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呼吸急促,眼前的情景让他僵在那里,宛如置身冰河之中,窒息感将他吞没。他想挣扎,却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周围越来越暗,身体越来越冷,就在他的血液即将冻成冰的刹那,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眼眶。带着巨大冲击力的骇人画面瞬间消失,他眼前一黑,耳边传来低而轻的说话声:“渊大夫,我们出去吧。”


    遮住他视线手没有立刻拿开,又一只手轻轻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转身。


    他下意识想逃离这间屋子,刚转过身,便急急迈出一步,谁知身体一阻,脚腕一疼,竟撞在了一把和桌子配套的小圆凳上。


    “小心。”


    池渊的身体由于惯性往前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稳稳接住。先前几近消失的五感慢慢恢复,遮挡眼睛的手也移开。他偏头,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白蹊嘴角微微沉着,眼睛直视着他,虽然没有笑,但仍让人感觉温暖。池渊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疑惑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他张了张嘴,本想道声谢谢,谁知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东西,忍不住胃里翻涌,连忙推开白蹊,挤过众人,冲出房间,扶着墙壁往暗道深处走了几步,弯腰吐了出来,“呕——”


    他自从吃完晚饭就没再进食,忙活了一夜,肚子早就空了,只吐出一些酸水。


    白蹊紧追过来,池渊余光瞥见他,将他往旁边推了推。不知为何,池渊潜意识里不太想让白蹊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初一随后赶来。白蹊被他推了两次,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思,退开一段距离。


    “师父,你没事吧。”初一担心道。


    池渊没有说话,无力地摆了摆手。胃里已经吐得一干二净,心头那股恶心感依然没有消失。


    初一见状,抽出一根银针,拉过池渊的手,一手拇指压住他右手虎口处的含谷穴,另一手捻针缓缓扎了下去:“师父,好些了吗?”


    胃里的呕吐感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池渊点点头,转身靠着暗道坐下来,以一个疲惫至极的动作靠在那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初一站在一旁,诧异地看着池渊。刚才施针的时候,他就明显感觉到师父的手在抖。他自一年前被池渊救下,收作徒弟后,虽然每天都要磕碜师父两句,但在他心里,师父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再惊险的绝境也能从容脱困。然而这般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害怕成这样。刚才床下的场景的确既恶心又可怕,但他们一路以来,见识过杀人,遭遇过追杀,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不明白,为何这次师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众人也都和初一有同样的疑问,远远看着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张员外隐约听到一些端倪,加上池渊的反应,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看起来虚弱至极的黑衣少年根本不是沈溪。然而,不等他进一步考虑要不要把裴风追回来时,突觉周身空气一寒。他抬头撞上白蹊的目光。白衣少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冷声道:“张员外。”


    白蹊只说了三个字,张员外却浑身一颤,只觉这白衣少年似乎比那“沈溪”更可怕,冷漠的眼神里仿佛藏了把刀,多与之对视一眼都要被凌迟掉一片肉,他连忙低下头,收了别样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池渊终于恢复过来,他拔掉右手虎口的银针,起身对张员外说:“走吧,先去看你儿子。”说完往前走去,再次经过那间血腥味弥漫的房间时,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


    白蹊跟上来,同他并肩而行。池渊看他一眼,拱手道:“小少爷,方才多谢了,又欠你一次人情。”


    两人身量几乎一般高,白蹊边走边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前方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张员外说,他儿子张愚生就在前面的房间内,说完回头看众人一眼,又看看池渊,想说什么,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池渊知道张员外是不想儿子被那么多人围观。其实不用张员外开口,他也有此考量。一来病人是个八岁的孩子,看到那么多陌生人,难免会受到惊吓,再来他眼下还不知那孩子病情究竟如何,怕寻常人见了会留下阴影,回头对众人道:“大家在外面等我,我和初一进去。”又对白蹊说,“小少爷,你也别进来了,再吓……在外面休息一下吧。”


    他本来想说再吓到你,转念一想,他似乎没有脸对小少爷说这话,毕竟方才被吓到走不动路的人是自己,若不是白蹊,他还不知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白蹊倒没坚持跟他进,点头道:“好。”


    这房间比头两间更宽敞了些,进屋后能看到一扇画着花鸟鱼虫的绢布屏风,孩子的哭闹声就是从屏风后传来的。


    绕过屏风能看见一张大床,一名妇人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床边。孩子身上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衣物,看起来应该是张员外的,袖子很长,袖口处被卷了许多层,只露出一只瘦瘦小小的手。他小手抓着一只拨浪鼓,嘴里哇哇哭着,呜呜咽咽蹦出几个字音:“姐,想……”妇人也不说话,拍着他默默流泪。


    “媳妇儿。”张员外叫了一声,俯身在那妇人耳边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的经过,只见那妇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终半信半疑地望向池渊,上下打量他半天,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把孩子放在床上。


    她才一松手,那孩子就抓住她的衣角:“娘,不走。”


    妇人俯身摸着孩子的额头,轻声哄道:“愚生听话,娘不走。”


    “师父,你看。”初一一眼就看见张愚生宽大衣物下高高隆起的肚子,那是一个和八岁小孩的身体完全不相称的庞然大物,以至于张员外的衣物穿在身上,腰腹处都显窄小。


    然而,面对这么突兀的肚子,池渊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上面,而是盯着那男孩的眉眼出了会神儿,像是想起什么,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你们。”


    “师父,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初一的话把池渊的思绪拉回来。


    池渊点头:“草木的味道。”


    他上前,让妇人让开,自己则坐到了床边,一脸逗小孩的笑:“愚生乖,能不能告诉我,你几岁了?”


    妇人退到一旁,和张员外站到一处。


    张愚生正哭着,闻言哭声渐小,却仍是抽泣着,答不出池渊的问话。


    池渊又问:“我猜愚生想姐姐了,对吗?”


    一旁的张员外听见这句,脸色倏忽一白,可张愚生却是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用力点头,蹦豆子似的说:“姐,找,弟,想。”


    池渊带丢丢久了,对付小孩有一套,放轻了语气:“我们玩个游戏,愚生把手给我,我带你见姐姐,好不好?”


    小孩儿好哄,张愚生这样天生痴傻的小孩儿更好哄,只见他乖巧地递上小手,开心道:“好!”


    “真乖。”池渊夸赞他一句,将小手翻过来,放在床上,并起三根手指放在那只小手的桡骨处,闭上眼睛,感受稚嫩皮肤下的细微搏动。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目光终于落在张愚生超大的肚子上。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掀了掀小孩的衣物,露出肚子。


    “!!!”初一震惊,只见果然如张员外所说,张愚生超大的肚子被撑得只薄薄一层皮,更可怖的是上面青筋密布,像一只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他的肚子,甚至还有向胸口和下肢蔓延的趋势。


    池渊蹙起眉,伸手往他肚皮上摸了一下。大概有些痒,张愚生咯咯笑了两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池渊感觉那肚皮上的青筋似乎动了一下。他运起内力,继续将手掌放在上面,随着掌心温度升高,这次肚皮上的青筋有了明显的颤动,仿佛在他手下闪躲移动。池渊心下有了猜测,转身道:“初一,准备一根火针。”


    初一领了师父的话,从腿袋里抽出一枚比普通银针粗一些的银针,走到插着蜡烛台的墙角,放在蜡烛苗上烤了一会儿。


    池渊又对张员外夫妻说:“劳烦两位按住这孩子,火针会很疼,尽量不要让他动。”


    张员外听罢,上前按住孩子的肩膀和胳膊,又让媳妇儿按住孩子的两条腿。初一走过来,递上烧得半红的火针。池渊捻在手里,另一只手放在张愚生气球似的肚子上查探一会儿,视线落在青筋网罗最密集的一处,慢慢将那根火针刺了下去。


    “啊——”滚烫的火针刚碰到皮肤,张愚生便疼得叫了出来,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无奈四肢都被父母按住,自己又年纪小,力气不够,只能嗷嗷惨叫。


    张员外不忍看儿子这般痛苦的模样,扭过头去。那妇人更是心疼,咬着唇,眼泪唰唰直流,比之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在夫妻二人再受不了眼睁睁看儿子受苦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张愚生肚子上的青筋好似活了一般,开始挣扎着躲开那根刺入皮肤的火针,往四周逃去,不消片刻,那些青筋便撤离原处,以火针为中心,形成一小块空白的圆,再看张愚生的肚子,竟稍微小了一些。


    池渊拔下火针,起身围着这间暗无天日的暗室转了一圈,想起张员外先前说过的话,心下了然:“喜光,畏阴,惧火,成孕状胎形,是宛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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