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傅吟惜以为裴衍之说带回去吃完只是随口一言, 可等回到清荷院,他却真坐在了桌边,认真地, 慢条斯理地吃着味道并不算美妙的开胃羹。
傅吟惜并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裴衍之看重她亲自下厨的心意。她观察过崇林,作为裴衍之的贴身内侍,却对他家王爷这一举动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而这绝非正常情况。
傅吟惜心底有疑惑,也没有忍着憋着,等裴衍之补上午膳回去书房, 她便偷偷将崇林叫到了一边。
“王妃, 可是有事吩咐?”
虽说俩人离书房已经有些距离,可傅吟惜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问:“王爷他平时是不是不怎么对吃食有要求?”
崇林原以为傅吟惜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吩咐, 因此一听这话不由地一愣:“王妃为何突然这般问?”
傅吟惜顿了顿:“方才我做的开胃羹……味道其实并不好, 连云珠尝了都觉得有着一言难尽,可王爷他……”
崇林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意思, 斟酌后回道:“王爷他,确实对吃食要求不高。王妃或许不知, 王爷虽身为皇子, 可少时在宫中却有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有时饿得极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嘴里吃到的东西是什么味,而且王爷也不喜浪费,即便味道再差, 他都能面色平静地咽下去。”
虽然傅吟惜猜到了这个可能,可真当听见裴衍之亲近之人说起这些, 她仍不免为他委屈, 为他不平, 为他心酸。
她忽然想回到那年寒冬的密林,在他背起她时,回给他一个拥抱。
正当傅吟惜情绪低落时,崇林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淡笑着道:“不过小的能看出今日王爷是真心喜欢王妃做的开胃羹。”
傅吟惜一顿:“为何?”她并没有在裴衍之脸上看出多少欣喜之色。
“王爷虽没有表露出什么,可以小的对王爷的了解,他一定很高兴王妃能为他做吃的。因为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没有人专门为王爷单独做过什么,旁的皇子公主生辰时还能得其母亲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可王爷还从未有过。”
崇林说着,突然抬手恭敬地作了个揖:“王妃,一直以来王爷便习惯在人前收敛情绪,不论喜或是不喜,大多数人都看不出答案,小的知王妃待王爷真心,所以小的在此恳请王妃不要轻易放弃王爷,毕竟……这个世上或许只有王妃能让王爷活得像个普通人了。”
傅吟惜愣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无奈。
崇林的恳求,她自认能够做到,可裴衍之能不能有所改变,她却无法肯定。
不过她素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更何况如今连裴衍之身边的人都愿意支持她-
之后一个下午,傅吟惜去了前院厨房,央着里头专门做糕点的厨娘教自己做一些简单的糕点。
甚至到了次日,旁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王府时,她还趁着闲暇时间跑去找了厨娘。
裴衍之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也从崇林那儿知道她学这些是为了自己。他嘴上没什么表示,可后来面对傅吟惜时,神色间意外地少了几分疏冷。
傅吟惜瞧出他的变化,心中暗自欢喜着。
很快,用过午膳后不久,众人动身回王府。
傅吟惜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清荷院,这次离开,还不知何时再回来。
“时辰不早了。”裴衍之在一旁淡淡说道。
“……嗯,走吧。”
傅吟惜回身往前走,与裴衍之虽并肩而行,但二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让人瞧着总觉疏离。
傅吟惜并未察觉,一心琢磨着下次回家的时间,突然,走着走着,她的右手被人一把握住。
她下意识一愣,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又抬头意外地看着身边的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
裴衍之瞥了她一眼,坦然自若道:“你爹娘正在前厅等我们过去,这样……他们会更放心。”
这样……
傅吟惜又低下头,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手由裴衍之单方面握着变成了二人相握。
“……”
她是不是回应得太过自然了?
傅吟惜面上微红,“嗯”了一声说:“那,那就走吧,不然他们要等急了。”
“嗯。”
两个人握着手,从清荷院一路走过花园来到前厅。
傅桓征和温容玉果然第一眼便看向了二人牵着的手,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惜儿,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温容玉微红着眼,面上却又挂着笑,“当然也莫要给王爷添乱。”
傅吟惜心头有些发堵,本以为大婚那日已经受够了离别苦,没想今次却还要再遭受一次。
“娘亲,你也要和爹爹好好的,莫要操劳。”
傅吟惜说着这话,可视线里的温容玉却是安安稳稳地靠在傅桓征的身前,她眼眶泛红,她的夫君便低头为她拭泪。
傅吟惜觉得自己这“操劳”二字怕是用错了,她的娘亲只需要快快乐乐便已足够。
“好了,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你们也早些回去吧。”傅桓征给温容玉擦完眼泪,抬起头,沉声说道。
傅吟惜与裴衍之对视一眼,这才同二老正式告辞。
又是一路牵手离开,直到上马车时傅吟惜才反应过来,主动松开了对方。
“咳,这样不好上马车。”
裴衍之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先上去。
傅吟惜下意识捏了捏空荡荡的手心,有着后悔放开,或许牵着手也未必上不了马车,她都没尝试过就放弃,实在不该。
上了马车,很快朝着往王府走去,两个人在车厢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留寂静。
不过这一次,傅吟惜心里却并不觉得失落,相反,当她偷偷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裴衍之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冲动。
她想问问他,是否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点属于她的位置,哪怕只是半只脚的大小。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她心底的声音,从马车出发到停下,她在心里问了无数遍,但没有一次说得出口-
归宁回来后,傅吟惜与裴衍之算是亲近了一些。她时不时会试着做一些糕点,不管成败,他都会全部接纳。
而正如之前裴衍之答应的那样,虽然他开始忙碌起来,但不管回不回府用膳,他都会派人提前通知傅吟惜。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一日清晨,正值裴衍之休沐,宫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
奚妃再次有了身孕。
傅吟惜正在吃自己做的桃花酥,咬了一口,觉得有些意外:“真的?”
云珠点点头:“千真万确,是崇林方才偷偷告诉我的。”
崇林?
那裴衍之应当也是知道了。
云珠感叹道:“奴婢怎么记得奚妃娘娘才有过身孕,这么快竟然又有了。”
前后也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按理说流胎后便需要将养一两个月,可现在……这是身子还没好利落就又怀上了。
这对奚鸢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傅吟惜不得而知,但她肯定,宫里又要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皇帝得子,自是喜不自胜,而那发愁的人,便是居住在凰仪宫的那位了。
不过萧娥也没有发愁多久,就在奚妃传出怀有身孕的第三日,厉王与郑国公的孙女定下了亲事。
这桩婚事在朝中又掀起一番波浪,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人觉得不妥。不过,就像之前傅吟惜和裴衍之的婚事一样,皇帝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那便是他们是否真心成婚。
没有意外,两个人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厉王婚事定下后,傅吟惜应温珍儿之命进过一次宫。
面上是为了陪小公主玩耍,可实际上,温珍儿同她说了许多近段时间来宫中发生的事。
原来比起郑国公孙女,皇后其实还有更属意的儿媳人选,可未等她去筹谋,奚妃便先一步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胎儿已有一月余,那便是在南山时怀上的。
太医确诊有孕后,皇帝立刻下令给奚妃指派了两名贴身女医,又在禧安宫增了两倍的禁军守卫。
如此重视,逼得皇后直接定下了厉王的婚事。
她只怕再拖下去,若是让太医瞧出奚妃怀里是个龙子,那立储一事又不得不往后拖。毕竟皇帝的身体情况还一如当时壮年一般,即便幼子出世他也有精力再培养其成人。
温珍儿倒是并不在意奚妃是否有孕,于她而言,此刻反倒更为同情这个女子。
傅吟惜或许不明白,可同样经历怀孕生子的她却是对女子妊娠之苦再清楚不过。
皇帝只顾自己痛快,只顾自己想要皇嗣,打着宠爱的名头,却一直在做伤害奚妃的事。
这份恩宠,温珍儿早已不屑。
不过,奚妃这边虽不必在意,但厉王的婚事,却是最快能改变如今朝中党派势力的大事。
“这次大婚过去,朝中大多数人都将选好自己所在阵营,但同时,也会有一些一直在观望,举棋不定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你切记,厉王婚礼过后,务必提醒翊王莫要与太多朝臣往来,那个时候四处奔走的多是墙头草,若是因为这些人被皇帝注意,得不偿失。”
温珍儿一番话,傅吟惜理解并谨记在心中,回到王府后,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了裴衍之。
裴衍之听完,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下次进宫,替我谢谢皇贵妃,便说我记着她的提醒了。”
裴衍之心里一直有数,但对于旁人的衷心劝告,他也不会冷脸轻视。
这一点,也是傅吟惜欣赏他的一处-
很快,半个多月后,厉王大婚到来。
这次大婚要比傅吟惜与裴衍之的还要盛大,当然,倒不是别的差距,而是这次大婚,皇帝与皇后将会到场。
如此重视,几个已成家的王爷中,还是头一次。
傅吟惜原本不打算前去厉王府,一来她不爱凑这热闹,二来也是觉得面对裴琅谌尴尬。可偏偏这次连皇帝都出席,她作为儿媳兼厉王弟妹,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从翊王府坐着轿辇过去,一路上,远远便能听见爆竹声响,听得傅吟惜甚至觉得晕轿。
好不容易走到厉王府,来来往往的人又让她顿觉不适。
“咳,我今日可以不说话吗?”她侧头小声与身边人说道。
裴衍之垂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愿说便不说。”
傅吟惜稍微高兴了些,跟着他一同进了王府大门。
厉王府确比翊王府要恢宏阔大得多,前头主殿几乎与皇宫里的殿宇一般气派华丽。
尤其此刻挂了彩灯红绸,更是显出了热闹喧腾的氛围。
傅吟惜陪着裴衍之走了一圈,见着许多陌生的或是眼熟的朝臣,这些人有的一如眼下喜庆的婚事般笑意盈盈,有的却绷着一张脸,仿佛周围挂的不是红绸而是白绸。
这些人的心思,只怕压根不在这场婚事上。
“四弟,怎么在这角落待着。”一道粗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傅吟惜转过头,就见荣王与荣王妃迎面走了过来。
“待会儿父皇到了,你得同我们一起在前头恭迎啊。”荣王面上带着夸张的笑,眼底却暗暗透着精明的光。
若是他再聪慧些,眼光放长远些,手段再高明些,那可真就是与皇帝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只可惜,荣王只学了个表面。
裴衍之对着这些兄弟,向来是能不理就不理,因此傅吟惜只好站出来替他接下荣王的话。
“多谢三哥提醒,不过时辰还早,再过半刻过去相迎也不迟。”她说着,又立刻将注意力转到荣王妃身上,“三嫂才为父皇添了一个皇孙,怎的不多在府上休息,这大婚之日人多手杂,可莫要伤了身子。”
她这话一出,荣王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荣王妃也隐约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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