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往下,越过桌沿遮挡的部分,看到温泅雪斜坐在男人的怀里,垂落下的腰带,那腰带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逶迤坠地,像是被人缓缓恶意扯开。
温泅雪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意识到对方看到了,唇瓣微抿间很轻地颤了一下。
他仍旧幽静温顺,只是鸦羽眉睫轻垂抬起之间,眼眶缓缓红了,眼底蓄着一汪静谧的清水。
“松手。”少年说,“他,不喜欢。”
药师捏着温泅雪的下巴,不轻不重让他抬起脸,让少年看清楚他含着泪水的眼睛。
但,当药师自己也看到的时候,反而先愣了一下。
那双乌黑安静,纯粹得没有焦点的眼眸,眼尾微红,噙着眼泪欲落未落的时候,美得让人心颤失神。
顿了顿,药师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要说的话,他斜睨门外,语气森冷嘲弄:“你是个什么东西?”
“跪下!”身后一群执着刀剑的红披风顺势威吓。
有人试图来踢少年的膝弯,有人直接挥刀去砍他的腿。
温泅雪下意识挣动,眼泪滚落。
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看到那两个人头颅滚落台阶,鲜血喷洒一地。
只看到,少年的手上拿着一柄长刀,正是其中一个红披风试图用来砍他的腿的。
药师冷声嗤笑:“区区一个魔奴,腿不往该跪的地方跪,眼睛看不该看的人,既然如此,那便都别要了。给他留口气就好,毕竟是难得的试药材料,死了可惜。”
药师目光看向温泅雪,故意亲昵:“他好像不知道,跟了我,你已经不需要利用他了。一个看不清自己斤两的丑八怪药奴而已,别怕,马上就解决他。”
少年看了一眼,静静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温泅雪,转身,主动往门外人群走去。
门外一片厮杀声。
药师松开暗处紧紧抓着的,温泅雪方才隐隐试图挣扎的手腕。
对方自由的下一瞬,立刻便起身远离他。
药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我有点生气,你最好说两句让我高兴的话。”
“谢谢。”温泅雪说。
药师正在喝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温泅雪。
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道谢。
然后,他看到,温泅雪……在笑。
“噗。”
温泅雪看着门外的方向,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穿着天水青碧的薄衫,玉一样清浅的颜色,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含着眼泪的眼睛也像浸着春日阳光的泉水一样,毫无保留的清澈。
但那张眉眼弯弯,笑着的美丽的脸,却像是绽放在黑暗地狱里的彼岸魂花。
靡丽,清艳,蜜甜。
纯真,好奇,近乎天真的……邪气。
破晓的第一缕天光,灿然,除此之外的世界,底色晦暗堕落。
在药师看着他的笑容出神的时候,温泅雪侧首回头,眸光瞥向药师。
轻轻地:“为了感谢你,请你喝茶。”
药师:“什么?”
温泅雪不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无痕,恢复之前的静谧幽静,低低气音一样:“嗯,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
药师才注意到,这个人说话时的声音语气,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顺,没有半分命如飘萍的脆弱,反而漫不经心的从容。
哐当。
茶杯掉在地毯上,声音被外面的厮杀遮掩。
药师也倒在地上。
他张嘴想要示警喊人,却觉得舌根麻痹,甚至无法发声说话。
心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时候中招的?是什么毒?为什么他毫无觉察?
请他喝茶?
难道毒下在茶里?可自己明明还没有喝到?
温泅雪缓缓走到他面前,垂眸看来,神情依旧如春夜湖水静谧沉静,轻声呢喃:“检查花环的时候,怎么不认真一点?”
——花环?
药师挣扎着,却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只能怔怔地望着那张美丽幽静的脸,望着他头上自己亲手戴上的花环。
那双乌黑的眼眸,眼底还留着一点泪水,像雪山下消融的泉水。
清澈温和,纯粹得即便静静专注地看着人,也像是没有焦点,映不出一丝身影。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虑。
“花环表面解除法力限制的草药,是故意摆在明面,给你发现的,重点其实是在花环里面。”
温泅雪伸手,从草茎交织的中间拿出一颗药,语气温和平静,善解人意地解释给他听。
这颗药,正是昨天傍晚遗族少年障眼法藏起的那颗。
“你应该仔细一点的。”
温泅雪轻轻看着药师惊惧的眼神,松手让药丸掉进茶杯里,然后从花环摘下一颗饱满的粉色花苞,花苞里藏着几个豌豆大小的白色花苞。
撕开,花粉溶入水中。
他端着这杯特制的茶,稳稳递到不能动的药师嘴边。
敛眸,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你导演的戏,我很喜欢,作为感谢……”
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温泅雪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时间差不多了。
他回头看着做最后挣扎的药师,眼眸清澈内敛,矜持抿唇笑了一下,然后笑容消逝,惊叫一声:“啊……不要!”
没有表情,但声音惊慌脆弱,尾音还带着一丝失措无助的颤音。
药师:??
……
遗族一刀劈开眼前的门。
看到温泅雪倒在地毯上,药师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
温泅雪始终看着门外,抬眼对上遗族少年的眼睛。
蕴着清泉一样的眸光,在伤害和死亡面前,也一如既往静静地温顺无措,慌张害怕都懵懂不会。
温泅雪没有反抗。
药师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遗族少年的眼神和他挥出的刀。
遗族面无表情,连同药师的身体一起击飞出去。
在鲜血喷洒下来之前,拉起温泅雪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前,自身挡住身后溅射来的鲜血。
温泅雪看着少年没有表情的脸,眸光怔然微动。
遗族少年垂眸,认真给他重新系好腰带:“走。”
温泅雪:“等一下。”
他第一次挣开对方的手,跑向药师。
遗族看着,他小心绕过地上濒死的药师和血迹,拿起被放在一旁的鸟蛋,还有掉在地毯上的花环。
温泅雪将花环重新戴在头上,调整鸟蛋在草编的小提篮里的位置,回来重新牵起少年的手。
看着少年的眼睛,像地牢初遇的那天一样,眼眸微弯,笑了一下:“走吧。”
那身幽静的天水碧,任风吹拂开,他像是生于凛冬,囚于永夜,被人盗走出逃人间的四月之雪。
地上,药师歪着头,气管抽搐,发出嗬嗬的声音,死不瞑目直直地望着他,透过溅血的瞳眸看去——
阳光灰白,世界灰暗,只有那个头戴花环的青年是红色的。
像深渊蚀骨河的水,清澈幽静,任他走进,沉底,溺亡,自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药师的书房里,有一条传送出去的路径,我们走这条路。”
暗夜泉水一样静谧的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牵着他的手,以保护者姿势走在前面的少年,温泅雪温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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