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挖角

    “不!我不同意!我不明白你们说的自然不自然是什么意思, 但小飞是我们家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权处理他的事!他莫名其妙死在了外面,尸骨未寒, 你们不去抓凶手还要把他大卸八块, 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是让爹娘知道了, 他们怎么挺得住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一个身穿工作服, 沾着满身灰土的民工在分局走廊里急得直跳脚,根本不听民警的解释,从头到尾只强调一句话:“我不同意你们解剖我弟弟!”

    展虞拿这样的家属也是没有办法,沉沉叹了口气, 对江倦道:“他就是孙晨宇了, 我们查清死者身份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他的工作单位就在夏陂, 很快赶来了分局, 但他不是来配合警方调查的,是来认领他弟弟遗体的, 我们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听,在这儿折腾两天了, 实在……哎?江副, 您干嘛去啊。”

    看着江倦略微跛着脚朝孙晨宇的方向走去,展虞心里咯噔一下, 很怕这位看起来不通人情的上司直接给死者家属摆出法律条文,冷脸告诉人家今天我们就是要把你弟弟大卸八块了。那孙晨宇哪能受得了?万一晕他们局里了可就出大事了。

    想到这里, 展虞赶紧追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江倦上前只是问了一句:“您是死者孙晨飞的哥哥孙晨宇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 他带着人进了个没人的会议室, 直接反手锁门, 吓得展虞和方才给孙晨宇做着思想工作的几个警察一窝蜂似的拥了上去, 贴着门板偷听里面的动静,生怕这位陌生的上司把人打个鼻青脸肿,逼着人点头。

    转着车钥匙施施然走来的萧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也跟着过去凑热闹,在展虞耳边幽幽吹了口凉气,吓得后者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都挤在这儿干嘛呢,你们分局这么闲?”

    展虞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还不是你那……”

    在诸如“老婆”、“对象”、“炮友”等一系列危险称呼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展大队长意识到情况不妙,忙改口道:“……我那领导,江副把死者家属拖进小黑屋了,我怕他……咳咳咳,我怕他遇到危险,特来关心上司。”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危险的份儿,不用担心,你要是闲得发慌就跟我一起尸检去。走了,给我带路,你们这分局弯弯绕绕的,解剖室到底在哪儿?”

    萧始拎起展虞便拖着他走了,其他警察不明所以,也都散了。

    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息了,江倦把一杯热水递到孙晨宇面前,坐在了他身边。

    看得出来孙晨宇对警方还是不太信任的,一直戒备地看着他,似乎做好了不管他怎么花言巧语都绝不松口的决心。

    可他没想到江倦就只是坐在他身边,低头不语,完全没有说服他的意思。

    他心里泛着嘀咕,不知道这警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憋了半天都不见动静。

    就在他忍不住想质问的时候,江倦也开了口:“你是个好哥哥。”

    孙晨宇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满腹狐疑。

    江倦仰起头来,望着窗外略显阴沉的天幕,怅然道:“我也有个好哥哥,他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是为了保护我。当时我和你处境相似,却做出了和你完全不同的选择,我觉得他的死有蹊跷,一心找到真相还他说法,但我求助无门,身边没有能信任的人,也找不到为他进行尸检的合适人选,最后迫不得已只能放弃。直到现在我都很后悔,如果我能再努力一点,为他争取到时间,为他找到合适的法医,或者如果死去的人是我,会不会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他这番话让孙晨宇措手不及,愤怒的叫嚣都哽在喉中,只剩下愕然。

    “死去的人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就算灵魂近在咫尺,也无法再告知生者真相,但留在他们身上的证据是不会说谎的。法医不能令尸体复生,但他们能让死者重新开口说话,这是家属,也是警方最后能为他伸冤的机会,你真的要放弃吗?”

    短暂的沉默后,孙晨宇两手抱头泣不成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门墙,就连隔了大半条走廊的萧始和展虞都听得清清楚楚。

    展虞欲言又止,萧始拍了拍他说道:“正常,当哥哥的认尸之后应该光顾着闹了,没来得及发泄情绪吧,总得给他个释放的机会,不然人就憋坏了。你放心,哭完这一气之后,他肯定会同意尸检的,我们先开始吧。”

    “可是……”展虞还有些不放心,“江副他怎么办,一个人能行吗?”

    萧始眸光一暗,推开更衣室的门,模棱两可地留下一句:“人多了反而不行。”

    对于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来说,有些话就算是逼也逼不出口,就非得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对特殊的人才说得出来。

    同病相怜的孙晨宇极大程度地唤起了江倦内心的共鸣,由着过往的经历,他心疼这个痛失胞弟的哥哥,为了安抚他,潜意识里就会想起自己的过去。

    这也是在疗愈他人的过程中进行自我疗愈的常见心态,所以萧始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什么,一边换着手术服一边问着案子的相关情况。

    展虞说:“四天前的深夜,我们在搜寻江副时意外在云间山上发现了两具男性遗体,当时尸体还有余温,也没有出现尸僵的情况,推测死亡不久。两人陈尸的位置之间有一段距离,百米左右,不过中间隔着陡坡,高度上还有差,离得也不算近了。其中一人,哦,就是死者孙晨飞,身体靠着树干,周围有血迹残留,很可能是因为晚上视线不好,一脚踩空摔到了头。”

    “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叫张霖,他的死状就有点儿恐怖了,瞪着眼睛,嘴巴张这么大,舌头都吐出来了,”展虞活灵活现地学了一下,“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活活被吓死的一样。搜救队员找到他的时候见他面朝下趴在地上,以为是犯了什么急病,第一时间就上去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了,看到他那表情都吓了一跳。”

    萧始把一件还没拆封的一次性手术服抛给了展虞,戴上手套后对一脸懵的大队长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

    分局的解剖室比市局看上去低了个档次,不过法医的水平明显要高于市局。

    主任法医是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学者,叫郑鉴。助理则是个有两年工作经验的女孩,名字很特别,让人一听就能记住,叫陈薏熳,已经见过了大场面,不像池清那样一惊一乍,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羡慕了。

    趁着郑鉴和展虞交代注意事项时,萧始悄悄对小助理说:“有没有兴趣到市局工作啊?我别的权利没有,但肯定能保证你每天都有袋装香飘飘当下午茶,姓连的狗东西讨好我前妻的那些零食也都归你,时不时还有姜队给开的小灶,肯定比这儿的待遇好,有没有兴趣试试?”

    看着分局法医科被书本资料和各种骨骼模型堆满的桌面,和市局一比就有些寒酸,萧始脑子一热,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说法。

    陈薏熳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您该不会是在挖墙脚吧?”

    “算是吧,正好我们局里助理不想干了,缺个有经验有胆量的替补选手,我觉得你很适合,又刚好是个姑娘,怎么样,想不想来试试?”

    看着陈薏熳复杂的表情,萧始觉着那一瞬间这丫头脑子里肯定闪过了各种潜规则的情节。

    他忙摇头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个姑娘,我前妻就不会担心我搞办公室三角恋了,别看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其实很会吃醋的。”

    被挖角的郑鉴和旁观的展虞听着他们的对话都替萧始尴尬,无奈咳了两声,把萧始从梦里拉回了现实,“萧法医,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展虞帮几位法医从冰柜里抬出了孙晨飞冻得僵硬的遗体,此时死者的衣物已经被痕检当做证物收集了起来,尸体裸露的皮肤表面泛着死气的青灰色,部分关节还有冰晶样的结霜,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体征,但依然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二十六岁,唉,多好的年纪啊。”郑鉴叹了口气,把尸体抬上解剖台,和陈薏熳一起用热水浸湿纱布,敷在尸体的关节处解冻。

    在尸检正式开始前,萧始绕着解剖台走了一圈,从各个方位观察了尸体状态,然后站到头部方向,仔细观察着死者的面部。

    郑鉴问:“萧法医是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就是感觉死者的表情有些奇怪,通常来说头部受到撞击或受到其他外伤都是很痛苦的,死者可能呈现出各种狰狞的死状,但这具遗体未免太……”

    “安详。”

    江倦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背后响起,吓得展虞和陈薏熳大叫一声。

    就连郑鉴都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只有萧始乐呵呵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孙晨宇的情绪刚稳定下来,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状态不大好,我本想让实习警带他去休息的,但他不肯,一定要在局里等结果。”

    江倦又对展虞说道:“我答应让他再见弟弟最后一面,尸检之后的惨状不太适合让家属看,不如就现在吧。”

    江倦又将目光投向萧始。

    那人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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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祭天

    孙晨宇在看到弟弟的一瞬间, 情绪骤然崩溃,不顾展虞和郑鉴的阻拦冲上去抱住弟弟的遗体,哭得声嘶力竭。

    一声声绝望的哀嚎回荡在走廊里, 江倦就坐在转角的窗台上, 抱膝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风景。

    和市局后院那片好几年都无暇打理的废弃旧校区不同, 夏陂分局依山傍水, 是块宝地,即使是冬天依然景色宜人。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看到一座独立寒江的亭台,檐上还挂着没化尽的残雪, 几只早早回归的候鸟站在屋顶上, 扑扇着翅膀彼此互相啄着厚厚的羽毛, 不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飞了。

    看着几只鸟儿远去的方向, 江倦心里又没来由的一阵落寞,向发冷的指尖呵了口热气, 贴在了冰凉的窗玻璃上。

    手掌一圈泛起了淡淡的气雾。

    一双手横在他面前,帮他关上了窗缝。

    萧始环住他的腰, 坐在他身后, 看起来就像是打了个招呼那样自然,下巴垫在他肩头, 小声说道:“别离窗子这么近,怪吓人的。今年回暖的晚, 外面风还硬着, 别把自己吹病了, 晚上一咳就停不下来, 听得人揪心。”

    萧始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无视自己, 没想到他居然淡淡地“嗯……”了一声, “现在天还冷,候鸟回迁应该不好过吧,看现在的温度至少得清明后才能转暖,这段日子会不会有挨不过去就冻死的鸟儿?”

    萧始轻声笑笑,“你怎么还关心起鸟儿了。放心吧,应该不会的,这些候鸟又不傻,迁移回北方的时候觉得冷了就会在温度相对舒适的地方停留一阵子,又不是非得回雁息这么冷的城市,它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是我有点冷。”

    萧始脱下外套把他裹了进去,还残留的体温让江倦有种缩回了窝里的错觉,下意识想靠过去。

    可他刚歪了歪身子就僵住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太自然,“他哭太久了,再哭下去要出事了,先把他带出去吧。”

    萧始想凑过去看他的表情,却被江倦扭头躲开了,“那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说完萧始就帮着展虞把孙晨宇架出了解剖室,找了两个实习警把人送去休息了。

    郑鉴还在跟陈薏熳念叨:“让家属进解剖室是不合规矩的,这次是情况特殊,以后千万注意,最好是连刑……”

    他话刚说到一半,江倦就推门走了进来,对两人点了点头就捧着保温杯拎着椅子坐到角落里,研究起了案子的相关报告。

    郑鉴叹了口气,“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切准备就绪,两名法医开始着手尸检。由于市局只是督办此案,江倦和萧始都不便直接插手调查,萧始从旁指导,没有动刀,也刚好能趁此机会多向分局法医取经。

    陈薏熳主要负责拍照留证的工作,主刀依旧是郑鉴,他和萧始先从头到尾检查了孙晨飞的尸表,从结膜浑浊程度和尸斑出现的情况确定了死亡事件确实在尸体被发现前不久,和搜救队员给出的证词一致,死者后脑有一处明显外伤。

    郑鉴道:“剔除毛发后见头皮有明显挫伤和皮下血肿,小陈,记录一下。”

    陈薏熳立刻用笔记本电脑做了记录,萧始又补充道:“还有开放性损伤,头皮裂伤,伤口不规则,创缘有挫伤痕,创腔里还有一部分纤维连接,可以确定是钝器击打所致,也可能是在坠落过程中撞伤的。”

    “直观来看,尸体枕骨可能粉碎性骨折,死因极可能是骨折片刺破硬脑膜或脑组织导致的严重脑损伤,具体需要进一步解剖确认。”

    “尸体四肢有多处骨折,体表软组织有闭合性损伤,胫骨上端与肱骨骨折,符合坠落特征。”

    “但我还是想不通他的表情。”江倦悄无声息地站到郑鉴身后,把人吓得一个激灵,“不管是踩空坠落,还是被人从高处推落,人都会因为下落而感到本能的恐惧,除非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但从这位死者的经历来看,他应该不满足这个条件,那么他的神态为何如此安详?”

    如江倦所说,死者身上有多处严重的创伤,可死者非但没有表现出痛苦,反而略带一丝笑意,就像是主动迎接死亡的。

    这画面看起来太诡异了。

    “相比之下,另一名死者的表现就正常多了……我是指表情。”展虞把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发现的另一具遗体照片翻了出来,“这名死者叫张霖,被发现的时候仰面朝天,神情惊恐,四肢还有些僵硬,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昨天郑法医刚做了尸检。”

    郑鉴点点头,“尸体的手部和脸部这些裸露在外的部分还是有擦挫伤的,应该是在山里奔跑时造成的。除此之外,尸体身上还有汗疹,就是俗称的痱子,证明死者生前经常处在湿热环境或穿不透裕兮气的衣服。张霖的死因是心脏骤停,是受到惊吓时产生大量肾上腺素导致血压升高,心脏受到冲击导致心肌纤维撕裂引发心脏骤停。简单来说就是吓死的。”

    “这就怪了,山里能有什么把他吓成那样?没听说云间山里有熊啊。再说真是猛兽的话也该留下痕迹啊,这两人身上以及陈尸现场附近都没有找到动物的痕迹,难道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展虞疑道。

    陈薏熳悄悄扮了个鬼脸,“您该不会是想说UFO吧?”

    展虞倒吸一口凉气,“现场没有留下脚印,死者诡异的微笑,还有另一名死者受惊的表情……”

    他略有些心惊地看了江倦一眼,正对上那人平静无波的眼神。

    这双眼睛生的好看,遭遇意外时那种万年不变的沉着冷静莫名让人心安,即使是被从坍塌风井中抬出来的那天,他都是这样波澜不惊。

    展虞甚至一度认为江倦这样的人是没有正常感情的,可当他自己胡思乱想觉着毛骨悚然时,这双眼睛看上去就显得有些诡异了,这时候就算江倦开口说开着那UFO到山上去吓人的是他,展虞都不觉着意外。

    “不用尸检了,后续工作移交市局吧,这案子分局查不了。”

    “什……啊?!”

    江倦转身就走,展虞的目光在遗体和郑鉴之间打了几个来回,不知所措。

    萧始叹了口气,心道就自己不该跟来凑热闹的,看着看着事情就落到自己头上了,捡了个麻烦要加班不说,关键是影响他和前妻贴贴,血亏!

    看着展虞一脸苦相,萧始知道夏陂分局预定的下半月指标怕是没了,由着那点同病相怜的心思,他感同身受,拍了拍展虞,劝道:“别慌,不是还有个盗挖古物的案子吗,你江副这是要你专心去挖矿井底下的东西呢,要理解他的苦心。”

    萧始清楚江倦这么做的用意,桓宇能源涉嫌制毒,手下的人难保没染过药瘾,加上两人死状可疑,极有可能是因为药物致幻间接导致的死亡。

    所以这案子就算分局硬着头皮查下去也会因为线索断链而被迫中止,江倦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把案子移交市局,也不过是希望趁着省厅接手之前多收集些情报罢了。

    展虞对此一无所知,碍着上司的命令只能先给分局局长打了招呼,本来还指望上面能帮他保住下半月的指标,没想到分局长当即点了头,不但没放话阻拦,还嘱咐他亲自整理案卷,把遗体护送到市局去。

    展大队长哪受过这种委屈,还惦记着到市局哭一鼻子让江倦回心转意,谁知去了之后竟连江倦的人影都没看到。不止江倦,就连那姓萧的都找不到人影了。

    奉命来接驾的狄箴听了展大队长的哭诉对他表达了深切的同情,给人倒了杯速溶咖啡后坐下来听他大致讲了案情,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黑奇莱的案子吗!”

    展虞听得一怔,“黑什么?”

    “黑奇莱,也就是黑色奇莱山的简称。你不会没听过吧!奇莱山啊!台湾十峻之一啊!!”

    展虞一脸迷茫,活像在听天书。

    “这奇莱山在台湾省花莲县和南投县交界的位置,因为山势险峻,气候多变,经常发生山难,所以在登山爱好者中就有了这么个称号。黑奇莱的案子最有名的就是1972年的‘邱高事件’了,据说这位名叫做邱高的队长带着一行三人的大学登山队到奇莱山探险,进山之后就莫名其妙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他们的下落。可他们遗留的物品和脚印却处处透着诡异,引发了猎奇爱好者的无限遐想,也让其他登山者对那片山区敬而远之。”

    狄箴用走近科学的语气唬得这群刑警一愣一愣的。

    嫌节目气氛不够,他还想细说案件的情况,没想到刚张嘴就被走路没声音的江倦塞了一把白饺饺刚开袋的薯片。

    “太闲了就去帮法医把尸体搬去子楼,你就像那拆家的哈士奇一样,不把精力消磨完了总有扯不完的幺蛾子。”

    “啊?江副,我……这薯片真好吃,什么牌子的?不是……我们不会也‘黑云间’了吧?”

    “不会变成悬案的,一天查不出结果,我就推一个吃闲饭的出去祭天。所以你最好期待我们早日破案,否则第一个献祭的就是你。”

    江倦一摸狄箴好不容易得空洗得喷香的头发,一想到这颗脑袋两三天后就要油光逼人,满怀同情地拍了一拍。

    狄箴哭道:“为什么是我!我这么勤奋努力,去年年底还提名了突出贡献奖,怎么就要被献祭了!明明还有个成天喊前妻要奶吃的巨婴在,我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那要奶吃的巨婴就穿着白大褂,拎着解剖刀推门进来了。

    “前妻,来来来,给你看点儿下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部分理论来自《法医现场学》。

    黑奇莱的案子确实有的,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度娘了解一下。

    提前说一下,本文大概在周六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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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复刻

    “我日, 江哥,这你能忍?”狄箴第三次从卫生间出来,吐得天昏地暗两眼发红, 好险虚脱在坑里, “他居然拿尸臭给你下饭, 换我就忍不了, 要不你还是狠狠心去广场舞团找个老伴办个二婚吧,这个就别要了,扔了也不可惜。”

    萧始从身后踹了狄箴一脚,“瞎说什么呢, 爸妈离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真以为能拿双份零花钱了?我告诉你, 后爹接盘肯定对你非打即骂, 哪有亲爸对你好?赶紧上一边眯着去, 别在这儿挑拨离间。”

    萧始伸手戳了戳坐在办公桌沿上面无表情喝汤的江倦,试探性地递了袋泡椒凤爪过去。

    本以为那人这会儿肯定被熏的胃里也是翻江倒海, 气他毫无预兆地给自己备了这么份大礼,没想到那人伸手就抢了过去, 怕他反悔似的立刻撕开包装袋含进嘴里, 叼着那半根爪子幽幽晃进了解剖室。

    狄箴刚洗了把脸,眼神涣散地回来就见江倦咬着凤爪翻看案卷。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 狄箴盯着他嘴里那白花花的骨肉大脑一片空白,旋即哆嗦着问道:“江、江……哥, 那那那……那是什么啊……?”

    江倦眨了眨眼, 含糊不清地答道:“烹制过的禽类尸块?”

    狄箴龇牙咧嘴惨叫一声跑了出去, 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摊上这么个恐怖的上司, 上班简直就像进入了世界奇妙物语, 他已经该考虑辞职书要怎么措辞了!

    萧始噗一声乐了, “你逗他干嘛,本来干活的人就少,池清还被邻居家二哈撞崴了脚请假两天,你把狄阁老吓走了谁来干活?”

    江倦吐出骨头,冷淡地看着萧始,后者举手投降,“得,就是我了。”他边说边套上了一副新手套,“照你这个说法,今早我给你带的那一杯清汤算什么?”

    “禽类和爬行动物的尸油兑水。”

    “……”饶是萧始也被哽了一下,“江二,你恶心人比我有一套啊!”

    “彼此彼此,所以你到底要我来看什么?”

    “你进门后就没觉着有哪里不对么,怀英都吐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没感觉?不会鼻子也出问题了吧。”

    眼看萧始要凑过来,江倦赶紧抬腿拦住了他,“尸臭味道太大了。孙晨飞死后不久就被搜救队发现了,他的遗体从被发现到送进冰柜总共不超过三个小时,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腐败。这异味是哪来的?”

    “看来你比怀英强多……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他跟你比,我是说你比他敏感,你能察觉到时间的问题,他就知道臭。”

    那位只知道臭的小碎催白着一张肾虚脸进了门,已经吐的连路都走不直了,只能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蹭,“……我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这臭的也太离谱了,人才死了没几天,这个味道对劲儿吗?”

    萧始把挂在下颌的口罩拉了上来,将尸体被T字法剖开的胸腹腔用扩张器支撑开,死者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中,解剖室里的异味越发浓郁了。

    狄箴觉着口罩都不够救他狗命,忙扯了两条纸巾塞住鼻孔。

    反观江倦像是嗅觉失灵一样,对这诡异的尸体竟然没有一点远离的意思。要不是萧始提醒,他连手套都没戴就打算去触碰尸表了。

    这让狄箴打从心底怀疑他这位上司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锻炼出如此强大的承受能力,难不成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保护宇宙和平的奥特曼就在自己身边?

    “果然是一样的。”江倦贴着萧始小声说道,“脏器没有明显的腐败迹象,但随着腐败产生的气体却出现了,和东野翔太的尸体是一样的状况。”

    他们都还记得王理国在澜江抛尸案中提供的证词:当时光线昏暗,他听到了桥下噼里啪啦疑似捏气泡膜的声音,以为是小孩子在玩摔炮,间接有了当时江面上没有尸体的错觉。

    事实上,东野翔太是因为体内的产气荚膜杆菌在分解肌肉和结缔组织中的糖时产生了气体,才导致尸体被拖动的过程中会发出异响。但后来证实了东野翔太是自己走到结冻的江面上的,这也就颠覆了萧始此前的猜测,证明气体并不是在死后造成的。

    结案时他们都忽略了这一细节,没有深究气体出现的原因,而面前这具特征相同的尸体的出现无疑是狠狠打了萧始一耳光。

    江倦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嘶……”了一声,略有些怪异地看着他:“牙疼?”

    “脸疼。”

    江倦:“?”

    “我收回之前的话,气体并不是在死后产生的,而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产气荚膜杆菌是气性坏疽病原菌中多见的一种梭菌,是气性坏疽的主要病原菌。这是火器伤最严重的并发症,会导致组织严重气肿,影响血液供应,造成组织大面积坏死。除此之外,产气荚膜杆菌也会引起食物中毒,会有腹痛、腹胀的表现,这也侧面证实了产气荚膜杆菌确实会在人体内生成气体,无论宿主是生是死。”

    “我可不可以……”江倦忽然顿了顿,又往萧始那边贴近了些。

    萧始碍着满手是血不方便抱他,只能尴尬地咳嗽几声,“现在?不太可以,但是我可以亲你一下,虽然场合可能不太……”

    “我是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寒鸦’产生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产生产气荚膜杆菌感染宿主?”说到这里,他又思考了一下,“宿主……?你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

    “段镜词一直这么叫,我觉着挺贴切的。‘寒鸦’这样的精神药品并不单纯是从精神层面控制吸食者,甚至可以说一直处于和吸食者共生的状态,这很像寄生关系。”

    “你这个说法其实……很像苗疆的蛊毒?”

    “不然你领导沈三公子怎么从十万大山里找了个苗人来研究这药。”

    话一出口,萧始就觉着自己说多了,别过脸去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是说你联系段镜词是对的,这具遗体很可能也摄入了‘寒鸦’,让负责研究这药的人来看看总归没错。我觉得感染产气荚膜杆菌很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之一,而临床医学也证明了产气荚膜杆菌生成的气体并不一定是在死体里。”

    “所以,这起案子和东野翔太的死也有关系,这很可能也是李蘅的下场?”

    江倦退后几步,靠在墙上沉思,“但他们的反应不同,东野翔太因为摄入药物剂量过多,同时出现了胀气和溃烂,而李蘅只有溃烂,孙晨飞只有胀气,这是不是说明药物的副作用也是因人而异?”

    “可以这么理解,但未必全对,我觉得你可以把这起案子视为药物引起的,在当前阶段按照这个方向来侦办这起诡死案。至于到时候这部分信息能否披露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倦点点头,准备出门的时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要乱给案子取名,让人听了会以为警察破不了案。”

    他的手刚放在门把上,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了,狄箴扒着门缝探头进来直对上江倦那张苍白的脸,吓得当场一声惨叫。

    “你你你你……您在这儿干嘛呀,吓、吓死了……”

    “吃个鸡爪子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不至于吧。”

    看萧始在一旁憋笑抖的像筛糠似的,狄箴尴尬地扯开了话题:“哎哎哎,江哥,我刚看了资料了,这个案子真的很像‘黑奇莱’啊,没准儿真是有什么关系呢?”

    江倦出门抱了保温杯进来,看他一脸煞有介事,实在不太忍心打断他,只好捧场问道:“‘黑奇莱’是什么案子?”

    狄箴在他边上坐下,蒙紧口罩便开始了他的表演:“上回书说到,这奇莱山素有‘黑色奇莱山’的称号,其实是有两个原因,山势险峻,气候多变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是因为逆光的关系,在奇莱山北面的合欢山眺望过去总是漆黑一片。据说这片山区云雾诡谲多变,就是很多熟悉山路的人进去也会迷路,久而久之连当地人都不去了,只有一些登山爱好者会去挑战自我,也因此发生了不少山难,其中就是‘清大登山社事件’和‘邱高事件’最出名了!”

    “诡谲多变……”江倦有些无奈,“怎么连这种词都用上了,你到底是看了什么猎奇节目啊。”

    狄箴一摸脑袋,“不瞒您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关注这起山难,看过了很多有关的报道,其中比这离谱的说法铺天盖地,我这还是找了个最可信的版本给您说呢!”

    江倦这会儿被热汤烫了一口,正捂着嘴角吹气,手指都揪在了一起,眼圈也有些发红,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实则这话也就一半入了他的耳。

    对此没有丝毫察觉的狄箴还在滔滔不绝:“‘清大登山社事件’是发生在1971年,清华大学的六名登山社学生和一名台湾大学学生组队攀登奇莱山,不幸遇到台风‘娜定’,新闻已经提前报道了恶劣天气,但这些学生认为台风不会进入台湾,就坚持上山了。十四级的大风啊!他们发现天气变化,从收音机里听到天气播报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最后只有两人活着回到了住宿的松雪楼,据说倒下的学生距离松雪楼最近的只有五十米,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萧始缝合着尸体腹部的刀口,插了句话:“在那个年代大学生稀少,事件中的学生又都是出身名校,确实是个大新闻了。”

    狄箴又道:“‘邱高事件’就发生在‘清大登山社事件’的第二年,这个事件更加离奇诡异,也和这次案子有很多相似之处。”

    江倦小口喝着汤,“说来听听。”

    “1972年,邱高带着一支三人小队攀登奇莱山,但从他们进山以后,这三人就人间蒸发,再也没出现过了。他们进山四天后,有一支专业登山队在主峰山路上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物品,有胶带、手电筒、登山杖等等,这些都是户外登山必不可少的物品。那段山路比较陡峭,一般来说是不会有登山者把重要物品丢弃在那里的,登山队怀疑他们出事了,下山后就把物品交给了登山管理部门,不过管理部门认为当时天气较好,山里又有因为‘清大登山社事件’修建的避难‘成功堡’,不认为他们会出事,也就没派人进山搜寻。”

    说到这里,狄箴舔了舔嘴唇,江倦还象征性地把手里的汤杯递了过去,狄箴猛摇头:“不了不了,我在这里吃不下。”

    “是吗,真可惜。”

    脸上明晃晃写着“还好你不跟我抢饭吃”的江副支队长又独享起了美食。

    狄箴继续道:“后来三人的家人见他们一直没有回来就报了警,经过辨认,那些散落的物品确实属于他们,于是警方开始介入,也请了专业的搜救团队,但几天下来只找到了几件干净的T恤、一捆登山绳,还有一本写着看不懂的文字的笔记本。之后他们又找到了一行间距较大,而且前脚掌深后脚跟浅的足迹,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吧?”

    江倦咽了口汤,“跑步的脚印?”

    “没错!诡异的是这行足迹是突然出现的,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因为前方是瀑布而不得不折返回来,再次消失在了它出现的地方。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凭空出现和消失,不是很诡异吗!!”

    江倦的表情毫无波动,为了捧场还是勉强点点头,抽着眼角敷衍道:“是是是……”

    “这也是和我们这起案子最相像的一点!我看分局的现场勘验报告里也提到了断连的足迹,这简直就是奇案复刻啊!!”

    “啊对对对……”

    看着江倦为了哄自家傻儿子而不得不自我牺牲的无奈样,萧始忍住了坐地拍腿大笑的冲动。

    “不过这样的脚印也证明那三个人在留下脚印时是分开的状态。通常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队伍是不会故意分散的,所以要么是他们走散了,要么是不得不分开。在一支只有三人的小队里,前者应该不大可能,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因为遭遇危险被迫分开。那山里有什么野兽吗?”江倦还真的分析了起来。

    狄箴点头道:“应该只有黑熊。”

    “黑熊是独居动物,出现也应该只有一只,而不是出现一群,分散逃命就不存在三人同时被追的情况。而且如果是被野兽追逐,这行足迹不应该回到原点。”

    “还有,”萧始也提出了质疑:“不管是被野兽还是其他人追赶,现场除了那行足迹之外都应该留有其他痕迹,除非……”他用还沾着血的手套一指头顶,“追赶他们的东西来自上面。”

    话音刚落,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望着平躺在解剖台上的遗体陷入沉思。

    第94章 毒杀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两件案子很像吧, 脚印的形状都是一样的。”狄箴拿着展虞送来的现场照片咋呼起来。

    他煞有介事叙述鬼故事的姿势成功引起了此前重点一直放在两具遗体身上的江倦的兴趣,终于看起了现场返回的资料。

    萧始缝合了尸体身上的刀口,边敲着键盘码报告边说风凉话:“就你这张嘴, 用舌灿莲花来形容都不过分, 没看个十年《走近科学》都练不出来吧。”

    狄箴傻乐呵道:“那是!我这种资深诡案爱好者可是看遍天下奇闻。还有啊, ‘邱高事件’的诡异之处还不止这些。”

    “嗯哼?”

    “之前不是提到了专业登山队找到了邱高团队留在山上的笔记本嘛, 那上面倒不是写的火星文,但因为字迹过于潦草,警方根本就看不懂写了什么,所以有一种说法是外星人抓走了他们三人, 还留下了诡异的文字。”

    萧始“噗”一声笑了, 被口水呛到还咳嗽了几声, “UFO, 还真敢说啊。”

    “这个推测也是有根据的!后来搜救队又找到了一些他们的个人物品,在那些物品旁边就朝天立着三双筷子。有人说三这个数字求救的意思, 但严格来说三双筷子其实是六根,我个人认为不是求救, 虽然当时出动了直升机搜寻, 但筷子的目标实在太小了,远远没有人显眼, 如果是想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他们是可以挥手示意的, 没必要用筷子。”

    萧始也赞同他这个说法, “如果是想在经过的路途留下记号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他们可以在树木石头上留下显眼的刻痕或标记, 用不着把登山必备的装备丢弃在路上。我觉得这些物品很可能是匆忙翻找东西的时候掉落的, 情况紧急, 他们也来不及收拾。”

    “关键就在于是什么紧急的情况才能让他们丢盔弃甲。”

    江倦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把警方和搜救队在云间山上拍摄的照片一张张摆在桌上。

    可以看到照片记录的现场状态和奇莱山山难事件一样混乱,曾属于两名死者的物品也散落在山地上,有烟盒、打火机、手机、手电筒,以及厚重的外套。

    “经过孙晨宇辨认,这件看起来有些旧的棉服外套是他在孙晨飞毕业工作那年送给他的。手机和手电筒经家属和同事辨认都属于另一名死者张霖,烟盒和打火机上都检测出了张霖的指纹,打火机上有少量孙晨飞的指纹,初步判断除了衣物以外都是张霖的私人物品。你们认为是什么情况会让他们在深夜走地形复杂的山路时放弃所有照明工具呢?”

    萧始拿着那张棉服的照片若有所思,“在这么冷的天里脱了保暖的衣物也不自然……人长时间在温度过低的环境下会因为体温调节中枢麻痹产生幻热感,也就是反常热感觉,所以被冻死的人常常会出现反常脱衣现象,呈现出衣着单薄、身体蜷曲的死状,还可能将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狄箴听了这话蹦了起来,“我知道!之前处理过一起冻死的意外事故,死者就是因为神经错误的感知到了热而全身放松,脸上还有微笑,看着可瘆人了!嘶……这次的死者好像也……”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解剖室,回想起孙晨飞死后的面部表情,不禁打了个冷颤,“难道是冻死的?”

    “不是冻死,直接死因是枕骨粉碎性骨折导致颅内出血,引发硬膜下血肿。尸体头面部、四肢有体表软组织闭合性损伤,多为擦挫伤和骨折,有形成挫裂创和皮下出血的现象,内脏器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都为钝性损伤,外轻内重,是高坠伤的特征,目前推测是摔落山崖时造成的。”

    萧始打着哈欠,拿着根笔戳了戳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但由于摔跌伤比较难鉴定,具体需要从摔跌方式、高度、人体质量、地面性质、体位和速度来分析,有时还要考虑中间物的作用。现在我只能出具一份初步报告仅供参考,大概在明天会去勘察一下现场,得出最后的结论。”

    “恐怕不会太顺利,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从展虞给的这些照片就能看出勘察难度了。除了高坠伤以外,能不能从尸体身上得到更多线索?”江倦问道。

    “尸体身上没有打斗伤,指缝里也没有皮屑残留,如果现场也没有残留打斗痕迹的话,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有人把他从高处推落的。虽然我们从尸体内产气荚膜杆菌生成了气体这一点怀疑死者生前体内发生过药物反应,但目前这一点还不能公开。尸体的衣物和指甲缝里还有Y.U.X.I。泥土残留,我已经把样本送去化验了,如果证明成分和云间山一致,基本可以确定是一起高坠导致死亡的意外事故。”

    萧始和江倦对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单从结果来看的话。”

    江倦盖着毯子,靠在放低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邱高事件’的结局是什么?”

    “失踪事故。”狄箴垂头丧气道,“全力搜救了两个多月依然没有找到三人,最后只能当作失踪案来处理,到现在都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团队中的两人合谋杀死或不慎害死了另一个同伴呢?”江倦支着下巴,来回打量着两人,“那三双筷子就是证据,上香通常是三根,六根筷子刚好是两人份,朝天立着也很像进行某种仪式,会不会是他们在祭拜死去的同伴呢?”

    他的伤还没痊愈,声音没什么起伏还很虚弱,办公室里又死一般的安静,从他口里说出的话就像鬼故事似的。

    狄箴只觉鸡皮疙瘩从脚底一路爬上了脖子,抱着萧始的胳膊开始嘤嘤哆嗦。

    萧始被他推这一下,不小心取消了Word文档的保存,当即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回手一拳打得狄箴飙出了一溜儿鼻血。

    成功挑拨离间的江倦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葛优瘫在老板椅里翻看着照片。

    对于孙晨飞和张霖的死因,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两人极有可能是因为摄入了致幻毒物产生幻觉,才会做出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并出了意外。

    或许孙晨飞和大部分吸毒者的体验相同,他产生的幻觉相对美好,所以直到死时他脸上都还挂着笑容,而张霖则可能是看到了恐怖场景,才会惊恐万分把自己活活吓死。

    但关键就在于他们是怎么接触到毒物的?难道在那天晚上,山里除了两名死者、他和秦数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游荡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为什么他和秦数毫无察觉?

    转念一想,就算这人留下了脚印,也该被当时还不知情的警方和搜救队破坏了,连作为证据的这行被确认是孙晨飞留下的跑步足迹都是展虞从其他人脚下拼命保住的,现场是什么惨状他大概也能料想到了。

    难道不是毒?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脑内似乎有根弦绷紧了。

    或者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毒?

    “是毒。”

    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阵阴风嗖嗖吹了进来,江倦习惯性地裹紧衣服,而刚刚受过惊吓又挨了顿毒打的狄箴则是哀叫一声,好好的办公室闹的活像是伽椰子的豪宅。

    萧始半个多小时的工作成果刚刚报销,这会儿心情正差着,一回头看见个不修边幅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血压立刻上来了。

    只见方才他们还惦记的段镜词悄悄飘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支试纸,晃了晃已经标红的指针。

    这人脚上没穿鞋,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冷不丁屋里多出个大活人来就是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的萧始也遭不住。

    江倦随口找了个理由把早就坐不住的狄箴打发走了,直截了当地问段镜词:“‘寒鸦’具备远程杀人的条件吗?”

    这话把萧始听得一怔,尬笑道:“前妻,再怎么说这也有点扯了吧,难道还能像孙悟空一样画地为牢布置个结界,出去就触发处罚机制?现场应该没有这类陷阱或装置吧。雨,兮'团”

    “萧始,你确定尸体身上没有任何针孔吧?

    “孙晨飞身上肯定没有,张霖的话可能需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查了,不可能有的。”

    段镜词动作极其自然地钻进萧始的办公桌底下,在两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从抽屉的缝隙里翻出了不下十个零食袋出来,仙贝雪饼,薯片虾条,果冻软糖一应俱全,萧始都看傻了,眼角一抽,回头瞄了眼脸色煞白的江倦。

    当事人见状咽了口唾沫,心虚又心疼地瞥了他一眼。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倦:“……”

    “这都谁给你的存货?是不是姓连的又来找你了!”

    江倦:“…………”

    “果然!你什么时候跟他偷偷私会的,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不爱吃饭,敢情是外面有人给你开小灶!江二,你就这么惦记外面的野花?”

    江倦无言以对,只能猫抓似的不疼不痒地反击一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多内心戏,搞得好像我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段镜词拆了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给自己加戏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他捧场,狗做错事的时候不是应该胖揍一顿吗?”

    萧始炸了:“姓段的,你到底跟谁一伙!!”

    段镜词抱着那堆刚缴来的零食缩到江倦身后,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撅起了嘴:“他凶我……”

    江倦还在心疼他打了水漂的零食,心说你谁?咱俩熟吗?

    看在情报的份儿上,江倦放弃了泼这自来熟一脸冷水的念头,从他怀里拿了包软糖,一颗颗喂进他嘴里,“我问你,你为什么能笃定死者身上不会有针孔?”

    “因为SS-01只有纯度在95%以上的纯品可以静脉注射,但纯品非常珍贵,就为了争夺它,几个月前在克钦邦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武装冲突。据我所知当时世上仅有的一支纯品被注射进了宋玉祗体内,就算真的还有残余,也不应该用在两个……普通人身上。”

    段镜词的口型似乎是想说暴殄天物,还没出声就想起了某人的提醒,及时住了口。

    江倦察觉到他神态的微妙变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个人对我说过,生命是无可取代,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存在,比所有我能想到的物质都要贵重,可我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

    段镜词就像个还没有认识到人心险恶的纯真少年,说的话天真且残酷,“至少在现在的我看来,人命是被明码标价,比很多东西都要廉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可是他没有骗我的理由,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出问题不是你,是这个世界,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把这世道扳回正轨。这是场漫长的征途,但有句话怎么说?邪不胜正。”

    段镜词若有所思,拖长调“哦——”了一声。

    令人惊讶的是他这个记性居然还能回到方才的话题:“非纯品直接注射会导致猝死,而且有着明显的死亡特征。黑市上售卖的‘寒鸦’,也就是俗称的‘绿水鬼’通常是蓝绿色的粉末,因为纯度不同,颜色也有差异,吸食方法大多是混着其他毒品烫/吸和鼻吸,至于用口服、口吸和注射法的人不是因为拿到的药品纯度太低,效果不痛不痒,就是已经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被当作意外或其他吸毒事故处理了。”

    “直接注射的死亡特征是什么?”

    段镜词咂了咂嘴,咬碎了嘴里的糖,瞟了一眼还在心疼报告没保存的萧始。

    心大如他,说出来也有些艰涩,“……没有特征。”

    萧始正在气头上,驴叫一声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你刚还说有明显的死亡特征,这会儿又没了,你玩老子是不是?”

    “不不,不是,那个是……”

    段镜词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种待遇了,可怜兮兮地用目光向江倦求助,人都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没骗你!真的是这样!”

    他一着急,本来就不怎么利索的普通话也给忘了,连母语都逼出来了,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没人能听懂的老苗语。

    这种语言即使是在苗人聚居的村寨都很少有人能全部听懂,更别提萧始这个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都市人了。

    萧始怕他碰瓷讹上自己,不得不放开他,好吃好喝伺候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有好转,只能向江倦求助:“这位少数民族友人是什么情况,一着急就不会说话,现在跟我们有交流障碍,怎么办?”

    国安内部人才济济,大多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尤其是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不见天日的技术型人才,身上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情况都正常。

    江倦没解释什么,只对段镜词说:“你说,我听着。”

    段镜词有些迟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什么,在江倦点头后才放心跟他交流起来。

    江倦听了一会儿,对萧始道:“他的意思是说,注射‘寒鸦’死亡的尸体没有独特的死亡特征,但这样的死亡特征反而是其最大的特征,当尸体同时呈现出两种及以上的死亡特征,难以辨认死因时,就可以合理怀疑他是死于‘寒鸦’吸食过量了。”说完又看了看段镜词的反应,“听得一知半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段镜词点头如捣蒜。

    萧始嘴角一抽:“你懂苗语?”

    “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讲。”

    江倦没有细说原因,萧始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追问,转而问道:“原理呢?”

    段镜词给出了回答,但这段方言中出现了太多陌生的名词,江倦听的也很吃力,不得不让段镜词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

    “听不太懂,我的理解是‘寒鸦’会扰乱中枢神经,过量吸食会致死,大脑会在短时间内发出错误的信号,导致身体机能迅速紊乱,比如心肌梗塞的死者出现窒息特征的玫瑰齿,春秋季节两到三天就出现了巨人观等等。但药物作用仅限于生理反应,不会凭空出现机械性损伤,这也是判定死因的重要依据之一。”

    段镜词手里攥着试纸,在空中胡乱比划,叽咕了半天。

    江倦艰难翻译:“从尸检报告来看,他觉得孙晨飞很可能是……在死前吸入了‘寒鸦’的颗粒或烟雾。”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理论来自《法医现场学》、《法医病理学》。

    说句公道话,跟始乱终弃喜新厌旧沾花惹草的渣攻比,萧始至少还一心一意,没渣得那么彻底(还有救。

    段镜词:(伸腿腿,翘jiojio)在别人的故事里跑龙套好累,我也想拥有自己的故事(和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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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真相

    第二天一早, 江倦就牵着两条狗去了云间山现场复勘,一条是在他遇险时搜救有功,现在全局上下都当祖宗一样供着的哮天, 还有一条是因为他收了连骁慰问的零食, 折腾一宿非要他给个说法还得保证以后不再犯的萧始。

    他脖子上还挂着这条恶狗咬出来的几块牙印, 怎么搓都淡不下印子, 还红了一大片,他愤而系上了最上面的扣子,反手给了这条狗一拳,从物理层面温柔唤醒了大清早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 这会儿眼睛都没睁开, 还套着睡衣的萧始。

    “不想干就趁早滚, 换个能干的人来, 别整天在我眼前讨嫌!”

    “干啊,我想干啊, 你也不让我干啊。”萧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半梦半醒间把睡衣裤都扒了, 在后座上一通乱拍, 找着衣服。

    一个小时以前,他也是这样□□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随手拽了套衣服裹上。这会儿他人还没完全清醒,大着舌头说着梦话:“前妻, 好紧啊……”

    江倦:“……”

    “我不是说你紧, 是我紧……也不对。怎么那么勒啊, 我是不是穿错了?淦, 麻了, 勒紫了都, 快快,快来帮我揉揉……”

    江倦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因为穿错了他的内裤现在正闹得欢实的萧始,一股火顶上眉心,拧开水瓶照着那人腿间泼了过去。

    一声惨叫过后,从副驾驶窗子跳到车外的哮天甩了甩脑袋,看着大幅震动的SUV,默默走到一边看风景。

    萧始这辈子头一回穿衣服比脱的还快,借着手上没干的水抓了两把乱翘的头发,精神抖擞地下了车。

    江倦正靠在车头抽烟,看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揶揄一句:“还紧吗?”

    萧始:“……”

    “麻吗?”

    萧始从他手里抢了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火星,“……不了,我现在没穿。”

    江倦:“……”

    他怎么会蠢到去嘲讽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不是自取其辱么……

    “对了,我现在有点PTSD,总怕你跑路,我昨晚想了半宿才想到个妙招。”被江倦一瞪,萧始又有些心虚地改口:“咳!……损招。”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了根双头牵引绳,一端拴住哮天,另一根加长的项圈则套在了江倦的脖子上。

    看着自己完美的杰作,萧大法医满意地试了几下手柄按键,“看见没,只要轻轻一动手指就能自动伸缩,你们两个我都能一眼照看,这下就不用担心你们走丢了……嗯?什么声音?”

    江倦的拳头在背后握紧,骨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勾起嘴角,笑容有些阴沉,“你可能应该担心点别的。”

    山中回荡着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哀叫,虽然江倦很想掐死这成天搞些骚操作的狗东西,但暂时还改变不了萧始比他能打也比他扛揍的事实,最后挨了打的萧始没占到便宜,捂着伤口的江倦也吃了亏,两人只能各退一步,用手铐各箍了一只手。

    刚好萧始是个左撇子,他在左,江倦在右,两人都能腾出善用手。

    “江二,咱俩绝配。”萧始顶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贴过去蹭了蹭江倦。

    江倦不着痕迹地抹去头上的冷汗,“你为什么对手铐情有独钟,到底是有什么情结还是有什么情节?”

    “这个啊,是性……”

    “癖”字还没说出口,萧始另一边脸也被揍了一巴掌。这下两颊都肿了起来,倒是对称了不少。

    如此别开生面的“保护”方式有利有弊,不过萧始坚信利大于弊。虽然行动受限,爬山相对吃力了些,但至少能保证江倦不到处乱跑,如果这样他还能随时随地玩消失,萧始可真要考虑给他申请个吉尼斯了。

    “我知道手铐这玩意儿对你来说跟皮筋差不多,你拆自己关节就跟玩似的,但你多少克制一点儿,经常脱臼会习惯性脱位的,韧带松弛影响四肢屈伸,到老了病就都找上来了,到时候难受还不是得前夫伺候你。”

    他碎碎念个没完,江倦也懒得给他反应。

    萧始借着上陡坡的时候在他身上揩了把油,趁他不注意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横身拦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复婚?嗯?”

    “不复,让开。”

    萧始顺势摸了摸他按在腹部的冰凉手背,“疼的话跟我说,别硬/挺着。”

    从受伤后江倦基本没怎么休息过,赶在几天的时间里结了困扰市局一个多月的两起命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两具尸体被送进了解剖室,换谁都遭不住。

    他趁萧始去拉哮天的时候就近扶着棵树缓了一会儿,萧始回头见他脸色煞白就知道他有点撑不住了,半跪着支起一条腿来,“过来,坐我腿上歇会儿吧。”

    江倦摆了摆手,背靠树干坐到地上,萧始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看,“还好,伤口没事,要是难受就先回车里吧,我一个人去现场复勘也行。”

    “这山里有古怪,我不放心。”

    萧始把水瓶递到他嘴边,他仰头喝了一小口。

    “前两起案子我也没拉胯,你还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现场,是不放心你。你这人心大,要是也中了招怎么办?”江倦说的淡然,似乎并没有觉着这是件多了不得的事。

    萧始怔愣着回味他这话里的意思,一时忘了还在给他喂水,光顾着倒了,呛得江倦狠拍了他几下才回神。

    萧始忙给他擦了擦下巴脖子上的水痕,帮他拍着后背缓解呛咳,“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

    “你就是……”江倦咳得眼圈都红了,似乎是想恶声恶气凶他几句,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绷不住笑了,“你这是报复我刚也泼了你一瓶水,还拒绝你复合的要求。”

    萧始也笑了起来,安慰性地抱了抱他,一靠上去就不撒手了,耳语着问他:“那你就没想过这山里可能有我们两个都应付不来的陷阱吗?万一都中招了怎么办?”

    “那就正好随你心愿了。”

    “嗯?”

    “跟我死一起。算我赏你的。”

    萧始觉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或许就是在等这样一句认可,本该欣慰,却莫名觉着鼻尖泛酸,“……那我谢恩。”

    “但我觉着不至于的。我就算了,能把你摆平的陷阱应该还不存在吧。”时隔多年,江倦终于认真打量了萧始一回,目光久久凝在他身上,没有移开。

    “怎么这么说?”

    “你真当我信你那套去澳洲的鬼话?我哥骗我也就算了,连你都不能给我句实话?”

    萧始有所迟疑,他牵着到处闻的哮天,坐在江倦身边,尽一切可能贴着他,像要从他身上汲取暖意似的。

    “我不是存心瞒着你,只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而且……我一直觉着你对我的事不感兴趣,你要是不想听,我还上赶着告诉你,那不是找虐嘛。”

    江倦的眼皮猛跳了一下,他按住眼尾,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四下看了看,也没觉着哪里不对,就连哮天都没有发现异状,立着耳朵乖乖守在他们身边。

    他回神道:“现在想知道了,说么?”

    萧始低笑着,“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顺带着还能跟你说说那两名死者的事,其实我见过这样的人。”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在几年前。”萧始呵了口白雾,起身向江倦伸出手,“感觉怎么样了,能不能走?这山里太冷,多坐一会儿要冻僵了,还是走一走让身体热起来吧。”

    江倦把手放在他掌心里,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萧始问:“你怎么知道过去那些年我不在澳洲,我以为自己装的还挺像的。”

    “你也就能骗骗别人。澳洲是出了名的毒虫多,很多蚊虫叮咬后都会留下短时间内消不下去的伤疤和红痕,可你全身上下根本找不到这样的痕迹。”

    萧始诧异道:“你居然还把我全身上下看光了?靠!什么时候!我怎么才知道你这么主动!”

    江倦:“……”

    他怎么敢说自己是在迷晕萧始,还把他手铐和房间钥匙都冲进下水道的那天干的?真说出来的话,这山里大概率会再多一具尸体。

    他不想答,萧始也没逼他,边跟哮天循着之前的路找现场边说:“我确实不在澳洲,是在墨西哥,一个以国家为单位的大型贩毒集团,世界上毒品最泛滥的地方。那边的毒品交易和由此而生的武装冲突可比缅北的小儿科猖獗多了,缉毒的失败使得警察流血无数却看不到任何成效和意义,因此警察数量骤减,大多数人也变得怕死,政府屡次三番禁毒无果,为了向毒贩妥协甚至不得不解散地方警察,重新组建警察部门,后来索性默许了毒品的存在,甚至官员也公开与毒枭交好,会为他们谋取便利。我就是在最混乱的时候去了那个国家。”

    “我听说过墨西哥的情况,那的确是个正常人不想多待的地方。可你不是到国外避难的吗?怎么把自己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俞副把我送出去可不仅仅是因为江住跟他做了交易,那个老狐狸想要双倍好处,把我们两个都留下,所以把我派去了墨西哥。但我不是警察,也不知道怎么做个卧底,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就只是进行一些情报的中转。”萧始笑了出来,“不过我没干多久就跑了。”

    江倦微微挑眉。

    “那时警方在墨西哥的网不够大,稍微使点儿手段就能逃出监控。”

    “我对俞副的手段还是有耳闻的,他把你送出去就有绝对的把握控制你,你是怎么跑掉的?”

    “被你发现了,因为我傍上了金主,也就是现在的老板。我当时借着中转情报的便利拓展了一些人脉,可能是因为年轻,做事没什么分寸,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我,凯尔就主动搭上了我,愿意为我提供一些资源,吸纳我成为他们的人。”

    “‘SEVENTEEN’?”

    “不,是另一个国际组织,我不太方便说,你应该能猜到。”

    江倦不置可否,“原来你跟凯尔是这么认识的,我还以为……”说到这儿他就没声了。

    “你以为是因为江住?其实我认识凯尔远比他和江住碰面要早,甚至他和江住能认识也是因为我。当年我收到情报,知道你们兄弟中有一个人要去参与一个危险的任务,我担心他出事,所以才会请凯尔去保护他,只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江倦闻言停住脚步,萧始被手铐一扯,也被迫站了回来。

    “也就是说,你其实知道的。”

    江倦茫然地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惊惶无措地望着萧始,语气不安的就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所以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你是知道的……”

    看着他恍惚失神的模样,决心对他道出真相的萧始知道此刻语言有多无力,一把抱住江倦向后退的身体,对他道出了藏匿心底多年的真相: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因为我本来想保护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哮天: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明天会早更一点,然后直接申请入V了,后天入V连更三章!

    然后找个假期的时候,打算把《老男人投喂守则》的限免开了,自薅羊毛。

    顺便今天还有个好消息就是《老男人投喂守则》的锁章都开了,又是和审核斗智斗勇的一天。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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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魔幻(倒V结束)

    事到如今, 萧始已经记不起自己当初做这个决定时是什么心情了,或许因为涉险的人是江倦,不管他出了什么事, 江住都一定悲痛欲绝, 为了阻止那样的悲剧发生, 他预先做了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 深入险境的人成了江住,守着老房子假扮成哥哥等着他,等着迎接这个世界的人却成了江倦。

    他明明是想保护他们的,可到头来这对兄弟还是无可避免地走上了绝路, 他谁都没能护住。

    “对不起, 如果我能再早来一点, 或许他就不会死, 你也不至于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阴影里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是我来晚了……”

    江倦茫然地看着扑在自己身上溢着哭腔的萧始,不知怎么, 鬼使神差地抬了手,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居然在安慰他。

    “我记得凯尔说过,他永远也不后悔在我哥生命的最后十几天里认识了他, 虽说很痛,但那十几天却成了他一生的救赎。我哥他直到最后都在为别人带去温度, 一定不想你永远活在他带来的阴影里, 振作点吧, 都过去了。”

    江倦向后退了小半步, 却没能走动。

    萧始抱得太紧, 自己越退他越用力。

    原本江倦还想忍忍就过去了, 哪成想这人下手实在太没轻没重,他咬了咬牙,颤声道:“你轻点,疼……”

    惊觉他身上有伤的萧始这才放开他,“你就是劝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轮到自己的时候只想找根绳子一套。”

    江倦尴尬地舔了舔嘴角,抬头望着天,“……也没有,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我把这话还给你了而已。”

    觉着继续这个话题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他岔开话题:“怎么扯到这么远,你不是说见过和那两名死者一样的人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始也没抓着这事不放,缓了一下说道:“你应该知道‘Zetas’吧?”

    “听说过,据说曾是墨西哥最危险、最臭名昭著的贩毒集团,喜欢和政府用物理方式交流感情,成员个个暴力嗜血,最喜欢用凶残血腥的斩首行动来向敌对者示威,逼得政府连连滑跪。”

    江倦站定在山坡上低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俯身抓了把地上的土壤,嗅了嗅味道,又看了看头顶。

    他继续道:“‘Zetas’的前身是墨西哥挑选精锐组成的团队,经过了世界知名特种部队的训练,成员都拥有丰富的军事技能和反侦察技巧。后来这支队伍被命名为‘GAFE’,工作性质由安保转向缉毒,原本是为了打击各地的毒贩,但后来禁毒事业的失败和最具影响力的海湾集团的收买让‘GAFE’的三十名特种兵带着最先进的武器和侦察系统判了变,之后他们给组织取名为‘LosZetas’,最辉煌的时候曾经控制着整个墨西哥,甚至会为了一条网络上的辱骂顺着网线去处决当事人,使得当时人人自危,堪称魔幻现实主义。”

    萧始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的确魔幻。你不觉得这和‘SEVENTEEN’很像吗?”

    “SEVENTEEN”也曾是世界一流的雇佣兵组织,成立之初只有十七名成员,靠着丰功伟绩和服务口碑获得了和黑水公司、北极狐雇佣兵团齐名的知名度。

    年轻的二代首领凯尔·勃朗宁接管组织后,与管理层在未来的发展问题上分歧不断,使得团队两极分化严重,形势日渐恶劣。

    后来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凯尔在爆炸中以假死的方式脱身,“SEVENTEEN”因此分崩离析,少数人选择离开,而仍有一部分成员留下后做出了和“GAFE”三十名背叛者一样的选择,在一个名叫百里述的亚裔狙/击手的带领下奇袭金三角。

    “SEVENTEEN”成员作战经验丰富,深谙战争策略与技巧,很快就把当地的武装组织打得抱头鼠窜,此后占山为王,成了亚洲最大的贩毒组织,而百里述本人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毒枭。

    萧始说:“‘Zetas’曾是我任务的一环,我帮老板从组织里救出了一名关键的线人,临死前他传递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称‘Zetas’当时正在研制一种依赖性极强的精神药物,但合成操作极其困难且复杂,其中最关键的催化剂竟然是概率合成的,很离谱吧。”

    江倦沉默了一下,“以为是游戏合成神装吗?”

    “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一直认为这种药物和‘寒鸦’有关。因为合成过程需要大量珍贵的原材料,至关重要的催化剂又不是必定生成的,所以药物造价极高,在组织最强盛的时候都差点儿掏空他们的家底。所以他们又在没有催化剂的情况下生成了一批残次品,这批药品就是纯度参差不齐的‘寒鸦’,而在珍稀催化剂的反应下生成的高纯度合成物就是代号‘SS-01’的危险物质。”

    江倦抿了抿嘴,又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把我当傻子,催化剂的作用只有改变其他物质的化学反应速率,不会在反应前后改变物质本身的质量和化学性质。照你这说法,这种物质明显对反应有影响,促成了其他反应,那就不叫催化剂了。”

    “行啊前妻,初中学的知识还记着呢。”萧始揽着江倦的肩膀,牵着狗的那只手在空中比比划划,把哮天扯得不得不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倦心说:连狗都要烦死你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在这个特殊又复杂的化学反应里,时间才是决定性因素。打个比方,比如A和B在五秒钟内迅速反应会生成C,但在没有催化剂的状态下完成整个反应过程却需要十秒,所以C的获取就需要催化剂的配合。”

    “有没有试过控制生成环境中的多余气体含量和温度这些外界因素?”

    “当然,但我们都认为生成之所以会是个概率问题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当时‘Zetas’掌握的技术还不足以……你在套我话?”

    被萧始戳穿的江倦完全没有尴尬的意思,依旧绷着一张面瘫脸,仰头看天,“他们的技术有限,还不足以研究出这个概率□□件出现的原因,或是没有找到提升概率的方法。二呢?”

    萧始浮夸地叹了口气,“前妻,你用不着套我的话,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原因之二是并非‘Zetas’掌握的技术不够先进,而是现代科学还没有发展到足够探求真相的地步。这就好比你让唐朝人从土壤里提取红霉素一样……扯远了。我其实是想说,就算是参与制毒的人也未必知道反应的原理,他们往往只负责一小部分反应的中间过程,就像印钞厂的工人也只了解其中某一工序的制作方法一样,有些谨慎的毒枭甚至不惜在制毒过程中加入错误的步骤来混淆视听,只有毒枭自己知道全部的制毒方法。”

    靠近留有警方标记的现场,萧始拉着江倦放慢脚步。

    不知是走了太久让身体热了起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手心渗了薄汗,用防止打滑的借口跟江倦十指相扣,趁机占便宜。

    “那两名死者都是学的化工专业,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制毒技师,被榨干价值后就被抛弃了。”

    江倦问:“墨西哥的那些技师后来怎么样了?”

    “很多是一次性的临时工,用完就被崩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也是一样的情况,被自己的老板给处决了?”

    萧始终于忍不住了,也跟着江倦一起抬头张望,“前妻,你到底在看什么,天上有什么东西比我好看?你总拿白眼瞧我,我觉着自己被鄙视了。”

    江倦叹了口气,“说你心大还不承认,你就没觉着这山里不对劲吗?”

    “啊?什么不对劲儿。”

    江倦指了指头顶,萧始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很多黑不溜秋的鸟儿正排排站在枝头,盯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小声逼逼着什么。

    “这是全家出动来开会了。是不是我帅裂苍穹,连鸟都忍不住来看热闹了?”

    “它们也不想凑在这儿,但它们没处去,只能到处乱飞。”

    “嗯?什么意思?”

    “一路走来你嘴就没停过,当然没空注意到这山里一个鸟窝都没有。很多候鸟在天气转暖后迁移回故地会继续用自己的旧窝,可这偌大的山里却连一个鸟窝都看不见,这就说明有人清理了这一片的鸟窝。你觉得什么理由会让人做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

    “看起来没意义,不代表真的没意义,只是正常人没法理解这个意义罢了。”

    萧始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棵树,粗糙不平的树皮上还留有摩擦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攀爬时留下的拖长足迹,犹疑道:“不会吧,难道那两个人致幻的原因真在这林子里?”

    “鸟窝本就是山林里的东西,出现也不会引人注意,警方一时没注意到也是正常的。事发几天后,警方对现场的勘察告一段落,于是凶手回收了这些鸟窝,抹除了最后的痕迹。”

    江倦戴上手套,扒开地上的干草,可惜没能从冻硬的泥土中找到足迹。

    萧始问:“有想到手法吗?鸟窝悬在树顶,和下面经过的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怎么能保证精准杀人呢?”

    “你刚刚提到的催化剂给了我思路,会不会是他们本就中了某种毒,平时察觉不到异样,只有和另一种药物混合后才会激发毒性?”

    江倦扶着树干,捂着腹部的伤口,闭眼缓了片刻,“他们陈尸的地方距离矿场也不近,可能是吸入一定量后才出现症状的。”

    萧始又掀起他的衣角看了看,纱布透出血迹,他的伤口裂开了。

    “嗯,有可能。回去吧,你情况不大好,最近贫血得厉害,再流血要晕了。”

    “不急,现场就在前面了。”江倦一指坡上被警戒线圈出来的位置,据他们的直线位置不过十几米。

    都走到这里了,半途折返回去实在可惜。

    萧始撑着他说道:“那你再忍一会儿,少流点儿血。”

    江倦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嘶……轻点。”

    “疼了?那你要不要试着让前夫背背?”

    江倦笑骂:“滚蛋,少占我便宜,手别往我腰上摸,痒。”

    “给个机会嘛,来来来,给个机会。”

    江倦还是没给萧始得寸进尺的机会,在他的搀扶下爬上了坡。

    此时警方的勘察工作基本结束,还留着几个标记牌没有收拾,能看到孙晨飞生前留下的那一行没头没尾的脚印被标了出来,很显眼。不远处的断崖就是他失足坠落的地方。

    江倦艰难地蹲下来,观察着地上的痕迹。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几天,足迹的深度不比初勘拍照的时候了,如今只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萧始道:“没准儿这案子破了,就连当年奇莱山的谜题也能一并解了。”

    “我去查了一下,关于那起失踪案众说纷纭,不少人认为是那三人为了偷渡才演了这么出戏,但我不这么看。当时台湾没有专业的官方队伍,搜救全靠民间志愿者和林业管理部门,很多地方他们都没有找到,或许他们是误入了其他危险的地方也说不定。”

    “眼前这案子呢?只有一行足迹能理解是孙晨飞在药物作用下产生幻觉在这儿乱晃,但足迹突然出现,绕了个弯又突然消失就是灵异事件了吧?”

    “没那么玄乎,你记不记得案发那天夜里的天气?”江倦问。

    “天气应该还好,有点冷,空气也很潮湿。细节就记不清了,当时只顾着找你,哪有心情关心天气。”

    “空气潮湿是因为气温高,冰雪融化时发生吸热反应,所以体感温度比较低。如果当时这附近的地面都有冰雪覆盖,在警方发现足迹时,冰雪又刚好融化了,那么只留下这一部分本就裸露在土地上的脚印也是正常的。”江倦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道:“还记得分局痕检拍的现场照片是在什么时候吗?”

    萧始回忆了一下,“周围挺亮的,应该是在白天?”

    “而发现尸体却是在深夜。从死亡时间推测,孙晨飞留下脚印的时间还要再往前半小时左右,时间是足够冰雪融化的。天气是很难控制的因素,这也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有事实可以佐证我的说法,看这里的脚印。”

    江倦一指地上起始的足迹,能看出最初脚印深度大概在五六毫米左右,随着距离拉长也逐渐变浅,最浅的位置只残留一毫米,而足迹的消失点深度却又恢复到了五毫米,也就是说这一行足迹的深度是由深到浅再到深。

    “嗯,脚印边缘的泥土有翻卷的迹象,证明留下脚印的时候土壤应该是湿润的,很可能是冰雪融化产生的水分。”

    萧始站起身来,不知怎么眼前一晃,视线变得模糊,眩晕和乏力感袭来,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江倦看他情况不对想伸手拉他一把,可他跟萧始铐在一起,对方脚步不稳也拖他一个踉跄。

    眼看萧始就要跌下断崖,江倦眼疾手快就近扒住一棵树,即使没能稳住两人的脚步,也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萧始下滑的速度。

    萧始就这么朝着断崖的方向摔了过去,江倦自知拉不住他,当即扑倒在地,增大摩擦面积加重阻力,也能借体重搏一把拖住萧始的可能。

    哮天见两人遭遇险情大叫起来,江倦嘶声吼道:“萧始!你怎么回事,清醒一点!”

    他的喊声和哮天的吠声传进萧始嗡鸣不已的双耳,他猛地摇了摇头,恢复了些许意识,本能地想要阻止身体的下坠。

    当他看清自己的处境时,已经悬身在断崖边缘。

    江倦那惊恐万分又无措的眼眸跟他对视着,不知他犯了什么病,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脱险的法子。

    江倦就拖着那条和萧始铐在一起的胳膊,死死抓着那人无力与他交握的手,拼死卡在悬崖边上,额上豆大的冷汗砸了下来,打在萧始脸上,湿漉漉一片。

    “江二……”

    “闭上嘴,少废话。”江倦咬着牙,疼得声音都变了调,“铐在一起呢,我放不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Zetas”这个组织是真是存在的,全盛时期真的是臭名昭著,做了很多骇人听闻的恶事,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自行搜索(但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SEVENTEEN”是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明天入V,今天早一点更,这一章也很肥!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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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告状

    两人当前的处境都很危险。

    江倦病弱体虚, 伤势还恶化了,根本没有把萧始这样一个成年男人拉上来的力气,在体重方面也没有任何优势, 能死撑在悬崖边纯是靠憋着一口气。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他被手铐勒住的胳膊就麻了, 匍匐在地上的身体也被拖行了十几公分, 他就快挺不住了。

    “倦!放手!你会被我害死的!”萧始失声喊道,又怕这个时候刺激了他,放轻语气说道:“我知道你能挣脱出来的,倦, 放手吧!”

    江倦用唯一能腾出来的手死死扒着悬崖边, 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崩裂, 渗出了丝丝血迹。

    江倦对狂吠不止的哮天说:“……这条山路偶尔还是会有人走的, 去找人来帮忙……拜托了!”

    哮□□他叫了一声,便飞速折返回去找人了。

    此时江倦的手腕被手铐勒破了皮肉, 血流了下来,指间滑腻一片, 他有点抓不住萧始了。

    “我得承认, 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萧始也在尽力找能支撑身体的着力点,抓住陷在土石里的树木残根, 让江倦稍稍缓了口气。

    他问:“什么话?”

    “经常脱臼就会习惯性脱位,我现在左手使不上力气, 拉不住你的时候, 你要记得主动抓住我。”

    虽然他们暂时松了口气, 但苦于周围没有落脚点和其他保险措施, 攀不上断崖的萧始把江倦拖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在这期间得不到救援, 他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真是乌鸦嘴,我就不该说那些死不死的鬼话!”

    萧始有些懊恼,他仰头看着咬死嘴唇,表情有些扭曲的江倦,胸口仿佛被人重锤了似的,疼得厉害。

    “为什么不放手?就算你不恨我,心里对我也该是有怨的,我死了,你就解脱了,你何苦拼了命救我呢?”

    “我有话想问你……”江倦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稳住身体上,声音虚得厉害,“关于当年的事,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在给我答案之前,你不能死……我也不能。”

    他疼得眼眶都红了,说完就不再开口了。

    眼看他被自己拖得半边身子都快探出了悬崖外,萧始低头看了看身下。

    “江二,听话,放手吧,这里不高,不会有……”

    “放屁!你会死的!”江倦看着下方孙晨飞的陈尸地,恐惧袭上心头。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他从没想过萧始可能也会有面临死亡的一天。

    在他心里,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像萧始这样的人,不论如何都会死在他后面,他一直这样想。

    此刻诸多恐怖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他开始害怕了。

    他的身体在颤抖,双手冰冷,就快拉不住萧始了,眼睁睁看着那人对他说了许多,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萧始必须活着。

    身后草木窸窣,随着响声靠近的是两个男人,他们注意到了命悬一线的两人。

    阴影挡住了头顶的光线,江倦这才注意到有人靠近,回过头来就见其中一人向他伸出了手。

    “江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声音……叶明宣?!

    毕竟整座山都是叶氏的产业,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看到一线生机的江倦松了口气,还未开口,就见对方身后的陈箨抬手拦住叶明宣的同时也用眼神发出了警告。

    叶明宣迟疑了一下。

    陈箨咳嗽一声,将叶明宣拉扯到身后,顾自靠近两人。

    萧始比江倦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当即喊道:“倦!快跑!!”

    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是徒劳,苦苦撑到现在的江倦绝不可能放手。

    可无还手之力的他只能任由陈箨一把拽起他的后领,抬腿一脚,踏着他的后心把他踢下了断崖。

    好在江倦也不是毫无准备,在两人漠视他们的处境,没有赶在第一时间出手救人的时候,江倦就察觉到两人没怀着善意。所以在陈箨动手时,他扒着崖边的石头做了缓冲,直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坠到崖外才松手,为萧始尽可能地缩短了坠落高度。

    在下坠的过程中,两人都想通过山壁上的土石和植物减缓下落速度,可就算崖壁回缓的坡度不至于让他们立刻摔到崖底当场毙命,从这个高度滚落下去也不是开玩笑的。

    萧始抽出一只胳膊抱住江倦,落地时死死护着那人,以至于在两人双双摔落,狠狠撞在立于陡坡上的树干才被迫停止坠落。

    萧始只觉背部袭来剧痛,没能痛呼一声就被涌到喉咙的血哽住了,浑身上下像被摔散了架似的,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后悔自己有个好到惊人的身体素质了,要是这一撞直接把他摔晕过去,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仅仅晕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迅速爬了起来,从一动不动的江倦身上摸出钥匙解开手铐,背起那人跌跌撞撞向山下跑去。

    之前江倦撞破桓宇能源制毒一事,陈箨和叶明宣正巴不得灭他的口,好死不死在这种情况下对上他们,陈箨干脆直接动手了!一旦发现他们没死,肯定是要追来补刀的,落在他们手里,下场不会比孙晨飞和张霖好到哪儿去!

    不知是摔下来的时候也碰到了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此刻萧始头晕目眩,跑几步就得停下来缓一下。

    他刚解剖过孙晨飞因高坠死亡的尸体,还记得死者脏器受损后的惨状,从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高度坠下,就算他意识清醒,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况且就他现在的速度,那两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他们,如果不在被他们发现前找到地方藏身,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萧始一回头,顿时心凉了半截,这一路走来,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串蜿蜒滴落的血痕,除非那两人是瞎子,否则循着痕迹找来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没觉着自己受了多严重的外伤,难道是……

    他看向挂在他背上没什么反应,连气息也微弱得可怜的江倦,晃了晃那人的身体。

    “倦?倦!醒醒。”

    江倦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这才转醒,无力地搭在萧始肩头的僵硬麻木的手动了一动,萧始这才发现从他袖子里蔓延出了一道血迹。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止都止不住,如此惊人的出血量,可见他伤的多重。

    萧始知道江倦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坚持到他走出这片山,当机立断把他放了下来,紧急处理他的伤口。

    好在因为江倦的旧伤还没好,临走时他带了些绷带和药品以备不时之需,简单做下包扎还是没问题的。

    可当他看到江倦的伤势时,就连这点庆幸也荡然无存了。

    江倦伤的实在太重了,滚落山崖时一根手指粗细的断枝刺在他背后,就位置来看应该伤到了肺,他现在呼吸困难,每一次胸口起伏都伴随着身体的颤抖和微弱的呻/吟,是肺泡破裂和血气胸的症状,恐怕内出血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一旦大量失血,他的脏器会迅速衰竭,引发低血容量性休克,也会直接导致窒息。

    “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清醒一点,别睡!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呼唤让江倦恢复了些许意识,也让痛感越发清晰起来。

    江倦靠在萧始怀里,起初只是嘴角出现一点血沫,他还能忍。很快强烈的痛楚袭了上来,他开始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大量鲜血从口里涌了出来,他看向萧始的目光中带着无奈和一丝恐惧。

    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情绪,可他那一瞬的反应却烙在了萧始脑海里。

    沈晋肃曾说过,江倦还很年轻,面对死亡会有恐惧,也会有遗憾。

    而这一刻,萧始看懂了江倦。他并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恐惧直面死亡。

    他抱住江倦,不顾那人一身血污,贴着他冰凉的脸颊轻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走!”

    萧始来不及多看一眼自己的伤,拦腰抱起江倦便往山下跑。

    剧烈的动作加重了痛楚,江倦抬眼看着初春的万里晴空,一句话让萧始决了堤:

    “我哥走的那天……天上,飘着雨……看着他在血泊里,手,怎么都捂不热,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要……死在有阳光的地方。”

    “倦,别说了,求你……”

    “你总说我怕疼,怕黑,还怕冷,其实我……没那么胆小,怕的只是……只是被丢下,一个人,孤独又寂寞……”

    萧始蓦然驻足,半跪下来用膝盖撑住江倦,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再胡说八道就揍你了!”

    江倦沾满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腕,萧始立刻放手环抱住他。

    “我哥走的时候,有我,有小惩陪着,他、他不孤单……我走的时候,你能不能……能不能也,也陪陪我?”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倦奋力勾勾嘴角,惨然一笑,“别骗我,我知道,会死的……我哥就是被,被刺穿了肺,没救回来才……妈的,好疼。”

    他抬起通红的眼,看着惊慌失措,徒劳地帮他止着血的萧始,“跟你,我就不……不装了,真的,疼死了……”

    “再忍一下,我带你下山!你少说点儿话,控制一下呼吸,别让自己窒息,也别过度呼吸给肺太多压力。我……我知道你疼,但我没办法替你疼,对不起……”

    匆匆擦去伤口的血,萧始再次抱起江倦,奔向山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严重,几乎没有任何痛觉,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心疼,还有愈发严重的耳鸣。

    ——也可能是江倦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听得越发吃力了。

    但他还是听到了江倦断断续续的遗言:

    “真好,到死了我都没恨你,也没……后悔过。临死前知道你的秘密,可能、可能是天意吧……我这就要,下去,和……和哥哥告你的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虐萧始的第一刀。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98章 拉钩

    “喂, 喂?”展虞靠在警车边,拍了拍声音断断续续的手机,看着信号只有一格, 只能放弃继续沟通, 挂断电话转头问扒着车窗抽烟的副队:“老袁, 你信号怎么样?”

    夏陂分局刑侦副大队长袁衾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无奈道:“不行,你多少还有点儿,我这直接打叉了。附近都是山,有没有信号全看命, 没什么急事还是等出去了再打吧。”

    “不是我, 是市局的狄箴打来的。”展虞打开微信, 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颓废地往车头上一坐,“他刚说什么江副和萧法医早上进山了, 让我们去跟他会合,还说什么有什么人要找他们。怪事, 他们联系不上, 我也联系不上啊……你别抽了老袁,赶紧上山找人了。”

    袁衾打着哈欠下了车, 两人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SUV停在山脚。

    展虞道:“这不就是他们的车么,看来人还真是上山了, 走吧, 我们也快点儿上去, 早办完事早回去。”

    他刚说完, 就听见周围一阵窸窸窣窣。

    袁衾打了个激灵, “靠!队长, 这山上是不是有黑熊?”

    “傻了吧你,哪有黑熊跑下山的,我估摸着就是……”

    话刚说一半,两人就见一只德牧狂吠着从山坡上飞奔下来,吓得袁衾嗷一嗓子转身要跑。

    展虞觉着这事不对,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德牧?

    他很快想起江倦出事当天,萧始是牵着条警犬来找人的,想到这狗可能跟他们有关便上前看了看情况,没想到哮天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裤腿就把他往山路上扯。

    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做出了目的性这么明确的举动,这让展虞和袁衾意识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紧跟在哮天身后上了山。

    可走了二三百米,哮天就停下脚步,犹豫不定地打起了转,似乎是在纠结选哪条路。

    他们面前只有一条上山的土路,走着也打滑,却是最省事的捷径。正常来说没有人会特意去走除了这路之外的陡坡,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

    看这警犬的反应,它来的时候应该也是走的同一条路,现在却有些迟疑,莫非是出现了什么其他因素干扰了它的选择?

    照这个思路推测,那两人应该是在山里和警犬失散了,打算带着他们原路返回的警犬会在这里犹豫,那么很可能那两个人也在附近。

    展虞拍了拍哮天,“你是闻到气味了吗?别犹豫,感觉他们在哪儿就往哪儿走!”

    哮天叫了一声,随后跳下了两三米高的断坡,朝着没有路的山林深处跑去了。

    看着它身后一路留下的血爪印,袁衾有些犹豫,“队长,咱们没走过这条路,就算是白天也有点儿冒险。”

    “有它在,不愁找不着回来的路。不过老袁,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两个人如果是想去矿山或者发现那两名死者的现场调查,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走?”

    袁衾顿了一下,方才的怂相彻底不见了,沉声反问:“真的是他们自己想走的吗?”

    展虞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其实他明白副队想表达的意思,只是还心存一丝可怜的侥幸,希望副队能帮着他骗骗自己,哪怕就嘴上给点儿盼头也行。

    可惜袁衾和他一向没什么配合,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像个棒槌一样直言道:“那两人是带着复勘现场的目的来的,没理由冒险走自己不熟悉的路,又不是来探险的。别忘了那两名突然发疯死在山里的死者,我有点儿担心,他们会不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江倦还没有对他们透露孙晨飞和张霖的是因为摄入了致幻的药物才会导致意外死亡,现在分局广为流传的说法还是那两人深更半夜遇到孤魂野鬼,一个当场吓死,一个受到女阿飘诱惑心甘情愿跳下了断崖,要不是展虞及时制止了那几个小说看多了的女警,这山上都要被她们平白杜撰出一个兰若寺了。

    但流言听多了,对他自己也有一定影响,就算不信世上有神神鬼鬼,但他确实觉着这山邪性,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他们等下在山里找到两个血……

    “我操!那两个人怎么浑身是血!”

    袁衾先胡思乱想的展虞一步看到了抱着江倦从矮坡上跳下来的萧始,一声大吼引起了耳鸣的萧始注意,也让展虞回了神。

    看到两人,苦苦坚持许久的萧始终于脱了力,脚下发软,靠在身旁一棵树上,缓缓跪了下去……

    展虞和袁衾当即上前,一人接过萧始怀里的江倦,一人架起了萧始,飞快往山下转移。

    袁衾一句接一句地问:“萧法医,你什么情况,能不能撑得住?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萧始的耳鸣已经严重到根本听不清两人说话的程度,从头到尾也只有一句话回答他们:“快、快把他送医院……肺泡破裂坚持不了太久,他会死的!!”

    展虞抱起人事不省的江倦时就感觉到他背后粘腻一片全是血,听了这话更是不敢耽搁,飞奔回停车场,把两人安置在后座就把油门踩到底冲进了市区。

    一路上袁衾都在和医院、分局以及市局联系,叮嘱各部门提前做好准备,看到准备违规并道的私家车,拿起喇叭就把人喝了回去。

    展虞一路开的简直堪比卡丁车,下坡时袁衾觉着自己的屁股都离开座位了,东倒西歪地撞在侧门玻璃上,赶紧回头看看后座上的两人情况如何了。

    只见萧始紧紧抱着江倦,护着那人背后的伤口延缓失血,贴着他的额头,一直在轻声安慰:“再忍一下,就快到了……倦,再坚持一下,求你了。”

    袁衾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羁绊,只是莫名觉着不太像普通同事的关系。

    他试探着小声问:“队长,这什么情况?”

    展虞看了一眼后视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叹了口气,“听说很多年前,江副的哥哥也是因为肺穿孔,不幸牺牲了。不过他哥哥的情况要更复杂些,不止是肺上开了个窟窿,还被割了喉,都坚持到救援了,还是没挺住,在救护车上就不行了。萧法医和他们兄弟认识很多年了,经历过哥哥惨死的悲剧,他当然害怕弟弟也走的那么痛苦。”

    袁衾低低骂了句“操!”,“这老天爷简直不干人事,收了哥哥还要用同样残忍的法子收了弟弟,妈的!太他妈操蛋了!”

    “劳驾……”萧始忽然开口,两人都不禁挺直了脊背,“借用一下你们的外套,他一直在发抖。”

    袁衾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警服大衣递了过去,又帮展虞脱了棉服,一并盖在江倦身上。

    他见那人脸色跟纸一样惨白,就觉着情况不大好,伸手一摸那人的手心,果然冷的发僵,还汗涔涔的一片。

    “队长,再开快点儿,要不行了!”

    “快了快了!再挺一下,过了这条街就到胸科医院了!江副!再撑一下!!”

    这两人的话江倦未必能听见,但萧始每一次摇晃他的身体,让他不准睡过去的喊声他却是能听到的。

    每一次江倦都像被惊醒一样,睁开发红的双眼,朦胧间与萧始短暂对视一眼,又歪过头沉沉睡去。

    这样的互动大概又持续了四五次,展虞终于驱车赶到医院,在把江倦抱到担架上时,萧始最后一次摇醒了他,趁他还清醒时在他耳边轻语:“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问我,现在还舍不得离开。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回来,就把当年你最想知道的事告诉你,好不好?”

    此时的江倦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轻轻翕动眼睫,对萧始绽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缓缓抬手,朝他勾起了小指。

    这样的举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萧始几近虔诚地勾住他的手指,目送着他被推进抢救室,不得不放开了手。

    抢救室的门一关,萧始就像泄了气似的,两手贴着冰凉的金属门板,滑坐下去,跪在了门前。

    展虞和几个护士都劝他起身先去做个检查,他却不住摇头。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他一个人在里面会害怕的。”

    展虞一时凝噎,心说一针麻醉下去,人这会儿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倏然想起袁衾方才在车上联系市局时,姜惩在电话那边的追问:“这次也是萧始给阿倦手术吗?”

    听这个语气,萧始似乎不止一次救过江倦了。

    展虞想帮萧始缓解紧张,坚持跟他搭话:“萧法医,您该不会是医生转行做法医的吧?”

    “是,我以前是外科医生。”许是精神太紧绷,不安情绪太过强烈,萧始一开口就说了很多,“选这个职业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从小就容易弄伤自己,胆子又特别小,怕冷,怕黑,也怕疼,所以我想,如果他躺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有人能陪陪他,拉着他从鬼门关回到人间,或许他就没那么怕了……”

    展虞觉着自己可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光会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措辞,居然笨拙地问:“那您这次怎么……”刚说出几个字,他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对不起,我犯傻了。”

    萧始抬起自己颤抖到几近抽搐的左手,狠狠握拳,捶在墙上,“偏偏这一回我帮不了他……”

    姜惩赶到时,萧始正跪在抢救室门前,任谁说也不肯挪动半步。

    他伸手过去,对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不敢抬头,低声啜泣:“我好怕他这一次走了,就不想回来了……”

    姜惩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安慰萧始的一天,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此刻心情却复杂,伤人的言语也不忍说出口,只能拍了拍他,艰涩道:“不会的,放心吧,他会回来的。别的不说,江住看到自己的弟弟这么年轻就下去找他了,一定会把他打回来的。”

    看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姜惩恍然意识到,或许过往无数次萧始陪着江倦一起挣扎在生死线上,是因为他自己,才是最害怕别离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99章 脱险

    “患者因为肺泡破裂引发血气胸, 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险了,进了手术室就大咳血不止,胸腔活动性出血, 血压低的吓人, 胸内有大量血凝块, 一般来说都该窒息休克了, 他能坚持到现在也真不容易。我们院长亲自主刀给他做了开胸手术,目前伤势已经稳定,接下来需要密切观察二十四小时……哎!这位家属,你什么情况?”

    医生还没做完说明, 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的萧始就撑不住了, 刚向被推出抢救室的江倦迈出一步, 身体就濒临极限, 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一大口血涌了出来。

    众人都被吓懵了, 幸好姜惩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这一下摔狠了。

    “萧始?醒醒!你什么情况!”他拍了拍萧始的脸, 不见对方反应, 下意识打算用物理方式把人强行唤醒。

    展虞见状赶紧拦住了他还没落下去的手,“冷静点儿, 姜队!萧法医可能也受伤了!”

    “什么?你们没给他做个检查吗,胡闹!医生!有没有医生来帮帮忙!”

    刚接出来一个, 又送进去一个。

    筋疲力尽的姜惩此时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造化弄人。

    他掏出根烟, 忽然想起医院是禁烟的, 只好把烟别在耳后, 看着无措的分局二人组。

    “昨晚他们两个跟我报备过, 说今天一早就要去云间山复勘孙晨飞坠崖的现场。那地方分局少说也看了三四遍, 怎么会出事的?”

    展虞崩溃地揉了揉脸,“我也想不通,刚刚局里组织外勤上山调查了,这事我一定会给市局,给江副和萧法医一个交代。”

    他刚说完,袁衾的电话就响了,见是分局的刑警打来的,他也没背着二人,按下了外放。

    对面的刑警紧张道:“袁副,我我我……”

    “叫副队,别叫怨妇!有什么发现吗?”

    “发发、发现了个大事,那那那……那个……”

    嫌这刑警一激动起来就捋不直舌头,同事干脆抢了手机,连珠炮似的说道:“副队,我们在山里发现了叶明宣的遗体,也在孙晨飞的坠崖现场发现了一些包括血迹和擦痕在内的新痕迹,应该是今天江副和萧法医留下的。从现场情况来看,我觉得很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人失足坠崖,另一人为了救同伴也被一起拖到了崖底。现在两个现场都保护起来了,得劳您和展队回来指导勘查工作。”

    姜惩一听这话起了身,得到医生的准许和陪同后进了病房,掀开了江倦身上的被子。

    为了方便治疗,江倦连衣服都没穿,身上缠着纱布和各种管线,一动不动昏睡着。

    姜惩先是凑前去细看他的脸,随后从上到下把他的身体看了个遍,除了坠落时的一些外伤,最为严重的就是江倦左手腕上的勒痕,看起来像是被硬物反复摩擦才导致皮肉严重受损,伤口缝合前甚至能隐约看到发白的骨头。

    主治的院长悄声道:“送来的时候腕骨是脱臼的,还是骨科的李主任给复的位,伤口挺深的,缝了三针,不像摔的。”

    “是被手铐勒的,萧始应该身上也有一样的痕迹。”

    姜惩对院长道了谢,转头出门就带着展虞回了现场,留下袁衾守着两人,直到市局的人闻讯赶来。

    狄箴到医院的时候,萧始才刚被推出手术室,听医生说是因为高坠导致肝脾破裂,他当时就腿软了,扶着墙问:“能……能治好吗?”

    “人是救回来了,后续就看患者恢复情况了,两个人伤的都不轻,得住院治疗。”

    狄箴在萧始给孙晨飞尸检时看到了死者因为高坠而严重损伤的肝肺,到现在都没能消化当时的阴影,一听说萧始也内脏受损,吓得差点坐地上。

    他和袁衾分别守在江倦和萧始的病房,直至江倦的情况有了好转。

    昏睡中他睁开眼睛,把狄箴吓了一跳。

    见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应该是想说些什么,狄箴忙附耳过去。

    江倦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但他伤得太重,尝试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狄箴看得心酸,便告诉他:“萧法医已经没事了,您就放心吧,睡一觉醒来他就会活蹦乱跳等在你床前了。”

    活了这么久,这是头一个说出来让狄箴觉着舌根发苦的谎。

    好在这时的江倦没什么判断力,听他这么说便又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是在卧底行动中留下的习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即使是麻醉的效用没有完全褪去的情况下,依然稍有一点响动都会把他惊醒。

    他睁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几秒种后才会迟钝地转动眼珠,将视线移到发出声音的狄箴身上。

    这时候狄箴就得重复一遍之前的安慰,反复强调他和萧始都已经脱险了,江倦才会再次睡去。

    这让狄箴在病房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无聊到发慌只能隔一会鱼G希Z椟伽儿在群里问问现场的情况和调查的进展。

    参与调查的刑警大都各司其职忙着现场勘查,直到快收工了才有人回复他的消息。

    白饺饺分了几条回应:“姜队怀疑可能是江副失足意外跌落山崖,萧法医为了拉住江副,也被他给拖下了山崖。”

    “从我们在现场附近发现的拖拽痕迹来看,萧法医被拖行了将近九十公分,以他的体型和体力来看至少坚持了近二十分钟。”

    “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两行不属于他们的足迹,其中一行被证实属于今天被发现的死者叶明宣,另一行的来源目前还不清楚,已经让痕检介入分析了。”

    “现场还发现了血迹和挣扎的痕迹,初步推测可能是当时在山上拉住江副的萧法医受到攻击后才导致两人一起坠落山崖。好在崖壁是有坡度的,两人当时神志都应该是清醒的,没有像孙晨飞一样撞在树干上当场毙命。我们顺着沿途残留的血迹一路追踪到展队和袁副他们找到两人的位置,基本可以确定今天发生了什么。”

    温幸川也同步了另一现场的消息:“分局的兄弟们在靠近山路的地方发现了叶明宣的遗体,当时他被吊在一棵杨树上,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从现场状况和尸体状态来看不像是自杀,现在尸体正在送去分局的路上。”

    “希望江副和萧法医都能早点好起来。”

    看到这些信息,狄箴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他看着江倦手腕上的伤口,又回忆了一下萧始的伤势,意识到事情并不是白饺饺说的那样。

    先不考虑他们为什么会被铐起来这件事,从他们腕上的伤可以看出,两人大概率是被同一副手铐铐住了,如果是江倦坠崖,以他的身手随时可以从手铐中挣脱出来,绝对不会让萧始冒着被他一起拖下去的危险在山崖上吊二十分钟。

    相处这些日子,他看得出江倦和萧始之间其实并没有不可调解的仇怨,换言之,江倦是不会拖着萧始一起去死的。

    除非坠崖的人是萧始。

    但如果是萧始的话,他要怎么拖着伤体带江倦走那么远的山路去求援?他自己也受了内伤,内出血的情况很严重,能坚持到展虞和袁衾找到他们的时候算是医学奇迹了吧……

    想到这里,他望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江倦陷入沉思,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让你嘴硬!

    早点承认自己在乎他,或者干脆复合了多好,纠缠这么多年,蠢事做了不少,到头来不还是舍不得?这么活着就不累吗?

    狄箴都替他们着急。

    恍然回神,他发现江倦又睁开了眼。

    刚刚才在心里骂过他,狄箴多少有点心虚,赶紧哄孩子似的拍了他几下,“乖啊乖,闭眼睡觉,我给你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

    他给江倦揉了揉眼睛,这回却没能像前几次一样合上他的眼睑。

    两人大眼瞪小眼,狄箴心里打着鼓,“你……咳!用、用不用我去妇产科给你拿个奶嘴?还是要喝奶粉?”

    江倦是完全清醒了,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就疼的不得不住了口,伏起的胸口迅速塌了回去,干哑的喉咙里只有断断续续的气音挤出。

    狄箴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好副队,您老实一会儿吧求求了,您知不知道这次自己真的差点儿就没命了啊,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萧法医交代啊……”

    他说到“萧法医”的时候,江倦重重眨了下眼睛。

    狄箴无奈,只能告诉他萧始目前的状况。

    因为同情百般讨好前妻却没落着什么好处的萧始,他还补充道:“萧法医伤的比您还严重,到医院以后又不肯接受治疗,是在您脱险之后才被送进手术室的,这会儿还在重症病房呢。您可千万别辜负他救你的好意,还是安心把自己的伤养好……”

    他话都没说完,江倦蓦地坐了起来。

    狄箴手忙脚乱想把他按回去,却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拔掉了身上的针头和管子,避开他胡乱抓过来的手,从病床另一侧翻了下去,跌跌撞撞推门冲了出去。

    狄箴被这场面吓坏了,又是按铃又是喊人,想起医生嘱咐过他江倦现在不能离了氧气,匆忙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呼吸面罩就连滚带爬地跟着追了过去。

    袁衾打着哈欠出门接热水,就听见走廊里一阵混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见江倦从走廊另一头磕磕绊绊快步走过来,他吓得失手把纸杯掉在地上也来不及捡,赶紧搀住了嘴角又在渗血的江倦,对着他身后追来的狄箴吼道:“这什么情况?我逮住他了!现在该怎么办!”

    追上来的狄箴跺了跺脚,“算了,他出来就是找萧始的,你把他带去看他一眼吧,我这就去喊大夫!看好了,别再让他跑了!”

    说完转头又跑向楼上的办公室,拎出了慌慌张张戴着假发套的院长。

    袁衾见围观的患者和家属多了起来,再一看江倦就穿了条裤子,上身还缠得像粽子似的惨样,硬着头皮把他扶进了萧始的病房。

    江倦从头到尾都没说出话,不过袁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是很激动的,加上方才跑的那几步,急促的呼吸带着明显的颤音,让人很难不怀疑他肺上那个窟窿能不能遭得住他这么作践。

    “江副,您也不用太着急,萧法医现在也脱离危险期了,情况挺稳定的,医生说……”

    江倦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病床边,抬手一巴掌抽在了萧始脸上。

    这让袁衾和刚赶来的狄箴以及院长三人目瞪狗呆。

    当然,最意外的还是睡得正香却突然被这一耳光打醒的萧始本人,他猛地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床前衣衫不整……不,是干脆没穿衣服,脸色煞白嘴唇上还沾着血的江倦,茫然了一瞬,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又无比做作地捂着胸口,发出一声虚弱又浮夸的闷哼。

    江倦不为所动,又是一拳捶在他腹下。

    萧始自觉翻身,往病床边上挪了挪,疼得虚咳几声。

    然后江倦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动作无比自然流畅地翻身上床,钻进了萧始的被窝。

    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你是真的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的初始技能点满了生命,HP-9999,当前剩余:99.99%,当前回合放弃进攻。

    萧始释放技能[狗皮膏药],开始吟唱:“前妻!你不能丢……”,施法被敌方打断,并附加沉默效果1回合。

    该回合结算:陈箨成功击杀队友叶明宣,得1分。

    陈箨:(把盒饭放进微波炉)我没有!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0章 信任

    “我错了, 我承认,我就不该担心他们两个。”狄箴蹲在医院走廊里,接过姜惩递来的咖啡, 抹去一脸老泪, 发出了灵魂质问:“萧始也就算了, 怎么连江哥的血条都这么厚啊, 他这已经是BOSS级别了吧!”

    姜惩不以为然地灌了一大口拿铁,面无表情道:“不然我为什么没等到阿倦醒来就去勘查现场了,在这方面,他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BOSS”本人这会儿正被院长按在病床上扣紧呼吸面罩。

    老院长从医三十多年,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让人头疼的伤员, 甚至一度问出了:“能不能把氧气管焊他脸上?”这种狠话。

    事实上见到萧始之后, 江倦就老实了下来, 往被窝里一躺就再次失去了意识,反倒是被他揍醒的萧始睡不着了, 一直哼哼着喊疼。

    一群主任级的老医生围在病床前研究半天,也想不通江倦到底是怎么拼着那一口气走了这么远才找到萧始, 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手术中都没清醒的萧始能被这一巴掌打醒, 连麻药劲儿都不起作用了,最后只能归结于医学奇迹。

    副院长推着老花眼镜, 正想着让护士再推一张床进来,通融一下让两人都住在一个屋里算了, 萧始却憋了半天, 挤出一句:“……不行。”

    周围的医护都跟看国宝似的盯着他。

    萧始虚弱道:“他习惯了跟我睡, 不跟我在一起就睡不着, 你们就算把他挪别的床上, 等会儿醒了他还是会来找我。”

    仅仅一句话传递出的信息量已经足够这群医生怀疑人生了。

    院长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还是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医生帮忙把江倦转移到了隔壁床上。

    待管子插上,点滴重新扎上,医学先锋们前脚刚走出病房,这人果然又翻下床去爬进了萧始的被窝。

    受到震撼的院长指着这间会给医护人员留下心理阴影的病房问姜惩:“有没有转院想法?隔两条街过去就是脑科医院,要不都送去治治?”

    萧始没忍住听笑了,一笑又颤的伤口疼,“嘶哈嘶哈”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按着江倦那只无疑是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轻声道:“别怕,我在呢。你身上好凉,要不再贴过来点儿?”

    江倦闭眼装睡,听到他这话,悄悄往后蹭了蹭。

    萧始又笑了,“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急着来找我。江二,别不承认,你就是在乎我。”

    江倦深吸一口气。萧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这一次开口是想说话的。

    可即使是发出气音这样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莫大的负担,哑了的江倦只能作罢,在萧始主动伸过来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萧始反握住他的手,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答应过会告诉你,可现在又有点儿不敢说了。你这人啊,拼起来太不要命,怪吓人的,这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早早告诉你,我怕下一次就叫不醒你了。”

    听了他前半句话还想跟他争执几句的江倦顿住了在他掌心写字的动作。

    他被这个理由说服,或者说打动了。

    “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像今天这么怕过,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怀里失血,一点点衰弱下去,我都怕死了。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我没少看着人死在我面前,也会有所触动。但那样的死亡距离我太远了,我没能参与到那些死难士兵过去的人生中,只是作为一个医生,遗憾于自己医术不精,没能救回那些走到末路的生命,所有的罪责都可以归结于残酷的战争,但你不一样。”

    江倦想问:哪里不一样?

    “你是我跟这世界唯一的联系,是隔绝我与死亡的唯一壁垒,是我面对未来的全部希望。失去你,我没法原谅自己。”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多的顿挫,只是较比平时语速慢了许多,有种他极少表现出的情愫流淌其中。

    江倦想说:你只是遗憾这世上最后一个能陪着你一起骗自己的人也离开了而已。

    “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从姜惩那一拳打醒我之后,我就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回到得知江住死讯的那一天,只是情报上那个名字并不是江住,而是你。每一次惊醒,都是疼醒的,从前我的梦里,没有任何感觉会真切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说到这里的萧始感觉到眼眶在发热,他需要拼命眨眼才能收回盈在眼中的滚烫。

    “回到你身边后,噩梦就没再出现过,我开始在梦中想起那些早因恨意淡化的回忆,会无数次重复与你初遇的过程。凯尔说,我这也是一种心理障碍,一次次梦回,是因为我内心极度渴望能够重回那时,改写已成定局的过去。”

    萧始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回答。

    江倦写道:“我和你的过去有什么好回忆的,见面第一眼就是相看两生厌,吵得不可开交。你说我一身反骨,可杀不可留,我说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合该被丢出去当野狗……”

    写到这里,两人都深陷回忆。

    在江倦印象里,他与萧始正式认识是在老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他推开家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倚在桌边,抱着双臂倾靠在江住身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那个人微微低下头,凑在忙着擦洗水果的江住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江住笑得很开心,但并不是被他说话的内容逗笑,而是因为他吹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实在太痒了。

    两人一言不合打闹起来,江住甩着抹布去揍萧始,而彼时年轻的萧始却借着身高优势,按住江住的双肩后,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江住怔住了,远远注视这一切的江倦也怔住了。

    虽然之后萧始随口胡诌的借口说服了江住,但作为旁观者的江倦却比任何人都能看清他眼里的爱意和憧憬。

    那个眼神也是导致很多年后他都走不出阴霾的元凶。

    从前熟识的亲朋会因为他酷似的长相与精湛的演技相信他就是江住本人,就连他自己也打从内心里认定自己就是与口兮口湍口√。死去的江住,可每当遇上萧始,那人嫌恶怨恨的眼神都会将他从那虚幻的假象中鞭挞驱赶回现实。

    “东施效颦,你难道就不会做噩梦吗!顶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你就不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吗?”

    那声声质问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那一天偶然撞见萧始给江住的一吻是他和萧始的初遇,却不知公大射箭馆的惊鸿一瞥,早已在萧始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萧始的手指轻轻从江倦瘦削的下巴上滑过,脑子一热居然脱口而出:“伤好了之后,带你去射箭吧。”

    江倦闻言睁开了半眯的眼。

    学生时代,射箭曾是他唯一的爱好和消遣,常常可以面对靶子一言不发练整整一个下午。

    可是后来,这仅有的爱好也不得不放弃了,连他自己也算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握过弓了,被他冷不丁一提起来难免心痒。

    但他没有回应萧始,就在那人以为他又昏昏沉沉睡过去时,他在对方掌中写道:“有件事在山上时就想问了,但那时没来得及说出口。”

    只顾着交代遗言了。

    到头来自己没死,想问的事也没得到答案,多少有点尴尬。

    “什么事?”

    “东野翔太的死跟你有关吗?”江倦有点庆幸自己现在说不出话,用这种方式询问还不用和对方有眼神交流能让他少点难堪。

    “……”果然萧始闻言哽住了,酝酿半天才尝试反问:“……这事应该跟我有关?”

    这起命案已经结了,警方也已经给了社会各界一个完美的说法,但案件中还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细节,那就是尸体食道里的鱼。

    按照他们此前的推测,鱼类在遇到低温后迅速冰冻再融化的确有一定的几率可以存活,但对江倦这样谨慎的人来说,他的字典里不存在任何“可能”和“也许”,任何概率□□件都不存在。

    在后来的调查中证实了东野翔太是自己走到冰面上猝死的,也就不存在他坠江的可能,同时李蘅和徐静涛的证词中也没有提到任何跟鱼有关的线索,警方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几条青鲛跟他们有直接关系,这一细节也就暂时被忽略了。

    从江倦作为办案人员的角度来看,暂时性地排除鱼在低温下“复生”这一低概率事件出现的可能,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有人在尸体解冻的过程中动了手脚,那么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萧始这个法医。

    如果说在案子侦办期间他只是对此只是有些疑惑的话,那么在查到萧始和日本人的联系时,这种疑惑就变成了怀疑。

    聪明如萧始,很快就想通了几件事之间曲折的关系,不过让他诧异的并不是江倦怀疑他这件事本身,而是江倦居然主动去了解他了,“你查了我的底细?我怎么有点小开心。”

    江倦把脸埋在被子里,用口型无声的骂了句:“有病……”

    “但你这个关系攀的属实有点儿远,我那无恶不作的老头确实有个来头不小的日本女议员做姘头,但那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一直到老头死了,我也没跟他见过面。”

    萧始两手垫在脑后,回忆道:“我和那个臭名昭著的家族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十几年前,程氏两兄弟为了争夺遗产继承权制造了一场事故,差点儿把我弄死。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去了澳……墨西哥以后跟他们就彻底断了关系,直到去年回国才知道这两兄弟把自己给作死了,老头也在逃亡中被炸得尸骨无存,仅剩一个被诊断有心理疾病的老三还蹲在少管所,我怎么可能会跟老头的姘头扯上关系。”

    萧始这番解释并不在于撇清与案件的关系,只是不想江倦被调查到的一些不实信息干扰,对他产生误解。

    他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又问:“那个时候你只想问我这个吗?说实话,我真有点儿……难过。”

    话说多了难免牵动伤口,萧始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终于歇了,软趴趴地瘫着,术后没能恢复的精神也越来越差。

    过了很久,江倦沙哑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只是因为在死之前,我想相信你。”

    病房内灯光昏暗,但那双眼眸却仿佛缀着星点光辉。

    “我说过,会证明你的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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