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约定

    江倦是个在床上待不住的人, 尤其是在医院,他会长时间处在精神紧张的高压状态里,严重焦虑不安, 光是闻着刺激的消毒水味, 听着仪器嘀嘀作响都会让他精神敏感, 时常突然惊醒, 引得心电仪高声报警,医护也跟着折腾。

    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就让人害怕了,哪怕有萧始陪在他身边也只能缓解一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怕他这么下去情况恶化, 不方便走动的萧始便请院方安排专人带他出去散心。院长表示理解, 找了个靠谱的精神科护士长陪同, 让他可以短时间在医院里自由活动, 于是护士长给他扣好氧气罩,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却没想到转身拿外套的工夫,这人就消失了。

    江倦的失踪在医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有空闲的医护人员和便衣警察全部出动, 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这位反侦察能力极强的在职警察。

    就在所有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犹豫要不要报警请求支援的时候, 这人却像事不关己似的坐上住院部顶楼走廊尽头的窗台,点着了刚刚从某个便衣身边路过时顺手从对方兜里摸来的烟。

    他咬着滤嘴刚吸了半口, 就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肺部受伤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他是又想抽, 又怕疼, 索性把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借着迎面吹来的风吸二手烟。

    尼古丁的摄入稍稍缓解了他的焦虑, 大脑清醒的同时,却也让他做出了个不清醒的举动。

    他把头探出窗外,看着地面上人来人往,忽然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他按着窗框的手有些颤抖,看着手背上虬结的青筋,有一瞬间的目眩。

    “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江倦被这一声唤回神智,茫然地看着半个身子悬到窗外的自己,惊魂未定地缩了回来。

    ……是啊,他在做什么?

    他呼吸急促,吸入的烟雾让他再次呛咳起来,这样的反应带来了伤口撕裂的痛楚,他不得不俯下身去,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呼出那口滞在胸中的气息。

    额上一沉,一只幼小的,暖乎乎的手落在他头上,轻轻揉着。

    “不痛不痛,痛痛都飞走啦~”

    面前是个穿着嫩黄色的小鸡睡衣,留着蘑菇头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嘟起嘴来很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江倦看得有些失神。

    这双眼睛……看起来好熟悉,可是他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只是看上一眼,都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看他半天都没反应,女孩也学着江倦的样子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江倦注意到这女孩鼻子下面有一行淡淡的红色勒痕,应该是长时间戴着氧气管造成的。

    这孩子……

    他张了张口,可方才那一下疼狠了,他还是说不出话。

    女孩露出两个小酒窝,朝他甜甜一笑,“我也总是不能说话,不过我认识字的,大哥哥你要是疼的话,写给我看也好呀。”

    江倦觉着这丫头有趣,便拿了挂在墙上的日志,撕下空白的一页写道:“不该叫哥哥,该叫叔叔,我的年纪应该和你爸妈差不多。”

    写下这话时,他恍然意识到,如果那些事不曾发生过,现在的他和江住,甚至是萧始,都该成了家,有了各自的生活。

    可惜他们都被困在了十一年前的那个雨夜,江住没挺过来,他也没能走出来。

    “可是你看起来又年轻又帅,我就是想叫你哥哥嘛。”

    女孩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跟她对视时,江倦仿佛透过这双眼睛触动了更多久远的回忆,只是他想不起来——或者该说,是身体的本能一直在抵触那些回忆。

    “哥哥,你的字真好看,可以教教我嘛?明明和老师说的一样,是一笔一笔认真写的,但写出来就是很丑,我不喜欢。我不需要写很多,只要写好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只有两个字,哥哥教教我好不好?”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满眼期待地望着江倦。

    谁能拒绝这样一双冒着星星的眼睛呢?江倦笑笑,便让女孩靠在自己身边,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云兮,云是云彩的云,兮是……是……”女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组词,鼓着两颊说道:“妈妈说是从一首很长的诗里取的名字,哥哥你知道那个字怎么写吗?”

    江倦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扬云霓之晻蔼兮”这句出自《离骚》的诗文,可惜云兮只认出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几乎都不认识。

    “云这个姓不多见,你的名字很好听。”

    云兮摇了摇头,“我不姓云,我没有姓……”

    她嘟囔着说了些什么,江倦没有听清,只当是小孩子还弄不清自己的名字罢了。

    江倦又教她单独写了几次“云兮”,女孩学得很快,没几次就能独自写出好看的字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眯眯地对江倦说道:“真好看,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在墓碑上写名字了。”

    江倦握笔的手一顿,看着这个满脸笑容的天真女孩,实在无法把这残酷至极的话与她联系到一起。

    云兮和江倦对视着,很快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她问:“哥哥,你也快死了吧?”

    江倦觉着一口气滞在胸中,吐不出也咽不下,难受得厉害。

    “我也快要死了,可是我还没玩够,我还想认识更多的小朋友,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好玩的……但是不行呀,妈妈说这就是我的命。我如果哭的话,那些护士姐姐都会难过的,所以我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云兮伸出小手,替江倦揉了揉眼角。

    她凝视着指尖的晶莹,歪头看着江倦,送到嘴边尝了尝。

    “哥哥的眼泪也好咸,好苦,和我的一样。哥哥别害怕,我来陪陪你,我们两个一起,我不怕,你也别怕。”

    她幼小的身体贴紧了江倦,软软的,暖暖的。

    江倦放下手里的笔,手在空中僵了许久,还是轻轻落下,摸了摸女孩的头。

    云兮很喜欢这个一点都不嫌弃她的大哥哥,小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刚刚你坐在那里,很高,我也想上去看看。护士姐姐说危险,平时都不让我到窗边去,不过有哥哥在的话,应该可以去一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见江倦没有立刻反对,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就一下嘛,哥哥,求求你啦!”

    江倦还没从这女孩命不久矣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对她的要求自是尽力满足,两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圈在怀里,让她可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在起身时,他却感到力不从心,即使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体重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扯动了伤口,他吃了痛只能咬牙扶住墙,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兮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了歉:“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江倦眯着眼睛,强行咽下了顶到喉咙的血,苦笑着对她摇摇头,重新拿起纸笔写道:“过些日子,等我好些,一定抱你上去看看高处的风景。”

    垂头丧气的云兮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好看极了,抱住江倦“啵”的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让江倦怔住了。

    女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对江倦翘起了小手指,“那我们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江倦抬手看着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恍然想起在被送到医院的那天,意识模糊时,他似乎也对萧始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只是那时的他并不是在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而是想告诉萧始,自己完成了当年哥哥的嘱托。

    所以在面对这个“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时,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走廊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兮回头看了一眼,转了半圈躲到江倦身后,闷声说道:“是护士姐姐来叫我吃药了,药太苦了,我不想吃……哥哥,让我躲一下……”

    江倦自己也是个吃药困难户,但让别人吃药却很积极,于是很不地道地对那着急寻人的护士招了手,把云兮从身后拉了出来。

    “小孩子要乖乖吃药,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听话把药吃了,哥哥带你去看狗狗,怎么样?”江倦写道。

    云兮一听说能看狗狗也不怕吃药了,眼里冒着星星,主动拉着护士蹦蹦跳跳回了病房,连护士都有些意外她今天的表现。

    江倦在纸上写:“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她的父母呢?”

    护士唉声叹气,悄声说:“那孩子命苦,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小小年纪患了肺癌,没有治愈的希望,她妈妈就采取了保守治疗,后来她妈妈改嫁又给她生了个弟弟,这孩子就更没人管了。别看她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觉得妈妈不要她了,常躲在被子里哭。后来她发现自己一哭,我们这些护士也跟着难受,就再也不哭了。多懂事的孩子呀,妈妈怎么就舍得呢……”

    护士红了眼圈,扭过头去暗自抹泪。

    江倦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得癌症吗?”

    “当然会啊,肺癌是不分年纪的,只是不太多见。听说她妈妈怀孕时长时间在刚装修完的办公楼里工作,吸入太多有害气体对宝宝也有影响,云兮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严重缺乏营养,现在也说不清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病还是后天受到了影响,总之恶化得很厉害。她妈妈也是有点儿逃避心理,觉得越在意她,等她走了以后就越难过,每次来了都得哭一场,之后就很少来了。”

    “如果医药费够的话,她可以继续接受治疗吗?”

    护士遗憾地抿着嘴,摇了摇头,“她妈妈嫁了个有钱人,不缺钱治疗,是云兮自己不想治了。化疗太痛苦,她也不想掉光头发变丑,试过一次就再也不要了。再过几天就是她六岁的生日了,和她一样年纪的小朋友都上学了,她却还被困在这医院里,哪儿都去不了。她妈妈说,生日过后如果她还是不想治病的话,就接她回家,让她最后开开心心地走。”

    江倦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云兮听话地喝水吃了药,心里百感交集。

    护士看见他背后的血迹,惊慌道:“这位患者,你的伤……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去重新包扎一下。”

    “不要紧,不着急。”江倦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对病房里抱住小熊玩偶的云兮笑笑,“我答应过,要带她出去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做道填空题吧!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江倦给了萧始_____。

    我先来!骨折大礼包!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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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遗憾

    “什么?哮天?”

    狄箴叼着嘴里的牛肉条, 用胳膊肘一戳身边的展虞,听到对方哼哼一声,便给江倦回了条语音:“姜哥, 你们出事以后哮天就被养在分局了, 据说是袁副亲自照料, 每顿狗粮都拌香肠的, 待遇可好了,您不用担心!”

    袁衾大喊:“都说了别叫怨妇!”

    江倦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听到消息的云兮又是一脸苦相,噘着嘴问:“今天看不到狗狗了吗?”

    看她委屈的样子, 江倦犹豫了一下, 想出了个幺蛾子, “也不是……还有别的狗可以看。”

    他领着云兮推开病房门的时候, 萧始正半死不活靠在病床上用微信对狄箴隔空喊道:“我说你江哥失踪了!医院派人找了一个多小时连根头发都没找着,你赶紧带人过来……嗯?江二你怎么回来了, 我擦!你怎么还带回来个娃!!”

    萧始一见这场面,立刻就不淡定了, 连滚带爬地想坐起来, 又疼得跌了回去,只有两只胳膊在床上乱扑腾, 话音都虚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咳咳咳!你怎么……你怎么连崽儿都有了……你玩挺大啊!”

    这狗男人居然声泪俱下,把云兮吓得直往江倦背后缩。

    萧始一向戏多, 这厢江倦还没反应, 他的内心戏已经省略掉其中几个关键步骤, 从舔狗一步跨越到了绿帽接盘侠, “没事, 没关系, everything is ok,江二,我爱你,你在外面玩够了就回来,不管你在外面鬼混出几个娃,我都愿意帮你养,实在不行……呜呜呜实在不行我跟孩子姓……”

    江倦终于忍无可忍,捂着胸口酝酿半天,言简意赅骂出一个字:“……滚。”

    “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有诚意吗?江二,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下辈子我还做你的狗!”

    江倦只想让他现在直接快进到下辈子。

    他把云兮拉到门外,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几声凄惨的哀嚎声后,他再次推门出来,拉着云兮的手进了病房,在纸上写道:“看,大狗狗。”

    鼻青脸肿的萧始奄奄一息地瘫在床上,半死不活地发出一声:“……汪!”

    云兮被他这倒霉样逗笑了,揉捏着他的脸,嬉闹了好一会儿。

    看着江倦那张棺材脸少有地现出笑容,萧始觉着新鲜,“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怎么,江二少爷心情这么好。”

    江倦摘掉呼吸面罩,靠在病床上休息,觉着说话吃力,索性就不答了。

    萧始陪云兮玩着玩着发现不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半天,在江倦闭目养神时出言唤了他一声。

    江倦懒懒地睁开眼,萧始对着两人看了看,“我就说,这孩子的眼睛怎么跟你那么像,我真要怀疑是不是你背着我在外面……你怎么了?”

    听他这话,江倦的脸陡然没了血色。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着云兮的眼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

    那双眼睛和哥哥很像,狭长有神,总是含着笑,从不会流露出激烈的情感。每当与他对视时,都让人觉得他能透过表象看到很多匿在深处的隐情,垂眸时又会将所有情绪都掩在浓密眼睫那一小片阴影里,这也让江倦一度害怕与哥哥对视,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一瞥。

    在哥哥面前,他一向是没有秘密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和哥哥其实是有区别的,一次萧始酒后乱语,说他的眼尾总是带着点红晕,看上去像哭过一样,会让萧始忍不住反省是不是把他欺负狠了。

    他记得萧始曾亲口说过:“你和他一点儿都不像,在你身上,我找不到太多他的影子,但我总觉着只有用这件事来羞辱你,才能让你痛苦,才能让我自己从那痛苦中解脱出来……”

    但江倦自己并不觉得他和哥哥有什么不一样,至今都觉着萧始只是给真正喜欢的人蒙上了一层滤镜,与之相较,万物都会逊色。当然也包括自己。

    他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多年来不敢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敢在梦里面对他所亏欠的至亲,所以他早就逃避性地淡忘了自己和哥哥的长相,无法从看到云兮的那一眼,认出那双熟悉的眉眼其实是来自于自己,和他最亲近的人。

    萧始没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激起了他的心潮,只是在云兮对他和江倦的关系提出质疑时理直气壮地应道:“你倦哥哥真的很好,我说我的,他不理他的,我们一直这样相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过久了的夫妻都这样!”

    云兮嘟了嘟嘴,回头看看江倦,像是背着他似的,两手捂住嘴,小声问萧始:“长不大的话,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萧始还不知道云兮的情况,揉了揉她的蘑菇头,捂着胸口夸张道:“这孩子真可爱,她一定会喜欢我蛇皮袋上的小熊的,江二,你说是不是?”

    江倦看他的眼神无比复杂,当萧始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又迅速移开,凝视着云兮。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让自己开口,低哑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云兮为什么不想治病呢?”

    “很痛。”云兮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脸颊鼓鼓的,一提到治病就红了眼睛,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

    “哎,别掉金豆啊,我看不得人哭,大的小的都不行。”萧始忙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让她把挤到眼角的泪水又收了回去。

    云兮坐在病床边,两条小腿晃啊晃的,仰起小脸看着江倦,“哥哥,你的声音真好听,好想再多听一些。不过你说话应该会很痛吧,我知道的,和我治病一样痛,那个时候我也说不出话。妈妈说治病会痛,却可以让我活的久一点,可是我活久一点也没有事做呀,没人陪我玩,活的再久也还是痛,我不想这样子。妈妈还说,治病会掉光头发,变成邻居爷爷那样的光头,我才不要,丑死了……”

    萧始愕然望着江倦,如果不是这两人就并排坐在一起,他都怀疑这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是江倦的灵魂了,怎么会这么……

    江倦起身蹲在云兮面前,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活的久一点,可以做很多以前你没有做过的事,你不想试试吗?”

    女孩扁着嘴,看起来有点心动,但很快那点燃起的星点火苗就又熄了下去,“我不要,一个人,我会很害怕……”

    “不会是一个人的,我们都在,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们?

    萧始感到诧异,他这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

    可惜云兮没有因为他这番话回心转意,反而更失落了,“可是哥哥,你不是也要死了吗?如果还是剩我一个人的话,我……我会很害怕。”

    江倦还没来得及难受,萧始倒是先敏感了,一只滚烫的手从身后搭在他肩上,慌得声音都变调了,“她在说什么?你……”

    江倦拍拍他的手背,那是一个极具安慰意味的动作,让萧始颇感意外。

    从前的江倦一贯不屑跟他解释什么,可现在,他居然在安抚他?

    现在他整个人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萧始偏偏说不出是什么。

    江倦摸着云兮的头,声音轻得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会的,我的伤很快会好,可以陪你很久很久……那些你期待已久,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也有人能陪你实现了,相信我。”

    女孩还是将信将疑,她并不怀疑江倦的话,只是被失约的次数多了,心里难免有担忧,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江倦俯身抱住女孩,咬牙站了起来,将她带到窗边,拉开素白的窗帘。

    屋外耀目的阳光泄进病房,他抬手挡在女孩额前,帮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我可以带你去更高的地方,看更远的风景,陪你走更长的路。所以,坚持下来,就当是多陪陪我,好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云兮搂着他的脖子想了许久。

    也许是那天窗外阳光正好,枝头添了新绿,迎面拂来的春风和煦,让衰亡在严冬里的生命重获了新生,女孩再次翘起小指,甜甜笑着:“那我们说好啦,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江倦修长匀称,遍布伤痕的手勾住了女孩的手指,萧始忽觉这一幕恍若隔世。

    犹记当年的江住也曾向弟弟伸出小指:“我主外,你主内,就这么说定了。”

    那时江倦笑他像个小孩子,不肯用那么幼稚的方式对他许下承诺。

    可如今,若是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重回那日,勾住哥哥的手。

    云兮被护士带走后,江倦背靠着落地窗,回眸看着初春暖阳。

    那从背后传来的温度终于让他切身感受到,春天真的来了。

    “独自面对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气,当年的我和她一样,也很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你说,要是我能陪她走完接下来的路,她会不会就没那么害怕,会不会也……偿了我那时的遗憾呢?”

    说完他便没了力气,皱着眉头贴着窗子滑坐下去。

    玻璃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萧始连针头都顾不上拔,托住他的身体疯狂按铃。

    江倦靠在萧始肩头,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沫。

    他没有听清那时萧始嘶声对他说了什么,只觉着那翕动不止的唇有些碍眼,索性搂住他,将自己的唇也贴了上去。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他看到了那人愕然却难掩伤感的眼神。

    看,你被我弄脏了。

    第103章 窒息

    这一次江倦睡了很久。

    难得处在深度睡眠中, 连姜惩来探望的时候他都毫无知觉。

    萧始解释:“他受伤严重的时候就会这样,手术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清醒,有时醒的比麻醉药效散的还快, 他会趁这个时候做完所有自己放心不下的事, 之后会再次陷入昏迷, 睡上几天不醒都有可能。”

    姜惩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这是什么原理?没听说谁有这习惯啊。”

    “有的,一些经历过战争的士兵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他们会从昏迷中突然醒来,以防敌人随时可能的偷袭。他们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在战场过度恶劣的条件下可能活不成了, 就只是想给战友, 亲人, 朋友留下一句遗言, 回光返照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萧始看着安睡的江倦,心比伤处还疼, “他上次有这种反应,还是从白云药厂的爆炸现场出来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突然就醒了, 含着泪默默地看着我……亲吻了我手腕上的伤口。”

    如今想来, 那或许是江倦在生命尽头表达谢意的方式。

    感谢他守在自己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让他不至于到死都伶仃一人。

    萧始拉起衣袖,给姜惩看了他左腕狰狞的疤痕, 又迅速盖了回去, 哽咽道:“他就像梦游一样坚持离开病房, 坐着轮椅在十字路口……他在给自己烧纸。”

    每当想起那时的江倦, 萧始都觉着心要被揉碎了。

    “那时候他神智不大清醒, 耳朵也听不清声音, 可能是糊涂了才会跟我说:萧始,哥哥走了有很多人都记得,我走了的话,你可不可以也记得我……这句话我能记一辈子,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惹人心疼。”

    姜惩觉着舌尖发涩,硬是把那些徒劳的安慰话都咽了回去,“现在知道心疼了也不晚,以后好好补偿他比什么都有用。不过说句实在话,他在你面前表现出的样子跟在我这儿是完全不同的,你有没有想过,在没有其他人参与的那段空白期里,他最依赖的人其实是你?”

    萧始愕然,“哪里不一样?”

    “这些如果不是你自己悟出来就没有意义了。我能感觉到他在你身边是很安心的,他太需要人陪了。要不这次病休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多进行社会活动也有助于他早日恢复。”

    姜惩看着昏睡中胸口几乎没什么起伏的江倦,不禁有些担心:“呼吸太浅了,他睡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睡眠时人体自身的修复速度是最快的,可能一觉醒来,他就说得出话了。”

    针对他们这次遇险,姜惩进行了例行询问,萧始也毫无保留地细说了他们进入云间山后发生的事,包括途中见到叶明宣和陈箨的插曲,以及被推落山崖的细节。

    他捂着额头,双目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到现在我都想不通那时候我是怎么了,突然觉着头晕,绊了一下就跌下断崖了,你说有没有可能跟孙晨飞当时的情况是一样的?”

    “未必。”没有证据,姜惩也不好把话说死,“我们不知道孙晨飞在死前具体出现了什么反应,在得到铁证之前,所有的猜测也就仅仅是猜测而已。况且现场进行过几次勘查,也没人报告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你算是个例,暂时还不能确定和案子有关。就算不考虑这一点,当时和你在一起,半径范围不超过两步的阿倦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应,说不定是和体质……也不对,他体弱多病,按说不管是药物还是环境,对他的影响应该更大,怎么偏偏出事的是你?”

    姜惩百思不得其解,打量着很少像现在这样老实又寡言的萧始,叹道:“你突然这样,我还挺不习惯的。”

    萧始哭笑不得,“我也是人啊,会受伤,会流血,会疼也会累。”他仰靠在枕头上,看着隔壁床位安安稳稳睡着的江倦有些惆怅,“连我都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居然会拼死救我,他明明可以从手铐挣脱出去,和我,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刀两断,可他却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的那些不堪回忆恰恰是阿倦和这世界的联系?”

    姜惩也是在说出这话的前一刻才想通这一点,连他都惊讶于自己语出惊人。

    “过去那些年,他一直都在扮演着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角色,而且一度认为那就是他的未来,所以对他来说,他真正活着的只有在成为江住以前的那二十几年。可他的父母兄长相继离世,我也与他渐行渐远,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那么维系他和从前,或者说从前的自己的唯一纽带,就是曾经深入过他的生活,而且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你。”

    姜惩把江倦的被子拉至下巴,盖住了他侧颈上一道淡淡的伤痕。

    “恢复身份以后,他一直想找回从前的自己,可他迷失在了切换的过程中。我问过一位在心理学教授,他说如果阿倦一直找不回真正的自己,那他很可能形成双重甚至是多重人格障碍,在往后的人生中一人分饰多角,会很痛苦。”

    萧始被心头重压坠得透不过气,沉重道:“我见过得这个病的人。”

    “听你这语气,应该下场不怎么好。”

    “那人也曾是个卧底的缉毒警,履历很好看,从小到大都是优秀的邻居家的孩子。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在多个身份之间切换,有时是给警方提供关键线索的线人,有时是为了任务潜伏的卧底,又有时是毒枭最为看重的心腹。在组织被剿灭后,他重新回到过去的岗位,但深藏在他心底的暴戾人格却在多年后成了连环杀人狂。”

    萧始摇头道:“造化弄人,最讽刺的是负责侦办那些命案的人就是他自己。在犯下多起血腥的人命大案后,他因为过度害怕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不想给社会继续造成危害,最终选择饮弹自尽。他的案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研究的目标,但无法跟他共情的我只能用‘可怜’这两个字来形容他。我绝对不希望,这悲情的一词未来用在江二身上。”

    “放心吧,他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有你在呢。”姜惩点了点江倦的鼻尖,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确定他处在深度睡眠中才道:“叶明宣的事,他暂时不知道也好,这些日子就让他安心养伤吧,案子都先交给我,别让他操心了。”

    说到这个,萧始稍微坐直了些,靠近姜惩轻声问道:“叶明宣是怎么死的,陈箨被抓了吗?”

    “叶明宣在一棵白杨树上吊死了,分局去勘察现场的途中有人发现他被吊在林子里,周围的脚印很杂乱,经过比对和留在你们坠崖现场的两行脚印是一致的,其中一道是叶明宣自己的,没什么悬念,那另一道就应该是陈箨的。”

    “白杨树?”萧始疑道:“这树能长到三十米,枝杈接近顶部,人能碰到的位置基本都是树干,就算有开叉低的树枝应该也很难支撑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怎么会是在白杨树上吊死的?”

    “这一点我们也想不通,云间山里除了白杨以外还有大面积覆盖的松树,遍地都是那种踮脚伸手就能碰到,枝干还很结实的老歪脖子树,在叶明宣陈尸的位置附近就有一棵,他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吊在溜直的树上吗?说到这个,叶明宣的死状也很奇怪,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姜惩把平板递给萧始。

    他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照片上叶明宣被一根固定在白杨树干上的绳索悬空吊起,但和普遍认为的吊死方式不同,绳索并不是绕在他脖颈处导致窒息的,而是以捆绑双腕的方式将其吊起,尸体悬空,双脚踝也被绳索缠绕,还吊有一块篮球大小的石头。

    总之在看到这个现场的时候,分局负责前去勘察现场的刑警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记录了叶明宣死状的照片仅此一张,姜惩的解释是:“两名警察在发现叶明宣后第一反应就是认为他还活着,毕竟绳索勒的是手腕,又不是脖子,于是其中一人第一时间用手机拍下了当时的情况,画面有点儿虚,看得出来他当时很慌张了。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放下来,做胸外按压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透了,所以现场破坏得很厉害,给我们留下的就只有这一张照片。”

    说着他又点开了一张3D全景照片,用笔尖一点点指着讲解:“吊着叶明宣尸体的这棵树高约二十七米左右,碗口粗细,碰巧旁边紧挨着一个十一二米的断坡,距离也就四五十公分,伸手就能够着。从绳索固定在树上的位置和高度来看,把绳子绑在这个位置的人就是在断坡上进行了这项工作,但靠近这一片的脚印都被人为打乱了,综合现场情况来看,我倾向于这是一起他杀案件。”

    萧始点着屏幕,把现场各个方位的细节都观察了一遍,“陈箨人呢?找到他了吗?”

    “没有!”姜惩恨得牙根直痒,“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只能作为重要参考人。我给各个部门发出了协查申请,可这都过去两天了,丁点儿消息都没有!这人要是逃出省了,事情就麻烦了!”

    萧始不置可否,又问:“尸检结果有了吗?”

    “有了,是分局的郑法医负责解剖的,叶明宣的死因是窒息,尸检报告我找找……在这儿呢。”

    郑法医出具的这份电子报告中明确指出死者的直接死因为体位性窒息,捆绑悬吊的方式并不复杂,双上肢腕打结形成单条环形套,双小腿下段被绳索多圈横绕并纵绕,末端系石块。在重力作用下,呼吸肌运动受限、呼吸肌疲劳,导致体内缺氧、二氧化碳潴留,呼吸运动和静脉回流受阻引起窒息死亡。

    缺氧、二氧化碳潴留引起呼吸性酸中毒,血浆内氢离子增多,细胞内钾离子逸出,导致呼吸功能与心功能障碍,心肌收缩性下降,有窦性停搏的情况。

    尸斑呈暗红色,后脑有三处钝击伤,均为轻微伤,伤口形状与现场白杨树干残留血迹处一致。双上肢、手掌见轻度擦挫伤,绳索走形压迫部位有对应索沟,捆绑所致的印痕、表皮脱落,并伴有皮下出血等体表损伤,均有生活反应。

    肝脏、脾脏、肾脏等器官出现瘀血、水肿、黏膜及浆膜瘀点性出血,口鼻、颈部无损伤形态学改变。

    看着这份尸检报告,萧始深吸一口气。

    他这反应让姜惩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情况?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这个情况好像在哪儿看过,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网上有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

    “哪个?”

    “重庆有个……□□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部分理论来自《法医病理学》《法医现场学》。

    关于叶明宣的尸检报告也有部分参考了重庆□□事件的尸检报告。

    我查了一些案件相关的信息,发现网上对这个案子误解很深,还有很多杜撰出的细节,所以在叶明宣的案子中添加了一些相关的情节,希望大家相信科学!不要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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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疑云

    “姓萧的, 你敢吓老子是不是?你吓老子是不是!”

    姜惩怕把萧始打坏了,没敢下重手,也就只是甩着靠枕往他腿上抡了几下。

    他倒不是害怕网上那些没根没据的传闻, 主要是“□□”的案子影响太大, 80%以上的网民都看过相关报道, 他可不想在自己的辖区也出现类似的案子, 他担不起恶劣的社会影响,也丢不起那人!

    “不,我是指案件性质!在这起案件中,十三岁的死者也是上下肢都被捆绑并吊有秤砣, 死时身上还穿着件红色的裙子, 警方经过调查后给出的结论是排除他杀和自杀, 属意外死亡。这个结果让很多人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于是事情越传越离谱,什么死者在死亡当天正好是十三岁零十三天, 额头上有一个针孔等等,说这些都是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证据, 什么被人抓去续命, 做小鬼之类的鬼话都说的出口,离离原上谱, 我呕……”

    萧始受了内伤,起初就是疼, 恢复了几天之后因为太久没有进食, 一闻着饭味就反胃, 所以当姜惩掀开了装满鲍鱼龙虾的天价爱妻便当的时候, 在身心双重因素的作用下, 他毫不掩饰地干呕了几声。

    “……你能滚远点儿吗?在病房里吃这么腥的东西, 你还是人吗?”

    “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了,人都瘦了两斤。小玉子心疼我这一线民警就给我补补,不像有些人,怎么舔都没这待遇,可能得下辈子了。”

    萧始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要不是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他一定要把这妖玩意儿顺窗户踹下去!

    姜惩很自觉地端着保温桶打算去窗边蹲着,起身时不小心刮碰了椅子,椅脚跟地面摩擦发出了沉重的响声,江倦闻声被惊醒,睁眼恍惚又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拿着筷子的姜惩被这场面吓坏了,手忙脚乱又要拿着靠枕往那人脸上招呼。

    这下萧始顾不得疼了,赶紧伸手过去拍了拍江倦,“乖哦乖,困觉觉困觉觉,嗯……”

    姜惩一脸嫌弃地退到了床边,小声嘟囔:“叠词词,恶心心……”

    “你少叨叨!不比你用枕头把他闷晕过去好?”萧始龇牙咧嘴地凶了他一句,转头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帮江倦合上了眼。

    看那人的心率和呼吸都恢复了平稳,他才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我说的,他经常会突然醒过来,很快就又再次睡着了,也没什么警觉性。我总觉得他醒过来的时候是想找什么,可能是某个人,也可能是某样东西,找到之后才能安下心继续睡。”

    “别想了,找你呢。”姜惩沾着酱油和芥末把一整只鲍鱼塞进了嘴里,辣味上头冲得他直眨眼睛,“靠!劲儿好大……我乱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可能是在找我。”

    “去你的!”哄睡了江倦,萧始才又躺回来,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江二现在人事不省,只能我来帮你们破案了,不过我也只能给个大致的方向,判断是否与此有关还是要看你。”

    姜惩“嗯”了一声,抽出张纸巾擦着鼻涕,“你接着说,为什么会认为‘□□’的案子会和叶明宣有关?”

    “不是有关,只是细节上有相似之处。‘□□’的案子一经报道,立刻引起了网民的广泛讨论,不实信息是误导大众的最重要的一方面,同时也有一些引人怀疑的细节是真实存在的。”

    萧始一只手在空中比划,“就比如捆绑死者的‘专业’打结方式,还有死者身上的红裙。很多人认为单凭死者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做不到用如此复杂的方式捆绑自己,后来网上有人亲身做了实验,证明可以用和死者相同的方式把自己捆绑起来,打结手法可以通过一只或两只手做到,证实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合理的。而且现场悬吊绳索的房梁上也发现了几道陈旧的摩擦痕迹,这就证明死者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有足够的经验。”

    姜惩喝了口还热着的海鲜汤,咂咂嘴说道:“我也看过那案子的细节,警方从死者家中找到了一些光碟,从内容推测死者很可能喜欢通过捆绑等方式来获取性/刺激和快/感,根据现场的情况来推断,也符合性/窒息的特征。”

    “性/窒息的死者通常会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心理和性/行为而选择较为隐蔽的场所,使用一些独特的方式来获取性/快/感。性/窒息的死者常会使用缢颈和勒颈,或者是塑料薄膜覆面的方式引起一定程度的缺氧来刺激性/欲,但是措施失误或过度很可能导致窒息性死亡的意外,一般来说性/窒息死亡的现场都会出现一些特殊的特征,会被误认为是自杀或他杀。”

    姜惩吃饱喝足,抹抹嘴打了个饱嗝,又坐到萧始床边问:“有什么判定依据吗?叶明宣这个情况肯定不是性/窒息,不过我们没准儿能通过性/窒息的尸体和现场特征推断出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有的。”萧始用笔杆戳了戳蓬乱的头发,指着照片上捆绑着叶明宣手脚的绳索说道:“从勒、吊的方式以及绑绳结的手法可以看出来。通常来说,捆绑性/窒息死者的绳结绳套会比较复杂奇特,也比较松,可以自己捆绑并解开,还会在颈项部和绳索压迫处垫些毛巾之类柔软的东西用来防止造成皮下出血,尸体没有明显的暴力性损伤或抵抗伤,但重要关节处可能有擦挫伤等等。”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以前我出过性/窒息死亡的警,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遗留有绳索、塑料薄膜袋这些实施特殊性/行为的物品,甚至还有满足异装癖、恋物癖等特殊癖好的女性物品。一般来说现场符合以上状况,走访调查死者是否有自杀倾向,再排除他杀可能后,基本可以确定死者为性窒息死亡。”

    萧始指了指桌子,姜惩很有眼色地给他倒了杯温水,让他多缓了一会儿,自己的嘴也没闲着:“捆绑叶明宣的绳结并不复杂,符合松这一点。它是属于那种……我想想怎么形容,就是……”

    他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实际上有些松动,但是在重力作用下会紧紧勒住死者的手腕,只有当死者有着力点,可以自行控制重力时才有可能挣脱。”

    “叶明宣的案子和性窒息无关,这一点只是证明他有自杀的可能。”

    萧始摊开手掌,指着掌心说道:“手心的擦挫伤可能是在他绑好手腕后跳下断坡,吊在树上的时候造成的。他在被吊着手腕的情况下跳下断坡,绳索固定在近乎垂直的树干上,所以下落后会在力的作用下有一定程度的摇晃,他的后脑也因此撞击在树干上,还是三次。这个力的大小是由绳索的长短、死者自身的重量等因素决定的,但如果他跳下去的过程有其他人参与就未必了。”

    “这么说,是自杀?”姜惩颠覆了之前的想法,“他确实有自杀动机,至今还埋在矿井废墟底下的犯罪证据就是他想不开的最主要原因。”

    萧始坐了起来,边把手伸进江倦的被子摸他的手边说:“如果江二醒着,一定会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萧始正要开口,忽见病床上本应神智不清的江倦动了一下。

    他还想故技重施再把人哄睡一次,没想到那人居然直挺挺睁开了眼,嗓音还带着慵懒低沉的睡意,微微有些沙哑,“……为什么叶明宣和穆雪茵夫妻两人都用了疑似他杀的手段来实施自杀呢?”

    两人瞠目哑然。

    萧始静音了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唱摇篮曲的时候。”

    萧始:“……”

    他觉着老脸都丢尽了,硬着头皮挣扎了一下:“好听吗……?”

    挣扎的结果就是姜惩残忍地戳穿了真相:“好听他能醒?!”

    萧始:“……”

    江倦还没完全睡醒,偏过头去在枕头上靠了片刻,闭着眼睛说道:“警方是没法用‘概率□□件’这个说法来结案的,我们是警察,不是学者。这一家两个大人都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自杀,并且有迷惑警方和外界的意思,很难认为是他们单纯想在死前搞一波大的。通常来说,就算死者真的是想嫁祸什么人,也得有个明确指向的目标,但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类似的情况,那么我个人认为,可以由此推测两名死者都是希望以这种方式让警方深入调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姜惩得到这个结果后便回了市局。

    在他走后,萧始调慢了江倦的点滴速度,捏着他的脸问:“你其实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为什么不和他说?”

    江倦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他欺负,被迫嘟起嘴来,声音发闷,“因为这是穆雪茵和叶明宣给我的线索,他们之所以没有把真相明目张胆地留在现场,就是因为他们还有顾虑。”

    “听你这意思,连他们在担心什么你都知道了?”

    江倦扯下萧始粘在他身上的手,没有立刻推开,任由萧始勾着他的手指缠绵了一会儿。

    “大概知道。叶明宣生前不止一次跟我强调过穆雪茵很爱他们的养女,他也很担心妻子死后女儿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养女,也就是那个叫叶思真的姑娘。”

    “什么?”萧始有些意外,“连你跟他私下见面那次都没有吗?据我所知,他在穆雪茵死后应该是带着女儿一起搬进酒店了吧,你们共处一室都没见上面吗?”

    “算不上共处一室,那毕竟是个套间,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叶明宣在和我交谈时也很可能受着陈箨的监视,所以他不敢有太明显的举动。”

    说到这里,江倦虚弱地叹了口气,“怪我,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发现,或许叶明宣就不会死了。之前我的调查方向是错的,我一直认为叶明宣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想想那时候我就在他面前,他却无法向我求援,也很无助吧。”

    “这事不能怪你,归根结底,还是犯人太狡猾。”萧始越过床栏,翻上江倦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抱着又熬瘦了的爱人,心疼地揉了揉他,“这次你还要查吗?”

    “不了,这次我们也被牵扯进去,不大好再插手了,会让小惩他们为……”

    江倦拉下萧始搭在他腿上的手,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反身压住了,再想抬腿踹人已经晚了。

    硬要动手的话他未必会输,只是江倦觉着他们这两个伤残的病友实在没有非打起来不可的理由,可当萧始重重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的时候,他就后悔自己心软了。

    “那你怎么就没想过自己这样也会让我为难?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总是把血淋淋的自己交给我,心都要被你碾碎了……一想到你可能会……我就……”

    萧始语无伦次,到后来说不出话了,索性又在江倦屁股上打了一下。

    这种教训方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和,也更有效。

    江倦挨了他两巴掌就老实了,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半天挤出来一句:“……我没错,下次还敢。”

    按萧始的性子,今天要是不把他打服都不能下这个床。可见那人勾起嘴角,朝气急败坏的他微微一笑,他就不忍动手了。

    江倦勾着他的脖子令他低下头来,吻住他的唇,贴着他的额头说:“有什么好后怕的,我们都还活着,没让彼此后悔,这就足够了。”

    第105章 反骨

    接下来几天, 医院里就没再安生过。

    自从云兮接受化疗以后,院里就出现了一幕奇景,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身影乱窜在每个角落, 不是找医生, 就是在躲护士的路上。

    穿着恐龙睡衣的江倦牵着穿小鸡睡衣的云兮上了顶楼, 被看护云兮的护士长逮了个正着, “恐龙”反手把“小鸡”捞在怀里,在护士长的怒吼声中钻进了电梯。

    这俩人自从凑到一起就没老实过,云兮化疗后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江倦就在旁寸步不离陪着她, 睡饱之后嫌无聊了, 还会带她到高处看风景。

    偏偏大的是个“越狱”惯犯, 还有着一般人比不了的反侦察能力, 常常是一群护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他却抱着“小黄鸡”从拐角的房间钻到柱子后面躲着了, 藏得严严实实。

    打从江倦加入到“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里,护士就很难再逮着云兮喂药了。

    只有萧始的狗鼻子才能闻着味找到这两只毛茸茸, 常常是从厕所隔间、柜橱夹缝这些刁钻的地方找到人影。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从桌子底下把两人捞出来的时候, 这两人还各自叼着棒棒糖,讨论哪个口味更好吃, 也不知道到底是小的影响了大的,还是大的带着小的一起疯。

    萧始觉着自己跟这两人操心, 头发不是要掉光就是要白透了, 纠结半天也只是捡了最不重要的问题强调:“你抱她到男厕不好吧……形成习惯了以后别改不过来。”

    玩归玩, 闹归闹, 江倦总不至于为了逗孩子开心真纵容她不吃药, 耽误她的治疗。

    在这样猫抓老鼠的游戏里, 云兮心情大好,不再抵触吃药。有了适当的体力消耗,食量也大了起来,每天按时睡觉养成了好习惯,有了江倦的陪护,也不会在夜里偷偷爬起来出去玩了,几天下来精神养足了许多,比从前还胖了些,对治疗也没那么害怕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顾虑,常常捂着头顶问:“倦哥哥,我要是秃头了,你会不会嫌我丑呀?”

    “不会。”江倦一指床上四仰八叉的萧始,“你要是掉了头发,我就把他剃秃了陪你。”

    “那倦哥哥会不会因为狗叔叔变成光头就不喜欢他了呀?”

    “不会吧。”

    童言无忌,江倦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觉着自己嫌弃萧始又不是一两天了,从来也不是因为发量问题才不待见他。

    萧始拍了拍“小黄鸡”的脑袋,“什么叫狗叔叔,狗就算了,凭什么他是哥哥我是叔叔?”

    云兮扑在江倦怀里,对萧始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又问江倦:“那你不会不喜欢他的话,就是喜欢他了?”

    江倦和萧始都是一怔。

    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造成这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来探病的姜惩,在无意中对小家伙说过:“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云兮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姜惩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你倦哥是妈妈,狗叔是爸爸。”

    两人对视一眼,萧始很期待对方的回答,江倦却只是用低头这样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方式避开了这个问题。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现在的云兮肯定不会懂得大人有很多身不由己,连他自己也常常是口非心是。

    但江倦真心希望,她能有懂的那一天。

    在云兮一个劲儿地追问和撒娇攻势下,江倦惜败,僵硬地答道:“我不会喜欢废物。”

    换作平时,挨了骂的萧始可能就稀里糊涂地含糊过去了,但这一次和往常不同。

    因为就在十几个小时前,这人也骂过他是废物。

    ——却不是眼前这张冷冰冰的棺材脸。

    那时江倦咬着发白的嘴唇,因为刚流过泪,眼尾还泛着红,明明忍得辛苦,却还是咬着牙斥道:“萧始……你这个废物!”

    “嗯?废物能把你干哭这么多回?你这一身反骨什么时候能磨磨啊江二,你真是我见过最嘴硬的人,怎么疼都不服软,怎么折腾都不叫,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让人很想……欺负你!”

    他说完之后,江倦差点被他撞到床底下,那时候不小心磕在床头柜角上的青包到现在还疼。

    所以在萧始发出:“嗯?废物?”的疑问时,他下意识又去捂头上的伤。

    这样安逸的日子没能过太久就迎来了转折,听说云兮自愿接受治疗了,她母亲关心孩子的状况,抽了时间来医院探望,当发现年幼的女儿和两个看起来就不是很正经的男人混在一起的时候,这位母亲终于意识到女儿的身心突然好转的原因可能并不简单,当即决定给女儿办理转院。

    云兮自然是不想走的,医生也认为在这一疗程结束前让云兮换新环境可能不利于她的病情,无计可施,江倦只好做出让步,和萧始一起提前出院回家休养。

    彼时正春暖,两个重伤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员早早开始了养老生活。

    趁着这些日子阳光正好,江倦在庭院里埋下了一些白茶花的种子,亲手挖坑填土,把种子嵌在土地里,还特意买了几本书来研究园艺。

    他那双白净的手在泥土里翻腾,衬得愈发白皙。

    午前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那苍白的肤色,配着素白的长款衬衣,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挂着疤痕的手臂,肌下青筋纹路清晰可见,活脱脱是个玉雕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萧始坐在台阶上想。

    他从不嫌弃江倦一身伤,只是心疼他。

    “江二。”他唤了一声。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恰当的彩虹屁,嘴不走心来了一句:“你好会挖坑。”

    江倦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连个白眼都不屑给他,“这么喜欢,等你死了我也给你挖一个。”

    萧始:“……”

    这人怎么这么擅长把话聊死?

    他没想到江倦很快就补上了后半句:“但要是我死在你之前,帮你早点准备好也不是不行。”

    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那人故意给他添堵,还是无意说出的心里话了。

    “我的话还作数。”萧始说道,“或者该说一直作数。”

    他见江倦起身,便给他打了些温水,回来时江倦正站在原地,仰头用手遮着头顶的光,既害怕炽烈的华光刺伤双眼,又想一窥那灼热的明亮。

    看到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萧始觉着心尖发烫。

    他握着江倦的手,浸在温水里洗去那人手上的灰土,一点点仔细冲洗着指甲缝的淤泥。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手心有常年拿着武器留下的茧子,掌纹很浅,还有被灼烧过的伤痕。

    老人说掌纹浅的人命薄,越是看不清生命线,活的就越短。

    但江倦不一样,每当伤口愈合,掌纹变得清晰起来,他都要用强酸性的药水重新腐蚀掉一层皮,这样就没人能通过指纹掌纹戳穿他的身份,等到皮肉重新长出来,他还要再经历一次销骨蚀肉的疼。

    十指连心啊,硬生生撕去一层皮的痛哪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

    他总要制造很多意外来掩盖自己的身份,火烧,刀割,烙烫,哪个都是痛不欲生。所以他才会在看到穆雪茵桌上的指甲油时第一时间猜出它的用途。

    其实他也尝试过温和的方式,让自己没那么痛苦吧?萧始想。

    但事实却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跨过心里那道鸿沟,反倒是身体的痛苦能减轻内心的折磨。

    所以他才会这么的……

    “不疼。”江倦突然出言。

    萧始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那人似乎注视他很久了。

    “不疼,早就好透了。你看半天了,是不是替我疼?”江倦又道。

    “是啊,你不疼,我疼。”萧始在他湿淋淋的手背上印下了柔软的一吻,“刚刚说我的话还作数,你怎么不问是什么话?”

    “这不是等你说呢。”

    萧始轻声笑笑,这一笑岔了气,还捂着肚子喘了好一会儿,“我是说带你去射箭这事。昨天我从储物间里收拾出来把你以前常用的弓,吃了太久的灰,放着也是放着,等伤再好些,我带你出去走走。”

    “很久没碰了,手生。”

    “怕什么,我又不会笑你。正好这些日子闲下来了,还想带你回趟老家,李蘅那案子牵扯到了你,你心里肯定放不下。别嘴硬,跟我不用计较太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江倦垂眸看着他用毛巾擦去自己手上的水珠,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至今还有些不适应。

    “也不是很在意。老家的坟都是假的,只是埋了些哥哥的遗物,被人损坏也就坏了,大不了我再去刨了那人家的祖坟,这笔账就算一笔勾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是不会把哥哥丢在我照看到不到的地方的。”

    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其实江住一直都在雁息。

    只是像他这样心机颇深的人,一旦存心藏起什么,就算是跟他最亲最近的人也找不到头绪。

    萧始听了他这放肆的狂言直笑,“你还要刨人祖坟,这么明目张胆的张三行为就不怕玩大了?”

    “不把他们从物理上消灭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生前我没护住哥哥,怎么会让他死后也受这种委屈。”江倦舔了舔嘴唇,好像有话难以启齿。

    萧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便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跟我就不用忌讳了。”

    江倦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垂,这个动作看上去只是轻轻碰了下挂在耳上的助听器,但萧始看得出,他有些不安。

    “就是说……咳!经历了这几起案子,我知道你的专业能力很不错,我一点都不怀疑你,所……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他又摸了摸鼻尖。

    萧始拉住他的手,轻轻吻在他的掌根贴近动脉的地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就在唇边飞速流动,一下下跳动着。

    “我知道,你想让我给江住,做一次尸检。”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卡!!导演,这一句能不能改成江二给我的深情告白,让我早点结束火葬场?

    江二:我觉得应该先阉后鲨,让你直接杀青。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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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意外

    落下花种后没几天, 萧始就带着江倦回了宿安老家。

    临走之前两人还回医院偷偷看了云兮,小姑娘泪汪汪地抓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哭道:“倦哥哥和狗叔叔一定要早点回来陪我玩呀。”

    江倦见她掉金豆就心疼, 摸着她的头安慰:“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特产, 小花猫别哭了。”

    说这话的时候, 为了不让云兮的母亲察觉, 两人还是从病房窗外探出头的,看起来就像是出来私会小情人一样。

    医院的窗子太高,就算是江倦一米八多的身高也还是矮了一截,这时候萧始的重要性就凸显了出来。

    “前妻, 你说完了没有……你身下这只大花猫要撑不住了!”萧始抱着江倦往上顶, 脸都憋红了。

    江倦低着头瞪他一眼, “这就虚了?昨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事后受害人萧某表示, 豁出命去帮着自家前妻跟别人偷情的体验真的非常操/蛋。

    就为了这个,江倦还补偿了他一次亲自下厨的机会。萧始乐呵呵地陪他回了老家, 到了地方才发现现实可没他想的那么美好。

    虽然他们只是几个月没回来,但老家的宅子状态足够让他们头疼上一阵子的, 因为没人打理, 春暖后野草疯长到及膝的高度,一片荒凉。

    搁置了这么多年没人收拾, 老宅受着风吹日晒,破损非常严重, 只是冬天被冰雪封冻着, 萧始陪江倦回来养伤的那段日子没能发现罢了。

    于是这两个伤员只能亲自动手清理了院里的杂草, 光是收拾这些, 就耗费了足足一天。

    黄昏时, 江倦坐在檐廊下, 迎着落日望着这座充满儿时回忆的宅邸。

    昔时的旧景已经模糊了,如今和他有着共同回忆的父母兄长都已离世,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被独自遗忘在了时光里。

    萧始给他盛了些热汤,两人沐着渐冷的晚风,并肩坐在夜幕下,同望着初升的新月。

    萧始问:“要不要把外墙上的爬藤都清理了,枯藤和新枝纠缠在一起,更像鬼屋了。”

    “不了吧。”江倦舔舔嘴角的油星,“它们在这里待得比我久,清理了总有种鸠占鹊巢,不讲理的意思。”

    萧始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歪理。”

    “就是觉着,和它们比起来,我好像才是个外人。”

    江倦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感情也很深。

    他说:“上小学前,我们一家四口就住在这里。房子很大,也很偏僻,就在县城和村子交界的地方,平时没什么邻居跟我们来往,我父母也不是会走街串巷跟人套近乎的人,所以我从小对这里的村民就不怎么熟悉,也就没什么感情。”

    “那你还记得蒋仪,也挺不容易了。”

    “很难不记得,小时候就是他带一帮野孩子欺负我,说羽-西<整我长得女气,是个丫头,肯定没壶嘴。那时候我还小,遇到这种事不敢声张,只能忍着偷偷哭。后来被我哥知道了,他磨着我爸养了只退役警犬,也是只立耳的德牧,那群野孩子看着威风就来凑热闹,没想到我哥支使大狗叫了一声,凶巴巴的,把那群小屁孩全吓跑了,从那之后就没人再敢来找我的茬。但也因为这个,村民和我家就更疏远了。”

    萧始听笑了,“那时候你多大?”

    “四五岁吧。”

    “一群小蹦豆还没狗长得高,被狗一吓当然都怕了。不过有点奇怪啊,你们双胞胎怎么就只欺负你,他们认得清你和你哥吗?”

    “小时候我和我哥长得没那么像,我妈总说他长急了,个子比我高出一大截,还比我壮,所以小时候他总叫我豆芽菜。”

    想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

    看着他的笑容,萧始觉着折腾一趟回来真是值了,捏了捏江倦有些发凉的鼻尖,“回去吧,天晚了,外面风硬,吹久该病了。你身子一冷起来就要捂很久才能热起来,半宿都睡不着难不难受。”

    “睡不着不是正好,你就又有事做了。”

    “那不行,在这儿我不会放肆的。”

    江倦觉着稀奇,便任由他拉着自己回了房。

    萧始一进门就自觉钻进厨房洗洗涮涮,江倦无聊,便搬了张板凳在旁看着他干活,有节奏的切菜声和碗盘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让昏昏欲睡的江倦有种恍惚间回到儿时的错觉。

    那时母亲就站在那个位置,飞快地切着菜,哥哥趁着她不注意悄悄摸了块滚烫的酥肉,却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时间太紧,只够偷出来一块,哥哥在母亲的教训声中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吹着手里香喷喷的酥肉,喂进了坐在台阶上望天的自己嘴里。

    那时他问:“哥哥把肉给我了,那你吃什么呀?”

    哥哥舔着手指尖上的油沫,咧着嘴对他笑笑,“我不饿,还能等等,但你饿坏了可不行,本来就瘦的像豆芽菜似的,我该心疼了。”

    那时的酥肉,真的很香,很好吃。

    可是能做出那样滋味的人,和会第一个把肉喂给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萧始,”江倦小声唤道:“我好想他们……回到这里就忍不住想,我有点后悔回来了。”

    水声戛然而止。

    萧始擦了擦手,俯下身来摸着江倦的头,看江倦往后躲,索性一步到位亲了亲他的额心,“我没法改变过去,但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走下去。江二,你也要努力走出来,直面你的过去,学会去接受它。”

    “我知道。”江倦筋疲力尽地低下头,靠在萧始肩头,“所以那个时候我必须拉住你,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以前我从没有想过居然能和你形成这种共生关系,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命吧……”

    萧始捧起他的脸,吻了他许久。

    江倦以为他肯定会借这么温存的气氛做点什么,没想到吻尽了,萧始竟只是取了张毯子把他裹了起来,“身体果然冷了,老老实实暖一会儿,今晚想吃什么?”

    江倦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酥肉。”

    随即想到就萧始这双狗爪子,做这菜实在太为难他了,索性自己挽起袖子:“算了,牛肉汤粉吧,我来做,你就别浪费粮食了。”

    江倦的厨艺比不上他母亲和哥哥,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被娇生惯养,小心呵护的那个,一直到大学都没学会这些生活技能,全是后来在毒窝里被逼出来的保命本事,做出来的饭菜中规中矩,算不上好吃,但也没到萧始那种难以下咽的程度。

    萧始在旁给他打着下手,看着滚沸的汤锅眼睛都直了。

    江倦嫌弃道:“克制一点,别把口水流进去了。”

    萧始只能悻悻舔舔嘴角,把锅重新盖上。

    这回轮到他坐小板凳,欣赏江倦把牛肉切到透亮的刀法了。

    他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唤了一声:“豆芽菜?”

    江倦:“……”

    “真好,今天你主动让我了解你了。”他从身后环住江倦的腰,紧贴着他,深吸一口气,“每当和你关系回温,哪怕只是一小步,都会让我高兴很久。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好不好?”

    “你这么卑微,我倒有些不适应。这些不算什么,你要是想听,我还能说更多。”

    江倦放下刀,指了指窗外那一片荒地,“我家的地也不少,这一片都是,也算大户人家了。不过我家没人种地,我妈就在靠近庭院这一处种了很多花,靠山偏远一点的地方种菊花,那边请人栽了片梅林,近处就养了些月季和海棠,都是白色的。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茶花,春夏秋时这附近全都开着白茶花,所以说起小时候,我的印象一直是漫山遍野的白花。”

    “看来阿姨真的很喜欢茶花,记得我住在你家的时候,院子里就种了很多,长势也很好。”

    “她不喜欢的,是因为她弟弟喜欢。”江倦重新拿起刀切着配菜,“应该从来没和你提过,我有个舅舅,是我爸在公大的学弟,两人关系很好,所以他才把姐姐介绍给我爸,极力撮合两人,非要结个亲家,跟兄弟亲上加亲。我爸妈性格很合得来,相处几年就结婚了,但是我那舅舅命不太好,没能看到他们结婚生子,就过世了。”

    萧始哑了一下,“抱歉。”

    “没什么,是我自己提起来的。说起来他走的那会儿还没我呢,我跟他也没什么感情。”

    江倦把牛骨放进锅里小火煨上,带着萧始进书房里翻起了相册。

    他站上梯子,从书架的最高层拿出了几本落满灰尘的相册,年代都很久远了,有些照片还是黑白的。

    江倦本想在百人合照里指出那两人的,可惜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只能翻了翻两人单独的合照,从中指出了自己的父亲和舅舅,还问:“我跟他们长得像吗?”

    萧始拿着照片比较了好半天,“你们家人的基因也太强大了吧,怎么都这么好看。感觉你跟叔叔年轻时有点像,但像的只有轮廓,你的五官更像阿姨,所以跟舅舅更像些。我没想到,你舅舅居然和阿姨也长得这么像,难道是龙凤胎?”

    “不是,就像你说的,是因为基因强大吧。他们姐弟差了两岁,都继承到了相同的特点,不过舅舅脸上这里长了颗痣,两人区别还是蛮大的。”

    江倦指了指右脸颊,在眼睛下方约三指距离的位置,“我妈长得漂亮,他跟我妈长得像就难免带几分女气,据说修变装课的时候同学都起哄要看他女装。他的化妆技术也很好,稍微打扮一下就跟我妈一模一样,放在现在大概也是百万粉丝的美妆博主。”

    “稀了奇了,你居然知道这么与时俱进的词。”

    “……你到底以为我多少岁啊,还不至于与世隔绝到不上网冲浪的地步吧。”江倦用余光睨了他一眼。

    “没有,只是看你平时不怎么玩手机也不看电视才觉着新鲜。”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还是会看看的,在医院的时候我还关注到了叶明宣和穆雪茵夫妇的两起命案引起的舆论风波,在某些社交平台上看到了很多辱骂警察的言论。”

    “哦?都是怎么说的。”萧始擦了擦相册上的浮灰,激起一阵浮尘,他借机捂住江倦的口鼻,顺带着亲了他一口。

    江倦抿了抿嘴,“无非就是指责警察不作为,包庇凶手,大事化小。本来在穆雪茵的案子被媒体曝光以后,不知真相的吃瓜群众就对警方不满,认为那样血腥的案件不可能是自杀,还有人脑补出了警察和凶手狼狈为奸联手杀害豪门贵妇的戏码。后来叶明宣的死讯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有记者实地考察了他的死亡现场,编了个离谱又狗血的剧本,现在网上的节奏被带的一边倒,都认为这对夫妇是招惹了什么人,才会被警方灭口。”

    萧始唏嘘道:“你居然能说的这么平静!”

    “不然呢,顺着网线去剁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吗?”江倦不以为然地翻着腿上的照片,还打了个哈欠。

    “我以为你会被他们影响,逼着自己早日破案。”

    “谁要被一群让人带了节奏都不知道的蠢货影响,先是有人把内幕高价卖给媒体,又是有人匿名曝光,这两件事背后都是有推手的,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间蒸发的陈箨,我可没有精力去帮网警冲业绩……嗯?”

    “怎么了?”

    萧始凑过头去,就见江倦拿着一张旧照片看得有些发愣。

    那是相册里为数不多的几张彩照,色彩不是很饱和,画面整体都呈现出灰调,细节也很模糊,应该是在彩色照片刚开始普及时拍摄的。

    但让江倦惊讶的并不是一堆黑白照中混进了一张彩照,而是照片本身的内容。

    画面中一个人被捆住双手双脚倒吊起来,脖子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流血不止,从地上的大滩血迹来看,这个失血量恐怕无力回天了。

    他们都看得出,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就是他们在百十来张照片中看过的那张脸。

    最关键的是……

    “他的死状……”

    跟当初被刺穿肺部,割破喉管,吊在钟塔上等死的江住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慌乱,这种逼近真相的同时却迎来更多谜团的危机感难免让他们心生怯意。

    萧始先平静了下来,“别慌,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你舅舅是因为什么……”

    “车祸。”江倦笃定道:“爸妈都说,他的事是个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会疑惑江住死了十年要怎么做尸检,回忆一下之前的剧情和阿倦话里的细节就能猜到啦。

    答案会在两人回雁息以后公布。

    今天微博发了约的画稿!我已经尽量把码打到最小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之后可能会用这张稿子做点无料送给大家!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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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旧伤

    江倦这一次超常发挥, 汤熬的很香,肉炖的很软,米粉软硬适中, 可惜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上。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饭, 萧始擦着嘴角, 觉着有些尴尬。

    按说有些话, 身为外人的自己是不该说的,但如今江倦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要是不开口,还有谁能帮他?

    想到这里, 他还是硬着头皮张了嘴:“这个意外……确实有些意外。”

    江倦放下筷子, 仰头看着楼上书房虚掩着的门, 就好像那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藏着什么吃人的魔物一样, “我不会记错的,那张照片是后来才出现的。”

    “什么?”

    “六岁的时候, 我爸因公牺牲,我妈带着我们兄弟两个离开这里搬去了雁息, 之后一直定居在那里。后来我妈过世, 我和我哥也回过老宅,仔细收拾了以前的老东西, 临走时把这里恢复了原样。也就是说,在那之前, 我对这宅子的一切印象都还停留在六岁那年, 但我对这张照片却没有一点印象, 这证明无论是当年离开, 还是哥哥带我回来的时候, 这张照片都不在。”

    江倦坐在沙发上, 蜷起两腿,双手按在膝头。这是个防备性很强的姿势。

    “因为刚刚丧父,所以我对离开老宅到去往雁息这一过程的印象非常深刻,我记得我妈在离开之前迅速收拾了摆着我爸遗像的供桌,在所有家具上都蒙了层防尘的白布,看起来很可怕。所以走之前,我一直缩在哥哥怀里哭,为我爸突然离世感到难过,也为未知的未来感到害怕。”

    萧始坐到他身边,他记得去年秋末,在爆炸中捡回一条命的江倦对医院产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怕他这样下去出事,萧始只能顺他的心,提前让他出院在家休养,亲自陪护在他身边。

    但那时江倦在雁息还没有合理的身份,也回不去长宁,他主动要求在宿安老家暂歇些日子,萧始也没有拒绝。

    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萧始一个人收拾了整座宅子,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香灰、白花和易断的白线,看起来像是从孝布上掉下来的,仿佛刚刚举行过丧礼,住在这里的人就匆匆搬离了。

    但那时萧始没有多想,江倦在受伤后心思敏感得过了头,简单一句话都可能引起情绪的波动,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可现在听了这话,他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六岁离开,三十三岁回来,间隔二十七年……就算十年前你和江住回来过一次,房子也未免太干净了。”

    江倦点点头,“我去过十年都没人住的房子,灰尘能有这么厚,长时间没人打理的话,墙角会结蛛网,墙根会发霉,这都是正常的。但我们回来的时候,这些痕迹却很浅,看上去像是一年半载没人收拾过。但哥哥都走了十年,十年……不该是这个样子。”

    萧始去查看了客厅的窗户,他之前就觉着这里奇怪了,只是一直没有多想。

    这座老房子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比江倦年纪还大,窗框是老式的铁架结构,七八十年代北方常用的那种,比现在的合金材料要结实,但也有容易生锈、过于沉重的缺点,所以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普通人家都陆续换成了更方便使用的材质。

    萧始小时候也是在北方家庭长大的,记得小时候邻居家也是这样有年代感的窗框,外面起风时,松动的窗框与玻璃相互摩擦碰撞,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所以回到江家老宅,他也常常会怀念自己的过去。

    如今窗框生了厚厚一层铁锈,保存还算完好,维持表面稳固还是没问题的。

    他用手抵着窗玻璃上下活动着,这样老式的窗框总是会因为缝隙闭合不严导致松脱,通常为了安装方便,玻璃也会比外框小上一圈,其间留有一定的空间。

    果然在他把玻璃向上推的时候,他发现了印刻在玻璃底部边缘的商标以及出厂日期。

    “2020年3月6日。”

    这证明在这个时间之后,有人为这座房子更换了新的玻璃。

    他说:“房子风吹日晒久了,窗玻璃常会有破损,还有小动物霸占没人居住的房子,但去年回来的时候,别说动物的巢穴,就连家具被啃咬的痕迹都没有。今天我还绕着房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也没发现有什么老鼠洞,怎么看都觉着房子保养得太好了,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你们兄弟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打理,或者干脆住在这里?听说我们要回来了,才匆匆忙忙把这里的布置恢复到你们离开时的样子。”

    江倦也是这么想的,他若有所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让我很在意。”

    “嗯?什么细节。”

    江倦抱膝而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正对着的前方靠近墙边位置的木桌,“在隔了十年以后,跟你一起回到这座宅子的时候,我发现蒙在沙发上的白布还留有褶皱,就在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好像也有什么人保持着我现在的姿势看着那里一样。”

    他伸手指了指那桌子,“当年我爸的遗像就供在那里,很多穿警服的人来祭拜他,是最后留下他身影的地方。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这个人在恢复这里的旧貌后,一定坐在这里悼念过我爸,或是对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这么苦想也不是办法,两人第二天一早就准备了些礼品打算去走访附近村民,打探下情况。

    江倦在路上的时候还回忆:“我爸说这里在县城和村镇的交界点上,方便他去长宁上班,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往,很安静,所以才会选这个地方盖房子。小时候不懂他的意思,现在看来,这里很偏僻,距离通往县城的公路也有一段距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总觉着他好像是在避人耳目。就算到村子里去打听,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长宁?”萧始疑惑道,“隔着□□十公里呢,你父亲在长宁市局工作,为什么会把家安在那么远的县城里?”

    “我也不知道,以前问过,都被他含糊过去了。我那时候年纪小,给颗糖就忘了这回事了,现在也不记得他当时扯了什么理由驴我。”

    说着江倦自己都笑了,很快那笑容就敛了下去,“印象里他经常不在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小时候我和哥哥总是盼着能早点见到他。他这样做应该也是想保护家人,这是我到了长宁之后才知道的,那个地方真的堪比龙潭虎穴,水深到足够把人溺死的程度。”

    萧始不解:“听你这么说,长宁市局怎么像个会吃人的魔窟?同样都在公安系统,和雁息差距那么大?”

    江倦耸了耸肩,“同一个爹妈生养的孩子也不一定长相性格都相似,同在系统里,不同的部门和地区也有不同的风气。长宁市局别的部门还好,禁毒口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跟毒贩狼狈为奸,而且一直是那个德行,也不知道我爸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捂着嘴轻咳几声,后面应当还有话想说,却拐了个弯。

    “每当雁息的禁毒工作有进展,他们都会半路出来截胡,要么放跑嫌疑人,要么干脆弄死嫌疑人,来个死无对证。事后也总有说辞,坚称他们关注嫌疑人很久了,和雁息方面一起行动只是巧合,没有按照规矩事先走流程也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之后往往会补上手续,加上有势力在背后运作,上面也不好追查。”

    “这么离谱!”

    “去年,小惩就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提到长宁禁毒,江倦总有种有火发不出的感觉。

    “小惩被牵扯到一起绑架案中,他的调查牵扯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想杀人灭口。好在小惩命大,又有宋玉祗守着,鬼门关前绕了一圈,还是活了下来,后来这件事也因为负责人的死不了了之了。”

    萧始舔了舔嘴唇,只关心一件事:“你身上有因为他们留下的伤吗?”

    “有,肋骨,桡骨。伤都不重,没什么好……”

    萧始把手伸到江倦的外套里,一根根摸着他的肋骨,痒的江倦直往后躲。

    他却一脸沉重地拉住江倦,手上的动作没停,直到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裂痕。

    即使骨肉能够愈合,曾经历过的伤痛与负担却是没法抹消的。

    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旧伤是他不知道的?

    “找到了,在这里。”

    见萧始有低头的意思,江倦将五指插进他发间,按住了他,“别亲,这是在外面。”

    “……很疼吧。”

    “还好,跟他比不算疼。”

    江倦的情绪依旧没什么波动,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我也不是站着给人当沙袋,还手时打断了对方一条腿,还踹废了他半边蛋,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他下面还在流血,而我是自己走进医院的,真要算起来可能是他比较疼。”

    这么温存的气氛居然被他一句笑话打破了,最关键的是,这人居然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连萧始也忍不住笑了。

    不让吻伤,萧始又想去吻他的唇,不过刚凑过去那人就退了一步躲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后。

    萧始回过头,一个略有些眼熟的男人畏首畏尾地躲在矮墙边,发现两人注意到自己后,转头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姜惩:(沧桑点烟)阿倦还是谦虚了。

    萧始:踹废人半边蛋还谦虚??姓姜的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姜惩:(幽幽吐烟)蛋废了算什么,这人后来命都没了。所以萧老狗我劝你善良,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萧始:……

    看过上部的小可爱应该知道这位痛失半边蛋的幸运龙套是谁了。没看过也不要着急,这个人的剧情会在之后提到。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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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祸害

    “站住!跑什么, 心虚了是不是!”

    萧始几步追上前去,拎着后领把那人拖了回来。

    连他这种伤员都能追上,可见这人的腿脚实在不怎么样。

    他一抬那人的下巴, 皱着眉头多看了两眼, 试探着叫出一个名字:“……蒋仪?”

    蒋仪:“……”

    被一眼看穿身份的蒋仪有些不知所措。

    “你跑什么!怎么怂成这样?我会吃人?”

    蒋仪龇牙咧嘴, 惨兮兮地摇摇头, “不、不会。”

    说着抬手一指慢悠悠走过来的江倦:“他,他会!”

    萧始满头雾水,随即想起江倦昨天刚说过他小时候被蒋仪欺负过这事,怎么现在看两人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怂可能是因为疼吧。”江倦幽幽道, “小时候他也被踹过蛋, 应该也挺疼的。治没治好我不知道, 不过从他喜欢频繁和失足妇女沟通感情这一点来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他蹲下身去, 看着抱头缩在墙角里的蒋仪,居然问:“不疼了吧?当初我哥就敲碎点蛋皮, 流点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多年也该好了吧?”

    萧始:“……”

    这人是魔鬼吗?!

    蒋仪被他吓得嘤嘤嚎了两声, 似乎是想表示当初的疼痛太刻骨铭心,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江家兄弟这张脸就PTSD,觉着他的铃铛又爆了一回, 又在江倦那一声“嗯?”中被吓得花容失色,当即摇头喊道:“好了好了!不疼了!”

    “要是实在疼得厉害也别忍着, 就绝了吧。放心放心, 会长回来的, 之前小惩给他家猫割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江倦一副同情脸, 重重拍了拍蒋仪。

    蒋仪捂着裆都快哭出来了。

    虽然这人不怎么值得可怜, 但萧始还是庆幸蹲在那个墙角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江大魔王可没有因为蒋仪的认怂而放弃对他的折磨, “安慰”了他一会儿又问:“好些年没见了,想不想我?”

    蒋仪:“……”

    ……想你大爷!

    “想的话是不是应该请我去你家里坐坐?看来几年不见,感情还是疏远了。”

    蒋仪毛都炸着,人要疯球了。

    他只能把视线转移到看起来比江倦好说话一点的萧始身上,还没来得及用目光求助,那人一句话就把他戳哑了:“我前妻说的对,你家往哪个方向走?我先把给你带的见面礼牵过去?”

    带了见面礼?

    ……还牵过去?

    蒋仪探头往萧始那边凑了凑,就见对方从身后拎出来个白花花毛乎乎的东西,扑腾着的翅膀在他脸上扇了几个来回,还带着一股子腥臭,迎面对上的就是一双发红又无神的眼睛。

    萧始掐脖拎着那只一早去县城买来的大鹅,把要咬人的血盆大口顶在了蒋仪面前。

    “本来是想买点儿水果的,但是乡下也不缺这些,还不如来点儿实在的。这个怎么样?你是打算养着看门还是炖了?我有点儿……”他吸溜一声擦了擦口水,“……馋。”

    江倦憋着笑,伤口都快裂了。

    谁能知道这家伙是因为听说他要来拜访蒋仪,大早上起来开车去县城想着借条狗来用童年阴影吓唬人,结果狗没找着,只能临时抓了只鹅,效果倒还不错,蒋仪这欺软怕硬的怂货这么多年都没变。

    蒋仪连滚带爬地回了家,两人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到了地方萧始便拿绳子把鹅拴在了门口,鬼子进村一样敲了敲门。

    “蒋律,犟驴?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自己进去了啊,这乡里乡亲都能听见,影响是不是不太好?”

    那倒霉律师只能哭丧着脸把门推开一条缝,哆哆嗦嗦威胁着站在院外研究着是踹门方便还是翻墙省劲的萧始:“……私、私闯民宅犯犯犯犯法,劝你们别别别……”

    “哟呵,长能耐了,还学会警告了。你知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一命啊,要是没有他,你现在可能还蹲大牢呢,没准儿已经端盒了。”

    萧始浮夸地比划了一下,“要不是好心的老乡,你可能已经成了李蘅的刀下鬼了。”

    提到李蘅这个名字,蒋仪打了个哆嗦,怯怯看向江倦,又不敢直视他,缩着脖子叽歪半天。

    “啊……?难道帮我的人是……是……他怎么也当警察了?”

    江倦觉着蒋仪生咽下去的后半句话就是:这杀千刀的王八蛋不去要饭真可惜了。

    蒋仪碍着淫威,只能硬着头皮把人请进家门。

    相比起破败荒凉跟鬼屋有的比的江家老宅,蒋家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翻新多次,也扩出了两座三层小楼,在村子里算是很气派的宅院了,怪不得有人眼红。

    江倦没话找话:“你父母呢?”

    “走,走亲戚去了。”蒋仪咽了口唾沫,请两人进了客厅,像只耗子似的钻进了厨房,好半天才磨磨蹭蹭端出来两听王老吉。

    “……茶没泡好,你们就喝,喝这个吧。”

    江倦又问:“你做律师这么多年,怎么落下个口吃的毛病?”

    蒋仪嘟囔了一声,他没听清。

    萧始帮他翻译:“他说吓的。”

    “谁吓你,我?”

    看他眼刀都飞了过来,蒋仪哪敢说是,赶紧摇了摇头,“喝,喝酒……淹了之后就吓磕磕磕磕巴了,大夫说得……得,得缓。”

    他找了个离两人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还时不时顺着窗户往外看一眼守门的大鹅,急不可耐地想要送客,又不敢乱说话。

    江倦很给他面子,用纸巾擦干净饮料罐口,便起开喝了一口。

    萧始提醒他:“少喝点儿,凉茶太寒,不适合体寒的人。”

    “体寒能怎么着?”

    “痛经,月经不调,不孕,还有生孩子遭罪。”

    江倦:“……”

    蒋仪:“……”

    江倦剜他一眼,“这几条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果然跟萧始这种人不能说太多话,容易让自己脑溢血。

    深知这一点的江倦又看向了蒋仪,后者觉着后背一凉,又紧张起来。

    “你慌什么,我又不吃人。我就是来问你几件事,说完就走,不揍你。”

    “你……您说。”蒋仪不安地抖着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蒋仪艰难地发着音:“三,三周前,差、差不多。出事以,以后,磕巴这个毛毛……毛病一直没好,就请、请了几天假,不然我……我这样也没法上法、法庭。”

    萧始心道光是听你说话就能把委托人急到白头,法官都忍不住抡凳子。

    “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说什么怪事?”

    “怪事?”蒋仪挤了下眼睛,“怪事海……海了去了,这破,破地方自从之前弄、弄死个包工头以后就,就没人惦记了,最近突突、突然又说要收地皮,还要查房、房产归属,这破地儿山高皇……皇帝远,就跟太、太平天国似的,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各、各家都是占、占山为王,哪有什么证啊,真正合法的地就、就那么一点儿,那些村民心里有,有落差,也不恨……恨算是大户的我们家了,天天撺、撺掇我爸跟他们一起闹事。”

    他心里对此事不满已久,这次回来发现自己爹妈跟那群以为靠不讲理就能赚钱的愚蠢村民混在一起,生怕他们再闹出什么事,干脆找了个理由把两人都打发去亲戚家了,消停一阵子再回来,没准就变天了。

    “除了这个呢?有没有什么关于我家的传闻。”江倦问。

    蒋仪打了个冷颤,“你……你家……”

    这次不是结巴,他是真害怕。

    萧始挑着一边的眉毛,饶有兴味等着他的回答,顺手抢走了江倦再次递到嘴边的凉茶。

    “你家闹……闹鬼。”

    江倦:“……”

    萧始:“……”

    两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前者是觉着有趣,而后者则不动声色打了个激灵。

    江倦瞥了萧始一眼:“你害怕?”

    “我觉得他可能更怕点儿。”萧始顾左右而言他,很不地道地指向了蒋仪。

    江倦又问:“怎么个闹法,闹的是什么鬼?”

    蒋仪都快缩成了一团,“那谁知道,村,村里都传,说我家没、没看好你家的祖坟,你们家祖、祖宗怪罪,把你……”

    “嗯?把我什么?”

    “把、把你爸给放出来了,祸害村里人……”他觉得说了这话自己免不了被一顿毒打,忙又补充:“这个不不不不是我说的!我们家给你们家守墓这么多、多年,从来都没不敬过!”

    江倦“嗯哼”一声,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后又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蒋家,临走时还嘱咐蒋仪要好生照顾那只大鹅,等什么时候馋了再来他家蹭饭。

    “主要是觉着我们三个里就没人有把大鹅炖好吃的手艺,要是蒋家妈在家就好了,小时候她经常往我家送些馒头花卷,说是做多了吃不了,其实就是上贡。”

    江倦出了门就往蒋家院外那片后山走,“走吧,去给我家祖坟洒扫。”

    萧始顿了下脚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兜,“就一只鹅还挂蒋家门上了,空着手扫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里也没真的葬着什么人,很久以前我就把坟迁走了。”

    江倦带着萧始到了那片空地,看得出来蒋家确实很用心地维护着江家祖坟,在江倦离开后的日子依旧奉着贡品,还在周围栽了绿植,如今已有成荫之势。

    此时正值早春,枝头也冒了点点新绿,等春雨润泽过后,这里就是郁郁青青的一片了。

    江倦不禁感慨:“真好啊,有人一直惦记着他们,要是我死了以后也能埋在这种地方,偶尔有人能来看看我就好了。”

    他察觉到萧始张口有话想说,及时给他堵了回去,“不要你,看到你只会给我添堵。”

    萧始被他的嘴硬逗笑了,“我不来看你,我跟你埋一起。”

    “还是算了,都说祸害留千年,你少说还有九百来年好活,日后别来糟蹋我。我要是找到合适的地方埋骨,绝对不告诉你在哪儿,你要是有心找我,就让你悔到死。你要是不找……也就不找了,我才不稀罕。”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忽被温热的掌心牵住了手,随后那人炙热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脊。

    “别让我找不见你,我会害怕的……”

    萧始的嗓音闷在他肩头,不是很真切,却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

    “你是该害怕。”

    江倦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墓碑,看着上面镌刻的名字,仿佛被一记重锤撞在了心上。

    “我以前也很害怕至死孑然一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所以,要是以后你真的找不着人陪你葬在一处……就睡在我旁边吧。”

    都在一起睡了这么久,我其实……也没那么嫌弃你。

    第109章 替代

    江家祖坟的旧址就在距离蒋家大院二百米外靠近后山的一片空地, 早些年那里还是一片荒地,平时少有人来往,还立着座孤坟, 旁人见了都觉着晦气, 只有江住偶尔会带着弟弟跑来看看。

    后来父亲过世, 他们举家搬到另一个城市, 直到母亲过世后才回来,没想到这片荒地在蒋家的看顾下已经模样大改。

    所以江倦心里对蒋家还是感激的,在发现蒋仪涉案时,也力所能及地照顾了他。

    萧始见他半天都没说话, 便主动上前去擦拭墓碑, 却被江倦阻止了, “看看就好, 不用麻烦。”

    “啊?”

    “反正都是空墓,里面没埋人。早几年我就把祖坟迁走了, 现在就是留个碑文给人凭吊,心意到了就行, 不用真动情。”

    江倦也只是象征性地在四座坟包上添了把土。

    “早些年我爸牺牲后被葬在长宁的烈士陵园, 我觉着挺讽刺的,他一直痛恨那里, 到最后却还是免不了长眠在那儿,面对那些只会给他添堵的人。你说每年清明例行洒扫的时候, 那些害死他的人隔着墓碑跟他对望, 阴阳相隔的两边人心里会想什么呢?”

    萧始闻及此言, 心头漾开苦涩。

    他问:“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没有, 我妈走的时候, 我哥用希望他们夫妻合葬的理由把我爸的骨灰迁了出来, 跟我妈一起埋在这儿了。后来我哥也走了,我又迁了一次坟,把他们,还有早年葬在这里的舅舅一起葬去了雁息。那里是我妈的老家,外公外婆也都在那儿,算是真正的家族墓地。到现在也有很多年了。”

    在蒋家的守护下,碑前供品还都是新鲜的,坟上也不见半根野草,这让江倦心生感慨,“可惜了,今天没见着我想见的人。”

    萧始蹲在他身边,对着那几座墓碑拜了拜,“你想见谁?”

    “今天拜访蒋家,可不是因为我在这村子里只认识蒋仪,就算没逮着他,我也会去他家的。”

    江倦回眸望了一眼,从这里能看到蒋家大宅的三层小楼,相信在那房子里,这边的情形也一定看得很清楚。

    江倦问:“你说什么人会住在坟地旁,还把卧室客厅这些主要的房间窗子开在一眼就能看见坟地的方向呢?”

    萧始也回头看了一会儿,认出正对的小楼正是蒋仪刚刚会客的那幢。

    他还趁着上洗手间的工夫瞄了几眼,顺带问了一嘴,得知主卧次卧都在顶楼,只有客房和库房在东西两座小楼,这一点确实奇怪。

    “真的好像是在守着什么。”

    “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江倦拍拍手上的土,坐在了石凳上,“我不觉着这一家三口真会因为当初我哥一句唬人的鬼话就给我们守墓这么多年,本来今天是想见蒋仪的父亲,好好把话问清楚的,可是不巧,他老人家不在。搞不好是听说我回来了,怕我找上门才先一步走了。”

    他能觉着蒋父知情,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在登门前一定会先在心中勾勒出个大概的轮廓,与其说面谈是为了询问,倒不如说是求证。

    萧始耐心地问:“为什么你会觉着蒋家知道什么?”

    “印象里,我家和这里的村民几乎没什么来往,小时候只有蒋仪会带着几个脏兮兮的小孩来我家挑事。这么说有点脑洞大开了,不过我小时候确实长的很瘦弱,还有点女气,不说话的时候常会被当成女孩子,而且性子又软,挨欺负了也不敢说。假如蒋仪一直把我当丫头,欺负我来劲儿也正常。”

    萧始被口水呛得咳了好几声,“我擦,记得我上小学时班上有个班霸,六年都在欺负同一个女生,又是剪人头发又是在作业本上乱画的,常把小姑娘弄哭,后来我才看明白,那班霸根本是暗恋人家姑娘。该不会蒋仪小时候对你也……”

    然后发现自己心心念的“姑娘”其实带把,人家还有个贼凶的老哥和会咬人的恶狗。

    这么一想,蒋仪以前还挺可怜的。

    “谁知道。”江倦不以为然地撑着下巴,“我只是觉着很奇怪,村民和我家没什么来往,只有蒋仪三天两头来挑事,他妈经常借着道歉的由头来给我家送些水果点心,表面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对。假如你儿子天天在外面欺负人,你会怎么办?”

    “臭小子!小时候养成这种习惯以后还了得?老子绝对打得他屁滚尿流不敢干坏事啊!”萧始想都没想地说道。

    “是啊,那个年代会无原则无底线溺爱孩子的熊父母很少,在野外放养的孩子活的也糙,父母常常是一言不合就棍棒伺候了,而且蒋母打孩子特别狠,每次屁股开花,蒋仪都会老实,让他吃教训的那件事以后绝不会再犯,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蒋母明知儿子有欺负人这个恶习,而且隔三差五就来道歉,但偏偏蒋仪就是有恃无恐地折腾我呢?”

    萧始算是听明白了,“你觉得蒋母很可能在姑息蒋仪欺负你的行为,甚至说是在以这种方式创造能拜访你家的机会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江倦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蒋家大院,“这也只是让我起疑的一方面,我还记得一些传闻,据说蒋家是在我家定居钟灵村前不久才搬来的,那时的大院还只有一间小平房,周围都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墙,后来才慢慢扩建成现在的样子,这也让我有点好奇这一家三口的身份。通常来说农村人口是很少离开世代居住的故乡搬迁到另一村落的,除非是从农村到城镇的转移,而且在那个年代,城镇户口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一般城市人不会搬迁到农村,这一点和现在刚好相反,所以再次遇到蒋仪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蒋家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问题。”

    “听起来好像是很神秘,你有什么头绪吗?”

    江倦摇摇头,“只是觉着可能跟我爸有关系。但蒋父躲着我,显然是不想跟我说,我还能逼人不成?有机会再问吧,倒也不急。”

    他想说,自己的父亲都已经过世快三十年了,就算想知道真相也不急在这几天,日后还有机会,也没必要非逼着蒋家人出面。

    暖风拂过,挂着新芽的枝干在风中摇曳,江倦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问萧始:“要不要上山看看哥哥的墓?之前带你和小惩他们一起去祭拜过的,虽然也是个空墓,不过我在那里放了些他的遗物。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真正的埋骨地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悼念他,我觉得就是那儿了。”

    萧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是问了一句:“你埋了什么?”

    “戒指。我哥临咽气前给我的。那是我爸留给长子的信物,他把戒指给我,是希望我能代替他活下去。不过找回身份的那一天,我就把戒指还给他了。”

    江倦苦笑着:“我还是做不好哥哥,他是不可能被替代的。”

    萧始好半天都没反应,这让他觉着有些奇怪,“萧始?”

    萧始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了句:“……过来,让我抱抱。”

    往常萧始都是想抱就抱,想摸就摸,随心所欲上下其手,从来没有争取他同意还打个报告的情况,这让江倦更觉着奇怪。

    他见萧始低着头,像是没有力气抬起似的,便过去拍了拍他,“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样轻轻一推,萧始竟沉沉靠在他身上,双臂也疲软地垂了下来,靠在他身上急促喘息着。

    “萧始,你怎么回事?别吓我。”

    萧始脸色煞白,双眼紧闭,睫毛颤动着,发出了隐忍的,支离破碎的呻/吟。

    江倦慌了,忙检查了一遍,却不见萧始身上有什么外伤,看他的情况也不像旧伤复发,倒像是……

    中毒?

    江倦猛然想起他们遇险当天,萧始也是突然发昏,才踉跄着踩空坠下断崖。难道这一次也是相同的情况?

    他瞄了一眼看似一切如常的祖坟,随即扶起萧始,将他一只胳膊架在肩头,艰难地向蒋家大院快步走去。

    “忍一下,我这就带你去休息!萧始,还能说出话吗?清醒一点,你看着我!”

    他拍着萧始的脸颊,最后几下力道太重才让对方睁开眼。

    这个时候,萧始居然还能痞里痞气地勾起嘴角,笑说:“你这是……来报仇来了,打得这么狠,疼啊……”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

    “有点儿晕,身体发飘,控制不住,像低血糖。”

    “怎么可能!”

    萧始脚步发虚,没几步就又沉了下去。

    不对劲。江倦想。

    如果是中毒,今天到蒋仪家之前,他们两个入口的东西一模一样,真的有问题,他也应该倒下才是,而且按照两人的身体状态来看,他的反应应该比萧始更大才对。

    后来在蒋仪家,自己还比他多喝了几口凉茶,怎么看出事的都应该是自己才对,为什么偏偏是萧始?

    当前情况紧急,他无暇思考太多,一路连拖带抱把萧始带回了蒋家,喊蒋仪出来帮忙。

    两人手忙脚乱把人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出手机拨号的时候,江倦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是我,我要找段镜词!就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翻剧本)我伤还没好怎么又趴了,我不是战5渣啊导演!!

    J导:(推眼镜)装弱装怂可以让你老婆瞬间A气爆棚,大开杀戒,顺便心疼一下你这个狗东西,确定不要?

    萧始:(躺倒)哎呀~倦崽,人家好柔弱呀~嘤嘤嘤……

    江倦:……(磨刀)

    今天码字的时候写到了沈晋肃和宋慎思,开始构思他们的剧情框架。

    有谁能拒绝一个成熟稳重的叔攻驯服不受管教的野马呢?幸福的口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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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发作

    仗着没有外人在场, 沈晋肃干脆在会议上接通了电话,不成想对面那小子连句寒暄话都不说,张嘴就是要见段镜词, 让他这做家长的好没面子。

    无计可施, 他还是原谅了这被惯的无法无天的少爷, 低嗔一句:“没大没小……”把手机递给了光着两只脚在跪在窗台上看风景的某人。

    这位祖宗嘴里叼着棒棒糖, 也不管身后那一帮老头子用多诧异的眼神看着他,懒洋洋地“喂……”了一声,“树上有两只鸟在打架,在薅羽毛了, 你最好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哦。”

    江倦直截了当地问:“摄入‘寒鸦’的症状是什么, 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

    段镜词咬碎了棒棒糖, 身子探出窗外的动作顿住了。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连沈晋肃都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你身边有疑似中了‘寒鸦’的人吗?看看他的瞳孔有没有放大,嘴唇发紫还是发白, 额头、手心、脚掌有没有流汗。”

    江倦一一确认后给出答复:“瞳孔正常,嘴唇和脸色发白, 没有流汗。他可能有点呼吸困难, 喘息声很重,神志也不是很清醒。”

    段镜词沉默了一下, 随后说道:“把你的位置发过来,然后你和你身边的人都离他远点。”

    他把手机丢还给沈晋肃, 披上斗篷拍了拍坐在后者身边的人, “你要跟我一起去。”

    听了段镜词的话, 江倦意识到事情不妙, 需要对方亲自出马, 这也就证明萧始的中毒的确与“寒鸦”有关。

    蒋仪哆嗦着递来热毛巾, 小心翼翼地问:“他……他怎么了,能,能不能行啊,要不要打120?”

    “先不用,让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你先去忙吧。”

    蒋仪心道家里供着你们这两尊大佛,我还忙个铲铲?

    江倦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推出了门。

    特殊时期,蒋仪也很敏感,隔着门问:“真、真不要紧吗?不不不,不会传染吧?”

    江倦觉得,段镜词嘱咐其他人远离萧始无非一个原因——认为萧始会对他们造成危害。

    可能是药物过于危险,即使摄入到萧始体内依然可能通过他呼出的气体、挥发的汗液对人造成影响,或者在药物的干扰下萧始极有可能会发狂,就像在克钦邦时丧失记忆,毫无理智的宋玉祗一样。

    他用热毛巾擦着萧始的额头和脖子,那人脸色惨白如纸,却因为体温上升,发不出汗,憋得两颊显出不自然的潮红。

    江倦尝试用自己冰凉的手替萧始降温,见那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贴住了他,他觉着这法子有用,又让蒋仪准备了冰毛巾,敷在萧始的脖子、手腕、脚踝这些体温较高的地方。

    但没过多久,萧始的体温又骤然下降,冷得直哆嗦,他不得不抱来被子给他取暖,萧始又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几次反复下来,那人的体力就快耗尽了。

    有时萧始也会清醒过来说几句明白话,无非是强调自己无碍,劝江倦别太担心。

    其中重复最多的话居然是:“在呢……我在呢……”

    江倦觉着他还是不大清醒,便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的情况稍稳定了些,才给远在雁息的姜惩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连个弯都没拐,直截了当地问道:“叶明宣的案子怎么样了?”

    “在写结案报告了。你男人说的没错,是自杀。”姜惩揉了揉盯着屏幕太久已经发花的双眼,仰头喝了口拿铁。

    “方便的话,现在带着人来趟宿安钟灵村,你们向村民问蒋家的方位就能找到江家祖坟,不方便也得来。我怀疑陈箨可能藏在这里。”江倦停顿了一下,“我还怀疑……他可能手里有‘寒鸦’,你们一切小心。”

    “什么?!”姜惩一口咖啡全喷在了电脑屏幕上,旁边的狄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用纸巾擦了擦流到自己这边的水。

    江倦没给姜惩留下追问的机会就果断挂了电话,姜惩盯着黑了屏的手机,踹了絮絮叨叨的狄箴一脚,“别愣着了,喊人去宿安出趟外勤!!”

    段镜词到达蒋家的时候,距离江倦挂断电话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按照雁息到宿安的车程,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快时间,一路上他的司机都在以一百多公里的车速疾驰,搞得他都不敢在车上张嘴,否则一吐出来就咽回去了。

    即使他到地方的时候人已经快虚脱,双腿打颤,人都快站不直了,江倦对他的速度还是不甚满意,进门就把一脸青灰的段镜词按在了沙发前,让他察看萧始的情况。

    “知道了知道了,我看就是了。”段镜词跪在沙发边上靠近萧始,翻着他的眼皮用灯光照了照,掐着他的脸颊看了看舌头,又仔细观察了他指甲表面和足心这些位置,还掀起圆领衫看了看胸口,顺带在那腹肌上摸了一把,最后看了看他两手虎口的位置。

    “情况出现多久了?”段镜词问。

    江倦回答:“在给你打电话之前不到十分钟。”

    “以前出现过相似的情况吗?”

    江倦把他们在云间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段镜词咬着手指专心听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怪事,跟他在一起,你怎么就没事?”

    说到这个的时候,那位被他拽来的“司机”推门而入,江倦见到对方有些惊讶:“你也来了?”

    宋玉祗点点头,一指段镜词,“今天我正好参与了‘寒鸦’的会议,中途就被他拉来了,听说事情和你们有关有点担心……”他及时收了口,转头去问段镜词:“是‘寒鸦’吗?”

    段镜词耸肩表示虽然很遗憾,但就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又向江倦询问了出事的地点,便让宋玉祗前去查看情况了。

    他一边在口袋里叮叮当当的翻找着什么,一边问江倦:“知道这事为什么非得他去不可吗?”

    “因为他……比‘寒鸦’更毒?”江倦斟酌了一下说法。

    段镜词哈哈大笑,“对,就是这样。当初注射进他身体的是‘寒鸦’的纯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SS-01,所以对于纯度不高的‘寒鸦’,他是完全免疫的。这就好比把成蛊丢进养蛊的瓮里,那些还没有经过厮杀选出胜者的毒虫都会畏惧蛊王,而且蛊王能免疫其他毒虫的毒性一样……找到了。”

    他翻出一支吸满药液的针管,就要往萧始脖子上招呼。

    江倦生性多疑,出于谨慎还是按住了段镜词。

    后者疼得直叫唤:“疼疼疼!你干嘛,不是你叫我来救人的吗!”

    “那是什么?”

    “抑制剂!精神药品都有成瘾性强的特点,‘寒鸦’更是海/洛/因、甲/基/苯/丙/胺这些毒品祖宗级的新型合成类药物,等下他瘾头上来了没有药,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被他啃死吗!”

    啃脸也是诸如甲/卡/西/酮,俗称丧尸药的一部分吸食者会出现的情况,因此江倦没再怀疑,放手任他给萧始注射了抑制剂。

    段镜词解释道:“目前我们的工作也处在研究阶段,还没有研制出有效的拮抗剂,只能委屈他再忍些日子了。”

    看着脸色死灰,短短两个小时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萧始,江倦心里难受得紧。

    他欲言又止,就在这时,段镜词又一句话让江倦再次紧绷起来:“把玉玉子打发走并不只是因为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免疫毒性的人,刚刚那个蛊王的比喻可能不是很恰当,我收回那句话。在之前的临床研究中,我们偶然一次发现了对‘寒鸦’上瘾的人在面对玉玉子这个行走的大药罐是有种特殊依赖的,发作起来的时候甚至会……”

    段镜词的话还没说完,江倦也没来得及对他过于黏糊的称呼表示佩服,萧始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先是目视前方,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然后才扭着僵硬的脖子转过身来,看向江倦。

    那赤/裸/裸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冲进视野里的猎物。

    一瞬间,段镜词豁然开朗,当即一推江倦,想让他迅速避开。

    但萧始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扑上来时江倦反而因为段镜词这一推没能及时躲开,以至于被扑倒在地时大脑一片空白。

    江倦闷哼一声,觉着背后的痂可能又撕裂了,但他这个时候顾不得太多,只想推开暴力压在他身上的人,心说姓萧的到底又发什么疯,难不成是嗑了烈性春/药,这就上劲儿了?

    他听见段镜词在他耳边喊:“快跑!快推开他,快跑啊!!”

    江倦抬腿朝着萧始下盘踢去,可他随即想到萧始的伤,强行收回了快要碰到萧始的腿,反手扼住那人的脖子,却没有用力,只是支撑着对方的身体,让他跟自己始终保持着一个小臂的距离。

    可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对萧始来说也很危险,他就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样,两眼通红,被憋得眼中拉满血丝仍不停止低头的动作,这样下去迟早被勒出个好歹!

    江倦迫不得已,只能缩手放开他。

    这一放手却坏了事,脱离了束缚的萧始动作更加暴力,江倦不伤他,他却狠狠掐住江倦的脖子,强行让他抬起头来,撕扯开他领口的扣子,将半边肩膀露了出来。

    “别!!”

    段镜词扑上去想阻止萧始,奈何那人的力气大得离谱,混乱中被他一推撞在桌角,段镜词立时觉着腰间剧痛,紧接着双腿一麻,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在他的嘶喊声中,失去理智的萧始强硬地将江倦挣扎不已的两手按在头顶,贴着他的脖颈嗅着气味,而后俯首凑在他的肩窝,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江倦,现在萧始在我手里,如果想要这条狗活命,请交出手里的营养液。

    悲报,今天编编突然说文名“老子”两个字不合规,着急忙慌先改成了“老攻”,感觉不是那个味了。

    对于起名困难的我来说真是太难了,所以尝试征集一个新文名,弱弱伸出试探的jio。

    采用的话送萧始和江倦的定制色纸!是你们想要的那种!无马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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