包含了横滨港口至关重要的几条走私线路；而其中转运的货物，也是被法律禁止的，能在黑市上卖出高额利润的违禁品。
可是，即使是这样。
在见到他之后，这些背后议论首领，议论高层的话语，却依然没有停下来。
足见港口Mafia，这个本应纪律严明、铁血无情的犯罪集团，因为首领的昏迷，以及对组织这两天来毫无作为的不满，此刻已经人心浮动到了何种地步。
“……”
而平野正明知道的，比这些人要更多一些。
昨天，参加了在首领昏迷期间，由中原干部主持的第一次高层会议之后，那件事就始终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组织手里还拥有一条货船的存货。
这样机密的消息，原本是不应该被他这种级别的成员知道的。然而，首领遇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森鸥外来不及做任何其他布置。
而中原干部临时主持局面，既没有正常的工作交接，也没有完整的权限，无奈之下，只能把所有人叫来一起商议决策，没想到就出现这样的疏漏。
于是，导致这个消息，已经散播在了组织中高层很多人之间。
知道这件事之后，平野正明翻来覆去地，思索了一天。
最开始的心情当然是狂喜。
且不说这一船食物能让他们继续存活多久；在这个时候，自家组织手里居然还存有物资，这是比任何枪炮、火力和人手都更为压倒性的优势。如果把握住时机，运作得当，出手及时，港口Mafia甚至有希望拿下整个Y-G市。
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茫然和失落。
以及强烈的不甘心。
——所谓的抓住时机，统治整座城市，终究只是个幻想。
这样绝佳的机会，一步登天的机会，就近在咫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它一点点地溜走，而无法掌握进手里。
因为唯一能下达命令、召回货船的那个人，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何其可笑。
拿着最大的一张底牌，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只是如此，由于首领昏迷，组织内部没有人敢擅自代他作出决定，于是，昨天政府垮台、众多黑\道势力开始瓜分城市的时候，港口Mafia没有参与。
而今天，当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宝物出现在Y-G市，所有人都在像闻到鲜血的猎犬那样疯狂地追捕怪盗基德的时候，港口Mafia依然没有参与。
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机会。
只意味着一件事：
曾经掌控横滨黑夜的港口Mafia，已经在末世的浪潮之中，被新的秩序彻底抛弃了。
如果森首领再继续昏迷下去，可想而知，很快，港口Mafia就将被淹没末世里，众多崛起的新势力之中，不再具有任何优势，甚至是被其他组织瓜分蚕食。
——在黑色的世界，旧的王者，失去力量的猛兽，只有被落井下石一条路。这两天里港口Mafia所遭受到的攻击，即是明证。
大厦将倾。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另谋出路。
于是，很自然地，平野正明想起了——在昨天的会议上，他所听到的那个消息。
在黑市上，情报就是金钱。
而此时此刻，一整艘货船的食物的情报，就是无法估量的天价。
封闭状态的Y-G市，海域面积就只有那么大，只要铺开足够的人手，地毯式搜索，总能把船找出来；而港口Mafia又失去了控制货船的途径——也就是说，这艘货船现在是无主之物。
足以让任何人凭借它，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电梯停下，脚步声沿着走廊一下一下地回荡着，平野正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毫无疑问地，一旦这个消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就是对组织最严重的背叛。在刚刚加入组织的时候，平野正明从前辈那里听到了港口Mafia的规矩，无比惧怕着对叛徒的惩罚。可如今——
可如今，首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失去了森鸥外，组织人心浮动，一盘散沙，这两天来的种种状况，平野正明全都看在眼里……以港口Mafia决策层如今乱的混乱情况，只要他及时脱身，恐怕上面也没有能力来追究他。
而一条机密情报，假如不再是“机密”，它也就不值钱了。
货船的事，在港口Mafia内部已经有太多人知道。
当时参与会议的人之中，会产生这样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如果在这个最动荡的时期，有人抢在他前面，把这个消息卖出去……
“……”
叹了口气，平野正明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一台隐藏的、专用于黑市通讯的座机，然后，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讯号被转接三次。
最终进入了Y-G市，如今最大的地下交易所——冰山俱乐部。
“是企鹅人阁下吗？”
电话接通之后，平野正明说：“我有一个消息，想要出售给您。”
第106章 崩塌的秩序（8）
这件事起初只是一场小骚乱。
一群哥谭人突然抢占了码头, 迅速地拖出所有还能用的船只——不管是渔船、小货船，还是巡逻用救援船、快艇、私人游艇——总之，没有在之前几天的动乱中被损坏, 勉强能出海航行的，都被扒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船的油箱全部空空如也。
失去了电力之后，燃油就是剩下最方便、最优选的能源。理所当然地, 这两天里, 全市所有的车辆、船只，都被人撬开油箱, 插进软管，把油放出来偷走了——无一幸免。
于是这群人接下来的举动，就让别人迅速地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开来了两辆油罐车。
这群抢占码头的哥谭人，就这样从油罐车上拉出软管，给码头的船只加油。
事情发生到这里, 周围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的人, 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是如今统治着城市的黑\\帮。
——这个时候, 只有黑\\帮手里才有燃油。
很快，新的消息被确认：
这群用奇怪的举动抢占了码头的人，不止是普通帮派，而是如今掌控着城内最大的交易市场——企鹅人的手下。
企鹅人突然发什么疯？
要知道如今的冰山俱乐部, 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Y-G市周边的海域虽然还没有上冻，却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愉悦的地方。连附近的海产都快要被人捞光了，在这个天气里, 还要坚持出海的，除了妄想着去白雾中碰碰运气的赌徒, 就只有走投无路，试图抓一两条小鱼来勉强充饥的可怜人。
所以。
——企鹅人不舒舒服服地坐在冰山俱乐部里，尽情享受他的拍卖会和火辣女郎；却还要专门地派出手下，抢劫船只，浪费这些珍贵的燃油出海干什么？
不管企鹅人把自己包装得如何人模狗样、上流社会，他的本质依然是黑\\帮。
黑\\帮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企鹅人的动作，在如今这些瓜分了Y-G市的各个势力之间引起了一大片警觉。
常年混迹于黑色世界，对情报的敏锐，让其他帮派不甘人后地，纷纷派出下属打探这个消息。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企鹅人这么大动干戈地出海寻找？
人手刚刚散播出去，还没等这些人查出所以然来，身为Y-G市内另一大势力的头目的黑面具，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
对方宣称有一条重要情报出售。
在黑面具强忍着焦躁和暴戾，双方你来我往地周旋半天，谈好条件之后，那个人终于告诉他：
港口Mafia还有一条货船藏在海上，因为首领昏迷不醒，谁也没法召回，目前正处于无主的状态。
“……”这确实是重要情报，黑面具问：“船上是什么？”
对方简洁地回答道：
“食物。”
“……”于是什么都没必要再问了，黑面具立刻派出所有的人手，迅速地也抢占了哥谭的一处码头，调用所有能找得出来的船只，甚至开出了仅有的两架直升机出海搜索。
他在办公室里大声地咆哮，要求下属们务必抢在企鹅人之前把这艘货船截下来。
否则，就拿自己的命回来谢罪。
至于这位向他告密的人到底是来自于港口Mafia，还是来自于企鹅人，黑面具暂时也不想、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深究。
这就是末世。
在混乱的、朝不保夕的时代里，忠诚比纸还脆弱。
而作为如今Y-G市内最大的势力之一，黑面具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调用这么多的人手，总会有口风不严、疏漏的地方，何况哥谭的黑\\帮之间一向有相互渗透的传统。
——港口Mafia还有一艘货船的消息，就是从这个时候，不可遏制地散播了出去。
于是那些正在抓捕基德的势力们纷纷调头，比起虚无的长生不老，和相当滑不溜手的基德，还是近在眼前的食物更有诱惑力一些——起码一条货船，比那个神出鬼没的怪盗要好找多了。
Y-G市的沿海地段一片混乱，人来车往，枪声四起，每个人都想抢来一两条船，加入到这场海上的狩猎游戏之中。
港口附近，到处都是为了抢夺船只而展开火拼的帮派。
和满地的尸体与血腥。
哥谭的航运码头很快就被几大势力瓜分殆尽；而横滨的港口，则几乎全部处在Port Mafia的控制之下——放在往常，抢夺港口黑手党的东西，这些帮派们自然是绝对不敢的。
可是如今，他们连对方压箱的底牌都准备抢走，又怎么会在意一两座港口？
事情发展至此。
——港口Mafia，这家横滨道上的龙头，自从“灾变”以来，曾经铁血控制城市秩序近一周的老牌犯罪组织，此时的虚弱，已经彻底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因为首领昏迷，港口Mafia最强大的战力重力操纵使不敢随意出动；况且，中原中也曾经在两天前的核电站事故中，开启【污浊】，如今实力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也是个未知数。
而港口Mafia本身，也在灾变前期损失了相当的实力。
这是一个微妙的风向。
有不少嗅觉敏锐的小组织开始闻风而动——毕竟，在这个用拳头与暴力说话的末世里，并不是每一个帮派都有能力抢到船和燃油，加入这场海上狂欢的。
而余下的这些。
就把目光转向了横滨市中心的，那五幢摩天高楼。
>>>
港口Mafia大楼。
灾变第八天，4:00 P.M.
大约是因为严寒，或者临近傍晚的缘故，天色十分阴沉。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本部门口，樋口一叶、芥川龙之介和几个武斗派成员正从车上下来，人人面有疲色，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不太明显的血迹。
尤其是芥川龙之介，一边走，一边掩着嘴唇，不住地咳嗽，面色十分苍白。
樋口一叶见到这一幕，赶忙跑回车里，取下一件毯子给他披上，毫无意外地被芥川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过，他却也没有拒绝。
——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芥川依然只穿着他那一件黑色风衣。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罗生门】，依赖于外套发动，港口Mafia的外勤人员里谁都能穿防寒服，只有芥川不行。好在车内空调足够，芥川也只需要负责击杀的部分，不怎么需要出面，否则以他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状况，这么几天下来，恐怕就早已经病倒。
几人走进大厅，迎面是正在抽烟的广津老爷子，和旁边一言不发的银。
“您回来了？”
看到他们，广津柳浪说：“尾崎干部的秘书应该是在十二楼，接下来的任务安排您可以去跟她确认。”
这就是如今另一件非常无奈的事。
现在Y-G市的通讯状况极不稳定，固定电话还好一些，一旦位置处于移动状态，经常是相互联系不上的。除此之外，由于线路混乱，不做专门的保护措施的话，通讯非常容易被黑。
于是，港口Mafia只能重拾最原始的方法：每次任务结束，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都返回总部确认一遍。
而以芥川为首的武斗派，因为其他组织接连不断的骚扰，一直在各个据点之间奔波。
这种情况自从4月10日那次核电站事故之后，一直持续了两天，以至于港口Mafia里为数不多还能作战的武斗派们，每个人都是连轴转地高压工作，疲于奔命。
尤其是在今天下午，货船的消息泄露之后，敌人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
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里。
看着电梯缓缓上升的楼层读数，广津柳浪没再说什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
他的目光环视过本部大厅，原本作为森氏会社门面，整洁亮丽的大厅，此刻看起来却残破不堪。前几天恐惧毒气袭击造成的裂痕都没有修补，为了保暖，只能匆匆用棉絮和稻草填补上。和他一起驻守在这里的黑蜥蜴成员也是人人状态低落，抱着武器，看起来疲惫不堪。
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作为港口Mafia最精锐的武装部队，黑蜥蜴在这几天里，可谓是损失惨重。
而最要命的是——广津柳浪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旁边默不作声的银一眼——黑蜥蜴的高层领导，十人长立原道造，突然背刺首领，这件事直到现在，在众人心中都还没缓过神来。
人总是很难接受朝夕相处的同伴居然是卧底。
而且，港口Mafia如今的乱象，一大半原因都是出于森首领昏迷不醒；而森首领所中的毒，虽然根源在于小丑，但直接动手的却是立原道造。
以至于黑蜥蜴的众人，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
如今立原道造本人还被关在禁闭室里，以港口Mafia此刻人心惶惶的现状，也没人顾得上去管他。他自己倒是清静了，只是黑蜥蜴却因为他的打击雪上加霜。
“都打起精神来。”
广津柳浪说。
货船泄密、Y-G市各处的其他势力开始动作之后，黑蜥蜴就负责守卫本部，保证首领的安全。此刻，这幢大楼虽然还没有人敢于进攻进来，外面的街道上却时不时地有人往这边窥探。
像是蠢蠢欲动的豺狼鬣狗。
等待着港口Mafia这座庞然巨物倒下，冲上来分食尸体的那一刻。
>>>
刀光一闪。
金色夜叉的长刃从胸腔里拔出来的时候，新鲜的热血也随之喷射而出，溅了周围的走廊满墙满地。
“真遗憾啊。”
身穿华美和服的女子端庄而安静地站立着。寒光收归回鞘，她凝视着地上的尸体，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这样的处刑，可不符合组织的规矩。”
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眼睁大着，面目扭曲，表情还带着死前的惊恐，似乎没想到港口Mafia的报复这么快就会到来。
尾崎红叶看着他，神情里没有任何怜悯。
先前，在企鹅人的手下冲到码头抢夺船只的时候，港口Mafia的高层们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货船的消息被泄露了。
尾崎红叶当即意识到，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
背叛是任何黑手党都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随着对电讯信号的全面调查，一道奇怪的通讯很快浮出水面，由港口Mafia的某个固定电话拨出，去向直指哥谭的黑\\帮头目，黑面具。
通讯的内容已经无法追溯。
不过，根本不需要知道内容，在这个时期联系其他组织，其目也可想而知。
这通电话刚刚拨出不久，背叛者似乎还没来得及撤离。尾崎红叶下属的情报部门立即反应，封锁大楼，在清查之下，最终截杀了试图通过组织本部暗道逃走的叛徒。
可惜因为港口Mafia此刻局面危急，正面临着围攻，没有时间进行正式处刑仪式。
“便宜他了。”
尾崎红叶身后，听到动静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中原中也，忍不住皱着眉头说。
“首领不在这才两天，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他说着，一拳锤到旁边的墙上，恨恨地道，“可惜还是让最大的那只老鼠给跑了。”
先前清查电讯信号的时候，发现最早的问题，出现在运输部组长长野正明的办公室里。
曾经有过一通去向不明的电讯信号，从那里拨出，而转接端口是哥谭的黑\\帮组织。这个端口较为复杂隐秘，还没有查出来到底隶属于哪个组织，只能推测是企鹅人一方。
随后，情报部门很快发现，长野正明本人和他的心腹下属全都不知所踪，联系不上。
只是现在港口Mafia自顾不暇，暂时也没有能力去追究他。
“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尾崎红叶说。
这是只有极少数高层成员才有权知道的暗道，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原中也抬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判断此人确实死透了之后，又很不屑地踩了上去，说：
“我的重力就足以把他碾成粉末了，大姐何必要亲自动手？”
“——不。”
尾崎红叶回头，微笑道：“这样的事，怎么能脏了你的手呢，中也？组织里的蛀虫就由奴家来解决吧。”
“……”
中原中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沉默下来。
他本就是组织的干部，处理组织的叛徒，有什么“脏了手”可言？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才格外地会需要注意这些事——
尾崎红叶也在这个时候叹息了一声。
“中也。”
她说：“奴家给你的东西，你看过了吧？”
那是一个信封，里面是森鸥外的字迹，在中原中也醒来的第一时间，尾崎红叶就屏退所有人，单独给他看过了。
见到那一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瞳孔微微收缩，可是——却没有多少意料之外。
也没有任何欣喜。
“——大姐怎么在这时候说起这个？”
跨过地上的尸体，中原中也往前走去，似乎是想要逃离这个话题，说：“组织手里掌握的几座电厂，还有武器库全都遭到了攻击。我这就去安排反击，还是由大姐你来保护首领的安全——”
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走廊上一排的灯光忽然同时熄灭了。
“……”
在这种时候突然断电，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由组织控制的发电厂，或者输电线路，被敌人攻破了。
灯光一灭，走廊里立刻变得昏暗下来。
中原中也按着帽檐，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说：“大姐，我这就去启用备用的供电系统，Boss如今的身体状况可受不得寒冷——”
“中也。”
尾崎红叶却没有动，站在背后，静静地叫了他的名字。
中原中也只好停了下来。
“——中也有想过吗？”
尾崎红叶轻声地，问：“等鸥外大人醒来，要怎么跟他交代？”
“……”
中原中也咬住了牙，沉默不语。
没法回答，因为没法交代。
不说那一船最宝贵的食物现在根本没有手段拿回来，如今，局面乱成这个样子，中原中也担心昏迷的首领遇到危险，不敢离开总部；而其余的异能者，就算再加上组织现存的全部武力派，也没法对抗那些出海搜索的，整整两座城市的黑\\帮。
何况，现在的武力派也分不出人手。
港口Mafia虽然在小丑的恐怖袭击中，被炸掉了大部分物资仓库，但旗下还是有几家电厂是在正常运转的，医院的药品也被及时收集了起来。
而现在，这些地方都受到了攻击。
事实上，这两天以来，组织一直在遭受着持续不断的骚扰。港口Mafia强硬地统治着横滨黑\道这么多年，结下仇怨无数，一旦开始展现出自己的虚弱，会遭遇仇杀和反扑也是很自然的，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混乱无序的城市里。
而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
在货船这件事里，最震惊的，不是收到消息的其他帮派，而是港口Mafia自己的成员。
——自己的底牌，自己居然控制不住，反而被泄露出去，惹来全城其他帮派的争抢，对于本应掌控着横滨黑夜的港口Mafia来说，这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这件事，也标志着组织决策层的无能。
当头狼展露出自己的软弱时，剩余的狼群将一拥而上。
这么短短的半天时间，高层的叛徒就已经出现了两个，普通成员之间更是流言无数；下级组织之中也出现了倒戈，甚至有反过头来攻击港口Mafia的情况。
风雨飘摇。
人心涣散。
会出来混黑的人，本性总是贪婪而冷酷的。
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追随港口Mafia，不只是因为这个组织控制了整个横滨的黑\道；也是因为，过往的无数个案例已经证明了，跟着港口Mafia，能让他们分享到最大的利益。
而如今这些都不具备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挽救这个组织。”
隔着满地的尸体，与血迹，尾崎红叶凝视着中原中也背影。曾经，那是她手下的一个毛头小子，什么事情都靠她的教导，如今已经成熟得她都要仰望。
昏暗之中，她的声音很轻，眼睛却很亮很亮，没有任何犹疑。尾崎红叶知道这句话应该由自己来说，也只能由自己来说。
“宣布鸥外大人的死讯，中也，由你来继位首领。”
第107章 崩塌的秩序（9）
临近傍晚时分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 落在这一道安静的走廊上，在遍地的血迹，和一动不动的尸体之间, 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宣布鸥外大人的死讯，中也，由你来继位首领。”
是了，这就是唯一的方法。
目前港口Mafia最大的问题, 其实既不是缺乏物资, 也不是缺乏战力——而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完整的决策权力。
中原中也虽然可以暂时主持局面, 却也只是以干部的身份。
作为黑手党，港口Mafia自有一套遇到事情的应对流程。比如在森鸥外昏迷期间，组织的第一要务，应当是不计代价地保护首领。在遭受到伤害的时候，当然也可以做出对应的反击；至于处置叛徒, 更是再正当不过的行为。
但是。
越过这个流程的决定, 是无法作出的。
比如中原中也就无法擅自决定应该对谁开战，或者根据现状, 调整组织的结构；至于应该如何应对这个末世，与谁合作，手里的资源需要怎样分配，更不由他做主。
——可这些, 才是港口Mafia此刻最需要的。
森鸥外虽然在昏迷之前，将传位手谕交给了尾崎红叶；然而，只要他本人还活着一天, 中原中也就没法凭这张潦草的字条上位。
“这就是唯一的方法。”
尾崎红叶说：“只要对外公开鸥外大人的死讯，理由是因为近期接连不断的袭击, 导致病情恶化，中也，不止是你可以顺利继位，组织也会有一个最正当的理由报复外面那些人。前任首领之死的仇恨，会将人心空前地聚拢起来。这就是最优解。”
“……”
她叹息一声，“鸥外大人把那张纸条交给奴家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确实是留下了足够分量的筹码啊。”
中原中也没有回头，却捏紧了手掌。
“但是，这样的话，Boss他——”
且不说他和尾崎红叶如果在首领昏迷期间做出这样的事，其行为等同于叛逆；真要走这一步棋的话，为了组织稳定考虑，森鸥外也就永远不能公开露面了。
等Boss自己醒来，就算他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的后半生恐怕也无法再正常地生活。
而万一他不愿意——中原中也还能怎么办？
将已经坐稳的位置再交还回去？还是像黑手党的传统那样，囚禁一手提拔于他，培养他至今的先代首领？
“……我觉得，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中原中也低声地说：“而且，如果宣布Boss的死讯，就得杀了立原那小子， Boss身上中的毒就更没法查明了。再等一等，也许会有转机呢？”
“——等鸥外大人醒来，看到组织败落成这个样子？”
尾崎红叶说：“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森鸥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那个时候，尾崎红叶从对方的眼睛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强烈的，求生的光芒，那么强烈的不甘心和执念。
强烈到尾崎红叶觉得，就算是死了，化作恶鬼，那个男人也会从地狱里再爬出来。
因为这世上，还有他放心不下的东西。
“——这件事过后，奴家自然会向鸥外大人谢罪。”
尾崎红叶幽幽地，叹息一声，说：
“中也，这个决定，对你来说也很艰难吧？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八分，给你留下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仔细地考虑清楚。这一个小时里，奴家会接管所有的工作，守好总部，就不打扰你了。这是奴家送你的礼物。”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毕竟，中也还叫过奴家这么多年的‘大姐’呢。”
没有再看这位曾经是自己的下属，如今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快要超越自己的青年，尾崎红叶转身离开，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走廊里，一声一声地，渐渐远去。
>>>
灾变第八天，下午。
5:30 P.M.
港口Mafia本部大楼。
对港口Mafia其他外部据点的袭击已经逐渐波及到了这里，街道上时不时地响起零星刺探的枪声。然而，即使是总部遭受了威胁，守卫在这里的组织成员们，依然是没精打采、疲惫不堪的样子，在连日的动乱里坚持到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摆出严峻的表情。
——这位于Y-G市中心的五幢摩天高楼，矗立在一天之中，黄昏最后的时段里，满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也许是因为局势的混乱，也许是因为防卫的疏忽，于是，也就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一位不速之客，一道行动敏捷的身影，在大楼的走廊之间迅速地闪过。
黑色的披风，在转角处，扬起蝙蝠羽翼的形状。
……
一路绕过守卫，没有惊动任何人，蝙蝠侠最终停在了首领休息室的门口。
和外面焦灼动荡的氛围不同，也许是因为接近了核心区域，作为整个港口Mafia纷争与动乱的源头，这里反而异常地安静，像是飓风之中平静的风眼。
推开门，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声音。柔和而适宜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那个人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
他陷在厚厚的被褥和枕头里，黑发凌乱地铺散着，相比于一般男人的发型来说，实在是有些过长了，衬着他的脸色有点儿憔悴的白。即使是躺在床上，那两道长眉依然没能舒展开，眼睫紧闭着，有些痛苦的神色。
也许在这个时候，蝙蝠侠才能注意到——他确实是很好看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手指碰到这个人的额头，轻轻地，把那几缕被汗水沾湿的黑发，拢到了耳后。
输液的针管从高处悬垂下来，蝙蝠侠看了一眼标签，是消炎药水。
“……”
他忽然就想起了两天，也许是三天前，他在韦恩集团总部见到的森鸥外。他穿着高档定制的西装和黑色大衣，明显是打理过，笔挺整洁，可是蝙蝠侠能看出来这个人很累。他的优雅是很虚伪的，装模作样，一边用流畅纯熟、没一点儿真心的社交技巧，话语里处处设套，应付着布鲁斯·韦恩，脑子里想的却是该进监狱的念头。
但他最后会拿起那杯酒，碰出叮的一声。
那黑色的大衣就垂落在他眼前。
蝙蝠侠很清楚这个人是害怕自己的，可他端着那杯酒的手很稳，眼眸里在笑。于是他忽然就明白森鸥外最优雅的地方不是他西装革履的穿着，不是他装模作样的做派，而是他是个疯子。
而如今这人就躺在他面前，伤口难以愈合，需要依靠消炎药物抑制感染。
“……”
无声地叹了口气，蝙蝠侠从万能腰带里取出一支针剂。
不知道小丑什么时候又发明出了新的毒素，从那柄匕首，还有森鸥外血液里化验出的毒素成分，居然和以往任何一种都不符合。
利用蝙蝠电脑强大的运算能力，和从港口Mafia偷来的那一管血样，蝙蝠侠反复实验，两天之中，配置出了几代解毒药剂——其实没有一个效果是能让他满意的。
时间还是太仓促了，而在政府垮台之后，城市发生动乱，韦恩集团也遭到了抢劫，有些少见的原材料一时收集不齐。而对于小丑留下的东西，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再看森鸥外的那张脸，蝙蝠侠轻轻拿起他放在棉被外的那只手腕。很轻，捏在手里的时候，几乎没什么重量，暗青色血脉隐在皮肤之下，依稀可见这两天抽血留下的针孔，手背上还刺着一根输液针头。
这样的森鸥外给人感觉太飘忽了，于是他用手指找到了那个人的脉搏，用力按下去的时候，轻微，但不容忽视地，在他指尖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实感。
翻过手掌。
那跳动的血脉，就躺在他手心里，才能让他心安。
他忽然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救森鸥外。明明让这个人躺在这里，才是他一开始的目的。也许他就应该让森鸥外一直昏迷下去，这样世界上会少很多无辜枉死的人。
包括此刻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他依然觉得它被铐起来的样子，可能会更好看。
可随即蝙蝠侠想起了港口Mafia。
潜入首领休息室的路上，蝙蝠侠看到了这个组织的现状。他看到建筑墙壁上的裂痕，看到不同型号枪械造成的伤口，四面八方的敌人，听到呻\吟、谣言和咒骂。
他在这些Mafia成员脸上，看到了很多的疲惫、茫然和失落。
——如果从灾变一开始，港口Mafia就只顾保全自己的话，也许根本不会落到今天境地里。
很难知道森鸥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个人的脉搏，就在他掌心里跳动着，心却藏得很深。
也许对于森鸥外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他会为了港口Mafia的利益牺牲下属，也会为了更广阔的秩序而牺牲港口Mafia，就好像武士不会在意刀剑的磨损。
毫无疑问他恐惧着横滨的毁灭，中原中也的失控。
但在核电站事故那天，他没有任何犹豫。
然而，假如港口Mafia需要消亡的话——它确实需要消亡——那也应该是逐步的、有序的、受到控制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轰然垮塌，引发更多的混乱和死亡。
他捏着那一段手腕，把森鸥外睡袍的袖子推上去一截，将针头刺入皮肤。
药剂注射进入血管的时候，蝙蝠侠忽然发现，他决定救人，其实与这一切都无关。
他只是没法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遭受痛苦。
天花板上的灯光昏暗而柔和地洒落在四周，一切都很安静，床上躺着的人像是在沉睡，黑发零零碎碎地散落在枕边。此刻流淌进森鸥外血管里的那些化学成分，也许会生效，也许永远都不会了。
蝙蝠侠也不知道。
他握住那个人的手腕，等了一会儿，没有松开。
第108章 崩塌的秩序（10）
灾变第八天, 下午。
5:40 P.M.
港口Mafia大楼。
尾崎红叶行走在高层走廊上。在和中原中也说出那番话之后，她就屏退了森鸥外周围的下属，因此, 此刻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距离一个小时结束，还有8分钟。
尾崎红叶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中原中也会怎么选择。他固然敬重森鸥外不假，也视港口Mafia如同家人；但如果这两者必须舍弃其一，那么 , 无论过程多么艰难, 最后的答案都是确定的。
因为森鸥外自己也会这么做。
在之前的大半个小时里，除了代替中原中也主持局面, 统计各处损失，调派部队人手之外，尾崎红叶还暗示了黑蜥蜴的广津柳浪和芥川银等人可以去见立原最后一面。
一旦公布森鸥外死讯，作为直接凶手的立原道造，就是必须要处决的。
以广津先生历经港口Mafia两代首领的资历, 也许猜到了她和中原中也准备做什么, 但尾崎红叶也只是向着他温婉一笑。等那张由森鸥外亲手书写，略显潦草的字据拿出来的时候, 中原中也所有的行为都将是正当的。
而现在，她要准备将首领转移到安全隐蔽的地下室去。
也许不能再称呼为“首领”了，尾崎红叶心想——她需要尽可能隐秘地将森鸥外转移走，以免被其他组织成员发现异常。
固然, 中原中也在港口Mafia的部下中一向声誉良好；但如果这件事涉及到前任首领的死亡，他就是声誉再好，也经不起质疑。
至于森鸥外, 尾崎红叶会在剩下的时间里亲自保护他。
等到“灾变”结束——如果“灾变”能结束的话——森鸥外也许可以考虑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隐居，而她也将辞去干部的职位, 作为对这次叛逆行为，以及对前任首领的谢罪。假如森鸥外自己不介意的话，她或许会考虑跟他一起隐居也说不定。
如果不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待大家的都是死亡。
——正当她想到这里的时候，本应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忽然有风掠过。作为经验丰富的暗杀者，尾崎红叶立即警觉起来，本能地回过头。
可能是错觉，她看到了一角黑色，迅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
清空森鸥外身边的医务人员和下属之后，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她在这一整层楼都设下了防备。因此，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必然不可能是组织成员；而如果是敌人，对于昏迷不醒的森鸥外来说，要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尾崎红叶当即加快脚步。
金色夜叉悬浮而出的时候，她的右手，也悄无声息地，按住了藏在袖中的刀柄。
转过一道门，房间内温暖适宜的气息扑面而来。踩在柔软无声的地毯上，尾崎红叶的脚步，却陡然刹住——
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笼罩下来，一个身影坐在床上，披着睡衣，中长的黑发微微散着，肩膀很瘦削，腰间隐约可见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到旁边的墙上。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说：
“红叶君。”
声音还有点儿哑。
“——鸥外大人？”
尾崎红叶见到这一幕，悬浮在身边的金色夜叉消失了。她有些讶异地说。旋即，想起了刚才在走廊上遇见的那道一闪而逝的黑影，扬起了半边眉毛，“刚才那是——”
是蝙蝠侠吗？
那漆黑的颜色，很像是哥谭都市传说的标志。
尾崎红叶此前并没有对隔壁城市的那一群蝙蝠们抱有任何希望；可是对于超英来说，也许，救人就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甚至不必为他们这样的违法犯罪分子单独作出区分——
然而森鸥外抬起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尾崎红叶安静地站在一边。森鸥外伸出手臂，摘下挂在高处的药水，看了一眼标签，自己把输液管关停了，针头从手背上拔下来。取出针头的时候，他注意到小臂上有一个新鲜的针孔，周围的红肿和微微的血痕还没有消退。
不是幻觉。
那个人确实来过。
他意识勉强清醒的时候，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人拉着自己的手。
不是朋友或者情侣之间表达亲密的那种牵手，而是很冷硬地，如钢铁一般，无法动摇、无法挣脱地，钳制着他的手腕。
好像是要强硬地——拉住他，不让他坠落下去似的。
于是森鸥外也想起了，好像也就是不久之前，烈火的炼狱里，也是有这样一只手，强硬，不容质疑地，把他拽了出来。
那火海至今还历历在目，虽然是幻境，却烧得他灵魂都在发痛。手腕被抓住的地方坚固得没有一点儿缝隙，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拒绝，或者反抗的余地，疼得就像是被钢铁钳过。
可是在那个时候。
在最深的痛苦与绝望之中，就是这只手拉着他，真实而坚硬地，把他从地狱里拽了出来。
……
于是森鸥外知道这是谁了。
从昏迷中醒来，意识不清的时候躺在床上，他很迷蒙地朝那个人含混地咕哝了一句。然后一切都消失了，蝙蝠的影子从他床前离开。
森鸥外现在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愿不是什么丢脸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森鸥外将思绪抽离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救他的居然是蝙蝠侠——蝙蝠侠居然会来救他，而没有直接把他丢到某个监狱里去——说明现在的局势恐怕已经相当不妙。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问尾崎红叶。
>>>
灾变第八天，傍晚。
6:00 P.M.
海上。
本应该寒冷而平静，只会偶尔出现一两条渔船的Y-G市海域，此刻居然热闹得仿佛大型军事巡演——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因为这些飘荡在海上的船只，还是以小型的货船、渔船，甚至私人游艇为主，最多是携带了一些军火而已。
能用于海战的武器，和黑\\帮之间走私的枪械、弹药，毕竟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此时，太阳正是西沉。
日落时分，昏暗朦胧的天光中，这些喷吐的枪火，也就在海上最后一缕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艳丽。
从港口Mafia在海上还藏有一条货船的消息泄露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小半天时间。
——除了出海寻找的船只之外，黑面具和企鹅人也曾经先后派出直升机搜索，又在差不多的时候同时被对方击落。之前结过仇的帮派们，也在趁着这个机会相互打黑枪；有些距离过远，超出射程范围的，甚至还会直接开船撞上去。
总之在经历了诸多的纷争、混乱与内斗之后——
终于有人找到了那条货船。
货船其实不是很好找，因为它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但同时，它也很醒目，只要你见到它，你就一定能认出来——因为这是海面上，唯一一艘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的船。
最先发现货船的是横滨的一家走私帮派，因为在同一条道上，进行同一项业务、吃着同一碗饭的关系，和港口Mafia打过交道，认得对方的船只型号，于是占了优势。
没有好用的远程武器，他们让自己的小艇靠近，试图直接攀上货船。
货船上的港口Mafia成员立即反击，这样的的接舷战，是干海上走私这行的黑\\帮们最常见的冲突模式。双方彼此开火，因为地势太过狭窄，即使港口Mafia的人数和火力都要超过对方，也占不到什么优势。
而这边的异状，很快引起了空中巡航的直升机的注意。
直升机是黑面具从横滨的一家警局里抢来的，见到下方发生战斗，立刻尽职尽责地把消息汇报给头目。
而在通讯中，这条无线电讯号被截获，由于其使用的是横滨警方的频段加密方式，一些和警察打过不少交道的横滨黑\\帮，还有买到了相关情报的企鹅人，以及异能特务科，都成功地破译了消息。
海面上众多的船只，纷纷朝着信息中所给出的位置调转方向。
这样的动作引起了更多人警觉，剩下那些没有这么高端的信息技术水平、能够截获通讯的帮派，见到其他人的做法，也反应极快地猜到发生了什么。
——于是。
所有的人，都拿到了这场狩猎的入场券。
枪口在夕阳下喷涂着艳丽的火光，因为距离过远，子弹最终落入海水里。直升机起起降降，在冰冷的、黄昏时分的天空中，螺旋桨环绕出巨大的风声。
>>>
“船长。”
货船上负责瞭望的港口Mafia成员，看到望远镜视野里，海面之上，望不见尽头，星星点点铺开，包围着自己的许多船只，忍不住声音发抖地问：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没法转舵了，因为被几个悍不畏死冲上来接舷的小帮派缠住，虽然港口Mafia最终解决了敌人，时间却已经拖得太久，如今四面八方都是包围着他们的船只。
采用暴力突破也不行，有不少货船的体量比他们还要大，直接撞上去的话，讨不到任何好处。而且——
“Boss送上船的那些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那一排一排的货箱，就是船员们这几天里最好奇的事情。听说是首领的命令，所以谁也不敢过问，谁也没有擅自拆封。
“不知道。”
船长咬牙切齿地，说：“但既然是组织的财物，是Boss亲自下达的命令，那就是死在这里也必须要保护的。给我准备开火！本部那边还是没有回复消息吗？”
指挥室里，通讯员正在另一边紧张地调试着无线电频段。
“自从出海以来，我们每天早晚例行汇报两次。但是！您知道的，从两天前，4月9日的那个晚上开始，本部那边就已经没有过任何回复了。”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们那个首领做事随性也不是第一天了。
或者是森鸥外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干脆连说话都省略了——总之，作为下属，只要没有新的命令，他们还是得按照上一条方案执行。
船长咬着牙说：“但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
前两天没有联络，可能还是首领的个人风格习惯原因。可是现在货船都已经被其他组织彻底包围，本部那边却还是没有消息，让人得不怀疑港口Mafia内部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所有人，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船长霍然起身，双手撑在操作台上，透过玻璃，紧紧盯着夕阳的海面上那些包围着自己的船只，还有枪口在落日余晖中闪烁的火光。
“港口Mafia的威严不容践踏！如果总部那边真的出了问题，那现在就轮到我们代表首领，代表组织的脸面！去把炸弹准备好，绑到发动机舱，如果今天回不去的话，就和敌人一起葬身大海，谁也别想得到——”
“——总、总部的通讯。”通讯员忽然磕磕绊绊地说。
一时间，指挥室里全部寂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一台无线电收发机上，连风和海浪，似乎都在这个片刻里静止了。
在众人的注目之中，通讯员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
“……我给你们配备了武器。”
是森鸥外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来，被跨越海面的无线电处理过，听起来有些失真，虚弱、疲惫，却透着一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说：
“打开编号0723的箱子，后援马上就到。”
第109章 崩塌的秩序（11）
灾变第八天, 夜晚。
某时某刻。
这是韦恩集团，下属娱乐产业的一处室内拍摄棚。
放在往常，这里男女明星、模特云集的时候, 自然是让人趋之若鹜；然而，在末世里，一间空的拍摄棚，还有棚内那些精细、昂贵又笨重的摄影仪器, 没有任何意义, 连最穷酸的流浪汉都不愿意多看它们一眼。
因此，这么多天以来, 这里除了窗户玻璃，被人砸破了一扇之外，竟然没有遭到其他任何破坏。
——也就没有人发现，它真正的用途。
在娱乐公司，和摄影棚的掩饰之下, 这里, 其实是蝙蝠侠的一处安全屋。
临时搬到安全屋里，生活条件当然不如面积广大、传承数个世纪的韦恩庄园。不过, 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毕竟，他是一位拥有优秀的职业素质，令人赞不绝口的管家。
他提供的服务质量, 不会因为环境而有任何改变。
晚上七点，阿尔弗雷德冲泡好了一壶红茶。
这是他自己的生活习惯——晚饭后的一杯红茶。当然，如今食物少得可怜, 仅有的那些，也是以小麦、面包、罐头、压缩饼干一类的干货为主, 口感单调，可实在撑不起“晚餐”这个词。
不过，阿尔弗雷德依然坚持，严格地按照自己的规律作息。
红茶喝完之后，阿尔弗雷德小心地把剩余的茶叶渣收集起来。在这个时期，任何一点点能吃的东西都不能浪费。他打开窗户，把它们放到室外。
如今，Y-G市户外的低温，就是最好的天然冰箱。
做完这些，阿尔弗雷德收拾好茶具，端端正正地摆进碗柜里，然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翻出医药箱，开始整理所剩不多的绷带和止血药。
——很快，就会有一个受伤的男孩子，回到这里来。
也许不止一个。
自从小丑炸掉全市大部分的物资存储点，和核电站之后，政府迅速垮台，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的人类社会秩序，如沙尘一般崩塌瓦解。而韦恩庄园，也在这样的动乱中，被一群流浪汉占据，现在恐怕房子已经被□□光了。
在把相对来说比较重要的东西——比如，韦恩家族几代传承下来的古老物品——转移到更安全的蝙蝠洞之后，阿尔弗雷德就被达米安护送，来到了这座安全屋。
这两天里，达米安一直和他一起住在这里。
除了达米安之外，迪克和提姆偶尔也会过来落脚，说两句闲话，企图用欢笑的神情掩饰眼眶下青黑色的疲惫，和身上的血腥味。
蝙蝠们总是会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回来。
阿尔弗雷德早已习惯。
耐心地、尽职尽责地等待主人回家，是对一位合格的管家，最基本的要求。
他总是留在韦恩庄园里。
在这许多年来，漫漫的长夜，他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等待”这个行为，总是怀揣着对好消息的期盼。对于一位管家来说，能够等到忙碌的主人归来，褪去在外面风尘仆仆染上的疲惫，换下正装，享受温馨平淡的居家生活，当然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
但阿尔弗雷德能等到的，只有坏消息。
蝙蝠家的战士们，从来都不是会顾惜自己的人，不管是最大的、开了个坏头的那个，还是下面小的几个，隔三差五，总是要带着点伤回来。
也有几次，伤势太重，那么微弱的呼吸，那么多的血从战甲制服下流出来，让阿尔弗雷德以为，再晚上一分钟，自己能见到的，就只是冰冷的尸体。
——还有一次真的是死讯。
在为这些晚归的男人和男孩们，准备茶点的时候，几乎是每一次，阿尔弗雷德都想劝他们放弃这份工作。
可无论他打过多好的腹稿，最后，见到这些疲惫的、伤痕累累的蝙蝠们的时候，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主人们，每次都让他担心。
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这座城市里，为了这个世界上，更多像他一样等待的人，不必担心他们在等的人，他们殷切期盼回家的人，在结束一天辛勤工作，晚归的路上，遭到抢劫、强\暴、枪杀。
……
于是阿尔弗雷德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在等待的时间里，把茶点做得更精致，更美味一些。
而今也不例外。
这是“灾变”发生的第八天，也是这座城市，失去秩序的第二天。
早晨，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在市内流传，说是怪盗基德手中，有着让人能长生不死的宝物，引得那些刚刚越狱的罪犯们蠢蠢欲动。下午，是港口Mafia的货船事件，全市的黑\\帮们，像是追逐猎物的鲨鱼一样纷纷跳进海里，相互撕咬。
而到了晚上——
夺回货船的港口Mafia，开始清算之前落井下石的众多帮派们。首当其冲的就是企鹅人，以处置叛徒的名义，这个横滨最大的犯罪集团，正式向企鹅人宣战，引发新一轮的纷争。
根据阿尔弗雷德听到的最新消息，冰山俱乐部今晚的交易会，也因此被迫取消。
——也就难怪那群蝙蝠们，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把整理好的医药箱放回原位，阿尔弗雷德起身去了厨房。现在这个时候，什么都缺，也做不出多么精致的茶点，他为数不多能做的，就是把面包切片，涂上焦糖，放进烤箱，预备用来给某一只突然冒出来的蝙蝠补充能量。
烤到第三片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听到楼下，似乎传来了动静。
“……”
不管是在哪个屋子，蝙蝠们都喜欢住在地下室里。这里的地下室，是蝙蝠侠存放一些设备和道具的地方——当然，这两天里，一直是达米安在用。
是某一只蝙蝠回来了吗？
不，如果是蝙蝠，一定会有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达米安可不是什么坐得住的人，而迪克肯定会大呼小叫地喊着阿福，说他肚子都快饿扁了。提姆一般不会一个人过来，至于布鲁斯——阿尔弗雷德根本没指望能见到他。
那么这是……
轻微的“咔哒”一声，阿尔弗雷德把烤箱关火，沿着楼梯，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因为这只是临时的安全屋的缘故，空间并不开阔，楼梯也设计的很窄。不过管家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他踩在狭窄的楼梯上，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他听到地下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也可能是家里进了小偷，阿尔弗雷德想。
那这可真是一位非常幸运的小偷，因为他确实找对了地方，这里藏着不少好东西；也真是一位非常不幸的小偷，因为他将遇到蝙蝠侠。
往下，转过一道拐角。
——透过狭窄的、楼梯栏杆的缝隙，阿尔弗雷德真的看到了那个小偷。
他正在蝙蝠侠的那一堆设备之间翻翻找找，一抬头，正好对上阿尔弗雷德的视线。
那是一个男孩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西装，肩头和腹部却透出隐约的血迹。他垂落的披风下摆，沾着不少泥灰，脏污得格外醒目，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抬头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似乎是在外面冻得不轻，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一顶高筒礼帽压在他头上，帽檐下，翘起凌乱的黑色头发。
阿尔弗雷德，就这样和男孩没有被单片眼镜遮挡的左眼对视着。
那是蓝色的。
“……”
短暂安静的一瞬间里，这样熟悉的配色，让阿尔弗雷德想起了某个罗宾、某个罗宾和某个罗宾。
“布鲁斯老爷。”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带着半身血迹、正在被全城追杀的白衣怪盗，这位为韦恩家族服务数十年的管家先生，非常淡定地，说：
“和您说过多少遍了，孩子不是小动物，不能随便往家里捡。”
第110章 崩塌的秩序（12）
蝙蝠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久之前, 他收到阿尔弗雷德的消息，说他有一位客人。
蝙蝠侠从阿福的语气里，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位不速之客, 事发突然，需要他立即返回处理——可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
至少阿福认为他没有。
但他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幅场景。
怪盗基德。
——被关在笼子里，吊在半空中, 衣服上有血迹, 非常镇定地，盘膝坐在黑色的铁栅栏上, 膝盖上还放着一个茶盘，上面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几片小饼干，不用问，显然是由阿福提供。
这位传说中享誉全球，臭名昭著的怪盗, 正在笼子里, 旁若无人地吃吃喝喝，察觉到蝙蝠侠的目光, 还向他眨了眨眼。
而在下方。
一身罗宾战斗制服的达米安，正抱着手臂，一脸不爽地瞪着基德。
“……”
蝙蝠侠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达米安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 在一边说：“我认为，这不符合欢迎客人的礼节。而且，我刚刚花了半个小时, 才帮他处理好伤口，请您尊重一下您可怜的老管家的劳动成果, 不要再试图用蝙蝠镖破坏我的作品，好吗？”
“——但这是怪盗基德！”达米安叫道：“谁知道他是不是——”
“罗宾。”
蝙蝠侠说，他刚刚已经从阿尔弗雷德那里，粗略地了解到了前因后果：
“如果这确实是怪盗基德，那么，他能不触发任何警报地潜入进来，也就能趁着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离开。既然基德主动发出了声音，就表示他暂时——”他着重强调了这个词，“——没有恶意。”
“但是他见到了阿福！”
达米安还在为这件事愤愤不平，激烈地说：“阿尔弗雷德，父亲！全地球人都知道阿福是布鲁斯·韦恩的管家，你的秘密身份——”
“——我想，他不是自己找到这里的，是不是？”
蝙蝠侠低沉地说，转向还被关在笼子里，吊在半空中的少年，“是谁告诉你的这个位置，怪盗基德？”
笼子里的少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红茶。
“一位猫咪一样美丽的小姐。”
他说。
事实上，怪盗基德——也就是黑羽快斗，这一天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今天零点，他在一次例行的宝石偷盗中，竟然意外发现追查许久的“潘多拉”；随后，黑羽快斗就遭到了那个神秘组织的追杀，想必对方一直在监视着他的行动，甚至因此跟来了横滨，就连进入“灾变”，都不打算放过他。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暗中安排下这么多人手的。
一夜不断的狙击、追杀、逃亡，好不容易到了清晨，黑羽快斗终于甩开那些暗中窥视者的视线，又费尽心思的偷来一些医疗用品，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给自己疗伤，就遇到了一位名叫太宰治的不速之客，听到了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
——“潘多拉”在他手上的事，被人（大概率是那个神秘组织）泄露了出去。
于是黑羽快斗只能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对于精通易容术的怪盗基德来说，只要离开作案现场，脱下那身华丽醒目的白西装，往人群里一躲，再想把他找出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条件。
前提条件是，没有人会封锁整座城市，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就展开搜身。
长生不死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何况，如今的Y-G市，已经彻底丧失了法律与秩序；而统治着这里的，是一群不惮使用最残忍卑劣的手段的黑\\帮。
在这样高密度的搜索之下，即使是怪盗基德，也很难逃脱。
被黑\\帮混混们，靠着人数众多，围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凌晨落下的狙击伤口又开始崩裂，血迹透过白西装渗出来，户外寒冷的空气冻得他忍不住发抖。
黑羽快斗用力地，捏紧了手心里的宝石。
他绝不能让“潘多拉”落进这群人手里。
不只是因为这是他追逐许久的目标，是他查清父亲之死的真相、剿灭那个神秘组织不可或缺的一环，更重要的——这颗宝石，它关乎着结束“灾变”的希望。
他不能放弃。
可他只有一个人。
一周前的那个晚上，黑羽快斗来这家位于横滨的剧院，只是为了踩点，并不是正式行动，别说他重要的后备支持者——寺井黄之助，没有一起跟来，甚至连怪盗装备都只带了最基础的两套。如今，在被黑\\帮们连续不断追捕的消耗之下，已经所剩无几。
那时他绝对料想不到，自己会被孤立无缘地困在横滨。
黑羽快斗知道自己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这么无休无止地被追杀下去，且不说他只有一个人，精力和体力都很难支撑，到最后，免不了只有落网一个下场；而他身上，很可能和“灾变”的本质有关的潘多拉宝石，也会落入这些黑\\帮之手，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这些已经被贪婪和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捕猎者们，却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直到下午的时候，情况才稍有好转。
港口Mafia那一艘满载食物的货船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黑\\帮们纷纷掉头转向，分出人手抢占码头、出海搜寻，因此，基德的压力也减轻很多。而且，这些人的动作，把Y-G市搅得一团乱，也就让黑羽快斗有了更多的可乘之机。
夜色降临之时，黑羽快斗终于甩脱了所有追踪的眼线。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来横滨，本就是临时落脚，什么都没有准备。在“灾变”前期，倒是想办法给自己弄到了一艘飞艇，可是在之前的核电站事故中也暴露了出来，不得不放弃。
至于随便找一间无人的房子，撬开锁，当自己的安全屋——现在的Y-G市，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在饥饿之中，想尽一切办法寻找食物的人，连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不会放过。
——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她坐在哥谭的某一只滴水兽上，远处港口Mafia大楼透过来的灯光，刚好能照见她身上漆黑的紧身皮衣，像是流淌着一层银色的月光。她的脚踝悬在数十米的高空中，交叠双腿，腰间盘着一条长鞭，鞭梢甩荡在身后。
神秘，优雅，曼妙，像一只漆黑的猫。
“……猫女。”
蝙蝠侠捏紧了手掌，说。
看起来，又有人把他的马甲卖了个精光。
自从黑门监狱和阿卡姆发生大规模越狱之后，猫女一直都没有消息。这位女盗贼，和阿卡姆那群动不动四处制造爆炸和恐怖袭击的神经病们，风格截然不同，在没必要出面的时候，一向低调隐秘。在如今这么乱的情况下，如果她不主动跳出来，还真没有人能找到她。
蝙蝠侠和猫女，曾经一度关系不错。
所以，那个女盗贼，能知道他的这处安全屋，也就不奇怪了。
但她为什么要帮助基德？
“——我想，就算是宝石大盗，也需要找个地方疗伤，是不是？”阿尔弗雷德在一旁说道：“而且，他拿着赛琳娜*小姐的推荐信……”
达米安听到这里，又抬头瞪了基德一眼，愤愤地说：
“那个女人！”
“……”这就涉及到他家老爷的家庭生活和感情问题了，阿尔弗雷德没法出声。
“不。”蝙蝠侠忽然说：“赛琳娜恐怕是想把某个东西送给我。”
达米安很敏锐地，意识到了关键点。
他问：“潘多拉？”
蝙蝠侠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向笼子里还被吊在半空中的怪盗基德。他并没有把基德放出来，而是说：
“一些人——也许包赛琳娜在内——有一种猜测。涉及到‘长生不死’这种议题，如果不是纯粹的谣言的话，多半和神秘侧的力量有关。也就是说——这颗宝石，很可能是关系到了你们的横滨，为什么会被卷入这场灾难。
“这才是你会来找我的真正原因，怪盗基德。”
地下室里，安静了一瞬。
被吊在半空的铁笼子里，基德正在吃饼干的手，也停住了。
“——啊，被看出来了。”他放下手里的饼干，伸了个懒腰，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嘛。”
困在这座封闭的城市里，黑羽快斗所能求助的选项，只有那么几个。
首先，他是个怪盗，享誉国际的著名通缉罪犯。而且就算黑羽快斗愿意为了“灾变”和“潘多拉”的事，冒一点风险，把自己暴露给政府——政府也已经垮台了，自身难保，两边的都是。
其次被纳入考虑的，是横滨的武装侦探社。
怪盗和侦探是天生不对付的职业，因此，在东京的时候，黑羽快斗也对这家侦探社有所耳闻。
不过，在今天早晨，见过太宰治之后，他决定把侦探社划进“不靠谱”的范围内。
除此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侦探社原址，在遭受了接连不断的骚扰之后，社员们已经集体搬去了新的地方。没有人指引的话，谁也找不到现在的侦探社。
黑羽快斗只能选择接受猫女的提议。
“……”
蝙蝠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跟我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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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结果吗？”
深夜，蝙蝠侠站在一栋老房子外的院子里，看着走出来的扎坦娜，问。
Y-G市现在唯一的女魔法师，此刻，也是一脸疲惫的神色。听到问话，她叹了口气，说：“潘多拉的效果，应该是和满月有关吧？可惜，已经来不及等到下一个满月了。我们只能趁明天早上日出的时候先试一试——说起来，B，那个孩子你是从哪里捡来的？”
蝙蝠侠：“……”
不，这个真的不是他捡的。
在决定收留基德之后，他把怪盗从笼子里放了下来，又勒令对此十分不满意的达米安回去睡觉。在阿福“布鲁斯老爷您也应该休息”的循环播放声音中，蝙蝠侠带着基德，拜访了扎坦娜和康斯坦丁——目前仅有的、他所能找到的、值得信任的一个半神秘学专家。
康斯坦丁只能算半个。
魔法专业的事，就应该来找魔法专业的人来解决。
在小丑炸毁了核电站之后，原本的科研机构，已经因为实验仪器电力不足无法运作了。如果灾变、潘多拉宝石，都和某种神秘力量有关的话，那么，城市里唯二的魔法师扎坦娜和康斯坦丁，就是他们现在寻找出路，最大的希望。
“他睡下了——也许是说昏过去了更准确一些。”
仿佛是猜到蝙蝠侠在想什么，扎坦娜说：“哦，可怜的男孩。他累坏了吧？约翰在照顾他，反正他最近都在带孩子，多带一个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她用脚尖踢了踢院子里地上的枯草和泥土，“跟约翰待在一起久了，总是搞得我在这种时候，也想来一根烟——”
“——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蝙蝠侠忽然说。
扎坦娜用脚尖蹭着地面的小动作立刻停止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她说：“Oh，无所不能的蝙蝠侠，竟然在对我说‘帮助’？”
“是森。”
蝙蝠侠说，没有理会女魔法师的调侃。
“我总怀疑小丑留在他体内的毒素可能有什么问题。你知道的，有些疯狂是会传染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港口黑手党的Boss突然变成小丑，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夜色里安静了一会儿。
漆黑的城市中，港口Mafia那五幢摩天大楼的灯光，映照到这里，也成了很遥远的，朦胧的一点影子。
“……所以，你在担心他？”
安静之中，扎坦娜忽然开口说：“嘿，上次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布鲁斯？他是个坏蛋，什么的。”
蝙蝠侠说：“他是。”
可是坏蛋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时候，含含混混地，本能地，叫的却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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