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灯火通明,伊里斯与巴克大公一家一起走进宴会厅,晚宴终于开始了。
巴克大公的手指已经包扎妥当,他忍着疼痛,挥舞着手臂,朗声诵读着虚伪的欢迎与感激。
但今晚必定不是他贺词中所说的“宾主尽欢”的美好夜晚,伊里斯会多久翻脸,取决于巴克何时承认他一分钱也还不上。
赫雅知道,他盘算着将她送给伊里斯,但她并不想为无情的家族做出如此牺牲,更何况她也不觉得伊里斯会看得上她。
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雇佣兵首领,他肯定见识过许多风情万种、体格丰腴的美貌女人,一些家教良好的贵族小姐可能也偷偷爱慕着他。
即便是一夜风流,一个因营养不良而身材干瘦的少女对他应该毫无吸引力。
结识皮斯后,赫雅内心安定了许多,至少他看上去心地善良,在雇佣兵间德高望重,惨剧发生时也许能为她说几句话。
而她只需要撑到获得一具合适的尸体,到时候,她的生命就不需依靠他人的怜悯了。
赫雅好奇地望着主桌,伊里斯还是戴着那漆黑的头盔。
盔甲下真的有人吗?说不准盔甲即是伊里斯本身。她突然产生一个奇思妙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么和蔼可亲,英俊潇洒。”皮斯喋喋不休:“年轻时,有许多小巧可爱的女士为我神秘高贵的灰色疯狂……”
“皮斯爷爷,你别骗人了,女士们都喜欢亮丽鲜艳的羽毛。”莱德与格林嘻嘻哈哈。
皮斯察觉到赫雅偷偷盯着伊里斯,顿了一顿,小声地出卖主人道:“他认为那个头盔让他看上去更成熟稳重,年轻人,就是这样。”
伊里斯很年轻吗?他已成名很久了。
赫雅有些迷惘,她转念一想,可能所有人对这位魔法师而言都很年轻。
巴克大公谄媚地对伊里斯笑着,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赫雅离他们太远,在闹哄哄的宴会厅里,无法听见他们的谈话,但看口型似乎有提到她的名字。
肥头大耳的男人东张西望,他远远地看见赫雅,面上陡然浮现出愤怒的神情,正欲开口喊叫时,夫人却附耳低语几句。
随后,巴克瞪了赫雅一眼,愤恨地移开视线。
随着巴克大公的动作,伊里斯头盔转动,他也朝这边看来,停留几秒后又转了回去。
他可能也说了些话,因为赫雅看见巴克大公担惊受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肯定觉得你与帕罗特们关系不错。”皮斯说道:“很少有人能……唔,你经过专业训练吗?你的颤音极具技巧,又饱含感情。”
这……
不如说她的声音在惊吓中有些走调。
赫雅转眸,叉起桌上美味的火腿薄片,轻快道:“感谢您的夸奖,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歌唱,但算不上专业训练。”
“我想,主要原因是……”她笑容满面地看着帕罗特们:“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欢乐与热情,感染了我。”
“算你有品位。”红发男孩莱特嚼着口中食物,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真是一位有眼光的女士。”格林从容许多。
卡乐芙闭口不言,安静地喝着蘑菇汤,不过伸手竖起了大拇指,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真的会有人会控制不住地唱歌吗?
看着卡乐芙,赫雅迷惑不解。
但面对丰盛的晚餐,她决定先将这些谜团抛之脑后。
她一整天没吃饭,饥肠辘辘,而可口的山珍海味们,在平时是从来轮不到她的。
“我恪守朴素的美德,其实我更喜欢吃玉米和小麦。”皮斯拿起一块柔软的面包:“但我想不到城堡里的食物比你们祭拜在神庙里的更美味。”
“是的,普罗亚公国的祭品难以入口,尤其是巴克大公送去的祭品,有一股恶心的馊味。”莱德不满道。
“你们吃了神庙里的祭品?”赫雅愕然。
即便她不太信奉光明女神,甚至想要召唤邪神,也不得不说,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罪孽。
“那当然,大陆上那么多的神庙与信徒,祭品数不胜数,神明们怎么吃得完?我们在为他们排忧解难。”莱德理所当然地说道。
多么无礼的借口……
难道他们就不会遭到神罚吗?
或者,伊里斯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令神明忌惮?
赫雅低头,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食不知味。
真羡慕……
皮斯清清喉咙:“放心,我们路过神庙时,并没有拿走祭品,信徒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忍饥挨饿,我们于心不忍,将祭品还给他们了。”
赫雅一愣,迟疑道:“他们恐怕不会感激您的好心与慷慨。”
格林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是的,他们抱着祭品痛哭流涕,诅咒我们在光明下化为灰烬。”
信徒们的正常反应。
赫雅笑容尴尬:“普罗亚公国里的人们非常虔诚……”
虔诚到了愚蠢的地步,光明并不会照亮大陆上的每一寸角落,从公国的掌权者是最喜欢敷衍神明的巴克大公就可见一斑。
酒过三巡,晚宴的气氛更为热烈。
赫雅听着皮斯不着边际地分享着年轻时的趣闻轶事,时不时点点头,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幸福感。
但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的生活中无喜悦可以分享,感到淡淡的失落。
女仆长安娜捧着酒壶走来,她看见赫雅时,强撑起的笑容瞬间僵住。
“赫雅,你应该……”
皮斯微笑着打断她:“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休息休息吧。”
“呃……好的。”安娜惴惴不安。
瞄见桌上空荡荡的酒杯,她的手微微颤抖,她轻声询问道:“大人们,请问您们需要更多的美酒吗?”
“不必了。”皮斯将原本的酒壶也递给她:“我已经戒酒了,而他们都还是孩子,不该喝酒。”
他扭头对赫雅与帕罗特们说道:“自从有一次我酒后醒来,发现家里多了五十个蛋,我就发誓戒酒,幸好现在除了怀特,剩下的全部成为成熟稳重的优秀鸽子了。”
“我绝不会重蹈覆辙,嗷嗷待哺的小鸽子们令人发狂,而且他们没有一个长得像我,可能都是随母亲。”
莱特捂着嘴嘻嘻地笑起来:“不用担心,今晚没有热情的母鸽想占你的便宜。卡乐芙,你带了蛋过来吗?”
卡乐芙恼怒地敲打男孩的脑门。
他们滴酒未进,却说着可怖的胡话。
“客人们,真的不稍微品尝些我们的美酒吗,它是由……”安娜仿若在绝望地祈求。
“不,我发誓了。”皮斯斩钉截铁地拒绝。
满满当当的酒壶在安娜手中如铅般沉重,她瘦骨嶙峋的身躯就要承受不住这重压,失魂落魄地拿着酒壶走向其他客人。
她的举动古怪,肯定有事隐瞒。
赫雅担忧地皱起眉头,难道他们在酒里下毒了吗?
“啊——”
正在赫雅思索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女仆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她心头一惊,急忙扭头去看。
只见一个尖耳精灵雇佣兵抱着头蹲在地上,口中发出鸟类的沙哑嘶吼声,后背上生出两只肉翅,舒展间就已撑破皮衣,上面遍布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羽管,十分瘆人。
“斯旺小姐,平时矜贵优雅,如今也耍起酒疯来了。”皮斯从容地对其指指点点着:“看好了,孩子们,这就是喝太多的下场。”
“幸好她的爱慕者都不在现场。”
而另一端,一个矮人战士趴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的头变成了一个长着獠牙的猪头,后腿蹬地,准备着冲刺。
赫雅倒吸一口冷气,她扶着桌沿,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他们究竟在酒里加了什么?她无从得知。
她自嘲地想着,看看这绝妙的效果,巴克大公肯定是又一次被骗子们欺骗。
她扭头看向主桌,伊里斯与巴克大公一家都已不见踪影。
宴会厅中的雇佣兵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变化,只有她这一桌安然无恙。
女仆们惊恐地四散而逃,但奇形怪状的怪物们穷追不舍。
一只醉醺醺的麋鹿顶起餐桌,撞开挡路的人群。
“再来一杯!”他兴奋地高喊道:“我要更多、更烈的酒!”
“唔……”皮斯皱眉,终于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这家伙酒量很好的。”
因为酒里加了什么东西。赫雅抿唇。
她不知该不该说,她不想被当成同伙。
皮斯杵着法杖,走向邻桌,弯腰嗅了嗅打翻的酒,他满不在乎道:“不是大事,里面加了让酒更加美味的跳跳草,不过幸好赫雅你没有喝酒,跳跳草是人类的毒药。”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巴克大公是想先下手为强,毒死我们吗?”
赫雅身体发冷,她认真地盯着皮斯:“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些人是知情者。”
“我相信她,她看上去是个好人。”莱德为她辩护道。
皮斯沉默几秒,点点头:“那我们必须阻止这场骚乱,救下这些女仆。赫雅,你熟悉路,麻烦你和我一起去找伊里斯。”
“我可以说话了吗?”卡乐芙双手捂着胸膛高声吟唱道。
“帕罗特们,唱点宁静安和的摇篮曲吧。”皮斯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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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乱作一团,赫雅拿着烛台亦步亦趋地跟在皮斯身后,迟疑道:“伊里斯大人也喝了酒吗?”
皮斯举起法杖敲晕一只乱窜的棕熊,气定神闲道:“他应该是喝了的。”
他旋即又小声补充:“因为他的母亲不允许他喝酒,他总是阳奉阴违。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告诉你的。”
伊里斯的母亲?
赫雅眉头微皱,暴戾的雇佣兵与家人,总觉得是毫无干系的两个词语。
“他与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对他管教十分严格,害怕他误入歧途。”皮斯说道。
误入歧途?
那在他母亲眼里,伊里斯恐怕已经算迷途不归了。赫雅哑然失笑。
两人远远看见楼梯上碰见跌跌撞撞滚下来的巴克大公,他身上沾染着血迹,身后跟着几个卫兵,长剑上滴下鲜血。
在月光下,鲜红的血色漆黑如墨。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希望他们走运,不要遇见那些野蛮动物,特别是蛇蛇先生。”皮斯双手合十为巴克大公祈祷,似乎一点也不关心那是谁体内的血。
两人顺着滴落的血迹,走进一间卧室。
月华如水银倾斜,血腥味浓重刺鼻,血液滴落声与床幔上残留的血迹,预示着这里发生了一桩惨案。
难道伊里斯死了,死在了没用的废物巴克大公手中?
赫雅微微怔忪,复杂心绪难以言喻,对力量的崇拜憧憬、怀疑、轻蔑与奇怪……混杂着,她握着烛台的指节发白。
你怎么敢死在他的手里?这是她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
皮斯上前一步,以法杖撩开床幔,他叹气道:“原来他被母神召见了,怪不得没反应。”
被母神……召见了?
这是他已死亡的委婉说法吗?
赫雅迷茫地盯着蜿蜒的血迹。
“我必须先去稳定局势,你……”皮斯语气为难:“你就先留在这里吧,等事情解决后我再来找你。”
“他……他死了吗?”赫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当然没……”皮斯语锋一转,咳嗽道:“我的意思是,当然死了,怎么会有人头被割下来后,还活着呢?”
“不过你千万不要因为太过害怕,在城堡里乱跑好吗?现在外面很危险。”
“好的。”赫雅迟钝地点点头。
她看着老者转身离去的身影,忽然开口问道:“他真的很年轻吗?”
皮斯一愣,他抚了抚胡须,迟疑道:“他的头盔被摘下来了,你可以自己……哦,小姑娘会害怕这样血腥的场面……”
“年轻,年轻而又英俊,体格健壮,惹人喜爱。”他总结道:“死相体面,你不必害怕。”
完美的神明降临的容器?
可惜少了一个头,希望不会有影响。
“谢谢。”
赫雅又补充道:“我为年轻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他生前是如此伟大,荣光犹存,与他同处一室,我并不感到害怕。”
“你真是一个善良又贴心的好孩子。”皮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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