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鞭炮

    姜惩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拍, 歪头瞪着萧始,恨不得把他戳出个窟窿似的:“你跟我搁这儿演鬼片呢?这年头连毕导都不拍这种诈尸吓人的三流烂片了,你这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居然公然搞封建迷信, 打算用玄学破案不成?你这样还不如半夜去路口烧两张纸招来死者的魂儿亲自问问他到底是被谁给宰了。”

    不等萧始解释, 江倦慢悠悠地接道:“这次我也赞同这个说法。”

    姜惩被噎得翻了个白眼, 一头倒在宋玉祗身上,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看这两口子打情骂俏,赶紧在自家狼崽子身上揩了把油安慰了一下身心俱疲的自己。

    江倦又道:“虽然王顺才这厮嘴里没几句真话,但他未尝不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或许那间地下室真的不是杀人现场, 顶多算是个作案现场, 而死者的陈尸处也未必只是抛尸地, 也许是真正的死亡现场呢?”

    姜惩眼角一抽, “你难道是想说……”

    江倦用温水压了压咳嗽,继续道:“我有一个猜想,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所以需要三检。”

    一众人从江倦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 姜惩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回支队办公室拿外套的时候见几个刑警围着江倦的桌子不知道搞些什么,随口一数落:“都该干嘛干嘛去, 在这儿看什么呢?你们又随便捡猫狗回来了?”

    狄箴两眼冒着星星,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姜哥你真是啥也不懂, 我们在拜福神。”

    “怎么连你也带头搞起封建迷信了, 我可告诉你, 别跟萧始那不着调的学, 他职业特殊, 身边就没几个喘气的,信这个也就算了,但你多少得相信科学吧?”

    他这话没起到一丝效果,只见白饺饺无比虔诚地把一袋原味薯片供在了桌上,两手一拍,合十在面前,闭眼祈祷:“信女愿吃素半月,一求萧法医和江副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二求姜队多吃乌鸡白凤丸,不作不闹,早日度过更年期,三求宋哥永远在上,总攻地位不可撼动,四求狄哥的霸王发挥奇效,日渐稀疏的头顶能恢复茂盛,五……”

    姜惩:“……”

    狄箴:“……”

    闻声来凑热闹的萧始和他背后的江倦:“……”

    “……”“福神”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抓在手里作为供品的薯片,“就算是大包,你的要求也太多了,要不你先选一个……?”

    白饺饺回头环视一圈,满怀憧憬和暧昧的眼神在那两对神仙眷侣身上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狄箴身上,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那还是求狄哥不要秃头了吧,年纪轻轻,该嫁不出去了呜呜呜……”

    “……”狄箴沉默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发火,“小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呜呜呜,狄哥……”

    “小白……”

    “你的工位就在窗边,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的头都好耀眼,有佛光护体虽好,可我不敢在办公室里戴墨镜……怕被姜队揍,呜呜呜呜……”

    “……”“福神”也沉默了一下,看着那已经拆了袋的薯片,犹豫道:“要不,还是让法医和你副队同床共枕,长相厮守吧。”

    狄箴当场爆哭:“难道我的头比他们两个的感情还无可救药吗!我懂了,我走,我这就走……”

    江倦叹了口气,看着那盘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捧着薯片吃得咔嚓作响,不知道被谁扣了个前年狄箴过生日买蛋糕附赠的帽子,被金光加持仿佛整个人散发着神祇光辉,却偏偏不应景地穿了身松垮衣裤还光着脚的人。

    “段镜词……你怎么还在?”

    段镜词随手接过“信徒”呈上来的棒棒糖,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了一串呜呜咽咽的声音,狄箴解释道:“他今早溜达到咱们办公室,嘴跟开了光似的,一连预测出了三个案情转折不说,还给小温一发十连出了双黄,他这个非洲老黑奴差点儿直接昏过去,现在还在卫生间洗脸呢。欧皇兼半仙,咱们局里捡到宝了!要我看就别放他回去了,干脆拴办公室当吉祥物算了……”

    萧始惋惜地摇了摇头,“阁老,你这么做要遭报应的。”

    江倦一拍他的肩膀,让他背着自己走到近前去,仔细看了看段镜词。这人还是昨天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隐约带着些疯癫的意思,让江倦再一次在心中感慨:果然搞学术的都有些与众不同。

    “三个案情转折指的是什么?”

    “嫌疑人B的过去有隐情,他会交代第四人的存在,以及目前被拘留的嫌疑人A并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狄箴那狗腿样都恨不得当场给段镜词跪下磕几个响头,“我们可没人跟他说过案情啊,这三个预言都是在我们审讯有进展之前他灵光一闪说的,老大,您瞧瞧,玄学办案,这才是真正的牛叉啊,要是养一个他,我们能少走多少弯路……”

    姜惩张了张嘴,还没酝酿出骂他的话,段镜词忽一抬手,全场肃静。

    众人都盯着他那缓缓竖起来的四根手指,个个屏住呼吸,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段镜词也不负众望,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还有第四个,唔……第五个。”

    江倦眉角一抽,“什么?”

    “你今天会发现嫌疑人ABC都不是真凶,而且还能取得其他进展。半个多月过去了,很不容易。”

    江倦朝他微微一勾嘴角,“谢谢,借你吉言。”

    可是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段镜词腕上一凉,多了副银手镯,“虽然你是上面派来的专家,但你并不应该这么了解此案的案情,我有理由怀疑你通过不正当方式获取案件信息,怕是要委屈你蹲一会儿小黑屋,等我腾出空来和你好好谈谈心了。”

    狄箴都看愣了,随即发出了一声无比凄惨的哀嚎:“神啊!江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男神,他可是……”

    没给狄箴说完话的机会,江倦随手拿了个橘子连皮塞住了他的嘴,“有时间做这种无聊事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做三检,其他人都留在这儿待命。”

    “是!”

    市局子楼,法医科。

    被冻了半月之久,尸体已经彻底成了硬邦邦一块肉的东野翔太被再次挪到解剖台上,戴着老花眼镜的何老法医和江倦并排坐在办公桌上,眼神跟着给尸体解冻的萧始和快哭出来的池清转来转去。

    老法医身材枯瘦,腰背佝偻,早已是该在家养花逗鸟下棋养老的年纪了,精神头还不错,看着两个后辈按部就班地进行检验,内心无比欣慰。

    “这两个年轻人太优秀了,江副听我一句劝,可得把这俩宝搂紧了,千万别让他们跑了。想当年我毕业的时候,整个系里就四个人学法医,最后真正做了这行的也就我一个。现在这个社会虽然大部分人都能理解法医工作的重要性,心里也会敬畏这个职业,但敬少畏多,中国人骨子里传统,还是不大能接受的,所以要坚持下来不知得忍受多少白眼和冷落,能走到最后都是强者中的强者。”

    说到这儿,老法医又悄悄补上一句:“尤其是小萧啊,放着好好的外科大夫不当,跑来局里当法医,赚的少了不说,前途还受限制,我真有点儿纳闷儿,他怎么突然就改行了。”

    “想不开了吧。”江倦淡淡道。

    萧始做好了所有准备,这时姜惩和宋玉祗也带着狄箴和几个痕检进了门,他对众人点了点头,把手套又往上拉了拉,“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摆正死者僵硬的脖子,站在解剖台旁进行讲解:“首先从尸体情况来判断,王顺才的口供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疑点需要注意,他声称看到死者被抛尸在冰面上,由于担心死者出事,所以挪动了死者的尸体,中途察觉到有人经过才放弃。这很明显是句谎话,不管他通过什么方式移动尸体,都一定会留下痕迹,尤其尸体被发现时还是以面部着地。然而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擦碰伤,从这一点基本可以判定王顺才触碰过尸体的说法大部分是假的。”

    “我同意。”痕检副科长张银举手赞同,“痕检对现场冰层的样本进行了特殊切片,借用省里的仪器进行了逐层检测,今天上午已经有了结果,可以确认现场附近只留下了一行由江边走到陈尸处的足迹,经过对比,确认形状、长度、鞋底花纹、磨损程度都与死者脚上穿的鞋子一致,并且有氧化钙成分残留,应该是生石灰粉。既然尸体不具备高坠的特征,现场又没有留下其他痕迹证明抛尸人的存在,痕检认为很可能死者是自己走到了他陈尸的地方,倒下后就再也没能起来。”

    姜惩叹了口气,“老张,就这个结果居然要查半个月,我真想把你吊市局门口打一顿。”

    张副科长圆润的肚子往前一腆,好险把姜惩给顶个跟头,“天地良心啊姜队!我也想尽快给出结果啊,可是现场的冰面是一层层冻起来的,分离可不容易了,市局的技术水平有限,省厅的设备资源又被一桩日本领事遇害的案子给占了,怎么着都得排队啊!”

    “什么?日本领事遇害,这什么时候的事?”

    “比咱们这案子晚了三四天吧,具体情况总队也不能给我透露,我就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你要是想知道情况的话可以去找你在省厅的好哥哥们啊……”张银忽然瞥见宋玉祗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立刻改口道:“不不,我是说……你可以让高局帮忙打探下消息。”

    江倦无视了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一张张翻着用曲别针夹在案卷里的照片,从中抽出了一张死者衣物的特写。

    “死者脚上穿的是一双单皮鞋,最近雁息的平均气温都接近零下三十度,穿这样的鞋是很冷的,但死者脚上并没有冻伤,证明他在死前应该长时间待在比较温暖的地方,而枫叶苑那个地下室与陈尸现场不过七八百米的距离,我倒觉得他很可能是自己从地下室里爬出来,自己走到江面上,不幸猝死的。”

    老法医咳嗽了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默默等着他老人家发话。

    老法医眯起眼睛端详着江倦递来的照片,“猝死是有很多种情况的,小萧,到这儿来,你分析可能是什么原因?”

    萧始深沉地看了尸体一眼,将白布拉到死者肩头,摘了手套走过来,正色道:“我仍然坚持我的初验结果,认为死者死于干性溺死引发迷走神经兴奋所导致的原发性休克,但死亡时间我还是不能确认,所以也不能完全肯定或否认江副的说法。”

    这话带着公事公办的意思,连对江倦的称呼都改了,足以证明他是经过慎重的考虑才给出这一结论。可即使有了萧始这番话,众人依然不敢认同江倦的猜测。

    姜惩沉吟片刻,忽道:“……产气荚膜杆菌。”

    老法医挑了挑眉,表情忽然变得很精彩。

    “对,产气荚膜杆菌!人死后尸体内的微生物会进行活动,产气荚膜杆菌会生成组织气体,所以王理国才会觉得他路过现场时尸体还不在场。但产气荚膜杆菌的生成需要一定时间,不可能在徐静涛杀人未遂到死者被人发现陈尸在江面上这短短几个小时之间迅速反应,生成足以发声的大量气体,所以死者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就……”狄箴越说越觉着不对劲儿,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

    萧始双手环胸,点头道:“没错,产气荚膜杆菌生成气体需要时间,那么死者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案发当天的下午。”狄箴一拍脑袋,“明明是我去走访的,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死者的下属表示案发当天他请了半天假,我也确认过他们公司的监控,证实死者的确是在下午三点之前离开公司的,那么就算他离开之后立刻就被害了,这种天气里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生成大量气体,所以……我们被王理国给骗了?”

    周遭顿时静了下来,狄箴感到所有人的眼刀都齐刷刷刺在自己身上,让他莫名慌张,“你们……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说的没错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如鬼魅的叹息,吓得他惨叫一声,腿一软直接向前扑去,一跟头摔在了毫无防备的江倦怀里。

    “谁说几个小时不够生成大量气体了?”段镜词对自己的恶行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咬着巧克力棒颠颠跑去冰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被萧始藏起来的东西,只好拿了取样的玻片在众人眼前一晃,“放个鞭炮还是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第52章 划痕

    萧始拎起了死死搂着江倦不放的狄箴, 一巴掌拍开了后者落在那人腰上的狗爪子,朝人龇了龇牙,“你再乱摸, 下一个躺在解剖台上的人就是你。”

    受了惊吓的狄阁老又遭恐吓, 赶紧缩手以示自己并无贼心, 连连讨饶, 萧始才放开他。

    段镜词趁人不备,翻箱倒柜把解剖室折腾了个底朝天,萧始忍无可忍,把人按在桌子上摩擦几下, “……老子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屋子, 你到底要干嘛?”

    池清在旁委屈巴巴地小声道:“明明是我收拾的……”见萧始瞪了过来立刻乖乖闭了嘴。

    “我在找骨头!你为什么要把骨头藏起来不给我, 从昨天我就没找到骨头!”

    “嘶……那几袋现场扒出来的人骨都让你们国……国内最权威的部门收走了, 管你们是检测还是炖汤都跟我无关了,还找我要什么!”

    他差点一顺口就说了“国安”, 好在及时拉闸,不然免不了又要被江倦一顿毒打。

    不过他自己做贼心虚, 知道段镜词找上门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没那么好打发,只能先岔开话题, 把他的重点转移到正事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几个小时内产气荚膜杆菌就能在尸体内生成大量气体, 这是真的吗?”

    “嗯嗯!”段镜词没什么心眼地点点头。

    紧接着在他后半句话出口之前, 萧始就率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扔下一句:“你们先聊, 我出去跟他说两句话。”

    他把段镜词拎出去以后, 众人还没回到正题, 他又钻进来把江倦一并扛走了,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你发什么疯,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放我下来!”江倦徒劳地捶了几下,还是没挣脱开,就这么被那人抱到隔壁办公室的桌子上,和段镜词紧贴着坐在一起。

    萧始随手拿了把尺子,一下下拍在掌心作为威胁,逼问段镜词:“现在可以解释了,你该不会是想说,SS-01具有催化作用,即使是在死后人体丧失一切生理反应后,依然能促进微生物的滋生和活动,所以死者体内才会在死后几个小时就产生了组织气体吧?”

    江倦咽下到了嘴边的骂词,扭头观察着段镜词的反应。

    本以为作为有义务保护国安机密的研究人员,段镜词一定会坚决拒绝透露任何有关信息,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心眼的年轻人居然内心也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单纯,面对这样尖锐的问题,居然很干脆地点了头,“是呀。”

    “……”他这反应反而让萧始不敢信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拿你藏起来的东西。我知道你一定和我有着相同的目的,初衷都是好的,只想尽快找到钥匙,但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会给自己惹祸上身,会让他也跟着你一起被麻烦缠身,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把东西交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打白工。”段镜词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这也让萧始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位不速之客。

    江倦抬手打断两人的对话,“不好意思,我想插个嘴,关于产气荚膜杆菌的说法,是有临床试验可以证明,还是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呢?我们查案还是要基于现实的,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恐怕……”

    段镜词叹了口气,低下头去,鬓发随之垂了下来,把他衬得更像个花季的少女,“实验期间,有一半的小白鼠在毒发后都出现了尸体在短时间内膨胀,甚至是炸裂的情况。就在前几天,我们的一个研究人员不小心吸入浓度高于百分之六十的SS-01气体,抢救无效,不幸过世了。在他死后的第三个小时,善后人员将他经过处理的遗体搬运到太平间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因为产气荚膜杆菌的滋生产生气体,在移动过程中发出了响声,当时还吓坏了不少人。我昨天会来,其实就是想带回萧法医藏起来的几块骨头,今天碰巧听到了几个警察在谈论这案子,就想到死者恐怕是相同的情况。”

    “可你昨天……”萧始想到昨天江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估计救了他一命的段镜词也受了惊吓,没来得及说正事也是情有可原。

    可他没想到,段镜词居然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昨天是该说的,可我忘了。”

    萧始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脑袋,现在,他大概知道沈晋肃此前提醒他这年轻人“有点儿问题”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在地下室中找到了几具受SS-01毒害的尸骨,但江倦此前并没有将东野翔太的死与之联系起来,此时段镜词给出的关键提示无疑是将具有未知时间跨度的两起案子联系了起来,他不得不调整思路和调查方向。

    他就SS-01的特性又详细问了段镜词一些问题,得到答案后,立刻打电话通知白饺饺和温幸川去确认几个关键细节,并将他所猜想的真相告知了众人。

    在表述想法之前,他先讲解了自己的思路:“我从禁毒调到刑侦,在刑案侦查这方面的经验不比你们,确实是我的弱项。但在过去多年的缉毒生涯中,我也学到了一项名为‘反推’的技能,当线索和证据断链,调查进入到一筹莫展的境地时,为案件假设一个合理的结果并尝试反推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萧始顺着他的方向说了下去:“那么就把今天痕检和法医给出的结论作为结果,假设死者是自己走到了他陈尸的位置,那么在此之前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具备从地下室里自己爬出来的能力,第二,他有办法绕开所有监控和潜在的目击者,走过这八百米的距离,最后猝死在冰冻的澜江江面上。”

    狄箴举手说道:“不被监控和目击者发现是可能存在的,疑似杀人现场的枫叶苑地下室处在偏僻的小区库房,附近杂草丛生,和居民楼也保持着一段距离,平时基本没人经过,也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是一片很大的盲区。”他用手机调出卫星地图,在上面划出了一条绕远的路线,解释道:“不是最近的直线路线,但从地下室出来后通过这条偏僻的荒凉小路径直走到江边,沿着江畔一直走下去的话,确实可以避开监控走到陈尸现场,我现在就带人去调查那附近有没有留下死者的脚印!”

    狄箴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姜惩摆手拦住,“不急,先把脉络理清,不差这十几分钟。”他面色沉凝,对江倦是极其少有的谨慎,“我能理解你的思路,但你的假设是有条件的。两个问题,如果死者在行走时突然休克,跌倒后一定会在身上留下相应的伤痕,而事实却是我们并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类似的痕迹。还有,死者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离开现场?我觉得换成任何一个人,在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求救,而不是去欣赏现场附近的江景,他的行为举止不符合逻辑,除非是水呛进脑子了。”

    江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此时姜惩不说怀疑,但对他的信任已经降低,直觉向他预警,他不该再说更多。

    然而此时,萧始的声音却打破了沉寂:“前妻,交出来吧。”

    江倦咬了咬牙,心里恨他替自己做了选择,可萧始却并不在意他的敌意,贴上去帮他顺了顺毛,“好了,别较劲儿了,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下把你往小黑屋里一关,咱俩又不知道得分居多少天。行了行了,让我找找,藏哪儿了?”

    他说着就开始解江倦的衣扣,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起了流氓,还掀起他的衬衫往他裤子里摸。

    江倦跟他丢不起这人,只能万般不情愿地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了个密封袋交给他。

    萧始把东西扔给姜惩,里面就是那颗江倦在复勘时从冰层中凿出来的7.62毫米的步/枪弹。

    “死者避人耳目,沿着江畔一路走到他咽气的地方是有理由的——他在找这个东西。”江倦顿了顿,认命地叹了口气,“至于倒地后却没有在身上留下明显伤痕的原因,我想是因为他休克前正蹲在地上察看冰层下面的东西,感受到剧痛时,人的身体会本能地蜷缩,会起到缓冲作用,所以他才以俯卧的姿态倒在冰面上。”

    萧始“嗯”了一声,“迟发性的溺死,也符合干性溺死的情况。”

    姜惩观察着那枚子弹,陷入了沉思。

    正当众人沉默时,白饺饺敲门走了进来,“江副,您让我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她拿出下午技术人员做的模拟画像,“刚让王顺才辨认过了,虽然同样满足高颧骨薄嘴唇小眼睛的特征,但他觉得这张草稿的相似度很低,我又按您说的给他看了这张照片,他表示自己当天看到的杀人犯就长这个样!”

    她又拿出一张照片,众人看到后都大吃一惊,旋即目光齐齐落在同在一室的解剖台上。

    照片上的人,竟是死者东野翔太!

    “这个案子里存在几次反转的情况,我们没想到的事情,未必不会真实发生。假设了结果之后,可以尝试把线索碎片穿插其中,从死者曾在游泳比赛中获得名次,以及他的猝死发生在自行离开现场后这两点,可以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那就是这案子目前进入我们视线的三个人里,没有任何一个是纯粹的加害者或被害者。”

    萧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前妻,不愧是你啊!”

    狄箴、池清和一众痕检还云里雾里,听了半天也没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萧始解释道:“怪不得段镜词会说嫌疑人ABC都不是真凶,今天他不是说了嫌疑人B的过去有隐情,而被拘留的A并不是真凶么,显然这个B说的是王顺才,A则是徐静涛,那么C是谁呢?”

    池清挠了挠头,“是威胁王顺才的那个人?讲道理,我觉得这个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不一定诶。”

    萧始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啧啧,你小子火候差远了,这个嫌疑人C,指的其实是死者东野翔太本人。”

    痕检张副科长觉得自己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狄箴也觉着这无比玄幻的展开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只有一直像没事人一样悄无声息,根本不参与讨论的宋玉祗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徐静涛是杀人未遂呢?”江倦从案卷中找出笔录,翻到了徐静涛供认犯罪事实的部分,“他交代自己按照雇主的指示打来了澜江的冰水,用现场准备好的水盆溺死了死者,并且原话提到‘他很快就不动了’。我们走访了死者的同事后得知他很擅长游泳,从他常去的游泳馆工作人员口中得到了他通常可以憋气两分钟左右的说法。假设当时死者还有意识,并且没有过度激烈的挣扎,而是用憋气的方式让初次杀人的徐静涛误以为他已经溺死呢?”

    狄箴挠头道:“确实,徐静涛说他杀完人之后很慌张,又因为时间紧急没有仔细确认,就匆忙去赴薛嵘的约了。”

    张银也赞同:“确实,地下室没有太过激烈的打斗痕迹,这个说法还是很有可能的。”

    萧始接着分析,“如果王顺才交代的属实,那么在徐静涛走后,死者离开现场前就又出现了第四人,我们暂时称他为嫌疑人D,认定是他雇佣徐静涛杀害死者,准备了杀人计划和现场,在徐静涛落荒而逃后前去善后,并且不慎被王顺才目击,之后还威逼利诱王顺才杀害我前妻。”一提到这个,他恨得牙都快咬碎了,“那么D在善后过程中极有可能发现死者没死打算补刀,却又被身强力壮的死者给反杀了,所以王顺才会目击到死者行凶的场景。”

    池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死者没能杀死嫌疑人D,可能是他死里逃生,没有能力杀死D,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想杀D,或者是D套了层复活甲,总之在死者离开之后,D也逃了出来,还发现了王顺才的存在。”

    萧始当众给他竖起拇指,乐得池清原地蹦了几圈。

    江倦问:“勘查地下室时发现的主要痕迹有哪些?”

    “飞溅的水迹,作为凶器的水盆和地面摩擦的痕迹,轻微打斗痕迹,还有就是那枚死者留下的指甲印了。”一个抱着文件夹的痕检员说道。

    “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死者在向嫌疑人D反击时,用的也是他自己被溺死的手法。”江倦抬眼看了看蹙眉沉思,一言不发的姜惩,“如果我是这个凶手,在看到死者迟发性溺死后,一定会担心自己也死于相同的方式。”

    狄箴一拍大腿,直接跳了起来,“我懂了!凶手会去医院就诊,现在可是冬天,会大量呛水的人不多,把全市的医院诊所排查一遍基本上就能锁定嫌疑人D的身份了!”

    他说着就等不及往外冲了,跑出去几步之后又想起了什么,满腹疑惑地走了回来,“……不对啊江哥,还有件事啊,王顺才不是说嫌疑人D嘴上有道疤吗?虽然他指认了死者,但死者脸上没有伤啊,这小子是不是做伪证!”

    “他没说谎,但他认错了,那并不是疤痕。”江倦把一侧的袖口卷到臂弯,用指甲在皮肤上轻划了几道,把胳膊举到众人面前,几秒种后他触碰过的地方就出现了条状的隆起。

    萧始解释道:“不是疤痕,是划痕——皮肤划痕症。”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文怎么又被夹了,上回的还没解完,救命。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2个深水鱼雷!!

    感谢投喂!!

    第53章 压力

    “皮肤划痕症, 也叫人工性荨麻疹,是一种物理性荨麻疹,在皮肤上抓挠或者摩擦后就会出现清晰的红线状隆起风团, 或整片发红, 具体病因和诱发因素目前尚不明确,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细菌或真菌感染、过敏, 甚至冷热交替、情绪、运动等诸多因素都能引起。单纯性人工性荨麻疹会在风团出现后的十五到三十分钟后开始消退,症状性人工性荨麻疹则是在三十分钟左右,每个人体质不同,或快或慢, 但一个小时基本就退没了。”

    萧始在桌上叮叮当当翻了几支安瓿瓶, 把里面的液体倒在掌心揉均匀了, 敷上江倦的手臂, 一点点帮他揉着发痒的划痕,“想解释这个用不着亲身示范, 看看你,又开始难受了。”

    好半天都没说话, 坐在那儿像尊大佛似的姜惩终于开了口, “阿倦,你这是怎么弄的?”

    “药物过敏。”萧始替他解释道, “停药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好了,就是起的时候有点儿遭罪。他遭罪, 我也遭罪。”

    江倦想起某天早上抽风, 非要帮他换衣服的萧始看到他一身凌乱的划痕后, 就说他这病过于色/情。不想他在这种场合乱说话, 江倦狠狠瞪了他一眼。

    姜惩又问:“可是现在死者身上没有伤痕证明他得过荨麻疹, 以上的猜测也就仅仅是猜测, 不能作为破案的证据。老法医,人死后还能查出生前是否过敏吗?”

    戴着老花眼镜盖着大衣在沙发上睡了好半天的老法医被叫醒了,迷迷糊糊哼哼两声,“什么?死了还怎么查过敏源啊,如果是因为过敏引发心肌梗塞或其他疾病导致死亡的话,倒是能查出相应的病理反应,但过敏源是需要进行活体检测的。”

    姜惩点了点头,吩咐宋玉祗再次去确认徐静涛离开的具体时间,动用一切资源去调查东野翔太在近半个月到一个月内的行踪与关键时间点,狄箴则负责送老法医回家,至于其他技术人员在熬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能调个休在家陪陪老婆孩子了。

    众人各自走了,解剖室里只剩下萧始、江倦,不知什么时候偷溜进来的段镜词,和沉着一张脸的姜惩。

    前者等了半天也不见姜惩有走的意思,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你……不一起回去吗?”

    “好让你们继续隐瞒在这起案子中死者被使用不明药物的事吗?”姜惩面对江倦的时候还算冷静,至少不会雷霆震怒,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迟发性溺死的确会发生在溺水的几个小时后,但大多是因为肺部过多分泌液体导致肺不张窒息死亡,而不是引发休克死。你们隐瞒了死者摄入不明药物引发过敏,间接导致人工性荨麻疹的出现这件事。”

    见江倦垂眸不语,姜惩又翻出死者的调查报告拍在他面前,“调查结果显示东野翔太在半年内都没有就医,只有一次预约体检,并且检查结果是健康状况良好,他身边的同事也表示他身体一直很硬朗,没有既往病史,这几个月也没有感冒发烧头疼脑热,这么健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人工性荨麻疹?”他的目光又刺向萧始以及围着解剖台乱转的段镜词,质问道:“现在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镜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姜惩艰难地从他夹杂着方言和浓重的口音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还能有啥子解释哟,这个人会死在那间埋了死人的地下室里本来就不是巧合,和那几块骨头死于同一种药物的毒害不是蛮合理的?”

    姜惩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想把他拉过来一问究竟,这时江倦忽然抬手,阻止了他去抓段镜词的动作,“小惩,这案子不能暴露这些隐情,我们必须将其拆分成两个案子,把它当做巧合来处理。”

    姜惩咬牙瞪着他,接受不了这个说法,但接下来江倦的话却让他直面现实,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他说:“我们不能让‘它’这么早暴露在大众视野里,那样只会让更多人受害。小惩,别任性,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

    他向姜惩伸出手,那人眼中的情绪刺痛了他,可他没有却步,依然做着无声的邀请。

    短暂的迟疑后,姜惩还是上前,俯下身去,任他拍了拍自己的肩。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压力,是我的。”江倦淡淡道。

    沉默许久,姜惩才点点头,“那你……悠着点儿,别太拼命了,身子要紧。”说完他轻轻抱了江倦一下,起身走了。

    他的理解和配合给江倦免去了不少麻烦,连萧始都暗自庆幸他在这件事上的通情达理。

    众人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解剖台上的遗体,江倦揉揉发痛的额心,对萧始和段镜词说道:“开始吧。”

    三次尸检结束时已是深夜,拿到结果的段镜词没再逗留,婉拒了江倦的托人送他回去的好意,自己打了车便回去了。

    萧始还以为在拿到结果后,江倦一定会针对东野翔太的案子进行其他部署,没想到他竟一反常态没有趁热打铁,疲惫不堪地靠在沙发上对他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萧始求之不得,乐呵呵地把他带回家洗干净了塞进被窝,临睡前照常帮他活动着伤腿,做复健的准备。

    趁那人迷迷糊糊还没睡着,他问:“我们从东野翔太的鼻腔和气管内提取到了微量的固体,推测应该是某种粉状物在与蕈样泡沫混合后经过干燥和冷冻造成的,段镜词用试纸初步进行检测,怀疑其中含有SS-01成分,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因为摄入这种药物引起过敏导致休克死,但同时也符合干性溺死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对我们造成了误导。倦,这次的案子真的打算隐瞒有关药物的部分吗?”

    “不止是药物,还有子弹。”江倦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说道,“我擅自藏起那枚子弹,就是担心今天的局面。小惩在拿到子弹后一定会进行比对,这枚子弹与那时打伤裴迁的7.62子弹规格相同,甚至来自同一批次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证实这一点,那么在澜江畔寻找这枚子弹的东野一定与裴迁被追杀一事脱不了干系,足以证明我们的老朋友‘17’主动迈出了向我们靠近的第一步,就算我们把真相原封不动提交给日本方面,他们也一定会删减掉这一部分再向社会公开的。”

    江倦一手遮在眼前,挡住了床头台灯昏黄的暖光,“痕检说省厅被一起日本领事被害的案子缠身,我觉着这事没准也和东野的案子有关,明天你去找周悬打探一下情况,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那,会有奖励吗?”萧始拉下江倦的手,死皮赖脸地贴过去,见那人故意闭着眼睛不理他,得寸进尺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江倦扭过头去,试着推了一下,却没能甩开这块狗皮膏药。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他又往里侧挪了挪,没想到被对方曲解成了邀请的意思,萧始大喇喇地钻进被窝,抱着他到处乱摸。

    江倦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一记后踢把萧始踹得直叫唤,“先和你说好,下个星期老房子收拾的差不多,我就搬回去住了,到时候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成天赖在我这儿不走。”

    “前妻,你怎么这么心狠啊,利用过就抛弃,哪有你这样的……”他哼唧半天,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就这么想躲着我?”

    江倦缩在床边,蒙紧被子盖住了脸。

    他知道萧始正撑着半边身子,在旁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但他绝不能给出任何回应。

    他跟萧始的关系有别于这世上大多数人,通常人们的情感都是相互作用于彼此的,无论爱恨,得到什么便回报什么,是最常态的交往方式。但他们不同,不管从前如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那人都会将成倍的爱意倾注在他身上,时常让无法给予回应,甚至是一再摆烂的自己感到内疚。

    他深知这些热烈而真挚的感情并不属于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却也无力阻止萧始的付出,日复一日相互折磨,到最后两败俱伤,都是一身鲜血淋漓。

    “……没有。”

    就在萧始以为他不会再回应,甚至已经逃进梦里,回避所有与此相关的尖锐问题时,江倦闷在被子里的声音透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悸动让萧始的心跳几乎骤停,他拉下被子,抱着江倦让他翻过身来正视自己,可从来不肯直面他的那人已经形成习惯,每当要对上他的目光时,都会本能地闭上眼,用尽所有办法远离他。

    这一次,萧始没有纵容他的逃避,一把将他两手箍在头顶,不顾他激烈的挣扎,翻身压在他身上,抬起他的下巴,不给他任何求饶的余地,低头吻在了他唇上。

    或许是没想到萧始会吻他,又或是这个吻激起了江倦太多太多的回忆,他无意识地睁开眼,与萧始那幽暗深邃的眸子对视着,仿佛一眼望进了深渊,连反抗也忘了,任由萧始加深了这个温柔到几乎让他沦陷其中的吻,一直到脸颊绯红,胸中空气被吮尽了,才如即将溺毙深海的求生者般奋力推开了他。

    “阿倦,他是我们江家的希望,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一面镜子,守住他,就是守住了你自己。”记忆里那熟悉的声音仍萦绕在耳畔。

    “镜子……”江倦抱起双腿,将头埋入两膝之间,喃喃道:“我要镜子做什么……映出再真实的自己,也是不敢面对的。”

    “倦,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看我一眼!”

    萧始扶起江倦,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轻拍着他的脸,唤着他的意识。

    江倦如梦初醒,抬手挡在面前,隔住了萧始不停往他脸上招呼的巴掌,“……轻点,疼。”

    萧始松了口气,扶正他的身子,往他腰后垫了个靠枕,“别吓我啊,你眼睛都没焦距了。再崩我一枪倒是没什么,但你要是再撞墙我可受不了啊。”他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温水给江倦喂了两口,摸着那人刚吹干,还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头发,笑了笑,“我错了,下回不问这种弱智问题了,前妻,咱们困觉吧。”

    江倦又缩了起来,招了招手示意萧始靠近,后者觉着蛮新鲜的,便凑了过去,还想调戏他几句,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措手不及,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江倦揪着他的领子,让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他被迫靠前,不由分说解着他的扣子。可惜没什么耐心,最后几颗根本是扯开的,连带着整件睡衣都扒了下去。

    散落的纽扣落在地板上噼啪作响,萧始觉着气氛不对,乱叫起来:“哎哎哎!前妻,你干什么!耍流氓啊你,多少年没这么主动过了,是不是想……”

    “别像条蛆似的乱滚,过来!”

    滚到床尾的萧始只能又滚了回来,把他健壮的后背留给了江倦,搔首弄姿地摆了几个欠/干的姿势,“前妻,你是不是突然怀念我迷人的□□了,现在时候正好,咱们把民生问题解决一下吧。”

    江倦被他这不着调的态度给激怒了,索性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仰躺在床上,拖着伤腿一步跨坐在他腰上。

    结结实实被他坐了一屁股的萧始差点连昨晚的饭都吐出来了,疼得两眼发黑还不忘按住他的腰,不知死活道:“我擦,今天是天下红雨了,怎么会有前妻主动在上面这等好事……”

    江倦冷着脸,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把他扇老实了,才把他死狗般垂下去的两条胳膊扔到一边,去看他肩头的伤。

    要不怎么说萧始这人壮得就跟公狗似的,挨了一枪恢复得也快,才这么几天工夫伤口就结了痂,连纱布都不用缠了,就贴了块刚好能盖住伤口的药布。江倦掀起一角,看到那狰狞的伤口以及周围红肿的皮肤,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又盖了回去。

    “……还疼吗?”

    “疼啊,疼死了,但你要是亲我一下,肯定立刻就不疼了。”

    近来萧始的骚话已经成了习惯,不说两句就觉着浑身不舒坦。

    可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他调戏江倦,想法子跟人亲近的方式,没想过真能得到回应,所以当江倦低下头去,在他伤口往下,心脏以上的位置落下微凉的轻吻时,萧始当场愣住,灵魂几乎出了窍。

    他看着那放低姿态,舍弃自尊和骄傲伏在他身上,以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歉意与愧疚的人,不知为何,竟丝毫没有美梦成真的激动,反而被震惊与伤感刺激着每一根神经,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种惭怍在江倦开口时被扩散到极致,进而衍生出了畏惧。

    “我不会躲着你,因为我对哥哥承诺过,会保护好你。”江倦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环在萧始背后的手缓缓使力,在后者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微红的抓痕,“萧始。十五年了。今天,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正的初吻了,萧始不配亲嘴(?

    如果江住泉下有知,现在一定在剁了萧始的路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23339963灌溉的1瓶营养液!!

    感谢投喂!!

    第54章 医闹

    江倦特意起了个大早, 对着镜子修了修垂在额前的几缕乱毛。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市局和住处之间两点一线,就是走现场出外勤,既不想浪费时间在理发店坐上一两个小时, 也懒的出去见人, 索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洗去了落在脸上的碎发, 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依然是病态的苍白, 却显得精神许多的自己,总算对自己的形象满意了一点,随后擦干脸上的水,瘸着腿一步步挪蹭到卧室, 拉开柜门在那一堆宽松肥大的衬衫里翻找着自己的衣服。

    萧始为了贯彻落实他那一套有夫之夫会穿老公衣服的歪理邪说, 已经把他那些洗到几乎透明的衬衫都打包扔进了垃圾袋, 现在早就不知道躺在哪个回收处理厂了, 只有那几套警服没敢乱动,一尘不染地挂在隔间里, 无声昭示着主人的功绩。

    一般来说只有常年坐办公室的部门才需要每天穿着制服上班,刑侦和禁毒的警察平时大多习惯穿私服, 舒适便利还能融入人群, 遇到特殊情况方便应对。江倦自己也比较习惯穿便装,不只是图方便, 更多的时候,他是不敢面对这身警服。

    他取下衣架挂在柜门上, 仔细端详着被熨得笔挺的浅蓝色衬衫, 略微颤抖的手指从胸前的警号上轻轻略过, 将之按在掌下, 紧紧握在掌心。

    那简短的数字代表着炽烈无上的荣耀, 也灼烫砭骨, 燃尽罪恶。

    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穿上这件沾满了父兄鲜血的战袍,苟且偷生,如今连个人样都没活出来的他哪里配呢?

    “警号继承制。”躺在他身后的人突然睁开眼,带着浓重睡意的嗓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嗯……”了一声起身,从身后一把抱住他。

    江倦想挣脱他的拥抱,试了一下没能脱身,也就作罢了。

    萧始没有放手,温热的手将江倦被冷水冲得冰凉的双手拢进怀里,贴着他肩头轻声说道:“01开头的警号是省会城市,应该不是在长宁入警的你能拿到的,你的警号是从雁息继承来的。”

    江倦没有说话,他又道:“英烈子女入警后可以申请重启父辈的警号,传承这份光荣与使命,这个警号……”他抚着警服上那串数字,把江倦想推开他的手又握在了掌心,“……是你父亲的,对吗?”

    “是,但我是从我哥那儿继承来的。这个警号前后有三个主人,我应该是最后一任了。”

    在江倦调任雁息之前,市局就流传着江家一门三警双烈的传言,只是旁人的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猜不透这个孤傲清冷的人曾有这那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萧始一把带上柜门,把江倦压倒在床上,蒙进了被子里。

    “不看了,等下我给你找衣服。”

    “我不穿你的,有病……”

    “之前那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给你准备衣服呢前妻,先亲一个,别躲啊,亲一个亲一个……”

    萧始本以为得打出一身汗才能争取到在江倦唇上轻啄一下的机会,没想到这一次那人竟然没怎么挣扎,老老实实纵着他从鼻尖一路亲到脖子,直到他得寸进尺还要继续深入的时候才赏了他一巴掌。

    萧始奇道:“怪了前妻,你以前从来不让我亲嘴的,最多就是鼻子和嘴角,每次还都得把我揍个半死,今天怎么转性了?……不对,昨儿个就亲了,你是独守空床太久,终于意识到老公的好了吗?”

    “小惩说亲吻可以使人感到快乐,多分泌内啡肽能产生愉悦感,有效抑制痛苦,我想试试。”

    萧始哽了一下,找了个极不着调的话题转移注意,“……以前你事后也起不来这么早啊,今儿是怎么了?”

    江倦不为所动,“以前你在床上也不会唯唯诺诺,让我起得来床。”

    “那你以前也从来没主动过啊……”

    两人同时意识到,有些东西在他们没能察觉时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只是他们都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中,谁都没有提早被那一缕晨光唤醒。

    这天早上萧始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儿善心大发给江倦煎了两个单面焦黑的荷包蛋,把黑乎乎的一面切下去后,两个正好合成了一个。

    江倦拨着盘子里那黄白分明的炒鸡蛋,难得大早上起来有个好心情都被他给破坏了,没滋没味地喝了半天豆浆,到底还是没扛住饿,肚子“咕噜”叫了几声。

    “萧始……你如果厨艺真的不行就别勉强了,清水煮两个带壳蛋不好吗?”

    “哎哟前妻,你都不知道,白水煮蛋是最恐怖的,一眼没看住就炸了,可比看着油锅还危险,你忍心看我被炸蛋崩的遍体鳞伤吗?”

    在被萧始的厨艺折磨了几个月后,江倦终于忍到了极限,亲自下厨示范了一下荷包蛋的正确做法。

    萧始本不想让他下厨,此前一直都以“外卖不健康”和“你身子还没恢复,不能劳累”为借口霸占了整个厨房,结果就是江倦被袋鼠肉吃到翻白眼,每天只能靠宋慎思友情支援的垃圾食品续命,到现在忍无可忍,终于亲自做了顿合胃口的早餐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他难得有耐心,手把手地教萧始看煎蛋的火候和翻面的技巧,明明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轻轻一颠就能翻面的手法在萧始那儿却变得无比艰难,看着冰箱里最后一个鸡蛋也下了锅,江倦及时拉闸改做了炒鸡蛋,这才避免用完最后的食材只能被迫吃袋鼠肉的厄运。

    “今天还要去见叶明宣,拜托找件能让我出门见人的衣服。平时怎么闹都不管你了,至少在面对案件关系人的时候给我留点面子。”

    江倦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冲的豆浆,萧始心满意足,洗完了碗盘就从衣柜深处翻出了几件颜色各异的衬衫,在江倦身上比划了几次,选定了件深灰色的。

    江倦刚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他也穿着件同款式的衬衫凑了过来,厚脸皮道:“这情侣装这么样?老公的眼光不错吧!”

    江倦心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出去不管谁见了都会觉着是制服吧……

    不过他并没把这话说出口,唯恐萧始又磨磨叨叨扯些幺蛾子,敷衍了几句诸如“你真帅”、“眼光真不错”之类没什么技术水平却偏偏能哄萧始开心的话便去市局了。

    也许是昨晚萧始跪在床边帮他做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按摩有了奇效,肌肉萎缩的伤腿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在不给身体增加负担的情况下,江倦从停车场一路走到办公室都没觉着有太大不适,爬了几层楼梯,便当是今天的复健了。

    萧始趁着扶他上楼的机会在他耳边偷亲了几下,“下周就打算搬回老房子的话,不如我回去帮你打理一下。以前我也住在那里,对一切都够熟悉,总比外人想得周到,你回去了也能舒服些。”

    这次江倦倒是没拒绝他的好意,从钱夹里翻出了把沾了锈迹的老旧钥匙交给他,“方便的话换道防盗门吧,虽说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我也不想半夜惊醒发现小偷在家里乱窜。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说有性命之危,平白挨顿揍也犯不上。”

    “放心,晚上家里能喘气除你之外只有我和哮天,但凡有第四个都得横着出门。”

    江倦打量了他一眼,“狗养一条就够了,多的不管饭。”

    他竟然没撵人?竟然没赶他走?!

    萧始仿佛被当胸刺了一箭,拉住了在楼梯间暂歇的江倦,按着那人的双肩把他按在墙上,追问:“倦,要不要跟我复合?”

    他还真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提这个的机会。

    江倦低着头,还没想好怎么骂就被捏着下巴被迫抬起了头。

    “我现在能舒舒服服地伺候你,不给你添堵不让你烦心,不说有多少长进,态度总归是有的,你给我个机会吧,好不好?”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提什么复合?以我们两个的关系,能做炮友就不错了,你别得寸进尺。”

    江倦抓着萧始的手腕往后扯,却被反手握住,温热的五指穿插进指缝与他交扣,纠缠着贴在了冰凉的墙上。

    “不,不够。”

    萧始低头吻住他。

    江倦背后已经抵住了墙,分毫不能再退,只得扭头避开他,但这点小心思也被那人看穿,率先一步钳住了他,让他避无可避。

    “……还不够,我想要你。我接受从炮友开始做起,但我的终点绝对不止于此。”

    “是吗?那你任重道远。虽然我不看好你,不过,加油。”看似鼓励,实则却是冷嘲热讽,江倦的肺腑之言一向伤人。

    萧始张口还欲说些什么,这时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狄箴三两步跨下一层,经过两人身边时才认出他们,“……我还以为能在这儿搂搂抱抱的只有姜哥和小玉呢,差点儿没敢认。正好江哥你在,我跟您汇报一……嗯?那个,我没打扰你们吧?要不我等下再来?”

    萧始心道这人简直是个棒槌,在姜惩身边干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会察言观色,迟早得栽在这个奇低的情商上,估计后半辈子都跳不出刑侦支队了,大概率会在晚年因为左脚迈进办公室被发配边疆。

    江倦推开萧始,顺便抹去脸上的红晕,“不用,案子有什么进展可以直说。”

    “噢,是这样,昨天让我让外勤去调查了市内医院的就诊记录,案发后第二天共有三人因为呛水和溺水被送诊,其中一人天生脑瘫留有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在母亲喂水时呛到气管,和案件无关。另外两人分别是二十八岁和三十四岁,因为在游泳馆误入深水区和酒后泡澡不慎呛水在雁息市第一人民医院和雁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就诊,现在都已经痊愈出院了。可以确定的是在游泳馆溺水的这位有不少目击者可以证明他确实是因为进入深水区而且四肢抽筋导致溺水,游泳馆的救生员也进行了急救措施,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才将他送医,我觉着喝醉的这位是最可疑的。”

    狄箴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三人的资料和诊断书递过去,继续说道:“这人名叫蒋仪,是个律师,最近气管炎复发,他的同事李蘅给他推荐了一家近郊的温泉旅馆调养,原本两人打算趁着周末休息好好放松一下,可周五晚上高兴过头就喝多了酒,蒋仪不顾李蘅劝阻坚持泡汤,李蘅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就到公共浴室去找人,见蒋仪的口鼻都泡在水里没了意识,就和工作人员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万幸只是呛到了些水,没有造成大问题。”

    江倦把诊断书给了萧始,自己重点看了两名溺水者的资料,狄箴办事周到,就连同行的李蘅的资料也一并附上了。

    “蒋仪,民事诉讼律师,多负责婚姻家庭、继承纠纷的案子,而李蘅是经济律师,主要负责经济、合同、房产纠纷和公司事务,可以说两个人擅长的领域并不相同,按理说在工作方面的交集应该不多,但他们的关系却很不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提到蒋仪的时候,江倦的脸色似乎有了一闪即过的异样。

    狄箴点头道:“两人是前年同期进入律所工作的,年纪差了几岁,但比其他同事都要亲近。这个李蘅从小体弱多病,是医院的常客,从两年前来到雁息之后,秋冬季节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温泉疗养两三次,这一点也得到温泉老板的证实了。”

    江倦的目光从两人着正装的证件照上略过,指尖轻点相纸,道:“明天把这两个人都请到局里来问一次话,记得客气一点。”

    “啊?明天吗,我还打算今天来着……”狄箴可怜巴巴的,“高局今早又催着结案,我压力好大啊。”

    “不差这一天,高局要是实在坐不住,你就去给他老人家买点马应龙,这么不懂事,以后还打不打算升官发财了。”

    江倦没给狄箴追问的机会,扭头上了楼。

    萧始没绷住“噗”的一声笑了,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狄箴,“怀英同志,我们老局长的菊花健康就全指望你了,你得支棱起来啊。”

    “啊?什……什么?!”狄箴挠头追了几步,“我说你们别跑啊,明儿个再找那两人谈话那今天做什么?”

    “唉,你不懂。”萧始浮夸地叹道,“现在天儿冷,前妻体贴,怕我冻着,特意给我准备了顶绿帽子,所以下午他就要去私会狗男人了,没工夫理会基层办案小碎催的疾苦。”

    “那、那我怎么办啊?”

    “带上医保卡,去楼下药店批发马应龙。”萧始对狄箴投去了一个无比同情的眼神,上了半层楼后又转过身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记得买栓剂哦亲,可能有买三赠一的促销惊喜哦亲!”

    只留下狄箴一人在风中凌乱:“……他为什么会知道马应龙促销,这两口子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几个小时后,萧始口中那位私会狗男人,不理会基层疾苦的副支队长就出现在了雁息数一数二高消费的酒店。

    秘书陈箨清清楚楚把不悦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带着明显的责备对姗姗来迟的二人说道:“江警官,您迟到了两分钟,遵守时间应该是赴约最基本的礼仪,如果您的态度如此敷衍,之后预约的优先级一定会被调低。”

    叶明宣放下咖啡杯,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看起来头发和衣领略显凌乱,嘴角到脸颊莫名多出了片不规则红晕,显得无比暧昧的警察,相比起略有些过激的陈秘书,态度则要温和许多,“老陈,做事不用这么一板一眼,江警官是为了东野的案子奔走,是我们该感谢警方,何必这么较真呢。江警官,抱歉见笑了,陈秘书心直口快,没有恶意,还请见谅。你身上还有伤,快请坐,今天请务必让我做东,为陈秘书的失礼道歉。”

    “打一棒子再给颗糖,叶董好手段。”

    在地下车库看着时间还早,生怕江倦着急赴约给对面的渣男造成上赶着白给的错觉,硬是把人按在车里亲到脸上蹭出荨麻疹,直接导致江倦迟到了两分钟的罪魁祸首萧某人冷嘲热讽道。

    “你给我少说两句。”江倦瞪他一眼,对迎上前来友好伸出手来扶住他的叶明宣礼节性一笑,“不必了叶董,我只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别急,我们坐下慢慢谈,请问这位是……”

    萧始脱口而出:“我是他前……”

    “前些日子调到市局的法医萧始,这次案件中为死者东野翔太进行尸检的就是他。”江倦打断道。

    “幸会幸……”叶明宣想意思意思和萧始交握的手僵在了半途。

    存心给人添堵的萧始虽然心里嫌弃这渣男,但为了给人找不痛快还是做出了牺牲,觍着脸上去死死抓住叶明宣的手不放,还用力摇了摇,把人拽了个趔趄,气氛顿时冷至冰点。

    叶明宣拼着半辈子的涵养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开他,不着痕迹地往回缩了缩手,却被攥得掌骨生疼,仔细一看手背上已经横了五个青紫的指印。这人根本就不是查案的,分明是来灭口的!

    碍着身份场合,叶明宣不好发作,陈秘书适时上前也要与萧始握手,尝试缓解尴尬,却被对方刻意无视了。

    叶明宣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转而对江倦说道:“江警官,先坐吧。虽然这个契机不大好,但很高兴认识你。”

    江倦还没想好怎么圆上这场面话,萧始又张了嘴:“高兴?有多高兴?”

    “萧法医说笑了,能有幸结识江警官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当然值得……”

    “那你高兴的太早了,他再好也不是你的。”萧始森然一笑,“不过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也认识一下我,就算是预定医闹,我也愿意为你效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是犯什么吗……为什么完结的文轮番被夹!

    该说不说,萧某的醋属实有些离谱,上一个连骁几天不见让他整个人好起来了,突如其来的叶董又把他打回现实。

    萧某,你也有今天?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第55章 人情

    “前妻, 前妻!你慢点儿,腿还没好呢,别走这么快!你听我解释啊, 这是个误会!”

    江倦这个腿伤还没痊愈的伤员不知怎么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从酒店到停车场这一路萧始愣是没追上他。

    在数不清他第几次去扒那人的手却被无情甩开之后, 江倦冷着一张脸, 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

    “前妻,你……”

    “萧始,你平时给我添堵让我上火就算了,我都懒得跟你计较, 但你要是敢扰乱调查, 我一定——给你一个——自己躺在解剖台上的机会。”说完他从那人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开门之后自己坐进驾驶室, 反手锁上了门窗。

    萧始在外拍着窗玻璃哀求他听自己狡辩,可江倦无动于衷。

    眼看这条路行不通, 他又开始走苦情路线,梨花带雨地抹泪哭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哪家千金小姐抛弃的软饭专业户或豪门贵公子, 跑这儿来挽回自己逝去的爱情了。

    停车场里来往的人不多,但出入这里的都非富即贵, 一见这阵势都想跟着凑凑热闹,放眼望去, 三五辆豪车的车窗悄然落下, 从中露出了反射着寒光的摄像头, 想来用不上三分钟, 这段感人肺腑的爱恨情仇就会衍生出一百零八个版本在各大平台被送上热搜。

    “那渣男到底有什么好, 你是被鬼迷心窍了不听劝非要见他, 你没看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吗?我还在这儿呢他就敢当面勾搭你,我要是不在他还不得强抢了你!我拦着你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理解呢前妻?他艹着深情好丈夫的人设,还不是转头就和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你要是被他骗了,不小心还生了个孩子,那后半辈子……呜呜呜,那后半辈子我也要你……”

    江倦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咬牙瞪着他这死出,恨不得一脚油门撞过去算了。

    “冷静……人不跟狗一般见识……”江倦在心中开导自己。

    路过的大哥被萧始逼真的演技折服,深切地同情道:“兄弟!舔狗没有未来的,她就是把你当备胎钓着你,她心里没你!”

    围观的年轻男子从超跑里探出头来应和这话,随即被副驾的女伴揪着耳朵扯了回去。

    萧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你住口!他怎么就钓着我不钓着别人呢,他就是心里有我,你们乱说,别挑拨我们的感情!”

    江倦:“……”

    吃瓜群众:“……”

    那人眼看说服舔狗不成,又想劝渣女善良做人早日收手,正活动着手指关节要给两人上一场别开生面的情感教育课,就在这时,驾驶室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大灯倏然亮起,“渣女”那白得仿佛没有活人气的脸被映得更加骇人,尤其是当他那锋利的眼刃飞快地在两人身上凌迟了几千刀,幽幽拿出警灯吸在车顶的时候。

    江倦冷笑道:“需要我帮你松松骨头吗?还是说,你想帮我松松?”

    大哥下意识摇头,回过神来挥拳重重一擂萧始,险些把人打背过气去,“兄弟,你知道他为什么把你当空气吗?”

    萧始:“……?”

    “人离开空气了就会死,所以他离不开你。你们俩……绝配!”

    江倦:“……”

    萧始:“……”

    大哥在两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脚底抹油灰溜溜地跑了,其他围观群众也吃不下这口硬核老瓜,纷纷把脑袋缩回车里,没了声。

    “上车。”江倦简短地命令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自从江倦受了伤,至今已经有半年没开过车了,虽然萧始对他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可看着一个没能完全恢复的伤员握着方向盘,他心里还是打鼓。

    “前妻,这种小事你何必亲力亲为呢?还是我给你当司机吧,回家就你小眯一觉的事。”

    “萧始,我警告你,叶明宣的事你别再插手了,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洗脱嫌疑,你帮不上忙至少也别添乱。”江倦慢悠悠地开出地下车库,把车停在路边,心平气和地说道。

    “可那姓叶的……”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他要是好人,也轮不着我找他问东问西,我心里对他是有防备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可你要是破坏我的计划,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萧始脸上的笑意退去了,他把手覆在江倦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血管,“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会受到伤害,怕会失去你,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挂在你身边,时刻帮你监控身边可能的危险,你不明白那种心情……”

    “怎么就不明白,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在乎过什么人,你现在的煎熬都是我几年前经历过的,如果说世上有谁最懂你,那个人一定是我。”江倦的目光落在萧始被狰狞伤疤横贯的左腕上,余下伤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车内气氛凝滞,却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之间有某种冰冷的情愫悄然变质,正在逐渐升温。

    江倦忽然缩了手,那决然的动作让萧始心里一沉,不过还没来得及伤感,那人冰凉的手指又捏上了他的下巴,掐着他的双颊,把他拉向自己。

    江倦其实在心里斟酌了一下,他以为就算自己主动也一定会选个最无关紧要的地方,以免萧始这容易自作多情的狗东西又给他加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心戏,但实际上身体却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亲都亲了,怎么都是迈出了这主动的一步,为什么不选个自己舒服点的方式呢?

    萧始忽然笑了,他低沉的声线笑起来总有种刻意蛊惑的嫌疑,让江倦觉得他又在勾引自己。

    “倦,我听说姜惩和宋玉祗第一次就是在车里。”

    “那又怎么样?”

    “据说在车里感觉不错,很刺激。”

    “如果刺激的代价是危险,那我选择……”

    话还没说完,江倦忽然猛冲进萧始怀里,“砰”的一声和他的头撞在了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撞击与一声巨响。

    江倦好险被这一下撞出内伤,晕乎乎地抬手去想去护他那多灾多难的耳朵,响声被助听器放大了不知多少倍,他的耳膜没当场破裂都算侥幸了。

    萧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猛掼在车门上,后背受到猛击还用身体护着江倦,情况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两人缓了几秒钟才回神,萧始忙把江倦的助听器摘了下来,轻拍着他的脸,“倦?倦!撞疼了没有?伤着别的地方了吗?我擦,到底哪个不长眼的来撞警车……”

    要不是江倦头上的伤没好,这会儿还贴着块纱布,这一下撞实在了怕是两人能当场晕过去。

    他晃了晃头,眩晕缓解,模糊的视线慢慢恢复,他也终于梦醒似的续上了后半句话:“……果然危险。”

    萧始降下车窗,还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二百五在这么宽的道上也能撞车,就见那贴着警用哈弗H9停下来的车里冲出来一个形容狼狈,仓皇失措的男人,拼命敲着车门,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带血的指痕:“警察同志!帮帮忙!我老婆要生了,帮帮我们!”

    倒在萧始腿上还晕着的江倦猛一激灵坐了起来,重新打火对萧始说道:“他这个情况开不了车,萧始,你去替他开,跟在我后面,我给你们开路,记住都别挪动孕妇!”

    “可你……”

    “我没事,刚是装的,快去!”

    人命关天的时候,萧始来不及多想,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后便下了车。

    待他倒了车,江倦驱车从缝隙里开了出去,打开警灯后又给陆况打了个电话,通知沿途交警协助,并联系医院做好准备。

    这场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了交警的配合,一路绿灯顺利把孕妇送到医院,那男人对两人千恩万谢,非要留下他们的名字好送锦旗,把误会人酒驾的萧始弄得挺不好意思的。

    江倦嘴上不说,等人走了之后才抚着H9那被撞得凹进去一块的车门唉声叹气:“这警车是昨天才提回来的,警灯都没来得及安,让老高知道又得跑我办公室门口哭长城了……”

    萧始贱兮兮地凑过去,贴着他蹭了蹭,把江倦恶心得浑身一激灵,“你刚说什么来着?装的,嗯?”

    江倦故意装傻,“什么装不装的。”

    “被撞那一下,你趁机赖在我怀里吃豆腐这事有没有?不知道某人是真晕还是假迷糊,反正他自己是亲口承认了。”

    江倦:“……”

    他绕开直奔他抱过来的萧始,却被对方提前预判了走位。

    萧始单手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往车上一压,从背后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忍着点儿。”

    语毕按着江倦的左上臂,用力向上一抬,旋即那人的肩关节发出一声脆响,把他脱臼的骨头复了位。

    猝不及防的江倦握拳一砸车顶,吃痛叫了一声,几乎是带着哭腔咬牙切齿道:“萧始,你真是……”

    “真是什么,太帅了?那必然,你老公我必须帅,倒是你自己,怎么,被我揭穿恼羞成怒了?”萧始还不放心,抓着他的胳膊前后左右活动了几下,确认没问题了,才搂着他安慰性地拍了拍,“好了,忍半天了,你不嫌疼我还心疼呢,走吧,回家吃饭了。”

    江倦用力甩开他,自己坐进驾驶室,萧始只能老老实实去了副驾驶,又开始絮叨:“我说前妻,你就乖乖让我伺候不好么,三胎政策都开放了也不说跟前夫再续前缘商量下复婚大事,英勇负伤了还要坚持工作,半夜起来放水居然都亲自去,今年感动中国没你都天理难容啊!”

    江倦目视前方,对待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这几句不堪入耳的骚话就有了波动,“钥匙拿好了吗?”

    “啊?我……”

    “拿好了就下车,现在就去帮我收拾房子,尽早打理干净,我也早些搬回去。”

    萧始闹腾起来,“你怎么又要回娘家啊!前妻,我承认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哎哟媳妇儿,你就别闹了……”

    江倦平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虽然神态没有表达出太多情绪,但萧始还是从中看出了掩饰不住的无奈和嫌弃。

    他一向不怕江倦闹别扭,就怕那人跟他冷战,见状当场就怂了,“那……那你早点儿回去,回家了也别乱吃东西。等我,我很快。”

    “嗯。”江倦应了一声,猜他不会再给出更多反应了,萧始垂头丧气地下了车,就在他要关车门的时候,把人突然冒出来一句:“有多快……?”

    “……”萧始都没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嗷嗷乱叫着钻回车里抓住江倦的手,硬是在他额上又亲了几下,“这种字眼你也扣,老公快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给我等着!今晚让你知道到底是快是慢!”

    两人拉扯几下,萧始还是下了车,江倦也不跟他告别,缓缓起步开出医院,转头就找了个狭窄的路口倒进去,在暗处盯着萧始的反应。直到目送着他打车离开,才拿出贴身口袋里那还带着他体温的名片,拨出了上面的私人电话。

    “我就觉得今晚江警官一定会联系我的,虽然今天算是不欢而散,但我依然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叶明宣慵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隐约还伴有呜呜咽咽的轻细女声,听起来像是女伴被捂住了嘴。

    江倦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了下时间,晚间八点半,这位叶董的夜生活未免开始的太早了,就连萧始那种满脑子发/情和配/种的牲口听了都得自愧不如。

    江倦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我这个电话打的不是时候,不如叶董有空的时候再……”

    “江警官,别紧张,我们只是约个时间,不介意的话就明天吧,我刚好取消了到省外的出差,腾出了一天的时间,随时都方便。”

    “那叶董是否方便……”

    “江警官,我知道你一定想邀请我到你们局里坐坐,可是对于我这样身份比较敏感的人来说,一旦引起舆论就会导致诸如股价下跌之类的麻烦,那还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所以江警官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方便来寒舍坐坐?毕竟——”

    电话另一端,叶明宣垫着床单死死按住身下女子的口鼻,看着对方憋得面色青紫仍然不敢反抗,不易被察觉地哼笑了一声。

    “毕竟今天那样丢脸的事,我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江倦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我还是要向您道歉,今天是个意……”

    “没关系的江警官,我并不在意,但相对的就算你欠我个人情吧。”

    和叶明宣这样在上位被众星捧月,习惯了对人呼来喝去的太子爷说话的体验很差,就连江倦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他连一句话都不让人说完的强势,当知道了对方是这个德行,江倦不禁暗爽萧始提前帮他出了这口恶气。

    “叶董说笑了,我个人其实并不提倡办案的警察和案件的关系人有太多私人交集,不过这案子要是能顺利侦破,最终也确认此案与您无关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还了您这个人情。”

    “是吗?那我真的非常期待你的调查结果。等下我会让陈秘书把我的住址发给你,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短促的忙音勾起了江倦心里的火,他顺手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开车离开巷子。

    繁华的都市夜景与满城喧嚣渐渐退去,他驱车来到近郊一处偏僻的民房,把身上所有通讯设备和危险物品都留在车里,拎着后座上的几个便利店袋子下了车。

    方圆一公里内只有还没建成就因为开发商破产而被迫中断进程的半成品商品房耸立在夜幕下,漫天星光映照着幢幢鬼楼的孤影,深邃而空洞的黑暗仿佛无声召请着不速之客深入其中。

    江倦快步朝那唯一的光源走了过去,昏黄的灯光透过旧报纸遮掩不住的门窗缝隙倾泻而出,近了还能听到不知哪年的电视剧配音一并传出来,赋予了这死夜一线生机。

    江倦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硬板床,一套桌椅,还有一台搭在塑料凳上的旧电视,水泥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土,四壁土黄色的墙皮龟裂,还遍布着青黑色的霉菌,条件可说恶劣到了与现代社会脱节的地步。

    一个头发长而凌乱地披在肩头,衣服脏而破旧,邋遢得与拾荒者有一拼的男人正盘着一条腿坐在木椅上,专心欣赏着不知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的录像带,他面前的桌子摆着盒吃剩下的外卖,鸡骨头吐得哪都是,空矿泉水瓶也倒了满桌。

    男人举着手,正用身前立着的被烟火熏得黢黑,烧着木柴充当炭火盆取暖的旧油漆桶取暖,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潮湿气味,和快餐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别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被人看见了会以为我在虐待你。”江倦把袋子里的零食饮料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一并收拾了桌上的垃圾。

    男人看着他如此贤惠的模样,调笑了一句:“小媳妇儿。”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还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已经算是虐待了,没想到江副支队长对这个词的定位居然比我高出那么多,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确实,对你来说是算。”

    男人讥诮道:“当然,我跟卧底多年,没个人样的江副支队长你可比不了。嘘……别说话,躲开点儿,如懿和大猪蹄子决裂,这就要断发了,正是关键时候,别吵。”

    江倦被他噎的没话说,找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等着对方泪流满面地咬着袖口看完了全剧高潮。

    “这段兰因絮果真是我永远的意难平啊,曾经那么般配的一双璧人,到最后离心离德,鸾凤分飞,所有的错都归结于皇上这个渣男喜新厌旧,朝秦暮楚令人发指。说到这个,你身边不是也有个这样的?现在还在一起吗,不会又选择原谅了吧?”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的嘴如果不这么碎,其实可以多活很多年。”江倦关了电视,回眸冷瞥一眼唤道:“秦数。”

    作者有话要说:

    舔狗最终一无所有。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芥末拌菠菜、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第56章 貔貅

    秦数“噗嗤”一声乐了, “急了急了,江倦,你急了。怎么, 提你的老情人就戳着你肺管子了?噢, 不对, 不是你的老情人, 是你哥的。你跟那大夫有份无名,他把你当替身,对你也没感情,你说你跟他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因为他活儿好吧?我觉着你还不如跟我呢, 至少你是我见一个爱一个里第二爱的那个。”

    江倦毫不掩饰他的嫌恶, 歪头避开了秦数来撩他额发的手, “差不多得了, 今天找你有正事,几个问题, 问完我就走。”

    “是吗?那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偷情的。”

    秦数单纯是为了膈应江倦, 还想再往前靠些, 可是这一次江倦没有躲,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即将贴上自己的前一刻被哗啦作响的锁链勒住, 再无法凑近半步,然后露出那种他最讨厌的, 狐狸一样的狡黠笑容。

    秦数恼火道:“你总是提前算计好了坑老子!慢走一步就把老子关在这鬼地方几个月不能出去见人, 我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每天对着这危房四壁, 要不是还有这电视打发时间, 老子连人话怎么说都该忘了!姓江的, 他妈的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关老子!”

    江倦低下头去, 嘴角翘起了极不明显的弧度,“原来你还记得怎么说人话,那怎么不见你说两句好听的,没准我听了以后心情大好,就肯放你出去找死,过几天再良心发现去垃圾堆乱坟岗刨你被野狗啃烂了的尸体呢。”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秦数瞪着一脸漠然,不为所动的江倦,要是没有那根链子拦着,他能扑上去一口咬断那人的脖子吮他的血。

    秦数怒极反笑:“我让你作践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也好意思提良心这两个字?”

    “是啊,不然我就不应该给你留《如懿传》让你练一口铁齿铜牙,给你看几个月花园宝宝说不定还能让你学会说几句我爱听的,不好吗?”

    “……你喜欢听那玩意儿?”

    “我只是觉着你现在跟那双眼无神的大脑袋白胖子挺像的,要不你也顶三个花卷给我唱儿歌祝我晚安?”

    秦数眼角一抽,一脸怪异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往后退了半步,“……那大夫是给你灌迷魂汤了还是把你操出幻觉了?你他妈谁啊?”

    江倦笑了笑,也不知是被自己的胡言乱语逗笑了,还是存心耍秦数玩,总之笑过了还是开了瓶矿泉水冲了只落满灰尘的杯子,倒了小半杯无糖的乌龙茶推到对方面前。

    “小惩平时很喜欢喝这个,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反正我是不怎么喜欢,没什么味道还卖得死贵,不是我这样的穷苦公务员配享受的。”

    秦数坐下来拿着那杯子翻来覆去看了看,不屑道:“以前来也没见你带什么东西,今天你提到他就是想跟我打感情牌了。江倦,我不瞎不傻你有话直说,少跟我来这套,做作!”

    可他没想到江倦居然真能一点都不铺垫,直截了当道:“嗯,那我就直说了,最近雁息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曾是雁息市社会儿童福利院收养的弃婴,其他我不方便多说,不过光是这一点,应该就够你回忆起一些事情了吧?”

    “社会儿童福利院?”

    “我调阅了近几年来的卷宗,发现这家福利院的背景不是一般的大,他们涉及程三史犯罪链条中买卖人口和情/色交易的重要部分,把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当做商品,对外输送那些‘拔尖’的货色,后来越做越大,几乎包揽了权省的人口买卖生意,甚至还把那些‘品相’差、无望输出的孩子作为猎物提供给猎杀游戏,使得无数无辜的孩子惨遭虐杀。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在黑暗中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去年一个人的出现才让整条犯罪链浮出水面——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陈东升。”

    江倦起身靠在桌边,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了主动亲近的善意,可惜秦数并不买他的账,身子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往后滑出老远,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江倦的叙述没有被他的拒意打断,“他会出现在警方视线,是因为花溪区奥斯卡酒吧一起投毒的命案,他作为涉嫌拐卖儿童的嫌疑人被警方通缉并在那起案子中露了脸,出动了全市警察对他实施抓捕,可他却在审讯期间以相当诡异的方式死在了雁息市局,动手杀他的人,是市局法医安息。”

    秦数态度疏离,不打算跟他谈论这件事,冷笑着岔开话题,“是啊,安息跟姜惩、跟我的关系都还不错,知道他与犯罪分子勾结还杀了人对我们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人都死了一年了,总不会是现在要翻案,说吃牢饭的安息其实是替人顶罪的冤大头,并不是真凶吧?”

    “不,他就是。可是这起案子引发的后续可不只是整个公安系统的反省和自查,陈东升的死虽然是件人人都想掩盖的丑闻,对每天都在有无数恶性案件发生的世界来说微不足道,却牵扯出了一个威震金三角,爪牙遍布大半个亚洲的庞大犯罪集团,对我国的禁毒事业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在后续的调查中,警方发现参与到犯罪中的陈东升本人也是深受犯罪组织毒害,幼年被人贩子拐卖的受害者之一,但他相貌颇好,又擅长讨人欢心,少年时就成了运作福利院和盘踞雁息人□□易链的负责人的情夫,成了以色侍人,备受冷眼的‘小白脸’。”

    “够了,差不多了,住口吧……”

    “但陈东升并没有真正沦陷于犯罪事业,由着童年的不幸将自身置换到加害人的位置成为犯罪者,相反,他想以暴制暴、以杀止杀,选择牺牲自己继续潜伏在犯罪组织中为警方提供情报。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个陈东升,其实是你的线人吧?”

    秦数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掩饰不住的煞气,果然按捺不住冲上来揪住江倦的领子将他一把掼在墙上,一拳打向他的脸。

    不过秦数的力道多少还是克制了些,察觉到江倦无意反抗后下手留了情,看着那人的脸被打偏向一侧,嘴角沁出丝丝血迹,秦数不知怎么上了头,一手狠狠钳住他的脖颈,似要将他的气管活生生扭断。

    打斗的动静引起了屋外监视者的注意,有人敲门问道:“江副,里面什么情况,需要我们帮忙吗?”

    秦数的手一松,空气涌入江倦的肺里,他控制不住咳嗽了几声,“……不,别进来,没事。”

    “真的没事吗?您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好。”

    “没什么,有事的话我会叫你们。”

    听着脚步声远,秦数放开江倦,反手一摸他腰间,“呵,行啊,戒心这么强,来见我连皮带都摘了,这要是让那大夫见了,是不是真得怀疑你金屋藏娇了?”

    “我可不敢藏你这么危险的‘娇’,”江倦抹去了嘴角的血,重新坐了回去,“我喜欢温柔一点的,善解人意的,最好还会做饭的。”

    可惜,萧始就是个三不沾。

    言归正传,他续上了之前的话题,“我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个技术人员会有线人,任谁看到你们的关系,都会觉得你才是混进警察队伍里给犯罪集团提供情报的卧底吧?前雁息市局痕迹检验技术科长秦数?”

    秦数摆了摆手,不想跟这个人提起自己从前的“光辉历史”,终于拿起那杯没什么滋味又贵得要死的乌龙茶喝了小半口,“我以为姜惩一定会把我跟他的关系写进案卷,退一步也会把情况透露给你这个前男友的。”

    “那你真是太低估他了,小惩这个人重情分,而且公私分的很清,既然决定保护你,就不会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也包括宋玉祗。不过我想,当时参与案件调查,知道隐情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但所有人都缄口不言,默认了卷宗里没提这一段隐情的事实,说明这件事并不是他一个人促成的,这背后还有力量在暗中帮你隐瞒此事。我不想因此为难小惩,所以,我来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他跟我其实还挺……挺……”秦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索性作罢,“算了,直说也没什么,这事只要深挖你一定会知道,时间问题罢了。我和陈东升的关系说来也不复杂,我上学时父母双亡,被我的老师收养,这位老师就是年轻时因为幼子被拐卖导致家破人亡的陈东升的生父。被拐卖的时候,东升已经有了记忆,他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一直想回家,早些时候只是因为没有能力逃出那吃人的牢笼,长大一点儿之后他明白自己势单力薄,没法跟组织对抗,就算和亲爹相认也只能给家人惹祸上身,只能通过我来了解他爸的近况,并且想办法给警方传递消息,想为击垮组织尽一份力。”

    “可你让他失望了。”江倦这话直戳人心窝子,“你不仅没能在他有生之年帮他瓦解这个组织,甚至没能将有效情报传递出去,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问的出口啊,那我也想反问你,为什么警察队伍里会有像安息和殷故这样跟犯罪分子狼狈为奸的内鬼?明知他们的存在,你让我怎么相信别人?”秦数咬牙切齿,后半句几乎是含着泪说出口的,“……就连姜惩,我都不敢信他!”

    “好吧,这个理由能说服我。那么事实就是因为你的犹豫和隐瞒,导致真相直到陈东升死后的半年多以后才被警方挖掘,可惜在警方顺藤摸瓜查到福利院时,作为中枢的负责人和进出渠道的关系人却都已经亡故了,接替的福利院长并没有参与到犯罪中去,至今还在接受调查和监视,目前有关福利院的线索全部断链,我想调查抛尸案的死者背景,就只能从你入手。”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把我关在这儿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对你来说,过去那么多年掌握陈东升的情报却没有提供给任何人的我就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利用价值远比我这身技术大多了。那我想请问江副支队长,如果我配合你查出结果,你能放我离开这鬼地方吗?”

    江倦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考虑。”

    秦数耸耸肩,似乎也没指望他能答应,随手从桌上的零食里翻了袋薯片出来,边吃边说:“那福利院在八年前就中断人口买卖和情/色交易的渠道了,新院长继任后干的都是正经营生,可能是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再有私人性质的福利院存在了,他们没法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干那些勾当,索性换了另一种方式,也就是……”

    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条竖线,将桌面的平面空间一分为二,随后又画了条横贯两个部分,垂直于竖线的箭头。

    江倦移到:“你是说非法越境?”

    “对喽。从宋慎思作为猎物的那场‘鬼域’猎杀游戏开始,就有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东南亚儿童出现在我省,由于没有合法身份,我们也没法统计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只能说数字很可能庞大到我们难以想象。因为这些人的频繁活动,使得国内的毒品交易越发频繁,到现在能说得上是猖獗了,在长宁禁毒口做过几年的你一定最清楚不过了,但雁息却是在去年才由姜惩揭开了这庞大系统的冰山一角,于是作为禁毒先进的雁息市在一夜之间各种毒贩和拆家都冒了出来,一击破碎了歌舞升平的假象。那为什么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水面下的汹涌暗潮呢?这就要提到一个人了。”

    秦数摆了摆手,示意江倦凑近。

    后者有些犹豫,但为了从他那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还是附耳过去,却没想到秦数竟然抓起一片薯片塞进了他嘴里。

    嘴角的伤还疼着,被他一碰又流了血,江倦在秦数的哈哈大笑声中吐出了薯片,用茶水冲了冲伤口上的盐粒。

    “赵静,雁息禁毒支队长,你对这个名字应该并不陌生,因为去年的白云药厂爆炸案就是她雇凶做的。那时候刚巧你偷偷潜入工厂进行调查,留下了这一身残疾,差点儿死在里面,要不是萧始拼死进去救你,你也没机会把我关在这儿。经过调查确认,作案嫌疑人是个没有工作的瘾君子,赵静以五克甲/卡/西/酮为代价雇佣他潜入工厂泄露易燃易爆危险品,想借此掩盖白云涉毒的事实,事成后这个人却因为突然毒发死在了现场附近的泥坑里。后来裴迁遭到追杀入院,有人用C4引爆了公安医院,医患伤亡惨重,嫌疑人也是个无业的瘾君子,几个小时后被发现离奇死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同样也是因为毒发,但他们体内的成分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市面上常见的合成毒品,再之后,案子就以嫌疑人畏罪服毒自尽结了,作案动机是对生活不满报复社会,有关不明药品和背后的隐情可是半句都没提。”

    “我知道赵静,那之后她被羁押调查,关在雁息市第一女子看守所,几个星期后,看守所里一名中泰混血的女毒枭就猝死了。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赵静和她的死有关,但远在缅甸的犯罪势力却得到消息开始行动,她和金三角那群毒贩一定有关,可目前证据不足,我们撬不开她的嘴。”

    秦数仰头把薯片碎渣倒进嘴里,思考了一下说道:“如果真的一筹莫展,你可以试着去找另一个人。他也是雁息市局里的内鬼,一直卧底在刑侦支队,也就是姜惩身边,在他参加猎杀游戏时出手害过他,不过姜惩的运气比他好,结果就是姜惩好好活着,而他锒铛入狱。这个人叫张淳霄。”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江倦点了点头,起身便要走,秦数开口拦人:“哎哎哎,利用完了就抛弃,有你这样的吗?”

    江倦回头看了他一眼,从钱夹里拿出两张银行卡,“收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以后出去应该能用得上。”

    秦数疑惑道:“什么玩意儿,里面有钱吗?”

    “没有。”

    “……那你给我干什么?还给两张?”

    “一张我怕气不死你。”

    秦数“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恨得牙根直痒,“江倦,你他奶奶的是真欠/操啊!给钱和出去总得满足一样吧,你还是人吗?”

    江倦诚恳道:“抱歉,我不能让你回到警察的队伍里,至少现在不行。但你如果实在手痒,可以帮我分析分析这案子,反正你出不去,我也不怕你泄露案情,要是你能发现什么细节,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信任市局的痕检,会特意跑来求我拿出看家绝活,我应该说荣幸吗?”秦数戏谑道。

    “不是不信任他们,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江倦斟酌了一下,才道:“太信任你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提到的过去的案情都不太重要,后面会细说主要的案子,所以不用担心看不懂。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第57章 候鸟

    江倦浸在满池温汤中, 口鼻沉在水面以下,只露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布满雾气的镜面。

    秦数的话还萦绕在耳畔:“如果你真的想从他那里解脱,不妨告诉他你的过去。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很无聊, 但是必须承认, 在你犯病的时候以帮你为借口痛揍你一顿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如果他真对你有什么企图, 应该做不到像我这样忍受一个随时有自残和伤害他人倾向的定时炸弹在身边,让他早日知难而退,对你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

    难得跟他那样不对付的人能说出这还算中肯的话,江倦有些犹豫。

    可他的过去太难启齿了, 宣之于口无异于将用了许多年才愈合的伤疤再次撕裂, 他要是能有那样的觉悟, 也就不至于疼到现在都走不出来了。

    “小惩他们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仅仅是一个实力遍布东亚的金三角毒枭, 而实际上,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却是一个国家。这是场漫长的征程, 黑暗总会被驱散,带来光明的人或许不是我, 但我一定会化身为光。”

    “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愿你在噩梦尽头,能看到划破长夜的曙光。”

    门外传来一声不易被察觉的轻响, 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萧始回来了。

    江倦匆匆抹去了沉思时他在镜子的水雾上胡乱画出的线条, 把两手都浸在水里, 将脸背向里侧装睡。

    果然萧始在外面找了一圈没看着他的人影就进了浴室, 见他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就着急了, 赶紧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脸, “倦!怎么又在这儿睡着了, 醒醒!”

    江倦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始来不及脱外套,赶紧把他从转凉的水里捞了出来,本该是很自然的反应,江倦却觉着有些违和,直到萧始把他抱出浴室,擦干身上的水后才发现,萧始没有用手直接碰他——除了最开始那一下。

    他有些好奇便抓住了萧始的手,立刻明白了原因,那人的手太凉了,这个温度至少得是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半个小时。

    不过萧始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看他醒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前妻,你不是答应我以后不在浴缸里睡觉了么,又吓唬人。看来以后不应该让你洗澡了,只有我在的时候才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啊,顺道去买了点菜,今天找姜惩学了个你爱喝的海带排骨汤,等下煲给你喝。先把衣服穿上,你再这么光着我可就不做人了啊。”

    萧始半玩笑半威胁地给江倦换上了毛茸茸的睡衣,从头到尾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好像没看到他脖子上淤青的指痕似的,一扒拉他头上的兔耳朵,哼着小曲儿进厨房做饭去了。

    看着他忙活的背影,江倦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萧始一定早就察觉到了他偷偷出去见人这件事,很可能在半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回到家楼下,是在隐蔽处看着他停车上楼的。

    但是他很体贴,至少没有把这件事表现出来,而是在寒风中熬了几十分钟,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

    江倦不自觉揉了揉嘴角的伤,疼得直皱眉。

    明明漏洞百出,所有的细节都证明他出去偷了“腥”,但萧始为什么不问呢?

    来回路上他确定没人跟踪自己,以萧始从前的性格,不把自己吊起来打到交代都算他失常发挥了,难不成这人是转性了?

    还是说,自己在心疼那个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在冬夜里冻了几十分钟还忍着不说的蠢货呢?

    他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心中暗嘲自己真是异想天开,觉着能被这点小恩小惠打动的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说不定等下萧始这病劲儿过去恢复正常了,自己还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然而意外的是,萧始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亲手煲好汤喂他喝下,打闹一会儿就伺候他吃了药上床睡了,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反而让江倦觉着反常。

    当晚萧始多给他喂了片安定,江倦身上不怎么疼了,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深夜时分,萧始听着江倦的呼吸平缓,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如猫叫的嘤咛,便知他是睡熟了,掖紧被角悄悄退了出去,拿着江倦的手机上了天台。

    他从最近联系人中找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出去,短暂的等待后,一声无奈的轻叹传出了听筒,“你每次都说我用这个号码联系你就会死几个人,从来不肯通过这个渠道找我,怎么今天主动了?”

    “因为除了这个之外我没有其他方式联系到你。我是不知道这个渠道有没有危险到会死人的地步,但我现在很想杀人。”萧始点了支烟也不抽,就放在面前闻着呛人的二手烟,“我前妻被人打了,能给我个解释吗?如果你们国安连自己人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那就把他还给我!”

    两边环境都很安静,萧始能听到对面的脚步声。

    沈晋肃沉默着,应该是换了个房间才道:“恕我直言,你对江倦而言才是最大的危险,想带他走,你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你走吗?”

    “至少我不会像那些毒贩一样用惨无人道的方式虐待他,再公然把他的尸骨送还给警方。”萧始克制地对沈晋肃说道:“他的情况一直不稳定,让他继续现在的工作太危险了,如果他不肯退下来就安排他去做别的,别再让他抓那些该死的毒贩了!”

    沈晋肃又是一声叹息,“看来你到现在都不够了解他,我郑重声明,他从没抓过毒贩,他只杀毒贩。我觉得你应该动动脑子去想为什么他在审讯室里公然给徐静涛用手段却没人奈何得了他,真以为靠你断电那点小聪明就能骗过纪委的火眼金睛了吗?他能在现在的位置不是因为公安系统里任何人给他的纵容,而是我承诺给他的特权。”

    “什么特权?”

    “一门三烈的英雄特权。”沈晋肃深沉道,话中满溢悲哀,“他是个预定的烈士,他在烈士陵园里有自己的埋骨地,他每次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都会带上自己的那份,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未来。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对他的无限纵容,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这是他卧底三年拼着命换来的特权吗?”

    “那不是卧底!”沈晋肃一反常态厉声道,“……是单方面的受辱,这是我,也是三处欠他的。”

    萧始无语凝噎。

    “萧始,长期潜伏在一群反社会犯罪分子当中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的觉悟和勇气,更需要能被同化教服的可塑性,他得放弃尊严和自我,甚至是生而为人的底线和良知,你不知道他在那段日子里经历了什么,也不懂他一定要把毒贩赶尽杀绝的原因,这也不怪你。但我现在告诉你,即使只有三年,短短的三年,他仍需漫长的时间疗愈伤痛,适应现实才能融入社会,重新习惯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与规则,如果你觉得纠正他处事态度的难度很大,那我还是建议你还是趁早作罢,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至于真正的原因,沈晋肃并没有讲明。

    他觉得萧始但凡对江倦有一点了解,都应该清楚此时的江倦无法再接受任何别离,无论生死。

    如果这也需要他来提点,那他们就真是有名无分了。

    萧始望着澄澈如洗,星辰可见的夜空,呵出了口淬着冰碴的白雾,“我并不庆幸他在那段日子里被你们吸纳……可我感谢你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援手。”

    “我却很荣幸是我抢先一步收容了他,就算他先遇见你,结局也未必能比现在更好,你如果也心甘情愿承认这一点,那或许我们未来还有更多合作的可能。”

    沈晋肃笑了笑,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今晚格外明亮的下弦月,再轻松的语气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无奈,“还有我要强调一点,他的潜伏时间不是三年,是十年。他这人就像他的代号‘候鸟’一样,不住迁徙,居无定所,永无宁日。”

    萧始身体一僵,手机险些脱了手。

    他想追问平白多出来的七年里江倦都遭遇了什么,话还没出口,沈晋肃却道:“回去吧,他醒了。就算你不能从心理的层面上根本解决他抑郁导致自残的问题,至少能用物理方式善待他,抛开客观因素不说,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年轻人。”

    沈晋肃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话也在匆忙中被切断了。

    萧始飞奔回家,在隔着半层楼的时候就尽量放轻了脚步,推门时屋内还是一片漆黑,跟他走时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疑惑着开了灯,一进客厅好险被吓丢了魂儿,只见江倦还穿着那件他硬给人套上的兔子睡衣站在落地窗边,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阳台外面,再往前迈一小步就要头朝地翻下去了!

    他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萧始也不敢出声,生怕吓到他,只能慢慢向他靠近,小声叫着“倦,倦?”哄他,靠近了见那人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才一把给他抱了进来。

    “我擦!前妻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老子人都要被你吓没了好不好,夜间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也不是让你在八楼登高望月玩极限挑战啊,你给我醒醒!”

    江倦还朦朦胧胧的,东摇西晃靠在墙上都站不稳,四肢无力脚下又发软,干脆贴着墙一滑,坐了下来。

    萧始赶紧关上窗子,搂着江倦捏了捏他的脸,恶狠狠道:“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借口,不然以后我就打条狗链把你拴在身边,走哪儿都带着,你连尿尿都别想有私人空间了!”

    “……”江倦眨巴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目无焦距双眼迷离,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冷。”

    “冷你还跑外面吹风!现在外面零下二十七度,是屋里冷还是外面冷啊!”

    “床上冷。”在他训斥的时候,江倦就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嘟囔了一句之后,一头栽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始见状一愣,随即意识到平日里没心情跟他玩什么躲猫猫的江倦很可能是……犯病了。

    不过这一次犯病没伤人也没害己,至少没酿成什么大祸,还……挺可爱的。

    “……你不是难受了,我看你是被姓段的给传染了,也开始梦游了。”

    萧始把江倦抱进被窝,一摸被子里都没了余温,鬼知道他到底在阳台上睡了多久。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许江倦并不是有意识在做这些,至少半梦半醒间不被主观支配的反应能体现出人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不是也代表他心里对自己也是有依赖的?

    “萧始……”江倦紧闭双眼,又开始说梦话。

    萧始亲昵地掐了掐他的鼻尖,在他耳边轻语:“嗯,在呢。”

    江倦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咽了回去似的,呜咽一声踏踏实实睡了过去,这次终于没再中途醒来。

    萧始贴着他躺了下来,温热的手握着他纤细的五指,轻轻在他裸露在外的锁骨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我是这么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今天是大年三十,《反骨》剧组和《缴枪》剧组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事业顺利,平安喜乐,一夜暴富!感谢各位过去一年的陪伴,在新的一年里我依然会努力,争取日万!!

    祝新的一年里,渣男从良,追妻火葬场,祝美强惨狠心想事成,早日收伏大猪蹄子!!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第58章 癖好

    大清早, 江倦就给萧始找了个不痛快。

    要说萧始这男的早年渣是真渣,后来惨也是真惨,难得他前妻破天荒主动找他一回, 让他有生以来享受了第一个比跟媳妇儿一起造人还快乐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那人不认账不说, 还一脚把他从床上蹬了下去。见形势大好想趁机复婚的他希望破灭, 只能压着顶到嗓子眼儿的火,爬起来钻进被子里给人殷勤地揉肩捏腿。

    他秉行姜惩给他灌输的那一套“烈女怕缠郎”的原则,坚信只要自己脸皮够厚,就一定能让亲亲媳妇儿回心转意, 到时候管他什么命案什么毒贩都不重要, 只要抱得美人归, 他就是最大赢家!

    只是他不知道姜惩那双标狗给江倦的说法一直是“狗皮膏药要不得, 一撕带掉一层皮,不疼也晦气!”

    容易被娘家人劝分的江副支队长看他那大早上起来就满脸春情的德行就来气, 哪哪都不顺眼,就连要伺候他起床洗漱上班打卡的请求都变得不中听了, 冷言讽道:“外面零下二十七度, 我的被窝三十七度,我为什么要出去?”

    萧始觉着这话有点耳熟, 又不敢轻易质疑前妻,弱弱地试探道:“我有个部位比三十七度还高一点点, 你要不要试……”

    半小时后, 全然不知自己在无意中酿成这对前夫夫现炮友家暴惨剧的姜惩揉着昨晚被撞狠了的腰, 步履蹒跚地对迎面扶着墙走来的江倦稀奇道:“今天怎么没见你那尾巴?吵架了?不会吧, 都2202年了, 姓萧的还敢惹你?”

    “没什么, 天凉了,我给他多盖了点土,小事。”

    “哦,毁尸灭迹啊,那没事了,用兄弟帮你借两台挖掘机吗?专业团队,保证铲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这个……要花钱吧?”

    “嗐!咱俩谁跟谁啊,谈钱多俗!”

    狄箴就听着这两人一早起来就谈论着违法乱纪的事,头上冷汗都滴下来了,“姜哥,江哥,蒋仪和李蘅这两名律师已经等在局里了,您们二位谁去问询?我这边安排一下。”

    江倦叹了口气,拍了拍姜惩,“我不擅长这个,只能场外援助了,你们加油。”

    姜惩也怕他问到中途开始又开始耍手段,上次是有萧始里应外合帮他断电,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江倦就得卷铺盖走人,保不齐还得吃几天牢饭,他后怕还来不及。至少两年内他都不想再让江倦进审讯室了,这个时候江倦自己申请在场外反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对了,记得别耽误太久,下午还要劳你跟我去雁音集团董事长叶明宣家走一趟。”

    江倦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姜惩的表情已经不能再用“无奈”二字形容了,“敢情你把我叫回来就是帮你兜娄子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严格来说是被留职查看的,在老高点头以前,你做这些都不合规定?”

    江倦叹了口气,“麻烦……姓沈的动作也太慢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这么多天。你先去问询吧,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江倦出了门,在手机里翻找沈晋肃的号码时犹豫了一下——他之前的通话记录消失了。

    用沈晋肃的话说,现在是太平盛世,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担心每一次他们联系彼此都会有线人丧命,为了能适应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江倦也强行让自己改掉了每次都清除痕迹的习惯,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打开手机,在为数不多的记录中总能找到沈晋肃与他联系的证据。

    可是这一次,记录了他和那人近期所有通话节点的记录却整个消失了——有人动过他的手机。

    至于犯人是谁已经完全不需要动脑子去猜了,同样都是没有备注的号码,能在一堆骚话电话里找到沈晋肃的联系方式,江倦也挺佩服萧始的。

    可是一想到两人会说些什么,他就笑不出来了,到底电话还是改成了微信,他只言简意赅地发了一句话:“市局的事速度处理。”

    发完他便转头去了审讯室,从狄箴手里接过无线耳机,进了监听室。

    审讯室内,姜惩安抚道:“蒋先生,你不用太紧张,我们请你到局里只是想询问几个问题,关于你出事那天的情况还得麻烦你帮忙回忆一下……”

    江倦抬眼看向猛灌咖啡的狄箴,“这人是蒋仪吗?”

    狄箴点点头,“是啊,就是差点儿溺水的离婚律师,他那个叫李蘅的同事在隔壁。”

    江倦起身又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推门的时候,负责问询的刑警刚好问到:“这么说,你明知道自己的朋友酒后泡澡可能发生危险,却还是让他一个人去洗浴了?”

    江倦动作一顿,随后贴近单向玻璃,尽可能地缩短了他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以便他观察对方的神态反应。

    李蘅穿着一身昂贵笔挺的西装,脚上踩着意大利某知名手工作坊的皮鞋,还戴了块价格不菲的腕表,整个人从上到下透着贵气,和隔壁那外套里配假领毛衣,西裤显皱,皮鞋也磨损得很厉害的蒋仪明显是生活在不同层次的人。

    他面色红润,看起来有些疲惫,端坐在两名刑警对面,两手交叉着放在小桌板上,看起来随性温和,时不时会用手里的纸巾捂着嘴咳上两声。气喘的时候,江倦能看到他外套遮盖下绷紧衬衫的胸口,看起来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而且肌肉锻炼得很不错……

    “怀英,你觉得他像个病人吗?”

    狄箴刚喝完牛奶,打了个嗝,胡乱抹了抹嘴,“啊?病人……噢,你是说他档案上的资料啊,我觉得可信度还挺高的。据他同事说他确实三天两头生病,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天天去健身房撸铁吃草,过得可健康了,可惜体质这东西很难改变,我前后两次找他,他都头疼脑热不大舒服,你看他现在还烧着呢,我都不忍心了。”

    这时李蘅开了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如果知道他真的是去泡澡的话,我会阻止他的。”

    刑警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李蘅咳得越发厉害,很难连育媳字成句,喝了半杯狄箴送进去的温水才好些,“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如果我不交代的话,警察就会认为我是对同事见死不救的恶人了吧。请你们相信,如果我真的做了那种事,第一个饶不了我的就是蒋仪自己,可你们看,现在他跟我的关系不是还挺好的?”

    “可以说说你没有阻止他的具体原因吗?”

    “蒋仪有些特殊的癖好,而且没结婚不受拘束,所以很喜欢找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过夜。出事那天我看他醉得厉害却还吵着泡澡,唯一的感觉就是他想叫特殊服务,但我并不想干涉他的私事,还帮他多开了一间客房。”

    “警方了解到你们当天登记入住的是套间,内外间分离,而且酒店隔音不错,即使是这样你也给他重新开了一间房,是什么原因呢?”

    “我有精神洁癖,像蒋仪那种人如果跟我住在标间,那我宁可露宿街头,套间是我跟他独处的最大让步。可他并不领情还得寸进尺,那我就只能请他出去了。”李蘅喝了口水,又道:“我经常去那家温泉旅馆休养,知道那里是正规营业的酒店,不会提供这种服务,如果蒋仪真要做这种事,我也不希望跟他扯上关系。”

    “羽>+西-=整那你为什么不劝蒋仪放弃嫖/娼呢?你明知道这是违法犯罪的行为,非但不加以阻止还给他提供了场所,作为朋友是不是不太地道?”刑警问得一针见血,可说相当不客气。

    李蘅笑了笑,“警察同志,我跟他只是同事关系,说朋友未免太过了。”

    江倦的眉头不易被察觉地向上一挑,似乎对李蘅这个说法有些感兴趣了。

    “如果不相信我这番话,你们可以调查一下我的社会关系,看看我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蒋仪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没必要也不会苦口婆心劝他一心向善,我不是仁慈博爱的圣母,对我来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还不如多接几个案子赚钱。”

    刑警沉吟片刻,再次问道:“当天晚上的情况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李蘅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克制住了骂街的冲动,他重复道:“我在给蒋仪单独开了房间后没找到他,突然想起他是带着毛巾和贴身衣裤出门的,怀疑他可能真的是想泡澡,就去公共浴池找他了。之后发现他泡在水里一动不动,我担心他出事,先把他救了出来,又喊工作人员一起把他送去了医院,至于没有叫救护车的原因前面也说过了,那家温泉旅馆的位置很偏僻,等救护车会耽误很多时间。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在刑警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李蘅终于忍无可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板,“同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很多遍了,我并没有杀蒋仪的动机,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我想杀他,他也应该知道是谁把他按进了水里,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向警方举报有人想杀他,而不是到现在都保持沉默等着凶手上门灭口。你们问询的方式让我很不满意,虽然刑案不是我的专长,但我为自己辩护,维护自己的最基本的权利还是能做到的。”

    江倦叹了口气,对狄箴说道:“让里面的人出来吧,我去跟他聊两句。”

    “可是……”狄箴还有顾忌,万一上次的事再发生一回,那该卷铺盖的就是自己了。

    “放心,只是闲聊几句,可以让那个书记员留下。”

    狄箴这才同意放他进去,只是众人都没想到,江倦和李蘅居然真的闲聊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既不安抚,也不威胁,而是如话家常般一见如故地问:“听说你的身体不大好,所以常去温泉疗养。其实我自己也有这个习惯,如你所见,我的腿顽伤不愈,一到冬天遇冷遇湿就疼得厉害,但李律看起来似乎没有这些问题,不知李律是哪里不舒服呢?”

    李蘅看到江倦的时候眼神微变,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喜色。

    很多被问询的关系人都会有类似的反应,认为基层的办事民警态度冷硬怠慢,手里也没什么实权,不拖到规定时间的最后一秒都不肯给出点反应,则更倾向于让官大一级的领导来亲自处理问题,潜移默化地认为这些坐办公室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会比手下的小碎催更加公平公正。

    因此在看到李蘅这般反应时,狄箴并没有多想,而江倦则是悄无声息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从中读出了一丝与狄箴和大多数人的理解截然不同的情绪。

    “说来惭愧,我母亲在怀孕时生了场大病,手术坏了元气,所以我从小体弱多病,要说什么严重的痼疾倒也没有,只是抵抗力比较差,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罢了。”说着就像是为了应景,他又咳了几声。

    “原来是这样,那李律身边有伴侣照顾吗?”

    “很可惜,从六年之前就一直单身,实在没找到适合相互陪伴的人。独居这么多年,练了一手洗衣做饭的好手艺,现在也习惯了一人独处,有没有伴侣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家庭方面没有压力吗?”

    “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虽然他们的临终遗愿都是希望我们家后继有人,但我自己还是不想被此束缚,更希望活得自在一些。”

    刚跟李蘅唇枪舌战的刑警端着茶缸喝了一大口,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江副这干什么呢?别是看上人家高层精英男,想发展点儿警民鱼水情之外的关系了吧?”

    狄箴也看不懂他这又是玩的什么套路,“我只知道你这话要是让萧法师听见了,明天和老冰棍一起躺在咱们市局冰柜里的就是你了。”

    审讯室内的问询还在继续,江倦终于把话题归到了正处,“刚刚你说自己不会苦口婆心劝蒋仪一心向善,称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我想请问何出此言呢?”

    李蘅低笑道:“警察同志你的记性可真不错。这么说吧,我和蒋仪是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实话说在刚进律所的时候,我们两个无论家庭条件还是去生活水平基本都在同一水平线上,区别在于蒋仪是个相对保守的人,对他来说房、车这些是必不可少的硬件,是他未来养老的保障,所以他很少为自己添置新品,攒的钱都用来还车贷房贷了,在我眼里是个传统的中国人。但我却倾向于及时行乐,活好当下。也许因为我父母都是常年缠绵病榻,病来得急,走的很突然,在我看来忙碌了一辈子却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画上了句号是件很悲哀的事,所以我更倾向于享受生活,至今没有买房,在CBD租住着高档的公寓,衣食住行的开销很高,攒不下什么钱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但我很快活,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

    “现代社会和他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居多,可以说这是大多数中国人一辈子的追求。”

    “我尊重他的生活观念,但我无法理解这样传统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癖好。不瞒你说,早年我主要从事刑事案件的辩护,见过不少被警察送上被告席的嫌疑人,他们的劣根性是深刻在骨髓里的,连多年的劳动改造都不能纠正他们的观念,难道我几句话就能让他改掉不良癖好吗?”

    “你说的……倒也是事实。既然你这么嫌弃蒋仪的不良嗜好,又为什么要跟他做朋友呢?”

    “抱歉,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跟他的关系没亲近到朋友的地步,对我而言他就是普通同事。一周前律所接了个离婚财产分配的案子,夫妻双方不想闹上法庭,但对财产分配始终不满,于是各自请了律师为自己争取权益,接案子的就是我和蒋仪,我和他约在温泉旅馆休养也正是想针对此案做进一步的讨论,想出个折中的办法处理双方财产问题。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很庆幸蒋仪没有发生意外,也希望自己的嫌疑能尽快洗清……”

    他长出一口气,双手覆住滚烫的额头,咳得越发厉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早知道这样就该公事公办,案子摆烂也总好过被当做杀人嫌犯。”

    江倦抬头瞄了一眼审讯室里的两个监控摄像头。

    这个动作让狄箴非常敏感,生怕他又要惹出什么幺蛾子,可这个时候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人还没碰着隔壁的门,江倦已经起身脱下外套披在李蘅身上了。

    狄箴“啪”的一拍脑门,心中只有四个大字:完犊子了……

    江倦只留下一句:“李律保重身体,这件事我会尽快给你个交代,请别着急。”

    说完出门就看到狄箴红着眼眶站在门口,一脸崩溃地正在解自己警服上的肩章,看着他下一秒就要把皮带也一起摘了,江倦活像是见了鬼,跟他对视了两秒问道:“你这是……?”

    “江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我想今晚我不是被萧法医捶死在厕所,就是被高局扒了警服从他办公室的窗户踹出去,总之是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我不如自觉点儿处理了自己,也省得他们动手了……”

    “……高局那么大岁数了,应该没有这癖好吧?而且你在这儿脱裤子会让人误会的,还是先提上,等下把李蘅和蒋仪都放了吧。”江倦略带同情地拍了拍狄箴的肩膀。

    后者愣了愣,提着裤腰带跟了上来,还想搭手扶江倦一把,可手一松裤子就往下掉,他只能一手拉着江倦,一手拎着裤腰,腿被绊着只能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看起来活像个在街上调戏猥/亵妇女的变态。

    “放、放了?所以这两个人应该和抛尸案无关吧?”

    “我没这么说,只是现在证据不足,到了二十四小时也只能放人,拖几个小时也没什么意义,看他烧成那样,万一在局里出点什么事谁能担得起责任?”

    “那……”

    “我需要这两个人经手过的案子的详细资料,重点去看那些和宿安县村民有关的纠纷,越快越好。”

    “啊?宿安……”

    两人刚过转角,就见拎着狗绳哼哼着小曲儿的萧始迎面走来。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均是一愣,随即狄箴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放开了挽着江倦的手,转头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狄阁老凶多吉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火箭炮!!

    感谢投喂!!

    第59章 命案

    “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李蘅与抛尸案有关, 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他,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案子里,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江倦揉了揉眉心, 顺带关上办公室的门, 把走廊里不堪入耳的惨叫声都隔绝在了门外, “对蒋仪的问询有什么进展吗?”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姜惩筋疲力尽, 一头倒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半天才挤出一两句像样的话:“普通,太普通了。”

    “怎么普通?”

    “普通到把他往人堆里一塞我都找不出来的程度。”姜惩随手抄了个抱枕往背后一扔,滚了半圈他那高挺的鼻梁就撞上了柔软的靠背, 怒道:“这什么玩意儿!你这沙发也太小了吧, 老高再抠也不能从你这儿缩水啊, 等下让人把我办公室里那沙发给你搬过来, 再苦不能苦我的副啊!”

    “别,高局惦记着让我多加点班, 是张罗着给我换个宽敞点的。那样的话别人会不会开心我是不知道,反正萧始绝对是最乐呵的那个。我可不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做什么奇怪的事, 要脸。”

    姜惩哈哈大笑, “行吧,说正事。这个蒋仪真是油腻中年普信男的典型代表, 别看矮穷丑全沾,背着标配车房双贷, 还有一对等着三从四德儿媳妇白给上门相夫教子当全职保姆给养老送终的父母, 但全家都对他的职业有着迷之自信。虽然是有个‘劝人学法, 千刀万剐’的说法, 但也不是所有人进了这个行业都能成为律政精英的, 蒋仪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的胜诉率在百分之三十左右,少得可怜,律所为了业绩只能给他安排些调节家庭纠纷的案子,可他还是能把原本冰释前嫌打算重修旧好的夫妻送上离婚法庭,律所觉着他吃不了这碗饭,要是占着茅……我是说一直不退位让贤的话,他能连累整个律所的同事都吃不上饭,所以这次他和李蘅共同调解的案子就是律所给他最后的机会,要是再让他给搞砸了,他就可以回去喝西北风了。”

    “怪不得李蘅那么嫌弃他,拖着这么个吊车尾的累赘,精英的传奇人生一定会多几处污点。”

    江倦极其自然地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了盒烟出来,刚把一支咬在嘴里,就被姜惩抢过去掰成了两截。

    “哪那么大瘾!连我都能戒,你可别说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啊!”

    江倦宠溺地看了看他,只好在剩了半个底的茶杯里续了点热水,没滋没味地喝着。

    姜惩又道:“不过有的男人还真就不行,就比如蒋仪,啧啧。他能普信到成为代表,可见实力不一般。我今天问他未来人生规划的时候,他原话说的是虽然自己只有一米七,但为了后代的基因着想,希望女方身高能在一米七五以上,出门的时候最好考虑他的感受不穿高跟鞋,长相必须八分以上,可以胖,但脸、胳膊、腰、腿都不能胖,学历也必须本科以上,最好是硕士,但不能是博士,他说满地女博士没人要,别人不要的东西他也不要。”

    这话让难得能喝下清汤寡水的江倦一呛,捂着嘴咳了半天。

    姜惩一边给他拍后背一边说:“别激动啊,这还没完呢,他还说女方一定要孝顺父母,要把公婆当自己的亲爹妈看待,最高是独生女,这样的话岳父母的房子未来就可以写他的名字,不能是扶弟魔,也不能……”

    “行了行了,快停,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当离婚律师胜诉率也会那么低了。”江倦翻了个白眼,“我对他的婚姻观念没什么兴趣,倒是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提起他那特殊癖好的,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不会让蒋仪记恨李蘅吗?”

    “这个倒是不会,因为在蒋仪看来,嫖/娼这事是所有男人都会做的,清白的人不是那方面不行就是想升官发财,怕影响仕途。他觉得自己以后不会爬得很高,所以才会去底层体验生活,还美其名曰‘考察’,说什么只要他见过的女人够多,以后就不会被女人骗了。这也就是我最近脾气好,不然门牙都给他打掉!”

    姜惩在沙发上拱了两下,枕上了江倦的大腿,“李蘅呢,你那边有什么进展?觉得他很可疑吗?”

    江倦“嗯”了一声,“他对翻来覆去打乱逻辑多次提问的问题没有太大反感,证明他很了解警方的审讯手段。作为律师,这一点倒是没什么稀奇。可他是个主攻经济纠纷的律师,总觉着哪里不对。我已经让怀英去查他近几年的案子了,应该会有进展,现在……”

    “嗯?现在什……”

    萧始刚把来不及解释清楚的狄箴痛揍一顿,打算安慰一下他那“受到惊吓”,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前妻,一推办公室的门就看到那人跟赖在沙发上的姜惩拉拉扯扯,两人十指紧扣缠缠绵绵的样子看得萧始心里火起。

    “走了,别懒,天还亮着。”

    “不去,不去嘛,那叶明宣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富二代,我才不要去见他,会让人以为我跟他是一路货色的!”

    姜惩见萧始气势汹汹过来,还以为他终于要因为拈酸吃醋对自己大打出手了,还下意识抬手一挡,万万没想到那人不由分说,上来直接扑通一下赖在了他身上,“姜哥,姜队,姜支队长!求你了,你哄哄他吧,他开心了就会理我了……”

    姜惩:“……”

    江倦:“……”

    到底姜惩还是没能扛过这两人的轮番轰炸,不情不愿地跟着跑了趟腿。

    在车上他还念叨:“这不合规矩啊……虽然你被停职这事没下过正式文书,但老高不点头我也很难做啊。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明天我就会被毁尸灭迹冲进市局下水道吧?”

    “你放心,要是真到那步,我一定会去捞你的。但你也记住,两个0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萧始咬着手帕目送两人进了叶明宣的别墅大门。

    两人很快就把这怨妇忘在脑后,看着这套富丽堂皇,无比气派,占据了知名富人聚居地烟陵区最好地段的豪宅,连姜惩都有些咂舌,“太夸张了,他家那煤矿还没掏完吗?”

    “……什么?”

    “你常年不在雁息,不知道他们叶家在清末就是地主老财了,占据着雁息和宿安交界的一大片富得流油的山区,解放后那山里被勘探出了煤炭资源,他爷爷一夜之间就成了煤老板,就像没见过钱一样疯狂开采,我以为到了他这辈就差不多吃完老本了呢,哪成想居然到现在还这么殷实,不会是有什么猫……”

    两人还没进门,守在院门前的保安就对两人立正敬了个礼。

    等候多时的陈箨推着保安亭的玻璃门走出来,不悦道:“没有猫腻,叶氏集团是合法合规经营。虽然知道您并不差钱,但我还是劝您谨言慎行,否则侮辱诽谤侵犯他人名誉权这种事一定够您丢掉这份佛系养老,体验人间疾苦的工作,到时候您不光要赔钱,还要回去接手整个公司的事务,听起来就很惨。”

    江倦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姜惩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一个嘴贱,一个暴脾气,这两人碰到一起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他及时挡在两人之间,阻断了那几乎要烧着一片的火星子,对陈箨迎了个笑脸,“不好意思,我们无意冒犯,让陈秘书久等了,请问现在叶董方便吗?”

    “方便,叶董说今天一天留给你,自然是方便的,请吧。”陈箨向院内一抬手,把两人请了进来。

    姜惩在背后小声说道:“他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暧昧,该不会你跟那姓叶的……”

    “……为什么你看我跟谁都像有一腿?别忘了我的前任是你,人的眼光没有越来越低的道理吧。”

    江倦极其有技巧的一句话不光堵住了姜惩的嘴,还哄得他心花怒放,“舒坦”俩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看得出来陈箨并不欢迎两人的到来,一路上没有多言,半句多余的介绍也没有,直到坐进了会客室,才有菲佣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请问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不会耽误太久的。”

    陈箨命人去唤了叶明宣,等待时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场面话,“请二位在此稍候片刻,叶董很快就会过来,有什么需求不必客气,我们都会尽力满足。但也希望你们明白客随主便的道理,不要乱碰桌子上的茶宠,那是夜明珠改制的白泽,曾是老佛爷慈禧的心爱之物,光是它的半条腿都够买下你们八个市局了。”

    江倦落在茶宠上的手一哆嗦,赶紧收了回来。

    姜惩揶揄道:“挖煤的真有钱啊,可你难道不知道政府机关的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吗?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声硬物撞击的闷响。

    姜惩和陈箨第一反应都是往天花板上瞧,只有双耳听力极不平衡的江倦四下张望,在看到两人的动作后才意识到声音是从上方传过来的。

    姜惩注意到他的的反应,忧心道:“还是没法准确听声辨位吗?”

    江倦点了点右耳里的助听器,“毕竟是假的,没法和感官比,有的用就不错了。”

    姜惩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抱着只布偶猫的叶明宣姗姗来迟。

    他没有精心装扮,相反穿得非常随意,一身名贵的行头都卸了下去,只穿了件丝绸的睡袍,脚上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进了门。

    他抱着的布偶猫品相不错,一双湛蓝的眸子里仿佛缀着星辰大海,乖巧地缩在主人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惬意得很。

    感觉到姜惩的身体紧绷起来,江倦疑惑道:“你怎么了,对猫毛过敏?不对啊,我记得你自己也养了一只。”

    “……不过敏,但我对抱着猫登场的人有生理排斥。”很显然叶明宣这个形象让姜惩回忆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他当场脸就绿了。

    “是吗,我对猫没什么感觉,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有没有穿裤子。”

    江倦一鸣惊人,说了这虎狼之词也就罢了,重点在于他聋了只耳朵,时常无意识地拔高音量,自以为只是小声嘟囔一句,不成想连站在门口的陈箨都听得清清楚楚。

    气氛无比尴尬,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就在这时,又一声闷响传来,姜惩下意识站了起来。

    叶明宣安抚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只顽皮的猫,喜欢上蹿下跳乱折腾,我怕它出来扰人,就把它关在了房间里,等下让保姆去喂它些零食就好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们不好冒犯,姜惩只能再次坐下来,对江倦使了个眼色。

    江倦心中了然,对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撸猫的叶明宣道:“叶董,这位是我们市局刑侦支队长姜惩。”

    “我知道,去年年底我在姜氏集团的年会上见过姜队,不过姜队看起来对我没什么印象,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是吗?不好意思,我以前受过伤,记性不太好,见谅,见谅。”姜惩对叶明宣微微颔首,总觉着这人身上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便多打量了他几眼,

    叶明宣笑道:“别看了姜队,我穿了。”

    姜惩报以几声干笑。

    江倦道:“昨天的事,我还是要向叶董道个歉,今天我们来拜访主要也是为了昨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江副队太客气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叶明宣道。

    “有叶董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案件侦查到现在,我对死者本人已经没有太多疑问了,反而对他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有些疑问,如果有哪句话冒犯,还请不要介意。首先我想知道,贵公司——我指的是死者东野翔太所在的雁音集团——是否有和雁息当地的律师事务所有合作呢?”

    叶明宣稍愣了一下,但他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排斥,对陈箨点了点头,后者便上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答了:“我们公司和雁息所有资质达标的律所都有合作。”

    见江倦表情有些诧异,陈箨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公司的业务涉猎很广泛,自然需要多一些合作伙伴来保证权益,我们和各大律所之间保持着友好合作的关系,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姜惩又把他这话翻译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这层合作关系在,叶氏集团是这些大律所的客户,按照协议不能接起诉包括雁音在内的所有子母公司的案子,所以在雁息是不会有大律所跟叶氏打官司的。哎呀,这点儿小手段……”

    他轻笑一声,没有接着说下去。

    江倦对这些商战套路并不感兴趣,一针见血地问道:“这么说来,贵公司和恩诺事务所也一定有合作了?”

    姜惩想起恩诺正是蒋仪和李蘅就职的律所,这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调查死者的名义来打探和李蘅有关的事,他怎么对这个律师这么有兴趣?

    叶明宣给猫顺毛的动作一顿,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即使是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江倦的注视,他双眼微眯,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显然对方没想到他会查到恩诺,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应对的合理说辞,江倦正欲追问,打断他的思绪,逼他给出一个逻辑混乱颠倒不清的说法。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再次传来。

    不同于之前的闷声,这一次众人都清楚感受到脚下的地板也随之震动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姜惩立刻起身上楼一探究竟,陈箨伸手一抓,却没拉住他,只能在身后徒劳地喊:“姜警官!你……”

    江倦也随之起身,在经过陈箨身前时一拍他的胸口,把他后面还没说完话都呛了回去,“他是太没礼貌了,我去把他带回来。”

    “等等!你们两个!来人,拦住他们!”

    江倦自知腿脚不便,跑也跑不过守在宅子各处的保镖,跑出来添乱也不过是为了吸引视线,好让姜惩顺利去一探究竟。

    事实上他的小算计也确实成功了,叶明宣雇佣的保镖虽然身手不错,但毕竟比不上训练有素的警察,彼此之间的默契度太差,看到江倦就一窝蜂地扑了上来,反倒是腿快已经找到楼梯的姜惩没人阻拦。

    听见身后的动静,姜惩迟疑一下,回头一看,江倦已经被三五个壮汉压在了地上,脖子被卡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别停。

    姜惩咬了咬牙,心知叶明宣肯动这么大的阵仗来阻止他们定是心里有鬼,他们手里没有搜查令,就算审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许可,错过了这个天赐良机就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了,想到这里,他只能对江倦说声抱歉,狠了狠心继续冲上楼去。

    江倦的双手被反拧在身后,不知是谁死死压着他的膝弯,本就没能恢复的旧伤受到压迫,疼得他冷汗不止。

    叶明宣皱眉道:“放开他!弄伤这个警察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

    那几个保镖只能放了手,叶明宣扶着强撑身体站起来的江倦,帮他拍了拍混乱中衣服被拉扯的褶皱,“抱歉,我的人太没有规矩了,并不是有意伤你,还请见……”

    江倦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咳了几声便甩开他,顺着姜惩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了二楼。

    “叶董,这……”陈箨欲言又止。

    叶明宣面色沉重,“跟上去,别轻举妄动。”

    江倦刚到二层,就见一个惊慌失措,身上满是鲜血的年轻男子迎面奔来,险些把他从楼梯上撞下去。

    那人见了他便抓住他的手,神经质地重复:“救……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什么?”

    这时姜惩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有没有人!快过来帮忙!”

    江倦顾不得安抚慌乱的男子,循声赶去,只见姜惩不顾满地血污,将手伸向倒在血泊中的人,确认其脉搏后急道:“阿倦!快叫救护车!”

    然而此时的江倦双耳嗡鸣,两眼失神盯着满目血色,呼吸颤抖,浑身战栗,相似的场景与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呼应,支离已久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合,激起了他对那黑暗、血腥、暴力的过去所有的回忆。

    “阿倦,还愣着干什么,快救……”

    姜惩忙着查看伤者情况,无暇顾及他的情况,再次催促时才觉着不对。

    抬眼一看,只见江倦死死抓着门框,俯下身去,呜咽一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提着裤子在走廊里狂奔却还是落到萧始手里的狄箴会有什么下场?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手榴弹!!

    感谢咸味的瓜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

    感谢投喂!!

    第60章 纠纷

    “伤者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 后颈遭利刃砍伤,伤口约三公分深,七至八公分长, 颈骨受伤严重, 失血量很大, 在没有医疗条件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轻易处理, 只能先进行简单的止血。方才救护车赶到,人已经就近送医了。”

    洗手间里,萧始用酒精仔细搓洗着指缝里残留的血迹,又打了厚厚一层泡沫, 确认闻不出血腥味了, 才用纸巾擦干水痕。

    站在他身边的姜惩掬起一捧冷水淋到脸上, 盯着镜子里那双透着杀气的眼眸, 合上眼睑,收敛了一身支棱起来的硬刺。

    “知道了, 你去陪着阿倦。我叫局里的人过来了,等下你也跟着勘查现场。”他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大门紧闭, 仍能听到他大着嗓门吩咐闲杂人等不要乱碰现场。

    萧始犹豫了一下, 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沉沉叹了口气, 又把手伸到冷水下冲了起来。

    血已经洗净了,但有些比血更脏、更刺眼的东西, 却是灼烙入肌骨, 剜筋剔肉也抹不去痕迹的。

    姜惩在外敲了敲门:“差不多得了, 还想洗掉一层皮不成?赶紧出来!”

    他叹了口气, 用冷水拍了拍脸, 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 出门时就见整层楼的保镖和佣人都被屏退了,只有叶明宣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里,陈箨在他身边悄声说着些什么。

    姜惩一指走廊外,萧始会意,出去就见江倦披着毯子蜷缩在对面房间的沙发上,脸色惨白吓人。

    一个菲佣关心地给他递了杯热牛奶,可他手抖得厉害,实在抓不住,正要开口谢绝,萧始已经接住了杯子。

    “谢谢,我来守着他吧。”

    那菲佣点点头便走了,江倦放下最后一丝戒备,两手捧着冰凉的脸,埋首在臂弯中。

    “来,趁热喝了,你手冷得厉害,暖暖身子也好。”萧始捋着江倦的垂下的鬓发,嘴唇轻轻在他额角蹭了蹭。

    对方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意思,身体还微微发着抖,他将那人揽在怀里,捏着他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那发红的双眼,深吻下去。

    即使江倦愿意吻他,却不肯配合他。那天夜里,是江倦迈出第一步开了这个头,可他自己只道是想增加点床上的情趣,与感情无关,依旧不肯正眼看他,哪怕是失魂落魄的现在也会闭上眼,避开与他所有可能的眼神交流。

    他不想被看透心思,也从来不屑于看透萧始的心思。

    “还不喝?真不喝我就这么给你喂进去了。”萧始笑了笑,轻轻一咬江倦的嘴唇。

    似乎是在温存里缓过来了些许,他接过牛奶仰头一饮而尽,扭过头去靠在沙发扶手和靠背间的角落里,抱着自己说道:“也许我选错了,我不该回刑侦的……”

    萧始摸了摸他的头,蹲在他身前,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安抚着他惊惶不安的情绪,“你没选错,以你的性子,你是不可能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的,公安系统永远都是你的归宿。禁毒或许明面上不比刑侦血腥,但背地里的暗潮却足以卷得你尸骨无存,比起那个能不吐骨头把你生吞了的地方,我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忙碌起来,让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忆过去对你留下的伤害和阴影,也不至于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你又明白了,你能有多了解我?”

    “还不够了解,但我愿意去了解。”

    江倦闭了闭眼。这时狄箴已经带着人赶到,将他的冷言恶语都压了回去。

    他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额头,“这案子我不想查了,你留下帮他们勘察现场,让小白送我回去吧。”

    “不查也好,回去早些休息,我尽量早些回去陪你。”

    市局目前只有两个法医,除了萧始之外就是不顶用的池清,见了尸体就吱哇乱叫像要了命似的,也不顶用,这大冷的天又不能劳烦七十多岁的老法医冒着寒风来出现场,萧始不干就真的没人了。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他把能分配到市局的法医都挤到分局纯粹是想独占市局法医这个位子,好趁机和江倦拉近关系,顺便把复合这个事办了,可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愁眉苦脸穿上鞋套进现场的时候,姜惩还一个劲儿地瞪他:“阿倦呢?你这渣男怎么又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他不想插手这案子,方才我让小白把他送回去了,你看他脸色白的吓人,再不休息一下都要晕过去了。放心吧,那丫头办事还挺靠谱的,我嘱咐过她有事立刻跟我联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白饺饺听到萧始这话,一定会很自责她过于听从江倦的话,此时正开着车疾驰在与他们的住处截然相反的方向,把那人送向了未知的漩涡。

    她隔一会儿一瞄横躺在后座上的江倦,方才接了个电话之后,他便不肯回家了,非要她送他回市局。

    她心中隐隐觉着江倦的目的不在市局,很可能和那通她一个字都没听清的电话有关,忐忑着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没法违抗上司命令的她夹在两人之间进退两难,实在难以做出选择,于是在等待红灯时,她见江倦没什么反应,便悄悄拿出手机想给萧始通风报信,这时那人轻轻咳了一声,吓得她赶紧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开车要专心,身为执法人员,不能知法犯法。”

    江倦坐了起来,一手搭在驾驶座的靠背上,虽然没对上她的目光,但白饺饺还是觉着浑身冷汗直流。

    “我我我……江哥……”

    那人轻叹一声,仿佛就是吁了口气那般,沉默少顷,忽然问了个让她无比惶恐的问题:“你说我看起来像是会乱搞的人吗?”

    “什、什么?乱……乱搞?!”

    “我觉得最近自己身边突然多出了很多奇怪的同性,他们对我的图谋不纯,大都夹杂着和萧始一样的企图,相比之下,萧始居然是他们之中最纯粹的那个,这让我多少有些不安。”

    这会儿他似乎从血案现场带来的刺激里缓了过来,说话不带颤音,精神也稳定了下来。

    白饺饺没听懂他这话,关切道:“那江副你可千万不能跟外面的人乱搞啊,我看得出来萧法医是很在乎你的,而且……而且……”

    “嗯?而且什么?”

    “……跟不了解的人乱搞,很容易得病的!”

    江倦被她噎了一下,看她说的一本正经,“噗”一声笑了,“小丫头,想什么呢。就在这里靠边停车吧,你抓紧回现场,路上稳点开,到了告诉我一声。”说完他也不给白饺饺挽留他的机会,开门下了车。

    看着他的背影确实是朝市局去的,白饺饺这才放心回了现场。只是她没想到,江倦会借着黑屏的手机观察身后,确定她开过转角了,立刻回身打了辆车,报出了微信聊天记录的某个地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瘸一拐走进了小区大门,保安没有交流就给他放了行,看来已经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让人有种步入阴谋的异样感。

    不过他没有迟疑,按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找到了地方,短暂地驻足在门前,正要抬手敲门,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穿着居家服的男人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憔悴但带着喜色的脸,“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快进来坐坐,冻坏了吧。”

    此人就是今天在市局审讯室里跟他聊了一上午人生的李蘅,回来以后他应该服药休息了一会儿,现在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江倦进了门,看到客厅桌上放着几盘新鲜的水果点心,看来李蘅确实做好了会有客人来访的准备。

    他随手拿了个橙子掂了掂重量,“按理说是不该来的,毕竟你是案子的重要关系人,作为侦办此案的警察,我不能跟你有密切接触。”

    “是吗?那看来是我误会了,其实江副支队长帮我披上外套,而外套里正好有一张写着你电话号码的字条是个巧合?”

    江倦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李蘅坐在他对面,拿水果刀削着橙皮,剥出橙肉放在了江倦面前的盘子里。

    后者垂眸看了一眼,没有动手的意思,“李律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遇到麻烦需要警察帮助也可以直说。我一人的力量虽然有限,但我背后毕竟是雁息市局,一些小忙还是乐意效力的。”

    “真的吗?那抛尸案查到这里,可不可以就这么……”

    李蘅缓缓靠近,蹭到江倦身边,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那人嘴角的伤,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当他是默许了这样暧昧的举动,得寸进尺又拈了瓣橙子喂到他嘴边,蛊惑道:“……算了呢?”

    “李律,人是你杀的吗?”

    李蘅意味不明地笑笑,满眼无辜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就少慷他人之慨,除非你也和受害人一样躺在解剖台上,否则你没有说算了这两个字的权力。”

    江倦的态度在李蘅预料之内,因此他没怎么表现出失落,而是反问:“那江警官费尽心思,不惜担着被市局同僚发现的危险也要约我私下里见上这一面,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呢?愿闻其详。”

    江倦皱眉瞥了他一眼,“可以别离得这么近吗?我身体也不是很好,你如果把感冒传染给我,我会遭罪好几天。”

    李蘅耸了耸肩,笑着退后了。

    江倦又道:“我对李律你有所耳闻,听说你在半年前处理过一起宿安县钟灵村的民事纠纷,起因是两户村民对一块空闲已久的荒地归属权起了争执。一些偏僻城镇确实存在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公共资源长期被独占,时间一久人们就会默认使用权与处置权归于霸占最久的人,有些人为了多贪一些动迁补偿,会在空地上打个地基或随便盖个框架,用来证明土地属于自己,按照面积多诓些钱。这类事情近几年在城镇已经不会出现了,但乡村还留有这种恶行,加上老旧的房屋产权证都是手写盖章,找个能把笔迹仿得七八分像的人就能平白多赚几十万,这样的便宜人人都想占,而钟灵村的纠纷就是起于村民乱占公共土地。”

    李蘅并不避讳,坦诚道:“没错,甲对乙多占了自家猪圈后边的半亩地感到不满,认为这块地离自己家最近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于是要求乙拆除用来占地的棚屋和彩钢房,乙不同意,认为甲太过贪心,就找了几个乡亲评理。可惜乙的人缘不怎么样,村民拉偏架都袒护甲,乙便生了报复之心,深更半夜把牲畜家禽都赶到了那块地上,把甲建的房屋当成了给自家扩建的猪圈,甲看到自己花钱建的房子里满是屎尿,被作践得不成样子,为了报复就带着几个人把乙家的猪圈给拆了,双方因此闹得不可开交,这才找了律师介入调解。”

    “我还以为闹得这么大一定会上法庭,可最后还是通过赔偿私了了,看来李律的专业能力很强。”

    “江警官谬赞了,纠纷起于非法占地,就算这些村民再怎么法盲,也知道彼此乱占公地是不合法的,真闹上法庭别说骗不着拆迁款,还可能要赔钱甚至坐牢,怎么都不划算,到最后他们都愿意各退一步,放弃占有公地,老老实实拿自己应得的补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江倦朝李蘅勾了勾嘴角,他眼中并无笑意,表情看起来相当冰冷,引人不适。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李蘅自始至终都温文尔雅的假相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相信双方愿意和解,一定多亏了李律从中调解,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甲乙各退一步的原因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

    “……江警官何出此言?”

    “因为这场民事纠纷中代号‘乙’的村民张怀友的名字,出现在了我近期处理的另一桩案子的卷宗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猪圈是谁家的,反正萧始今晚睡猪圈(不是

    我的假期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飞机上有没有心情码字,已经好几天没码字了,燃烧好多存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芥末拌菠菜打赏的1个地雷!!

    感谢投喂!!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