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嘴咬住脖子的那一瞬,温泅雪睁开了眼睛。
尽管对方下一瞬就被遗族扑倒出去,但温泅雪还是直面了那张欲望恶意扭曲的脸。
温泅雪捂着脖子,静静地望着他们。
冲突发生的极快,结束也很快。
几乎是下一刻看守们就来了,拉开了少年。
但是,那个成年遗族的脖子已经被扭断了。
惨烈的现场让看守们都意外,继而脊背发寒感到后怕,继而重新评估了这个遗族少年的实力。
他被咒术锁链重重捆住,单独看押。
被带出去的时候,少年没有表情,漠然地扫视了一圈牢笼里的魔族。
每一个被他目光经过的魔族都瞬间化身瑟瑟发抖的绵羊,噤若寒蝉,乖巧可怜地贴着墙壁。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温泅雪,然后就被那些人推搡押了出去。
“你,出来,药师大人召见。”
接着,温泅雪也被带出去。
温泅雪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他的花草。
……
一处奢华的房间。
“大人,人带到了。”
药师这次没有罩在神秘的红色披风兜帽里,而是穿着繁复华丽的锦衣,脸上仍旧戴着半幅银色精致的面具,这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高贵威仪。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堂下的温泅雪,目光肆意打量。
因为抓来的奴隶都是用来试药的药奴,所以流苏岛对他们并不像对一般的囚犯那样粗暴。
每日,牢房和奴隶都会得到两次清理,在修真者的世界,左右也就是几道清洁咒的事。
即便如此,温泅雪被带来见药师前,那些人还是安排他重新洗漱了一番。
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顺便也将他身上所有可能的危险物品都拿走。
温泅雪身上原本穿着普通的素青棉麻衣袍,现在被换成了轻薄柔软昂贵的丝绸。
是比晴朗天空之下的河水还要清澈,比流苏岛上四月之雪一样的树色更加清透的天水碧色。
袖子很宽,腰封也很宽,勒得腰身很窄。
只要轻轻一抽长长的腰带,就想拆礼物一样,尽数剥落。
这件衣服,前世温泅雪也穿过。
不过,前世温泅雪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是三年后。
那时候,温泅雪二十一岁,跟在凌诀天身边已经三年。
流苏岛忽然来了一个高层大人物。
底下的人听说,那个大人物喜欢美丽的东西。
为了讨好那位大人物,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彼时作为凌诀天侍从的温泅雪。
于是,温泅雪就被穿上了这件衣服,在对方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被当作礼物呈上。
当时,凌诀天就坐在主位上。
凌诀天性情高冷寡言,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对朝夕相处相处三年,侍奉他左右的温泅雪。
他对温泅雪三年说得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个字。
看到温泅雪被打扮成那样,当作礼物送到这种场合,凌诀天本就冷漠的面容更加冰冷。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温泅雪谁也没有看,只看着凌诀天,神情一如从前安静温顺,只是垂眸抿唇间,眼泪无声无息滚落下来。
凌诀天忽然站起来,径直走下主位,脱下披风披在温泅雪身上,抱起他就走。
那时凌诀天才十九岁,彼时也只是个被软禁的傀儡少主,那些人也只是表面尊敬他罢了,见拂了那位大人物的面子,当场脸色难看,问他这是干什么。
那时,流苏岛的人层出不穷给凌诀天的床上塞人,试图让人生下带着神子血脉的孩子,但次次都被洁癖严重的凌诀天扔了出去。
凌诀天看着那些人,冷冷地说:“这个人,我要了。”
那时候,温泅雪的眼里只有凌诀天。
被凌诀天带走后,他一直没有出过门,没过几天,就和凌诀天逃出了流苏岛。
因此,即便前世那个自己要被送去讨好的高层大人物也在宴会上,温泅雪也并不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但反向倒推一下,这个药师,温泅雪前世在流苏岛三年都没有见过。
前世凌诀天被试药,也是那个高层大人物突然出现后。
加上,两次一样的服饰。
合理猜测,前世三年后,空降流苏岛的高层,就是眼前这个药师。
……
药师唇角翘起,一步一步走到温泅雪面前。
墨色长发没有被束起,散落披下,让眼前泉水一样清澈温润的美人显得雌雄莫辩。
乌黑的眼眸蒙着薄薄的水色,越是近距离看着,越是清澈安静。
他虽然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却因为瞳孔过于漆黑纯粹,显得毫无焦点。
幽静得,像个吝啬注入灵魂的美丽人偶。
药师咧嘴笑了,声音低沉缓慢:“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
他侧身,让温泅雪看清楚桌上摆着的东西。
分别是留在地牢里的:遗族带回来掩人耳目的杂草,温泅雪精心编织的花环,还有一颗装在草笼里的鸟蛋。
药师之前只是不在意,只要看了很难发现不了编成花环的草药里的小心思。
被拆穿了,温泅雪无措地轻抿了一下唇,夜幕秋水一样的眼眸静静望着对方。
没有挣扎,一语不发。
像是默默等待对方施加惩罚。
温顺得,像是被人长久圈禁在温室里的花朵,毫不设防,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反抗。
药师叹息一声,性格里的恶劣难得收起。
他拿起那个花环,并不在意那些草药,将其戴回温泅雪的头上。
微微倾身,他在温泅雪的颈侧,嗅到一缕似有若无清冽的冷香,不自觉深深嗅了嗅,低低地诱哄:“你讨好那个丑八怪,不也是想被保护吗?讨好我,也一样,甚至能更快达到目的。”
药师的手,一下一下,细细地把玩这花环下墨色秀丽,水一样幽凉绸缎一样顺滑的长发。
眼前这个美人,没有任何征服的挑战性。
太柔弱温顺了,放着不管的话,甚至活不下去。
除了过分震慑人心的美丽,和任何一个收藏起来后,就可以束之高阁,长久都不会叫人想起的,华美无用的花瓶、字画,没有任何区别。
因着这份世间罕见的美丽,得到本身,才有了莫大的成就感。
因此,也就不必急于占有,破坏仅有的快乐。
可以姿态从容,延长愉悦的过程。
药师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收回手。
侧首移开眼睛的那一瞬,他不由自主深呼吸了一下,顿了顿,他才意识到,从方才看着那张脸,那双乌黑静谧的眼睛起,他就一直都在无意识小心屏息。
那双眼睛让人想起深渊下的蚀骨河,一样表面清澈幽静,却漫不见底的黑,无法移开视线,忘记时间,看着看着,就像是要被吸进去。
但也有不一样,如果是这双眼睛的话,似乎,可以心甘情愿,被吸进去。
药师情不自禁伸手,触到那张脸。
温泅雪没有动,静静看着他:“那个人,会怎么样?”
会说话的美人,像活过来的人偶,纵使眼里还是倒影不出他的身影,但也叫人颇感欣慰,和……生出本不该有的受宠若惊。
药师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此刻他不介意温柔一点,顿了顿,他意识到温泅雪说得是谁:“你说那个丑八怪,深渊遗族?”
温泅雪没有说话。
药师兴味索然:“不会怎么样,毕竟,这个魔奴对药剂的反应比很多人都强,留着还有用。你想见他?”
温泅雪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眸光轻垂间微不可闻地动了一下。
药师笑了,纵容,道:“那就见一见吧。”
他朝外挥手。
温泅雪朝门外看去。
药师回到桌前坐下,不甚在意,说:“坐下来等吧。”
门外进来两位下属,和看守一样的打扮,将桌子上温泅雪的那些花草和鸟蛋扫在一旁,在空出来的桌上摆了精美的菜肴。
温泅雪看着被他们随手拨开的鸟蛋,药师淡淡吩咐:“过来。”
在温泅雪走近的那一刻,他忽然伸手拽着温泅雪的手腕,用力一拉,迫使温泅雪跌坐在他的怀里。
就在这时——
“大人,人带到了。”
温泅雪循声望去,看到门外的遗族少年。
少年也正在看着,焕然一新,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正温顺地坐在男人怀里的温泅雪,头上还戴着他们的花环。
药师语气温存,在温泅雪的耳边说:“有什么想要的,就对他们吩咐。我并不是要限制你,但是,对你而言,岛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很危险,任何一个人都会带来你承受不了的危险,最好除了这里哪也别去。不过你放心,不会一直这样,过几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想去哪都可以。”
说完,他等了等。
温泅雪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静静地望着门外的少年,安静的面容就像初春的河流,表面尚未消融,安静内敛,什么情绪也看不到。
药师没有太过失望。
顺着温泅雪的目光,他也看了一眼门口的遗族。
白天,魔界灰白色的阳光下,遗族脸上凸起的墨绿藤蔓更明显了,让人夜里想起来就会做恶梦。
那甚至与美丑无关,世间再丑的男子,也不会比那个人更可怕。
药师的唇角缓缓扬起,对着门外的遗族笑了,无声地说:你已经没用了。
药师无疑是英俊的,傲慢的举止,面具,锦衣,都加重了他上位者的魅力。
就像天神嘲讽沼泽里的怪物。
任何人都知道,在这两个人之间,该选谁。
“他,欺负你,了吗?”
温泅雪静静看着遗族少年清锐的眼睛,正要说话。
“让你说话了吗?好大的胆子,还不对药师大人行礼。”
门外乌压压的一片人,有人试图让那个遗族少年跪下,却不得。
药师面具的眼神冷冷看着遗族,揽着温泅雪肩的手,缓缓往下,扬起唇角贴近温泅雪的耳边,笑道:“一个怪物,他知道什么叫……欺负吗?”
温泅雪没有动,只是轻抿了一下唇,温和静静地望着遗族少年。
他端坐在男人的怀里,眸光沉静望来的样子,像亡国的君主,坐在被敌人攻陷后的王庭。
像高贵完美的玩物,温柔凛然。
对命运早有清晰的认知,放弃一切反抗,不为任何加诸自身的罪恶而羞耻。
整个世界都是困他的囚牢。
他越坦然平静,就越叫别人心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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