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池雨慌乱地看向钱伯,心跳如鼓。
原来钱伯家的铺子就是砚书铺吗?
三楼?
那位先生会是钱伯口中的小主子吗?
温池雨不敢再想,怕是空想,怕失望。
连日来的变故与忙碌,将她的心占得满满的,没空去想风花雪月、虚无缥缈之事。只有午夜梦回间,她藏不住心里的悸动,会悄悄想起先生的身影,会奢望何时再能见一面。
“池雨、池雨!”
钱伯的声音将温池雨拉回俗世,想到可能见到的人,心好似要从胸口处跳出来,温池雨本能地屏住呼吸,妄图将激动的情绪掩住。
钱公公看她的表现,笑得开怀,看来他家小主子也不是单相思。
腊月二十六以后,皇上封笔,百官休息。
按照往年的习惯,周砚景会将从前一些积余的公务处理掉,再去省刑司巡视检阅,总之不会彻底闲下来。
可是今晨徐昂龇牙咧嘴地过来伺候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从外面听来的,温池雨离开温府的事,在周砚景面前说了。
还没说完就立马噤声。
昨天他从刑具下被钱公公救下来,经过公公的提醒,已经知道主子是为了他把主子私隐透出去而罚他和徐立。
这会儿他竟然还敢当着主子的面再提温小姐,徐昂恨不得拿针线把自己的嘴缝起来,小心地看向周砚景。
好在周砚景在看奏折,像是没听见他的胡言乱语。
徐昂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立誓,以后要学徐立,一天说话不超过十句,不然他哪天死了,一定就是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周砚景耳力非同寻常,怎会漏掉徐昂的话,只不过没有做声。
按道理,他经过钱公公昨夜的提醒,比徐昂更早些知道此事。
可是他听到后,翻阅奏折的动作还是滞了一下,微不可察,却被一旁的钱公公看在眼里。
钱公公趁机说:“是啊,从小娇生惯养的人,要开始谋生活,不知道如何辛苦。池雨还长着倾城的相貌,要是被不怀好心的人盯上,该怎么办呢?”
徐昂满脸疑惑地看向钱公公。
发生了什么,钱公公怎么认识温小姐,前几天不是还拉着他问情况,怎么突然之间不仅知道名字,话里还都是心疼和不舍,听起来和温小姐熟得很。
钱公公没工夫搭理徐昂,事关小主子的终身大事,他时刻得上心。
今早太皇太后又给他传了消息,说宫宴上小主子谁也看不上,让他督促小主子和温姑娘多相处相处,争取早日成婚。
钱公公身负重任,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是眼前的小主子,听了他的话毫无波澜,钱公公看得仔细,甚至连刚刚那种微小停顿都不曾有。
书房内安静下来,只有手指摩挲奏折的声响。
赵公公猛地发现什么,暗道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小主子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都没察觉。
半天了,小主子手里的朱笔没动过,奏折没换过,显然不是往日的做派!
打破一室宁静,钱公公叹了口气说:“哎,我跟池雨约好了要见面的,小主子也说要去教她经营书铺的秘诀,通通都不作数了,天可怜见,池雨该等得多着急啊。”
徐昂一脸钦佩地看着钱公公,果然是宫里的老人,真是不怕死,主子都不搭理他了,还敢继续说。
可是事实再次打了他的脸,主子竟然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了,还说去墨客街。
徐昂从前觉得自己挺能猜主子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一路从暗卫变成主子的贴身护卫。可是自从碰见温姑娘,他就没猜对过主子的心思。
钱公公才不管徐昂的脸色变化,一把拍在他背上,让他出去准备出府事宜,晚了小主子变卦就拿他是问。
温池雨跟着钱公公一路上到三楼,心中忐忑又期待,连脚疼都感觉不到了。
果然,随着距离的拉进,书案处坐着的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清冷绝尘,却有一双含情眼。
如她所料,面前坐着的就是那位先生,也就是钱伯口中的小主子。
钱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了,只留下她和先生二人。
“先、先生。”愈是安静,她愈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好像响彻整个三楼,脸上红晕渐起,艳若桃李,她慌张出声,想掩饰自己的无措。
“姑娘失约了。”
话里听不出喜怒,却惹得温池雨越发慌乱:“我那日来了,真的,真的来了。”
“那又如何,我准时赴约,却没见着姑娘。”周砚景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客气。
温池雨反复啃咬自己的唇,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攥得死死的,鼓足勇气说出破格之语:“我、我是怕先生有了妻室,才迟迟不来。”
“哦?”热烈的阳光照在对面屋檐上的积雪上,映在周砚景脸上,笑意更浓,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戏谑,“那姑娘为何现在又来,不怕我有妻室吗?”
“自然是要问清楚的,敢问先生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妻室,或者可有心仪之人?”
温池雨指甲嵌入掌心,流血了她都没有察觉,一股脑将心中疑问说出来,闭眼不敢看周砚景的神色,脸上的红晕染到耳垂处,衬得右边耳垂上的小红痣娇艳欲滴。
周砚景被勾起兴趣:“若我说我家中已有妻妾,你又当如何?”
“自是转身离开,不敢再叨扰先生。”她双目紧闭,对着周砚景的方向,一字一句说得分明,几乎是将自己的心剖开,袒露在阳光下。
温府家教严明,家中男子不过四十不可娶妾,女子更不可为人妾室。温明华与李氏言传身教,温池雨耳濡目染,前世今生皆奉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以前世看到沈峥心中另有所属,她早以打算和离,不过还没等她说出口,便已经碍着别人的眼,命丧黄泉。
周砚景收起脸上的笑意,盯着温池雨紧闭的双眼看,似乎想看穿她的内心,片刻后回她:“郑砚。”
太皇太后母家姓郑,周砚景不预备泄露身份,随便从名字里取了个字,编了个名字。
温池雨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周砚景,因为眼睛闭得太久太用力,面前先是一团模糊,然后才渐渐看清。
“嗯?”她不明白,先生这时候叫她睁眼做什么。
周砚景难得的耐心,又重复一遍:“郑砚。姑娘不是问我姓甚名谁。”
温池雨面上又热了几分,都怪冬日的阳光太灼人。
“先生叫我池雨就好,温池雨。”
“我家中无妻妾,姑娘大可放心,至于心仪之人——”周砚景看眼前的人跟小花猫似的,脸上的妍丽堪比天边的晚霞,逗她一下她便炸毛,觉得有趣极了,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温池雨忍不住又开始折磨早已经红肿不堪的唇瓣,指尖重新插入伤口中,她却浑然不觉,眼眸轻颤,用尽全身的气力看着周砚景。
“——也无心仪之人。”
闻言,温池雨心中复杂,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伤怀。
她几乎是将心意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先生,先生却说他无心仪之人,这与直接拒绝她又有何差别。
强打精神,粲然一笑:“那就祝先生早日找到心仪之人,不打扰先生读书,池雨先行一步。”
“且慢。”周砚景看温池雨离开,从细微处看出她的左脚有问题,想起钱公公的话,叫住她说:“书铺的事,姑娘尽管去问吴管事,从收书到保养,再到如何经营,他都会一一告知,不必过分忧虑。”
温池雨没有转身,闷闷地回了一声多谢,直接走了。
躲在楼梯拐角处偷偷抹掉不争气的眼泪,才敢下楼。
二楼,钱伯在楼梯处等着,旁边还站着珍珠,应该是看她不在,寻到这边来的。
匆匆跟钱伯道了别,便和珍珠一起回小院那边了。
钱公公看她脸红如霞,以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满意地上楼,准备打探一下小主子的态度。
“温姑娘如何?”钱公公走到周砚景身边问。
周砚景没有立即作答,而是起身到窗边,看着下面走得明显比在他面前时困难的温池雨,意味深长地说:“有趣。”
“有趣?”这可不是钱公公想听到的答案,提醒他道,“小主子不觉得温姑娘漂亮、温婉或是惹人怜?”
“公公有话便直说。”
“小主子觉得,池雨当不当得咱景王府的主母?”事已至此,钱公公也不打哑谜了。
周砚景却觉得好笑:“我何时说过王府要有主母,公公不要妄下判断。”
钱公公直接想偏了:“啊,若只是侧妃不知道池雨肯是不是,她好歹是温国公府养大的,怕是受不得这等委屈。”
“王府不会进人。”周砚景打断钱公公的话。
这可算惊着钱公公了,他自从在徐昂那儿得知有温池雨的存在后,就笃定小主子心里有她,再看今天小主子答应来这里,明明是动了心思,怎地还说这样的话:“小主子,您可别诓老奴。”
“您对池雨有所不同。”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日子无趣,看她有趣,逗弄罢了。”周砚景收回目光,玩弄着腰间的如意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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