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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傅吟惜并未让自己一直陷在低迷的情绪中, 她轻拍了拍云珠的手背,瞥了眼一桌子的饭菜,问道:“你过来前可有用过膳?”

    云珠点点头:“吃了一些。”

    “还饿吗?若是还饿, 就再吃一点。”说着,傅吟惜将人拉到桌边坐下。

    云珠犹豫着慢慢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余光便瞥见身边的人一动未动,她不由地一顿,轻声问道:“姑娘不吃吗?”

    傅吟惜抬手去拿筷子, 可指尖才触到那玉筷子冰凉的边沿便停在那儿不动, 说:“我……还是没什么胃口。”

    云珠见此,也放下了筷子, 认真劝道:“姑娘是记挂着顾公子他们才没有心思用膳, 只是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昨夜一晚折腾,再不吃点, 姑娘身子哪里撑得住,若是病了, 谁来救顾公子?”

    傅吟惜一怔, 她转眸看向云珠, 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云珠也渐渐稳重起来,甚至知道该怎么在合适的时机劝说她。她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勾着唇淡淡一笑,再次伸手将筷子拿在手上。

    “好, 我吃,你也再吃一些。”

    “嗯!”

    主仆二人一同动筷, 但即便傅吟惜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吃东西, 身体的反应却很真实地在抗拒, 她几乎是麻木地咀嚼吞咽,可饶是如此,一刻钟后还是没了再举起筷子的力气。

    “我,我饱了。”

    云珠转头看了眼她碗里剩下的山药汤,说:“姑娘把汤喝完吧?”

    傅吟惜摇摇头,这次没再妥协,道:“我喝不下了,就这样吧。”

    云珠闻言,只好没再劝说,问道:“那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傅吟惜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神色冷静道:“我必须得先走出这个门。”

    以现在裴衍之的态度,他定然不可能主动告知顾卿允等人被关在何处,她若想找到他们,那么只能靠她自己去发现,而不管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间客栈里,最起码她都必须要走出去才能确定。

    “可是姑娘……方才四爷的意思似是不会同意你出去。”云珠有些发愁。

    傅吟惜沉吟片刻,道:“我会想办法的。”

    她并未细说什么,但云珠却莫名相信她能够做到,用力地点点头:“我也定会配合姑娘的。”

    傅吟惜笑笑,一个念头恰好从心头划过。

    用完膳,云珠朝外喊了人进来撤席,差不多刚收拾妥当,裴衍之忽然到来,进屋只见云珠一人,便问:“夫人呢?”

    云珠怯怯地垂下眼,恭敬地回道:“夫人用过午膳后没多久便歇下了,说是有些累。”

    “累?”裴衍之眉心瞬间一拧,默了一瞬吩咐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云珠应着声,躬身退下时,垂落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里屋里瞟去,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裴衍之放轻脚步来到床榻边,衾被下的人侧身躺着,除了一头乌发落在外边,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衾被中。他有些担心地坐到床沿,伸手就要将那衾被稍微拉开些许,然而他才轻轻碰上衾被一角,床榻上的人便像是被什么惊到,一下子卷了衾被滚到了床里侧。

    “吟惜?!”他微微一惊,语气里透出几分紧张与意外,“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适?”

    傅吟惜闭着眼,双唇紧抿,手臂死死地抱着衾被,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裴衍之脸色不太好,立刻倾身去探她的额头,可等了半晌,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问道:“吟惜,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他的语气是无意识下的温柔低沉,连他自己都是开口后才发觉他有多么害怕傅吟惜会因为他平日习惯的语气而误会他的态度,他不想她再像之前那样抵触自己,他要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意她。

    然而不管他如何柔声询问,用什么样的口吻关心她,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身子僵硬着,隐约间带着一种抗拒。

    裴衍之放不下心,喊来崇林去将徐熙带来,可谁知傅吟惜这次便是连自己曾经相熟之人也没有搭理,虽说是伸手任凭徐熙诊脉,但不管怎么询问,她都是一再缄默。

    裴衍之瞧见徐熙面色沉重,心下一紧,示意他到外边谈话。

    “情况如何?”

    徐熙犹豫了下,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裴衍之轻啧一声,焦躁地问:“说话,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熙无法,只能拱手回道:“爷,夫人这怕是有些郁证的征兆。”

    “郁证?”裴衍之对这词并不熟悉,眉头微蹙。

    “是,郁证,这种病证时常是患病之人情志不舒,忧思过重所致,此病可大可小,但若一直不重视,它或许会让病者有自伤的可能。”

    “自伤?”裴衍之眉峰一凛,语气冷沉道,“可有办法医治?”

    徐熙微微颔首:“我会开一道调理心神气郁的经方让夫人服下,但用药只能缓解夫人的病势,最根本的治愈法子还是那句话,心病需心药医,除夫人忧思之事才能让她彻底好转。”

    裴衍之闻言,望向卧房的面庞隐隐紧绷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道:“你先去开方子,其余的……我会想办法。”

    徐熙点点头:“是。”

    徐熙离开后,裴衍之依旧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视线落在卧房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一旁的崇林见此,不由轻声劝道:“爷,夫人只是一时没有想通,等时间久了,看明白了爷的心意,定然就能解开心结,那什么郁证也自会治愈。”

    他是想劝慰裴衍之,这种事急不来,或许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那一味药,然而裴衍之在听完他的话后,却道:“若她真得了郁证,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可她若只是借病欺我……”

    崇林微惊:“怎,怎么可能呢,夫人岂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裴衍之自嘲地勾了勾唇,傅吟惜这狠心的女人连假死都做得出,伪装生病又有何难,况且她如今已知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以病相挟只会对她更有利。

    崇林看着裴衍之的脸色,便知他不是开玩笑,心颤了几下,迟疑地问道:“那,那爷准备怎么做,要试探夫人吗?”

    裴衍之沉默着没说话,望着卧房方向的目光却愈渐深邃。

    —

    傅吟惜抱着衾被紧贴在冰冷的墙边,这里四处都是裴衍之的人,哪怕是在屋里,她也不敢放松警惕,从她决意假装生病来换取更多的自由开始,她就必须完完全全让自己相信,她傅吟惜是真的病了。

    她曾在顾卿允的书里读过有关郁证的病案,除了用经方或是偏方外,还有一种很关键的手段,那便是要让病人自身保持情绪稳定,不可过分为一件事焦思苦虑。她眼下便是要裴衍之主动开口问她需要什么。

    此举其实很冒险,以裴衍之谨慎的行事风格,一旦被发现她又一次伪装欺骗,那之后等着她的只会是更重的报复。

    傅吟惜一遍遍地去勾勒每一步计划,正想得入迷,房门忽然“咯吱”一响,她眉心一跳,忙缓下呼吸,让自己陷进沉睡的状态。

    房门被轻轻合上,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外间慢慢靠近,最终停在她的床榻边。

    傅吟惜心里其实很是忐忑,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没有半点掩饰与伪装,若眼神可以化作实质,只怕此刻的她已经被剥下一层层皮,不管她心里藏着什么样的打算都无处可躲。

    裴衍之一定是怀疑了,但怀疑没有关系,只要他最终相信了她,那么她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之后一整日裴衍之都在屋里陪着傅吟惜,她睡着,他便没有叫醒过她,只是时不时给她喂些水。

    傅吟惜中间真正睡过去一次,醒来时满室漆黑,静悄悄的一片,唯独耳边响着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裴衍之还是没有离开,也没有叫醒她质问她。

    傅吟惜心里有些没底,但又不免期待,或许裴衍之已经放下了对她的怀疑。

    这一夜似乎有些漫长,傅吟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待到天光大亮时,整个人看上去还真像是病了一般。

    “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傅吟惜坐在床头,手抱着曲起的双膝,神色呆愣地望向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人,她看着他片刻,最后一言不发地撇开眼。

    裴衍之眸光一暗,嘴角强扯出一个弧度,轻哄一般地问:“饿了吗,我让人送些你爱吃的糕点进来?”

    傅吟惜还是不答,垂着眼,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衍之顿了顿,走到床边坐下,床板随着他的动作“咯吱”轻响,床头的人便立刻抱膝往里侧又挪了挪,那犹如本能的反应让裴衍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脸色,嘴边再次扯出一个笑,道:“吟惜,徐熙说你眼下不适合一整日都待在屋里,待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到街上走走,好吗?”

    傅吟惜垂着眼睛微微一闪,但除此之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知道裴衍之这个时候定是在观察她,但凡她表现出一点点的急切,他便一定会对她起疑。

    她要的绝不是他陪着她到外面走走,她要的是尽可能多的自由,一个起码能打探出顾卿允所在的自由。

    大概是见她一直沉默,床边的男人只好再次开口:“不想我陪着,还是不想去街上?那这样吧,我让云珠陪着你去,我只在后边远远跟着。”

    又一次放宽,可这依旧不是傅吟惜想要的。

    裴衍之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自己的底线,可一直到最后,傅吟惜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裴衍之的耐心逐渐耗尽,就在这时,崇林带着云珠从外走进屋中,道:“爷,夫人,早膳备好了。”

    裴衍之轻嗯一声,抬眼看着傅吟惜,低声说:“先用早膳,之后你想做什么,我们再议,可以吗?”

    傅吟惜没有说话,还微微侧过身,拿后背对着床边的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崇林尴尬地止住了送膳的小厮,示意他们暂时退下。云珠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一脸犹豫地走出,弱弱地开口:“爷,不如让奴婢试着给姑娘喂些吃的吧。”

    裴衍之回头看了眼云珠,小丫头唯唯诺诺的,脑袋死死压着,那忐忑惶恐的模样隔着几丈都清晰可觉。

    “你能让她吃下东西?”他有些怀疑地问。

    云珠点点头,这次倒是没有犹豫:“姑娘最信任奴婢,她不会抗拒奴婢的。”

    这话委实戳中裴衍之心口的伤处,也更是有些打破他原本的计划,他想着将傅吟惜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隔绝,这样长此以往她便只能够依赖自己,习惯自己,可如今这计划才刚刚开始便遇上了如此大的阻碍,他根本无法狠下心去分开这对主仆。

    崇林打量着裴衍之的神色,也适时劝道:“爷,不如就让云珠试试吧,要是一直不吃东西,夫人的身子只怕会撑不住。”

    裴衍之眉头微蹙,哪怕只是一种假设,他也不想听见这种话。

    “好,你来喂,务必让她吃下东西。”

    云珠松了口气,忙道:“是,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裴衍之从床边站起身,右手轻轻一抬,示意崇林可以让外面那些人进来。

    云珠挑了些傅吟惜平日喜爱的菜色与糕点,同裴衍之确认后才走到床榻边,小声地对床上的人说:“姑娘,来吃些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

    傅吟惜睫毛轻颤,原本半回避的身子微微侧回些许,茫然的视线也随之往云珠身上而去。

    外间的崇林见此,面上生出一丝喜色,迫不及待道:“爷,快看,夫人好像是听见了云珠说的话。”

    裴衍之沉默不语,一双凤目紧紧锁在傅吟惜身上,让人一时看不透其中的复杂与深邃。

    云珠一点点哄着傅吟惜,傅吟惜也真的听话地开始张嘴吃东西,虽然到最后还是吃得不多,但比起先前一动不动,已是有了很大的进展。

    “姑娘还要再吃一些吗?”也不知过了多久,见着傅吟惜越吃越慢,脸色也渐渐苍白,云珠还是害怕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装作平静地问。

    傅吟惜从昨日起就没有半点胃口,吃东西可以说食不下咽,现在为了在裴衍之面前演戏,几乎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小幅度地摇摇头,随后便靠在墙边,借着墙上那些许的凉意缓解一阵阵的恶心。

    云珠瞧出不对,假装无意地挪了挪屁股,将傅吟惜挡在自己身后,回头对裴衍之道:“爷,姑,姑娘她应该已经用好了。”

    裴衍之走上前,颔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他说着,余光朝崇林一瞥。

    后者会意,立刻叫云珠收了碗筷跟他离开。

    云珠如今虽被放了出来,但只要离开这间屋子便会由专人定守,可以说除了夜里休息,她与傅吟惜一样没有自由。

    傅吟惜听见房门一开一合,几乎同时那道沉稳的脚步声也来到了她床边,紧张让她胃里的恶心感愈渐加重,她只能死死咬着唇瓣,才能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吟惜——”

    “叩叩叩。”

    裴衍之的声音与敲门声同时响起,傅吟惜蓦地心里一松,便听得外头传来通禀声:“爷,徐大夫来了。”

    身后靠近的声音停了下来。

    “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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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22 章

    “爷, 这是今日夫人要用的汤药。”徐熙走进屋里,与之一道的是一股淡而苦的药味。

    裴衍之问道:“这是什么汤药?”

    “名为平心忘忧汤,主用黄柏, 茯苓,半夏等多种药材煎熬而成,对郁证颇有疗效。”

    裴衍之示意徐熙呈上托案,远远地嗅了嗅,半晌后才点点头:“给我吧, 我来喂她。”

    徐熙没有拒绝, 应了一声将托案朝前举了举:“爷,小心烫。”

    “嗯。”

    裴衍之拿起瓷勺在碗中搅了搅, 稍微散了点热气后才慢慢坐到傅吟惜身边, 温声道:“来,吟惜,我们喝药。”

    傅吟惜回头瞥了眼那又浓又暗的药, 立刻皱起鼻子往后一靠,那拒绝的姿态完全显露。

    “这药虽苦, 但对你的身子有益, 来, 我们喝一口,好吗?”裴衍之没有将瓷碗拿进,而是浅浅舀了一勺,吹得凉了一些才往她那儿递去。

    傅吟惜垂眼看着靠近的瓷勺, 想也不想便抬手将它打开,裴衍之未有防备, 那一勺的汤药一下子全撒在了他的袖口。

    “爷?!”

    徐熙一惊, 作势就要上前帮忙。

    “别动。”裴衍之一声喝止, 抬眼便见傅吟惜缩在床头,一脸惶恐地看着他,那害怕的模样似是他要将她吃了一般,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压着声放柔声音道:“你别怕,我没事,这药不烫……但你得将这些药喝下,只有喝了药,你的病才能好转。”

    傅吟惜摇摇头,被咬的已经失了些许血色的唇微微一动,若有似无地发出一个字音:“不……”

    “吟惜,你必须得喝药。”裴衍之语气严肃又认真,他又一次舀了一勺药,稍稍吹凉往前一递,说:“别的事我都可以退让,但这药你必须得喝。”

    傅吟惜藏在衾被下的另一只手在听见这句话后下意识地握紧,可面上她还是将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不,不要……”

    “吟惜!”

    裴衍之还要说什么,徐熙却忽然出声止住了他:“爷,等一等。”

    裴衍之回过头,深邃的眸中有些许急色:“等什么?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服药?”

    徐熙一顿,摇摇头:“强逼着夫人服药自然是有办法,可这对于得郁证的人而言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危害,或许在用药之前,我们还是得先让夫人解开心头的郁结。”

    “心头郁结……”

    裴衍之低低念着这几个字,突然间想到什么了,道:“徐熙,去,去将崇林喊进来。”

    徐熙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立刻去喊人。

    崇林一走进屋中便察觉到了里头气氛有些不对,但不等他细看,裴衍之便问道:“之前说的那处宅子,可已经安排人打扫清理完毕?”

    崇林反应了下,回道:“已经清扫完了。”

    “好,安排车马,我要立刻带夫人过去。”

    “现在吗?”崇林微讶。

    裴衍之冷眸朝他一瞥,道:“我说的话听不懂?”

    崇林一惊,忙应声道:“小的听明白了,那其余的人……”

    “晚膳前都安置妥当。”

    “是,那小的即刻去办!”

    崇林反身离开,徐熙见此,问道:“爷,搬去宅子是……”

    裴衍之转头望向傅吟惜,她还是一脸嫌恶外加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瓷碗,他顿了顿道:“之前我说要陪她去外头街上走走,她不愿意,后来说让云珠陪着她,我在后边跟着,她还是不愿意,我知道她是不希望看见我,不希望我跟着她,但我做不到,既是如此,倒不如早些去那宅子里,最起码到时她能自在地宅子里四处走,而我也能够放心。”

    傅吟惜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地垂下脑袋,闭上了眼睛。

    裴衍之清楚她最想要的是自由,可他能给的“自由”永远带着一层枷锁,或紧或松地禁锢着她。

    她觉得可笑,但……她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她说过,她猜测顾卿允他们一定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且以裴衍之的性子,将顾卿允远远地关着,倒不如放在眼前能随时看见的地方,只有这样,顾卿允或者说她才不可能再做出什么假死离开的事。

    此番她假装生病,一来是不愿与裴衍之说话,装作郁证恰好能躲开与他谈话,二来便是想要能够出这个房门,她只要走出这间屋子,而不是需要去更远的地方。

    若说这件事里有什么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便是裴衍之竟不知何时已经在这虞安镇中安排了一间宅子。听方才他与崇林之间的对话,这间宅子定没有知会此地官府,那么安置这么一处落脚点绝不可能是为了那江南命案凶手的抓捕,而是原本便为了她。

    他这么做,无疑是做好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准备,他甚至不怕与她耗时间。

    坐上去那宅子的马车,一路上傅吟惜还是没有说过一个字,她靠在窗边假寐,心里滋味却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终于能够获得相对的自由,也有很大可能可以找到顾卿允和阿丁的下落,但另一方面,她再一次被裴衍之的执着惊到,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大机会离开这里。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傅吟惜都快睡着,前边才终于传来崇林的声音。

    “爷,快到了。”

    傅吟惜没有立刻睁开眼,一直到马车停下,裴衍之低声唤她的名字,她才假装转醒一般缓缓张开眼睛。

    “吟惜,回了屋里再睡,好吗?”

    傅吟惜任凭他牵着自己出去,甚至从宅子大门外走到一间陌生的卧房前这一路,她都没有半点挣扎。

    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要装作在裴衍之面前渐渐放下心里的戒备,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放松对她的束缚。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过会儿你还要服药。”裴衍之将她带到桌子跟前坐下,说:“崇林已经提前安排人备好了点心吃食,你尝尝,都是你以往爱吃的。”

    或许是离自己的目标进了些许,这一回傅吟惜总算能够平静地完整吃下一块白玉糕。裴衍之见状,也不由地松了口气,转头吩咐崇林每日都去外头买一些这种糕点备着。

    傅吟惜就这样住在了一处名为沁春小筑的院子里,这处小院有山有水,哪怕是秋日间也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如同它名字中的一个“春”字,四处透着春色中才会有的鲜活明媚的气息。

    裴衍之白日里并不是时时空闲,甚至前一两日里几乎没能见着人,但傅吟惜并没有急于一时,在一切未有准备之时贸然行事,她依旧装作心思郁沉的样子,每日里不是躺在床上,便是靠在窗边不知望着天边哪一只往南去的大雁。

    裴衍之想同她说说话,可一整日下来,除了喂药的时候她几声抗拒的呓语,再没有听见过她任何一句话。他心里焦急,但徐熙却道郁证治愈从来急不得,须得一步步慢慢将傅吟惜的心门打开。

    这天,裴衍之照旧准备出门办事,临走前正好遇上徐熙送药过来。

    “爷,奴婢来喂姑娘便好。”云珠想着接过药,但其实这几日来,十次里起码有八次都是裴衍之亲自喂的药,而这一次也是如此。

    云珠松开手,任由裴衍之拿过瓷碗走到傅吟惜的跟前。

    傅吟惜今日起得早,天还没亮便坐在了窗前看外头徐徐升起的朝阳,而后一个时辰几乎没有挪动过半分。

    “来,吟惜,吃药。”裴衍之端着药靠近,却不想傅吟惜很是认真地望着窗外的某一处。他不由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窗外院子里的小池塘中一条鲤鱼忽地一跃而起,又纵身落下。

    “鲤鱼跃水,可是个吉兆。”裴衍之心下大悦,似有所感应地收回视线望向傅吟惜,谁知却恰好对上她偷偷看着自己的目光。

    傅吟惜被突然抓包,眼睛一眨就要转头,裴衍之哪能就这么放过她,心念还未动,右手便放下瓷勺,一把将她握住。

    “吟惜,你方才可是在偷偷看我?”

    傅吟惜面上发烫,垂眸轻咬着下唇。

    裴衍之心口发烫,恨不得立马将人抱进怀中,可他刚要放下瓷碗,被他握住的手便隐约开始有些挣扎。他心里一紧,抬眼间便见傅吟惜的眸中闪过一丝害怕之色。

    这抹异色太过明显,裴衍之根本无从忽略,他当即愣在那里,不敢再往前半步。

    “别害怕,”他有些苦涩地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做。”

    话音一落,傅吟惜眼中的防备明显少了些许,裴衍之一面感到心痛,一面又觉得不管如何,方才的事也算是往前走了一步。只不过他一时间仍是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再三,还是将瓷碗交到了云珠手里:“你来喂吧。”

    “是。”

    裴衍之说着,余光却忽然瞥见傅吟惜又认真地看着窗外,他心念一动,起身对崇林吩咐道:“搬来沁春小筑也有些时日了,夫人应当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过会儿我离开,你便领着夫人在院子里转转。”

    崇林忙不迭地点头:“是,小的明白。”

    “记住,就在这间院子,别的地方莫要乱闯。”

    “是!”

    傅吟惜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半分目光,她望着窗外,见着那个人走近视线中,又见着那个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院子口,几乎一瞬间,她那双安静认真的眼睛里匆匆划过一道意味深远的暗芒。

    “夫人,用完药后,小的便领着夫人到院子里走走。”崇林有些高兴,毕竟他也希望傅吟惜能够多多笑一笑。

    云珠适时开口,道:“崇林,我会好好给姑娘喂药的,你先去外头等着吧,有旁人在,姑娘还是有些不自在。”

    崇林点点头也表示理解:“那你仔细喂着,我就在外边等你们。”

    “嗯嗯。”

    崇林没有半点怀疑地离开了屋子,等房门一关上,傅吟惜便与云珠无声地对了下视线。

    “姑娘,来,先喝一口。”

    云珠像是哄孩子一般地说着,可她走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傅吟惜的位置,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后窗。

    “姑娘要去桌边喝药?”云珠又改口,“好啊,那我扶姑娘过去。”

    傅吟惜随着话落起身,但她没有依靠云珠,而是自己悄无声地往桌边走了过去。凳子拉开的同时,后窗的窗子被云珠打开。“好,还有几口就喝完了。”

    云珠又加了一句。

    傅吟惜转头看着云珠将那汤药慢慢倒在了后窗外的小道上,等确认都倒完,她才模模糊糊地应了几声。

    云珠得到示意,一边说话,一边将后窗重新关上。

    “好了,姑娘,我扶你出去吧,爷说了要让人带你去院子里转转。”

    这句话是屋子里传出来最后一点声音,崇林靠在门边细细听着,刚想听听接下来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

    “呀——”云珠吓了一跳,拉着傅吟惜便往后一退,待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气恼道:“崇林,你靠在门边做什么,这可是对姑娘的大不敬。”

    崇林也不知她们会这么快出来,赶忙躬身退到一侧,道:“小的给夫人请罪,是小的逾矩了。”

    傅吟惜只能看着他黑黢黢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自顾自地往前走。

    崇林如今也见怪不怪,暗自叹了口气,立马跟上前去。

    “姑娘,咱们先去前头的假山走走吧,那儿弯弯绕绕的,得走好一会儿呢,先将它走完,若是累了,我们便先回来休息,若是不累,再继续逛,如何?”

    傅吟惜停在假山外边,像是在仔细琢磨崇林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抬手往假山入口一指。

    崇林立马点了个头,道:“那小的带着姑娘走走。”

    傅吟惜闻言,皱起眉头,抬起的手臂重重一落,看向云珠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不满。云珠会意,有些为难地与崇林道:“姑娘这意思似乎是不愿你在前头领路。”

    “啊,可是你们也不认得路啊。”

    云珠顿了顿说:“认不得路也没什么,这院子拢共这么点地方,假山里的路即便再复杂,也断不可能走不出来。”

    崇林其实也知道迷路的可能性不大,但想到裴衍之的叮嘱,还是犹豫着道:“可我要保护夫人,这是爷临走前特意吩咐过的,你我也不能违逆爷的意思。”

    傅吟惜脸色落了下来,云珠一瞧,立马趁势道:“崇林你看,姑娘她如今本就郁郁不欢,好不容易今日心情好些,你难道还要让她不开心?爷是有过吩咐,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这么点地方,难不成还能走丢不成,只要姑娘待会儿好好地从另一头走出来,即便违背了爷吩咐的话,但结果上看是没有问题的。可要是你现在不顺着姑娘的意思来,待爷回来瞧见姑娘又是沉闷不乐,你到时该如何解释?

    “崇林,我原以为你是聪明的,怎么到了节骨眼上你反倒这般死板呢。”

    云珠一句接着一句地将崇林堵得哑口无言,没有办法,他只能暂时点头应了下来。

    “云珠,那你可得好好看顾着夫人,莫要让夫人磕着绊着了。”他一再叮嘱。

    云珠不耐地回头看他:“你如今怎的越来越唠叨,再这么下去,爷都要烦你了。”

    崇林一滞,吓得脸都白了几分:“爷,爷怎么可能会烦我。”

    “我都说了再这么下去啊。”云珠朝他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先陪着姑娘进去逛逛,你往外绕,在另一头等我们便好。”

    崇林:“……哦。”

    傅吟惜很快走进假山群中,差不多拐了两个弯,确定外边的人瞧不见自己时,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云珠。

    “姑娘,我们可总算从屋里出来了。”

    云珠不由地先来一句感慨,这几日就算裴衍之不在,她们屋外也有崇林以及好几个护卫守着,平时除了傅吟惜睡觉歇息,只要她也在屋里,那门就必须大敞着,显然是提防着她们主仆二人私下商讨什么。

    也正是因此,傅吟惜这几日来才一直没什么动作,因为自从来到沁春小筑,表面上看她是自由了些,可实际上那些盯着她的人却变得更多,更谨慎。

    “姑娘,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去外面几个院子瞧瞧吗?”云珠是知道傅吟惜的计划的,她猜测顾卿允一定关在这宅子中别的院子里。

    但谁想傅吟惜却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崇林对我还是太过警惕,况且我们眼下还不确定裴衍之到底是不是对我彻底放心,若是这院子里还有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人盯守……”

    云珠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出来一趟什么也不做吧。”

    “当然不行,”傅吟惜抿了抿唇,说,“今日我们必须要先完全熟悉沁春小筑,之后再想办法走出这个院子。”

    “有可能吗?”云珠有些不确定地问。

    傅吟惜微微一顿:“今日我试探了裴衍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喜欢我,但最起码他确实会因为我对他的态度改变而导致心神不稳。”

    云珠闻言,一时间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傅吟惜注意到她的不对,便问:“怎么了,有话想说?”

    云珠迟疑着,等傅吟惜问第二遍时才开口问道:“姑娘,其实你心里清楚,想要救顾公子他们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跟着四爷回燕京,而当初你之所以想要离开那里,便是因为四爷一直不在乎你,甚至还在许多事上隐瞒你,还要册封那什么奚夫人为妃……可眼下看四爷的样子,似是非你不可,这也算是姑娘你得偿所愿,那为何……”

    “为何我却固执地不愿跟他离开?”傅吟惜替云珠说出最后的问题。

    云珠怔了下,点点头:“是,一直以来姑娘待四爷的心意,云珠还有将军府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为何到了现在,姑娘反而处处拒绝呢?”

    云珠的话让傅吟惜不由地苦涩一笑:“其实在被裴衍之抓到客栈的第一个夜里,我也这么想过,我既然怎么也逃不了,那为何不索性跟着他回去,既圆了这么多年的梦,也能保住所有被这件事牵扯的人。可当我想要劝自己接受时,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得偿所愿的喜悦,只有一阵阵无法忽略的痛苦。”

    “痛苦……”云珠不解。

    傅吟惜无奈地勾了勾唇,道:“是,就是痛苦,这种痛苦我也不知从何而来,但却是实实在在刻在我心上的。我对裴衍之的感情,其实,其实从没有少过半分……”

    傅吟惜从未同人说过这些,当开口时多少有些哽咽:“爱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容易抹去,尤其是我的那份感情从少时便生了根发了芽,经年累月风霜雨打之下还是长成了一颗大树,但曾经我一整颗心都是对他的喜欢,而如今这颗心上却长了别的东西,它慢慢挤占着那份感情的位置,让我忽然意识到除了爱或是不爱之外,这世间还有许多值得我去喜欢,值得我去经历的事。”

    “再次见面后,我对裴衍之说,我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爱他,所以我无法为了他留在那个我并不喜欢的深宫中,这话其实还有另一个说法。”

    云珠好奇地问:“另一个说法,是什么?”

    傅吟惜垂眼望着脚下崎岖不平的碎石小径,缓缓道:“我这辈子或许只喜欢过他一个人,但我知道他处在那个位置绝不可能一辈子都只属于我,也就是说即便他真的也喜欢上了我,他也无法为了我空置整个后宫。”

    裴衍之信誓旦旦说不喜欢谢奚鸢,可却还是能够为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她为后妃。或许他的确只是为了保住谢奚鸢与其腹中孩儿的命,但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呢,他会不会又因为担心有人害她的孩子,继续将她留在宫内。

    他与她的婚事是基于傅家能够给予他助力,可在登上皇位后,他需要的力量只会更多,朝中各处势力牵制也会逼着他做更多他不愿为的事。他接受了她,那么他会不会再接受另一个傅吟惜。

    在他们成婚前,她其实已经预想到了裴衍之绝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卑微地觉得只要能得到他的喜欢,不管这喜欢有多少都能够接受,可直到谢奚鸢的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当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原来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裴衍之时,她才发觉她根本无法接受一段并不对等的感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注定做不到,那便不如不要。”傅吟惜一字一顿说着,嘴角浅笑道:“若是裴衍之能够放我自由,我便纵情山水间,一生得以自在逍遥,若是……”

    她微微一顿,唇边的弧度虚虚落下:“若是他不肯放我自由,我便……”

    傅吟惜没有说下去,可云珠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姑娘,不会的。”

    傅吟惜听出她语气里的惶恐,一垂眼便见她眼中满是惊色,她不由地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以为我会去寻死路?”

    “不,不是吗,我以为姑娘那么说……”云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傅吟惜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敲,道:“我可是个惜命之人,做什么也不可能为了个男人去死啊。”

    便是那晚她以为裴衍之会杀了自己,她都在暗中想着法子活命,更何况是现在。

    “那,那若是姑娘得不到自由,被迫回了燕京呢?”

    “假若真到了那一步,”傅吟惜一顿,说,“那我定要日日在那凰仪宫中写满‘勿妒’二字。”

    “勿妒?”云珠一愣。

    “是啊,我可不想像萧氏那样整日活在勾心斗角里,害了别人的孩子不说,连自己亲子的前途都给毁了。不过,我应该不会像她这般,毕竟……”

    傅吟惜说到这里,又像是想到什么,轻笑了下不再继续。

    毕竟她的一颗心上早已不是只有裴衍之三个字,妒忌二字似乎与她无关,到时她便寻个江南来的戏班,日日唱戏给她听。

    傅吟惜话说到此处,云珠也不再追问,其实说得再多,她心底最希望的还是能够离开裴衍之身边。比起虚无缥缈,不知哪一日便会失去的帝王之爱,这切切实实的自由还是更为值得一些。

    傅吟惜与云珠在假山走了一圈,来到出口处便见崇林只身站在那儿,瞧他翘首以盼的模样不知等了多久,一见她们出来便立马迎了过来。

    “姑娘,你们可总算出来了。”

    傅吟惜早早又恢复了郁证时的神情,见他靠近,眉心便立即微微拧起。

    崇林明白这神色是何意,当即往后退了半步,道:“那夫人接下来想去哪儿再走走?”

    傅吟惜压根没将他的问题听进去,瞥了他一眼便转头往另一边的小花园走去。

    云珠紧跟其上,崇林愣了愣,也赶紧追了过去:“夫人是想要看花吗,那小的带夫人往小路上走,莫要被石子绊着了。”

    傅吟惜虽然没有吭声,可不动声色间还是一步步跟着崇林走了过去,她并非是要看花,只是这片花园位处于沁春小筑的边沿,且花草树木繁杂,远远张望过去,根本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

    这沁春小筑一整日都是有人在院门口值守的,她想出去,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自是不可行,唯一简易一些,又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法子那便是从小花园这边的围墙爬出去。

    她从小就爱跟着傅凌爬墙爬树,虽说长大后没怎么有过这样的机会,但有些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许久不用,也能凭着本能做到。但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完全熟悉这花园的情况,尤其是哪一处角落最不易被人发现,这点至关重要。

    就这样,傅吟惜仗着自己不用说话,在小花园里足足绕了五六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崇林见时辰差不多,离开时劝道:“夫人,今日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不如先回去吧?”

    傅吟惜知道见好就收,况且如今她还是个病人,若是在外头待的时间太久,等到裴衍之回来一问,难免不会暴露。

    不过她可不能这么听话就走,于是云珠适时开口劝道:“姑娘,崇林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先回房吧,等明日再来,如何?”

    傅吟惜对云珠一贯是信任又亲密的,她这么一说,她便顺势点点头。崇林见此,不仅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还松了口气。

    傅吟惜回到卧房没多久,裴衍之便从外回来了,他对自己的去向没有半句话的解释,也不知是本就有意瞒着她,还是觉得以她如今的情况,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搭理半分。好在傅吟惜也不好奇,不管是什么,只要不影响她找到顾卿允和阿丁便好。

    “今日都去哪儿玩了?”

    裴衍之还记得早些时候离开时,二人之间有过短暂的旖旎,他想着再培养一次,可这一回他开口,窗边的人却连眼神都没有挪动半分。

    云珠见此,便解释道:“爷,姑娘今日一早在外走了挺久,可能是累着了。”

    “累着了?”裴衍之微微蹙眉,看向她与崇林的目光多少带着点厉色,“夫人的情况你们难道不知,以后出去最多半个时辰。”

    云珠一滞,她本想用傅吟惜累了这个借口,让裴衍之主动开口吩咐她照顾傅吟惜去休息,也好叫她家姑娘不必伤脑筋应付裴衍之,可哪想竟使得以后出门的时间多了限制。她有些懊恼,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抵着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

    傅吟惜几乎能想象得出云珠那沮丧的小脸,心里无奈地一笑,面上却还是一声不吭地靠在窗边看外头景色。

    郁证之人须得多看看雅致有趣的景致,放宽了心神才有可能好转,因此即便她这么坐在窗边一整个下午,裴衍之也从未出声打断过她。不过他虽不打扰,但却也十分烦人地守在一旁,傅吟惜几乎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来自他的目光凝视。

    两个人又这么过了两三天,白日里裴衍之出门,傅吟惜便去院子里到处逛一逛走一走,回屋前又总会在花园哪儿特意走一圈。到了下午直至夜里,这一段时间裴衍之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傅吟惜时不时会卸下防备,露出一些能让裴衍之分了心神的目光甚至做出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举动,说是心烦意乱,其实更多是乱了他的心,却偏偏一转眼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扰得裴衍之总是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这天下午,裴衍之原是在陪傅吟惜看书,但突然蒋照从外头赶回来,匆匆在裴衍之耳边说了句什么。

    “此事当真?”

    傅吟惜垂着脑袋,懒懒地翻过一页纸,在听得裴衍之意外的反问时,眉心急不可查地一动。

    蒋照轻声回道:“应该不会是假。”

    “好,那便立刻去准备。”

    裴衍之说完这话,蒋照便立刻跑了出去,与此同时,傅吟惜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吟惜。”

    裴衍之启唇唤道。

    傅吟惜如今已能够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因此她缓缓抬起头看了过去。

    裴衍之神色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一贯疏冷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暖色,道:“蒋照那边有些事急需要我去处理,你好好待在家中,夜里也不必等我回来,早些休息。”

    傅吟惜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用力,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裴衍之见怪不怪,嘴角淡淡一勾,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转头又如以往一般一条条地,事无巨细地叮嘱崇林与云珠。

    崇林仔细地听着,最开始见自家主子这样,他心中实在是意外,裴衍之素来是最讨厌说话絮叨,做事慢慢吞吞的人,可在傅吟惜的事情上,他却总是有说不完的吩咐,也恨不得每一次和她待在一起时,时间都过得慢一些。

    裴衍之这些改变,崇林都一一看尽眼中,他清楚傅吟惜对裴衍之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也因此他在傅吟惜的事上也极为用心。

    “爷放心吧,小的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裴衍之轻嗯一声,再回头去看傅吟惜时,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翻起书,他心里多少是有些苦涩,但他也总在想过去他在傅吟惜面前是不是也是如此,满眼的冷漠疏离,不管对方做了什么,都能当作视而不见。

    傅吟惜又翻过一页书,视线刚来到第一个字,额前便突然被什么轻轻一碰。

    冰冰凉凉的,触感柔软的一碰。

    她微微怔住,捏着书页的手也僵在那里,她有些担心裴衍之看出什么异样,然而等了好久,再回过神时,屋里却已经没有了裴衍之的踪影。

    “方才爷怎么走得这般匆忙?”云珠不解地问。

    崇林看了看傅吟惜,又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道:“许是情况有些着急吧。”

    另一边裴衍之匆匆离开,上马车的时候连掌心都是湿的,他情不自禁地落下那一个吻,却连傅吟惜是什么反应都不敢看,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怯懦。

    “爷,四爷——”

    一声声低唤从马下传来,裴衍之匆忙回神,下意识说:“怎么了?”

    蒋照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裴衍之,轻咳一声问道:“爷,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好,现在便可出发。”

    裴衍之嗯了一声,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个夜晚,他若想早些回来见傅吟惜,那便需要他从现在开始抛却心中一切杂念。

    “出发!”

    一声令下,一队队人马在落日余晖相伴下逐渐远去。

    —

    傅吟惜一直在屋里看书,一盏盏灯逐渐点亮,崇林这才开口劝道:“夫人,时间不早了,视线昏暗,还是明日起来再继续看吧。”

    云珠闻言,也跟着劝说。

    傅吟惜是听得进云珠的话的,她合上书走到窗边,颇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天边的银月。

    云珠走到她身边,想起什么道:“今日是十六,难怪上头挂着玉盘子呢,真漂亮。”

    傅吟惜转过头看她,乌黑的眸子一闪一闪,似在说着什么。

    “姑娘是说想去外头赏月?”云珠惊讶道。

    傅吟惜点点头。

    云珠有些迟疑,转头看向同样意外的崇林,道:“你,你看见了吧,姑娘似乎是想去外面赏月。”

    “这,这恐怕太晚了吧。”崇林自是觉得不妥。

    云珠皱着眉道:“太晚?月亮只能在夜里看,哪里有太晚一说。”

    “可这时辰不早了,外头视线昏暗,这若是摔着捧着,你我怎么同爷交代?”

    “你只顾着怎么同爷交代,就不考虑姑娘的心思?”云珠有些不满道:“也是了,四爷是将姑娘当作犯人一般对待的吧,连出个门都不行了。”

    “哎哎,云珠你胡说什么呢!”崇林吓得差点就要伸手捂住她的嘴了,“夫人可是爷现在心尖上的人,哪里会是犯人?”

    “既不是犯人,何故连个门都出不去?”云珠冷哼一声,“姑娘这些日子病情已有所好转,难得见她又对什么有了兴致,你竟还不愿意满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崇林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下,还是妥协道:“那,那我们带夫人出去走走,可是绝不能走远,而且这一路都得仔细小心。”

    “这是自然,这可是我家姑娘,还有谁能比我更上心。”

    崇林心里答道,那定然是他家主子。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点着头道:“那我去取两盏灯来。”

    “成。”

    傅吟惜与云珠站在门边等着崇林,等他取灯回来,这才提着灯往院子深处走去。

    “夫人既是想要赏月,那定是要去宽敞一些的地方,不如便到假山后边的凉亭吧。”崇林提着一盏灯在前头走,快走到假山时提议道。

    云珠与傅吟惜暗中对视一眼,回道:“好啊,那便去凉亭吧。”

    三个人一路往前,就当她们快到凉亭时,忽然一道着急忙慌的喊声传了过来——

    “不,不好了!”

    崇林停住脚步,立刻回头去看,道:“出什么事了?”

    另一人听见了崇林的声音,赶忙朝这边靠近,待看清了各自容貌,才道:“不好了,厨房的人忽然不知怎么都一个个腹痛,拉肚子了!”

    “拉肚子?”

    “是啊,崇林,你是爷身边的人,如今爷不在,你快过去看看吧。”

    崇林回头看了眼傅吟惜,一时犹豫,厨房的人突然全体拉肚子,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不差个究竟,谁也不知之后会不会还出什么意外,可他若是离开……

    “夫人,你们不如先回屋?”

    云珠摇摇头:“这不是才出来吗,怎么就回去了,你要处理事情便去忙,难不成我还照顾不好姑娘。”

    “不,不是……”

    云珠一顿,故意装作明白了什么:“哦,你不是怕我照顾不好姑娘,是觉得我会带姑娘离开,崇林,你当我是神仙吗,还能逃过外头那些值守侍卫的眼睛?”

    崇林也后知后觉不可能,见云珠坚持,便只好道:“那你好好照顾夫人,我去去就回。”

    “知道了!”

    崇林不敢浪费时间,一边吩咐那小厮去找徐熙,一边快步朝院外方向跑去,几乎顷刻间,两个人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姑娘……”

    云珠小声开口。

    傅吟惜低低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先去凉亭。”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可以……

    ◉ 第 123 章

    院子里的凉亭虽在假山后头, 可若真按着步子来算,其实离小花园的位置要更近些,而这也正是傅吟惜选择此地的原因。

    “姑娘, 到了。”云珠提醒道。

    傅吟惜走进凉亭中,并没有急着去做什么,而是示意云珠一起在依栏处稍歇。

    “姑娘,今日可真是连老天都相助我们啊。”云珠轻声说着,语气里不乏激动之意。

    傅吟惜嗯了一声, 缓缓抬头望向墨色夜空。

    天时地利人和, 所有优势都被她们占尽了,这一次她们必须找到顾卿允。

    “原以为四爷那关难过, 可谁想他竟会突然有事离开, 他不在,崇林这边可好解决多了。”云珠说着,又不免担心道:“就是不知徐大夫那儿能拖延多久。”

    “徐大哥清楚我们的打算, 他会把控好时间。”傅吟惜收回视线,语气肯定。

    从她渐渐熟悉沁春小筑开始, 她便想到了寻找顾卿允的法子, 为此, 她特意让云珠在徐熙过来送药时将求助消息带给他。

    在原定的计划中,她会先说服裴衍之让她在夜里出门,哪怕他跟着也无妨,其后徐熙会给厨房的人用一种让人频繁腹痛腹泻的药, 以此吸引裴衍之的注意。

    厨房里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可每一个却都关乎着宅子里所有吃食的安全, 裴衍之极大可能会亲自过去查看, 而只要做到这一点, 她的计划便成功了大半。

    如今裴衍之不在,这无疑是又添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云珠,走吧,我们过去小花园。”傅吟惜估摸着时间,缓缓起身说道。

    云珠嗯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小花园走去,傅吟惜无法肯定这周围没有别的裴衍之的眼线,因此这一路走过去,她并未再多言半个字,直到俩人进了花园,有了花树遮挡,她才小声对云珠道:“走快些。”

    云珠点头跟上,两个人也来到了花园靠近院墙的一侧。

    “姑娘,你看前面……”

    云珠朝前头一指,一棵比人高出半个身子,约莫两个成年男子身形粗壮的大树落进了视野中。

    这棵树并非偶然遇见,之前几次进花园,傅吟惜便已经盯上此树。以这棵树的模样,再加之其几乎与院墙相贴,自是十分适合用来当作过墙用的梯子。

    “姑娘,不如还是我一个人出去吧,你留在这里等我。”两个人走到树边,云珠突然说道。

    傅吟惜没有浪费时间考虑,摇摇头说:“不,两个人一起出去找更节省时间,我们不确定裴衍之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每一步都必须加紧时间。”

    “那,那姑娘你先上,我在后边扶着你。”

    傅吟惜看了眼那棵树,再次摇头:“过去爬树也没见你比我快,还是不要与我争了,我先帮你扶上树。”

    云珠闻言,也找不到话去反驳,只能乖乖点头。

    傅吟惜见此,立刻动手扶着她往树上怕,虽说她们对这样的事并不陌生,但眼下夜黑风高的,若一个不小心踏空出意外,那不仅救不出顾卿允,甚至还会让她们自己陷入难境。

    “踩实了吗?”过了一会儿,傅吟惜问道。

    “嗯,我已经攀上墙头了,姑娘……”云珠的声音一下子飘远了些许,因为刻意压着声,听起来就愈发模糊不清,“姑娘,我我,我现在直接下去吗?”

    傅吟惜没有立刻回答,她抓着树干,凭着身体的记忆,利落果断地往树上爬去。

    “姑娘,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离得近了,云珠的话也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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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24 章

    傅吟惜抓着一条胳膊粗细的树枝慢慢攀上墙沿, 待稳住身子后探头看向墙的对面,对云珠说道:“我先下去,这样你跳下时便不用害怕, 有我接着你。”

    “这样可以吗,姑娘,不然还是让我先下吧?”云珠有些犹豫。

    “听我的,你在上面等着。”

    傅吟惜语气坚定,说完便伸手抓着墙头砖瓦继续往上攀爬, 或许是心下着急, 她也无暇去顾及身上的衣衫被粗糙的墙面剐蹭,找着机会便利落地从墙头一跃而下。

    “姑娘?!”云珠低声惊呼, “你没事吧?”

    院墙并不算高, 落地即是一片草地,傅吟惜按了按腿,一面起身一面抬头轻声回道:“无碍, 来,你可以跳下来了。”

    云珠低头看着墙下站着的人, 闭了闭眼, 没再犹豫地跳了下去。傅吟惜虽做不到完全将她接住, 但还是尽可能地替她缓冲了些许下落的力道。

    两个人撞到一处,待站稳脚跟,云珠便立刻问道:“姑娘,有没有撞疼你?”

    傅吟惜摇摇头:“我没事, 你呢,可有摔着?”

    “我也没事, ”云珠松了口气, 接着便问, “那我们接下来要先去哪儿找?”

    傅吟惜沉思片刻,说:“之前崇林曾不小心在我跟前透露过,沁春小筑的东侧还有一处院子,我们便先去那儿瞧瞧。”

    云珠点点头:“好。”

    这是傅吟惜第一次出现在除了沁春小筑之外的地方,不过虽然从未走过,但这毕竟都在同个宅子里,所有的花坛小径,与沁春小筑里相差无几。

    约莫在黑暗中走了小半刻钟,傅吟惜这才隐约瞧见前头有一个小院,她立马拉着云珠藏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看到了吗,那里是不是有人看守着?”

    云珠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傅吟惜伸手朝某一处一指,她才眼睛一亮:“看见了,确实有人守着。”

    傅吟惜抿了抿唇说:“普通院子绝不需要特意安排人看守,允哥哥他们很大可能就在这里。”

    “可,可有人守着,我们该如何进去将顾公子他们救出来?”

    傅吟惜被云珠问到,方才生出的喜悦一下子熄灭。

    来之前她曾想过会有人专门看守顾卿允和阿丁,但或许仅仅是找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就足够令人头疼,她便下意识避开了这点,而现在这个问题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姑娘……”沉默太久,云珠忍不住出声。

    傅吟惜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让她犹豫,她必须做出决定。

    “云珠,”朱唇翕动,她缓缓道,“待会儿你冲出去,就在这院子外头喊。”

    “喊?”云珠一愣,“喊什么?”

    “就喊……我不见了,说我趁黑离开了沁春小筑,你一定要跑着喊,千万不要停下。”傅吟惜认真叮嘱道。

    云珠有些迟疑:“这,这样能行吗,会不会被发现?”

    “这里这么黑,他们即便见过你,也不可能这么快认出来,况且这些人虽是看守允哥哥他们,但也一定清楚沁春小筑里待着的人是谁。”傅吟惜仔细分析着,又道:“只要能争取到一盏茶的时间,我便可以将允哥哥他们找到。”

    “可若真这么做了,那姑娘是铁定走不了了。”

    “是,我知道。”傅吟惜抬眼看向另一头院子口的守卫,道:“但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和允哥哥他们谁都走不了。”

    原本她想着一切若是顺利,她与云珠可以同顾卿允二人一起离开,但目前看来,能将顾卿允二人送走已是幸事,在此之后,她必须要出面吸引注意,好让他们有更多时间走远。

    傅吟惜没有给云珠太多犹豫的时间,她将方才的话又叮嘱了一遍,而后道:“准备好了吗,可以去了。”

    云珠咽了咽口水,看着她道:“那我走了,姑娘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放心。”

    话落,云珠便从遮蔽的草丛处走了出去,大概离前头的院子口几丈远时,她忽然开始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夜静更深,忽然之间响起的呼喊声自然是一下子便吸引了院外两个护卫的注意,其中一人反应极其迅速,当即便朝着声音来源探去。

    傅吟惜慢慢靠近,便听得那人喊道:“谁在那儿,喊什么呢?!”

    云珠一早得了吩咐,此刻听到这话不慌不忙,一面朝着反方向跑,一面继续喊:“夫人不见了,快,快到处找找!”

    这喊话声听着便不像是特意说给这院子里的人听,那护卫听此越发着急,只能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伴:“欸,她喊的夫人不见了,是不是说……”

    同伴压根没等他说完话,几步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道:“还什么是不是啊,这里还有第二个夫人吗,还不快跟上去帮着一起找找!”

    “那这里的人……”

    “夫人重要还是这人重要,快,别墨迹!”

    两个人争执了几句,很快追了出去。

    傅吟惜静静地等在原地,直到耳边静得能听清呼呼的风声,她才慢慢站起身子轻手轻脚地继续往前走。

    院子口空无一人,周围也没有点灯,只有院子里的一间屋子远远透着光传到这边。这个小院比沁春小筑要小许多,走进去便几乎一眼望到边,除却一处凉亭和花坛外也没有更多的景致。

    傅吟惜一路都是藏着掩着往前,直到能看清那几间屋子外的景象,确定外面再没有别的护卫,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哪间屋子里关着顾卿允,因此走近时只能一间一间去探看,但或许是老天相助,在她走至第二间屋子,也是唯一一间点着灯的屋子时,里头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公子,方才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允哥哥!”傅吟惜来不及听完里头的对话,一把推开房门喊道。

    屋里的人齐齐转头看向她,眼神中皆带着意外之色,尤其是阿丁,几乎将“惊喜”二字刻在了脸上。“姑,姑娘?!你,你从哪里过来的?!”

    傅吟惜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笑了出来,似乎没想到这一切竟这般顺利,她走到顾卿允跟前,道:“允哥哥,我,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顾卿允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视线从屋外迅速落回到傅吟惜身上,他谨慎问道:“你怎么突然能过来这里,那些看守的人呢?”

    傅吟惜一听便知他已经猜到这其中所有事,也完全清楚了他们如今的境况,道:“今晚裴衍之有事离开了宅子,外面的人也都被我想法子支开了,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阿丁面露喜色,忙转身去拿行李,倒是顾卿允神色并没有想象中轻松,他看着傅吟惜又问:“那你呢,我们离开,这其中包括你吗?”

    傅吟惜一愣,下意识撇开眼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回答,然而这个反应落进顾卿允眼中,还哪里需要什么答案,当即皱起眉道:“你必须要与我们一起走。”

    傅吟惜倏地一下抬起眼,摇头道:“不,你们先走,我,我之后会想别的法子走的。”

    “什么法子?”顾卿允不给她含糊其辞的机会,“他将你看得这么严,今夜这样的机会能有多少,况且倘若我真的离开,不必等到明日一早他便能发现端倪,到时他只会将你看得更严。”

    这些可能,傅吟惜岂会不知,方才在院子外,她已经将这些都想清楚,可不管她之后能不能走,顾卿允和阿丁必须先离开这里。

    “允哥哥,你现在可不可以先听我的,不管怎么样,我今夜做的这些断不能白费!”傅吟惜几乎是喊着出声。

    顾卿允一张俊容紧紧绷着,未等他考虑出个结果,另一头阿丁已经取了行李回来。傅吟惜见此,也不等他的回答,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往外走:“允哥哥,你再犹豫,那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我可以答应你先离开,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之后的打算。”顾卿允没办法,只能退一步问道。

    傅吟惜犹豫了下,怕他再拒绝,只好说:“半个月,你们找一家客栈等我半个月,若半个月后我还不能出来,那么你们就先离开。”

    “小惜……”

    “允哥哥你别再说了,你一向顾全大局,该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你留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先出去,也好叫我放心。”

    傅吟惜说完这话,顾卿允便一下没了声。

    他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

    三个人就这样匆匆离开小院,按着计划朝东南边的院墙走去,正当他们走到一处花园拐角,一个黑影一下子落在他们跟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谁?!”傅吟惜一惊,下意识将顾卿允二人挡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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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25 章

    “别怕, 是我。”

    一道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隐隐透着熟悉的感觉。

    傅吟惜警惕又略显意外地看向面前背着光的黑影, 迟疑道:“你,你是夏……晏?”

    话落,周围有一瞬的安静,但随即那道黑影便给出了回应:“我是。”随着这一声简单的回答,黑影也上前一步, 没了院墙将月光遮挡, 来人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傅吟惜愣怔好半天,还是身后的顾卿允先开了口:“竟真的是夏兄。”

    夏晏身姿挺拔地站在前方, 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听到这话,他抬眼朝顾卿允看去,道:“你们是不是没想过我还会回来。”

    傅吟惜想到数日前分离的那夜, 抿了抿唇道:“我们更意外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毕竟是裴衍之的地方,哪怕不如皇城戒备森严, 可也不该这么轻易让人进来。

    夏晏轻笑一声:“这里确实不易进来, 但事在人为, 只要肯想办法总能找着机会,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我们先出去,而后再详谈。”

    傅吟惜原本只想将顾卿允和阿丁送出去, 可夏晏的到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生出一点希冀,或许这便是她离开的最后一个机会。

    傅吟惜正准备点头答应, 但忽然间却又想到什么, 说:“不行, 云珠不在,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夏晏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知你记着那个丫头,所以早在你们之前便已经让元宝带她离开,此刻她应当已经在宅子后头巷子中等着。”

    傅吟惜又是一时惊讶,她没想到夏晏竟会考虑得处处妥帖,而这原本与他并没有半点干系。

    “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有什么话又或是疑惑,都等出去后再说。”

    夏晏说着,双目直直地望着她,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困惑不解。

    傅吟惜转头与顾卿允对视一眼,两人虽无言,但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抿抿唇转过头重新看向夏晏:“好,我们走。”

    几个人摸着黑一路往前,弯弯绕绕地走了大概一刻钟,最前头的夏晏这才慢慢停下脚步,指着前头一处道:“那里便是这间宅子的后门,看守的侍卫虽暂时被我们处理,但元宝观察过每隔半个时辰他们便会换一批人值守,所以我们必须敢在新的人过来前离开。”

    傅吟惜轻嗯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后门虚虚掩着,一推开便能瞧见墙边趴着四个人,没有血腥味,应该只是被暂时打晕。

    “走,云珠他们便在前面那个巷口。”夏晏说道。

    傅吟惜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街道另一头的一个巷子口,自由就在脚下,可不知为何她心底仍旧隐隐有些不安。

    “小惜?”顾卿允跟在后面,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吗?”

    傅吟惜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她忙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没事。”

    顾卿允素来是心思细腻之人,听着傅吟惜的语气,他便能知晓这绝对不是“没事”的样子,但他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轻声道:“不要多想,我们先离开。”

    傅吟惜点点头,怕待会儿连夏晏也察觉到不对劲,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巷子口比之外头更为昏暗,一进去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存在。

    “少主?”

    元宝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云珠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姑娘,是你们吗?”

    傅吟惜和夏晏同时回答:“是。”

    “马车都备好了吧?”夏晏问道。

    元宝嗯了一声:“就在巷子另一个出口的街上停着。”

    “好,我们赶紧过去。”

    几个人没有耽搁,很快便沿着小巷一路走去,傅吟惜拉过云珠,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沁春小筑那边如何?”

    “我与姑娘分开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夏公子他们,不过我可以确定那几个追着我跑的护卫是往沁春小筑的方向去的,这个时候那边应该已经发现姑娘不在了。”

    这个回答与傅吟惜预估的差不离,眼下唯一无法确定的还是崇林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姑娘,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这么离开了。”云珠说。

    傅吟惜回过神,她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离开,那些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吧。”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出小巷。

    马车停在路边,傅吟惜与云珠几个人先上了马车,最后留下元宝和阿丁在外驾车。

    “小惜,顾兄,我们先离开虞安镇,之后怎么走再做定夺,如何?”马车一动,夏晏便开口问道。

    傅吟惜没有异议,她看了眼顾卿允,后者也同样沉默地点了点头。

    “就按夏兄说的办吧,对了,现在暂时安全,夏兄可以说说你是如何找到我们了吧?”

    这个疑惑她憋了一路,心里的不安或有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此。

    夏晏看着她回道:“那晚你同我说过一些你与那个人的事,但当时你并未透露你们的身份,那个时候我没有细想,可等我冷静下来再看,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解答。”

    傅吟惜回视着他的目光,虽然视线昏暗,可她却明白他的确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这段时日,虞安镇乃至整个青州都发生了许多事,而这些事皆是江南那几起凶案所引起。说来也是巧合,原本我并未将那个人与此案联系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安插在官府外的眼线回来禀告,说近来突然有人频繁出入府衙,而这些人的打扮与那日将你带走的人完全一致。”

    傅吟惜听着,不由地想起这几日来裴衍之总会在固定时间外出。

    “有了这个线索,想要确定你们的身份便轻易许多,而且……”夏晏微微一顿,看向傅吟惜的目光有些复杂,“燕京那边有个传闻在此前我也略有耳闻。”

    傅吟惜想到了什么,未等她开口,夏晏便继续道:“说是当今圣上携后妃在行宫避暑,结果遭遇刺客,后妃遇难落水而亡,最令人意外的是,这位的后妃的丧事竟是由其母族操办。”

    傅吟惜眉心一动,下意识反驳:“她并非后妃。”

    夏晏一顿,颔首:“是我用词不妥,以她的身份来说本该是那凰仪宫中的主人,可是新帝登基数月,这封后大典却迟迟未办。”

    “我并非此意,”傅吟惜扯了扯嘴角,“她既不是后妃,也不是什么凰仪宫的主人,她已经不属于皇宫。”

    夏晏沉默地看着她,隐于昏暗视线中的目光带着不一样的情绪,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是我误解了。”

    傅吟惜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扯开话题道:“所以你便是由此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

    “本来也只是有个猜测,毕竟其中很多都是传闻,只不过我做了一件事,正好印证了这个猜测。”

    “什么?”

    夏晏语气中忽然带了点笑意:“今日他是不是突然出的门?”

    傅吟惜眉头一挑:“是,怎么,此事与你有关?”

    “算是与我有关,但也并不完全。”

    顾卿允听到这里,也算是听懂了个大概,不由道:“夏兄就不要卖关子了,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晏闻言,只好回道:“他们正在调查江南凶杀案,虽然也掌握了不少消息,但此事的根源终究是江湖纷争所引起,很多细节之处他们并没有掌握。今日我便是让人抛出了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引得他们前去追查,如此一来,也算是一举两得,一方面既能找着机会将你们救出,另一方面或许还真利用他们将凶手缉拿归案。”

    傅吟惜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他离开得如此匆忙,这段时间他们的确花费了许多心思在此案上,只要有线索,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正是如此。”夏晏眉峰微扬,正准备再说什么时,却忽然发觉顾卿允的神色有些不对,他转头问道:“顾兄是有什么顾虑?”

    傅吟惜闻言也转过头去。

    顾卿允扫了眼二人,顿了顿道:“我确实有顾虑,那个人并非常人,即便一开始入了套,但以他敏锐谨慎的处事习惯,恐怕不会没有察觉。”

    “就算他有所察觉,等他反应过来宅子出了事,一切也都迟了。”

    顾卿允抿着唇瓣,面上轻嗯一声,可神色却并未真的放轻松。

    傅吟惜没有说话,顾卿允的顾虑她同样也有,但大抵是今晚发生太多事,加之遇上夏晏被救,她心底存着的希望复燃,或许……或许她这次真的走运顺利离开呢。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因走的是小道,这一路几乎都是颠簸而行,只不过车子上的人都在想着别的事,无人在意这些。

    夜,寂静无声,狭窄曲折的小道上只有马车驰走的声音,但也是因为太静了,外头半点动静声响便立刻被人察觉。

    “好像有人。”夏晏的语气突然一沉。

    傅吟惜坐直了身子,忙问道:“是前面还是后面?”

    夏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掀起车帘,对着外头的两个人道:“拐进边上的林子,暂时先停下。”

    傅吟惜闻言,心里便有了数,看来是后头有人过来。果然,在交代完后,夏晏便坐回到位置上,解释道:“后边有人过来,人应当不少,我们先暂且避一避。”

    “好——”

    傅吟惜正要应声,马车却忽然一阵抖动,紧接着高而拖长的嘶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少主,不好了!”元宝急切喊道。

    夏晏神色骤变,对着傅吟惜等人说:“你们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傅吟惜第一时间想到了裴衍之,然而就在夏晏掀起帘子准备出去时,一道陌生的,语调还带着些许诡异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夏少庄主,别来无恙啊。”

    傅吟惜看见夏晏的身子一顿,而后听得他匆匆说了句“别出来”便立刻走了出去。

    云珠有些害怕,抓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姑娘,怎、怎么回事啊?”

    傅吟惜没有回答,一边的顾卿允沉声回道:“恐怕是名剑山庄的仇家。”

    傅吟惜心中一动,皱眉道:“会不会是那个被四处通缉的杀手……”

    顾卿允嗓音紧绷:“有可能。”

    若真是那个犯下大案的杀手,他们顺利离开的机会只怕比遇上裴衍之还小,傅吟惜没想到自己不安了一个晚上,竟是因为会遇上这个。

    夏晏的声音很快在外面响起,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寒暄后,杀手那诡异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夏少庄主,怎么,给我丢了那么大一个麻烦后还想着半夜离开?”

    “麻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刘无刀,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怎么,是觉得躲得太久,想自寻死路?”

    傅吟惜忍受着那杀手犹如半夜鬼魅一般难听的声音,一面思考着夏晏的回答。

    夏晏似是刻意避开了“麻烦”的话题,也就是说刘无刀确实遇上了什么事,并且极大可能就是夏晏搞的鬼。

    “夏晏,别给老子装糊涂,今晚那群高手难道不是找来报复我的?”

    “想要报复你刘无刀的人不计其数,不过你算在我头上也无事,我们之间本该有个了断。”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只是可惜眼下无人能助你,解决你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夏晏冷哼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道冷剑出鞘的声音:“刘无刀,看看是你能解决我,还是我先替那些死去的冤魂报了仇。”

    “少庄主——”

    元宝出声大喊,似要阻拦,然而在夏晏话落后,车外便立刻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响。

    傅吟惜心下一紧,她并非不相信夏晏的武功,只是那刘无刀算是个亡命之徒,其下手之阴狠实在难以预料。

    “允哥哥,现在怎么办?”她没办法,只能先顾卿允对策。

    顾卿允沉默了片刻,道:“我出去助他,你们二人留在车内,不要出去。”说完,顾卿允便要动身出去。

    傅吟惜下意识将他拉住,急道:“不行,你就这样贸然出去,若是自己伤了怎么办?”

    然而顾卿允却很是平静道:“我的武功虽不及夏晏,但自保却并不难,况且我们只有将这个凶手尽早解决,才能继续赶路。”

    傅吟惜还想阻拦,但顾卿允动作极快,一下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可傅吟惜却听不见任何一点说话的声音,她心下觉得奇怪,刚想要掀起窗帘探看一下外头的情况,鼻息间便隐隐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姑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未等她开口问,云珠便先提了出来。

    傅吟惜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她只能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开始不停摇晃,最终陷进一片黑暗。

    ……

    再次恢复意识,傅吟惜已经不在那昏暗的马车中,她悠悠地睁开双眼,入目的竟是略显熟悉的床顶。她足足愣了小半刻钟,一直到耳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才渐渐回过神来,这里……

    这里是……

    “醒了。”

    一道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傅吟惜心头一震,僵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怎么,觉得很意外?”男人上扬的语气中带着点薄怒。

    傅吟惜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你就不想问问被你救走的两个人,还有救你离开的两个人是什么下落?”一丝轻讽从男人的口中溢出。

    傅吟惜倏地一下睁开眼,目光直直射向床边站着的男人,她冷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裴衍之神情明灭不定,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紧绷着,良久才开口:“你觉得我能将他们如何,私自带走未来的皇后,你觉得该给他们定什么罪名。”

    傅吟惜听见“皇后”二字,脸色一下就变了:“我不是什么皇后,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过去。”

    “你说没有便没有吗?”裴衍之脸色也十分难看,回视着她的视线中带着隐隐的痛与恨,“我曾经确实对你有过欺骗与隐瞒,可那并非是我本意,我们的婚事原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接近让我不得不接受,我本想在夺得帝位后再慢慢告诉你一切,可你却什么话也不说,甚至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私自离开。此后,哪怕我将你寻回,对着我的那个傅吟惜也早就不是原来的傅吟惜了,不管我如何解释,你都没有再拿过真心待我。”

    傅吟惜轻笑一声:“是,是我过去纠缠着你,所以我得了报应,尝了苦果,你自有与我不相干的大计,王妃的身份又当如何,真心以待的感情又如何,比不过你藏着的姐弟之情,也比不过你的野心。”

    裴衍之拧着眉,厉声回道:“我从没将这些与你相比,你是你,你与我之间的事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与奚鸢无关,与我的野心更不相干。”

    傅吟惜像是听了个笑话:“确实与我不相干,毕竟你与谢奚鸢是无话不谈的两个人,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一个能帮助你登上地位的人罢了。”

    裴衍之咬牙道:“我说过,那是曾经,而且很多事也都情非得已。”

    傅吟惜不想再谈,不愿再被过去的事牵动内心的感情,她沉下语气道:“我不想同你废话,我只问你顾卿允和夏晏他们在何处?”

    “你就这么记挂他们?”裴衍之听到这两个名字,眼中便止不住溢出怒气。

    傅吟惜已经想明白,一再退让根本无法改变裴衍之的决定,过去她一再选择演戏来应对,无非是不想与他正面对上,可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时,她宁愿来一个痛快。

    “是,我确实记挂他们,他们帮助过我,对我向来真心,我担心他们,有何不妥?”

    裴衍之胸膛不停起伏,道:“所以即便那个夏晏设计引我上套,你也觉得他很好,对吗?”

    傅吟惜冷眼扫着他,说:“你如今毫发无损,他即便引你上套也是为了救我,我为何不这么认为,况且就算真的遇上了刘无刀,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抓不住一个潜逃的杀手?”

    裴衍之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缓缓点头,嘴边一抹冷笑:“是,你应该巴不得有人替你对付我。”

    傅吟惜撇开眼,没有再答。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我甚至也可以将他们全部放走,但我只有一个条件。”裴衍之的语气似是带着一种决然,又像是隐隐无奈。

    傅吟惜重新抬眼看他:“什么条件?”

    裴衍之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出一个略显恶劣的笑:“我要你跟我回宫,择日便完成封后大典,并且以所有你在乎的人的性命起誓,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哪怕是死,也要在我之后。”

    傅吟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他:“我凭什么要发誓?!”

    “就凭顾卿允他们几个的命,对了,”裴衍之一顿,内心撕扯的痛苦在眼中一闪而过,“还有你最看重的那个丫头,她也在其中。”

    云珠!

    傅吟惜掩在衾被下的手一下握紧成拳,她想要坐起给面前这个人一巴掌,然而她此刻还是浑身无力。

    “你不许动他们!”

    “我不会动他们,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裴衍之一字一顿道。

    傅吟惜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可一想到要回到那座深宫中,想到还要再去面对谢奚鸢和裴衍之之间复杂的感情,她便只觉痛苦。

    “你没有时间考虑,傅吟惜,你知道的,其实除了他们的性命,燕京城中还有很多你在乎的人,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动傅家人,那么沈家呢,还有顾家……这个决定不难做。”

    这个决定当然不难做,因为她只有一个选择。

    傅吟惜紧紧咬着唇,直到舌尖舔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才回过神松了力:“我……答应。”

    裴衍之看着她唇间一抹鲜红,眼中划过一丝疼惜之意,但开口却还是狠下了心:“你的誓言。”

    “……”

    傅吟惜恶狠狠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化作刀子,只怕此刻裴衍之身上已经满是伤痕。“我,我以我在乎的人的性命发誓,从今后再不会离开。”

    “不会离开谁。”裴衍之要确认。

    傅吟惜一顿,双唇动了动:“裴衍之。”

    三个字一落,裴衍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以性命起誓,他知道有多么难,他曾经甚至十分憎恶裴烨恒以此捆绑他,可如今这却竟然成为了他捆绑住傅吟惜的手段。

    原来到最后,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憎恨之人的样子。

    傅吟惜说完,心头便止不住地恶心,她烦躁地开口:“我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裴衍之回过神,视线不经意间又划过了她的双唇。

    那道殷红刺激着他的双眼,让他心里各种情绪一时间翻涌起伏,明明他应该放下心,可似乎还是不够……

    “唔……”

    傅吟惜毫无防备,眼前一黑,唇上便是一重,她下意识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然而双臂根本使不出力。

    ◉ 第 126 章

    裴衍之仿佛久经干渴的猛兽, 抓着傅吟惜这汪清甜甘冽的泉水便再不肯放手,他撬开她严防死堵的牙关,攻城略地般地不停深.入, 一时间,静到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只能听见唇齿纠缠时二人不分彼此的喘息声。

    傅吟惜才从迷药中清醒过来,本就还没完全恢复,这下更是提不起半点力气反抗。正当她以为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时,房门忽然被人“砰砰砰”敲响, 紧接着崇林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爷,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傅吟惜迷迷糊糊地听见这话,而后压在身上的人缓缓停下了动作。

    “知道了, 退下。”

    裴衍之一开口, 嗓音低沉又沙哑,外头的人显然听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出了个声应道:“是。”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傅吟惜怕裴衍之继续之前的事,忙问道:“他说的什么准备妥当了?”

    大概是有些着急, 不过几个字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 吓得她立刻抿起了唇。

    裴衍之眉头一皱, 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傅吟惜不愿回答,说到底都是那吸入的迷药害的,而这不就是裴衍之的手段吗。然而裴衍之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模糊放过,他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 巧劲一使便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咬着了,疼吗?”

    裴衍之一边问, 两眼却不知看向何处, 那一瞬不瞬的目光让傅吟惜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想歪过脑袋,然而下巴还被人捏着。

    “我不疼,放开我。”她皱着眉,眼里满是抗拒。

    裴衍之顿了顿,倒是没有继续,缓缓松开手替她重新掖好被子,说:“我已经让下面的人收拾行装,用过早膳后我们便启程回燕京。”

    傅吟惜一怔,脑子里闪过什么。

    方才裴衍之那般对她,害得她以为他今日是带着怒气想要报复自己,可如果他一早决定早膳后离开,那么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做到最后,比起真的发生什么,他恐怕更想借此威慑她,让她难堪。

    傅吟惜想通这点,却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出声质问,她暗自吸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衍之眉峰一挑:“什么?”

    “你答应我的事,这么短时间,不至于忘了吧。”傅吟惜抬眼直视向他,眼中带着几分警惕与质疑。

    裴衍之望着她的目光,语气微沉:“你就这样时时刻刻都记着此事对吗,现在在你眼里,没有谁比他们更重要了?”

    傅吟惜没有开口回答,不过回视的目光中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她毫不避退地看着裴衍之那张紧绷着的脸,就在她以为他会反悔时,他却突然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这般在意,那我便先将他们放了,不过你要知道,我不会再给你们道别的机会。”

    “我不需要,”傅吟惜只希望他们各自能平安离开,再多的……她也没有了期待,“但有一点,云珠必须要跟着我,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不会愿意离开我。”

    裴衍之拧着眉沉思片刻,似乎在考量利弊。

    “这个要求很难做到吗?”傅吟惜问得理所当然,可心里却没多少底,毕竟生死予夺皆在裴衍之手中,她这么问无非是给自己撑气。

    裴衍之眼眸一抬,看着她说:“这个丫头看着不声不响,可配合你离开倒是不露半点痕迹,我可以答应你让她留下,但一旦日后再出现昨晚那样的事,我不会再放过她。”

    傅吟惜撇开目光,语气不冷不淡道:“我不会拿那些我所在意之人的性命当儿戏。”

    听到这话,裴衍之这才放下心来,哪怕他如今看不懂傅吟惜的心思,可有一点绝不会改变,那便是她绝非无情无义之人。

    “一刻钟后我会差人将顾卿允等人送走,至于云珠,她会在你上了回燕京的马车后出现。”-

    傅吟惜根本没胃口用什么早膳,再则前夜被迷药迷晕,即便慢慢恢复了力气,却也有些不适应去用力,不过她不肯吃,裴衍之却还是想尽法子,软硬兼施地亲自给她喂了吃食。

    用过早膳没多久,崇林便再次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在大门外候着,傅吟惜原想自己过去,只是还没等从凳子上起身,人便被裴衍之一下横抱起,二话不说地直接送上了马车。

    傅吟惜不想在外人面前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因此一路都只是绷着脸没说话,直到进了车内,她才推开裴衍之,冷声问道:“云珠呢?”

    裴衍之似也是习惯了她的冷脸,面上并无半点不悦,只道:“她过会儿便到。”

    傅吟惜遂不再继续追问,撇开脸坐在一侧,时不时掀起窗帘看看外头是否有云珠的身影。

    “你不必着急,”裴衍之见她张望的神色,不由开口,“她并不在这宅子里,过来这边还需点时间。”

    傅吟惜一怔,转头看他:“你之前怎么没说?”

    裴衍之笑了笑:“之前你也没问。”

    傅吟惜语滞,她哪里知道他会这般谨慎小心,即便她还昏睡着,他竟也不放心将他与云珠他们安置在一处。

    裴衍之朝身侧一瞥,见她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眉尾微微上扬道:“方才你也没有吃多少东西,我让人备了糕点与莲子羹在车上,要不要再吃一些?”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

    傅吟惜抵在窗边,视线透过窗帘掀起的那一条细微的小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珠来的方向,那模样就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你这么看,也看不来她,不如好好歇着。”裴衍之却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说。

    傅吟惜抵着帘子的手一动,她垂眸瞥了眼,启唇轻讽道:“若不是被人下了迷药,我何至于使点力都费劲。”现下便是连掀个帘子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裴衍之眉头一挑,没有否认自己所作所为,说:“那刘无刀是个亡命徒,倘若不用迷药先让他泄力,谁都不能保证他会否有什么过激之举。”

    “四爷说的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只不过四爷带着那么多人,若是连个刘无刀都拿不住,岂不是太过无用。”

    傅吟惜都懒得将话说明白,裴衍之被夏晏下套去抓刘无刀,其中定然是有些确切线索在其中的,甚至夏晏或许也是想借着裴衍之之手将刘无刀拿下。可既是如此,那刘无刀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离开虞安镇的路上,那么多条路,好巧不巧偏偏同他们撞上,撞上也便罢了,裴衍之竟也紧跟着出现。

    这里头到底是太过巧合,还是有人刻意牵引,不消多想便能猜到。

    裴衍之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靠着打杀,自然是能将刘无刀捉住,可既然有不费兵卒的法子,我又何必绕弯路,我想……名剑山庄的那位少庄主也是想到了这点,才设计引蒋照上钩吧。”

    傅吟惜一愣,随即眉头皱起,仿佛自己心底的声音被听了去一般。

    裴衍之见她这小表情,眼底没来由地溢出几分笑意,说:“让我的人先同刘无刀拼杀出个结果,他再找机会将人掳走,用他们江湖中的规矩处理了,这些……夏晏应该没有同你说清吧。”

    虽是在问话,可语气里却满是确信,傅吟惜抿着唇不语,夏晏的确没同她说过这些细节,只道设了计将裴衍之暂时骗走,但不管他有没有欺瞒其中细情,这对她而言并无结果上的不同,唯一失算的地方只怕就是没料到裴衍之会这么快反应过来,甚至算到了他们离开的路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好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我既答应你将他们都放走,那便不会再追究,而你……”裴衍之看了她一眼,从一旁紫檀木茶几上取过一盏枣泥酥递到她跟前,“现在总该有心思吃些东西了吧,一会儿上了路,颠来簸去的怕是更吃不下。”

    傅吟惜垂眸看向面前金黄色泽,玲珑小巧的糕饼,静默半晌才缓缓抬眼,她看着裴衍之,对上他的视线,忽然轻声开口:“裴衍之,你不必事事讨好我,若是饿了,我自会进食,无需你这样端着吃食到跟前,我承受不起这份恩泽。”

    这话说得客客气气,算得上是这段时日来她所有话里语气最为温和的一次,然而裴衍之却觉得心头愈发堵得厉害。他端着瓷碟未动,薄唇轻启:“这不是讨好,就如过去你待我一样,处处仔细贴心,如今不过是换我待你好而已。”

    傅吟惜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眼睛一垂,唇间溢出几分轻笑:“四爷的意思是你这么做并没有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回报?”

    “是。”

    裴衍之应得迅速,可越是如此,傅吟惜嘴边的笑就愈发明显,她抬眼看向他,说:“那四爷便说错了,我远不如四爷无私,当初我那么做就是在讨好你,我不是毫无所图,我图的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所以四爷一直未有回应,甚至冷眼相待时我才会那般伤心失落。

    “倘若没有所图,那么只要自己一味付出便是,对方有没有回应,有何回应都无关紧要,你说对吗,四爷?”

    裴衍之一双凤目紧紧锁着傅吟惜的面容,这一字一句他自然是听懂了,但也正是听懂了他才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方才这番话就像一把生满了锈的钝刀,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在他心口处划着,这一刀下去不见血,也未见得多么疼,可就是让他喘不上气,胸口堵胀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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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27 章

    裴衍之缓了好久才终于记起自己该说些什么, 然而刚要开口,车外崇林便朝里禀道:“爷,夫人, 云珠到了。”

    这一下打断了他想说的,二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气氛也重新冷了下来,傅吟惜仿佛全然忘了方才两个人说了什么,一脸期待地看着车前垂落的帘帐。

    云珠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第一眼便先瞥见了自家姑娘, 只是面上喜色还未展开, 余光就立刻注意到了一旁坐着的另一个人。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进车厢时的动作都无比僵硬:“姑娘, 四、四爷……”

    裴衍之在下头人面前习惯了冷脸, 淡淡嗯了一声便撇开了眼,不过他虽刻意转开视线,但所有的心思还是全落在了身旁那人上, 主仆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云珠,你可还好?”傅吟惜是知道那迷药的厉害的, 连她现在都还有些乏力, 其余的人自是不用说。

    “我, 我没事,就是刚醒时提不起力。”

    傅吟惜可不是听个话就能过去的主,她握了握云珠的手,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手劲儿比以前小了许多, 她皱着眉,也没有拆穿, 只是说:“你靠在这儿好好歇一歇。”

    云珠悄摸摸地迅速瞥了眼裴衍之, 这才一脸谨慎小心地应了个“好”字。

    傅吟惜注意到她的目光, 心下倒也不觉得意外,这一次两次被抓,但凡是个人都会心生警惕,更何况是云珠这般并未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姑娘。

    想到这里,傅吟惜便愈发心疼她,拉着她坐下后直接将裴衍之放在茶几边沿的枣泥糕端了过来。

    “早膳用了吗,若是吃得不多,现在再吃些。”

    云珠有些犹豫,还是先朝裴衍之那头瞄了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而后才嗯了一声拿了块糕饼。

    没过一会儿,马车终于动了起来,队伍正式朝着燕京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但傅吟惜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原以为云珠回到她身边,自己总能找着机会单独说几句话,可谁知马车走了一日,除却更衣外,裴衍之几乎与她寸步不离,这架势倒像是刻意防着她与云珠独处。

    日头快要落下时,崇林找了一处客栈暂歇,歇养了一日的傅吟惜也总算有了气力,拉着云珠进了其中一间厢房,未等两个人将里头的模样看个清楚,身后又紧跟着一道脚步声走进。

    不必转头去看,仅仅是听个声儿,傅吟惜便知是裴衍之跟了进来,但最后她还是松开拉住云珠的手,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你喜欢这间屋子?”裴衍之见她转身,先一步开了口。

    傅吟惜抿着唇看他,半晌才答道:“我今日想同云珠睡一屋。”

    裴衍之似是不意外她这么开口,面上不带半点神色变化,道:“你与云珠皆中了那迷药,两个人若同睡一屋,期间出什么差池,谁来照顾?你大可安心,我已让崇林寻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娘来单独照顾云珠,你既看重她,那便让她这一路都松快些,不必时时刻刻守在你身旁。”

    傅吟惜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裴衍之话里话外是在为她考虑,为云珠考虑,可实际上却更像是为了分开她们二人。

    右手的袖子被轻轻一扯,傅吟惜侧头看过去,便见云珠拼命摇着脑袋,嘴里小声地念道:“姑娘,我不需要别人伺候的……”

    傅吟惜开始斟酌说辞,结果没等她想到一个好的理由,裴衍之便又道:“回燕京一路虽算不上你们去江南远,但按今日这么走也是十好几日的路程,云珠这段时日也算是辛劳受苦,找一个人照顾她乃是好事,况且这也不是说你们平日不能待在一起,只是途中落脚歇息时暂时分开一些时候罢了,如何?”

    傅吟惜迎着裴衍之的目光,他就像是交战双方稳操胜券的那个,一脸镇定地望着她。

    她或许能有机会拒绝,可拒绝之后呢,裴衍之总能想到法子在别的事上将她们拆开,他既有意不让她们独处,那定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傅吟惜想清楚这点,哪怕心中再有不愿,也只得点头答应。云珠虽然也满是拒绝,但她本就惧怕裴衍之,不消傅吟惜所说什么,只要裴衍之一个眼神投过来,她便不得不照做。

    “姑娘,那我……过去了。”

    门边,云珠依依不舍。

    傅吟惜点点头,想说什么到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在云珠转身时叮嘱她有什么事便喊人,莫要觉得麻烦人。

    裴衍之既然一副为她们考虑的模样,那便让他这个好人当到底。

    送走云珠,傅吟惜便自顾自地洗漱上床,虽然动作慢些,倒也是一丝不苟地做着,她知道身后有个人一直盯着她瞧,她也不理,权当是一只猫阿狗啊的留在屋里,不理睬便是。

    裴衍之见着傅吟惜躺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去到隔间洗漱,等再出来,外头已是静悄悄的一片,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并没有出声去问她是否还醒着,站在床沿默默地盯着她的侧脸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很是自然地掀起了被子一角。

    原本这一切也算水到渠成,他没声没息地躺下,两个人简单地抱在一起睡个觉也算温馨,可谁知他胳膊肘才碰到傅吟惜,她便像是被什么利刃刺中一般,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警惕戒备地望向他。

    “你,你做什么?!”

    ◉ 第 128 章

    裴衍之缓缓坐起身, 看着浑身像带刺一般的傅吟惜道:“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面上却并没有半点惊讶。

    一整日舟车劳顿,加之云珠的事方才过去, 傅吟惜心底其实是积着怒气的,只是眼下还未离开青州,她担心裴衍之突然反悔,顾卿允他们怕是会再被追上才一直压抑着。然,若是有些话不说清楚, 这回京一路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思及此, 傅吟惜缓和了脸色,慢慢在床榻上坐正, 道:“裴衍之, 有些话我必须要同你说清楚。”

    裴衍之见她这般架势,心里隐隐有所预感,只是他素来习惯不露形色, 此时也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坐起。

    “你想说什么。”他问。

    傅吟惜不愿浪费时间周旋, 稍稍斟酌了用词, 直接开口道:“我之前答应了与你回燕京, 但这并不意味我接受了你,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裴衍之沉默了一瞬:“我应该清楚什么?”

    裴衍之是聪明人,傅吟惜不信他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只好再说明白些:“我发的誓只是跟你回去待在你身边,至于怎么待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一出, 裴衍之的目光便沉了沉, 傅吟惜却也只当没瞧见, 继续道:“我当初既决定离开皇宫,那便是不再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别的期待,我从来倔强,这段时日下来也学会了果断,爱时用心,不爱时也断不会拖拉犹豫,我们两个就这么互不相干地过着,你随便将我安置在哪个寝殿都好。”

    “你知道,这不可能。”裴衍之没有迟疑,一字一顿地说道。

    傅吟惜脸色未变:“别的事或许我控制不了,可自己的心却还是能的,所以这可不可能,不在于你怎么说。”

    裴衍之面色低沉晦暗,一双深邃的凤目死死定在她的身上,像是在考量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傅吟惜说这些话,原不是为了与他商量,而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说清楚只是不想之后他奇怪她做出让他不合心意的举动。

    本以为裴衍之多少会再反驳她几句,哪怕是说几句狠话,可谁知等了片刻,裴衍之却忽然沉默不言地下了床榻,抓着衣架上挂着的外袍便大步朝门口走去。

    “嘭——”

    一声利落的关门声响起,傅吟惜这才确定裴衍之这是真出了门。

    这是什么意思,认同了她的决定,还是……心存不满?

    傅吟惜一时没明白裴衍之这反应是何意,可让她追着出去问却又实在多余,她将这话说清便已经足够,至于其它,她也管不了。

    想到这里,傅吟惜索性吹了灯,重新躺下睡觉。

    —

    裴衍之离开傅吟惜的卧房,一出去,三步外便有崇林在那儿候着,他看着自家主子大步流星走来,不由地一愣:“爷,您,您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

    裴衍之一把推开走道边另一间厢房,语气沉沉地丢下一句话:“让小二拿些酒来。”

    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落下,人便已经拐进了里屋,崇林一脸惊色地看进房内,心里暗道,他,他方才没听错吧,拿酒?

    在他记忆中,裴衍之几乎是滴酒不沾,至多是推脱不掉的一些场合才会应付一两杯,更不用说借酒消愁,这,这是从未有过的。

    崇林心中讶异,一面也担心裴衍之的情况,只得先吩咐人热了一小壶酒端进去瞧一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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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29 章

    裴衍之进屋后压根没点灯, 只白日里还未燃尽的小半截蜡烛堪堪摇曳,整个屋子一时便显得昏暗阴森。

    “爷……”崇林端着酒往里走,小声地试探询问。

    里屋先是一片安静, 走了两步,靠近床榻的方向才幽幽传来一声:“酒呢。”

    崇林心里一个咯噔,眼睛随即一定,正好落向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并没有他想象中失意颓唐,他就靠坐在床沿, 一条腿直直伸着, 一条腿稍稍曲起,唯一能瞧出其略显低落的情绪的, 便只有那微微低垂着的脑袋。

    崇林几步走上前, 将托案放在床头的方凳上,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酒递上,而是开口问道:“爷,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却是抬了抬脑袋,目光一斜, 冷声道:“酒。”

    一个字, 加之那冷沉得仿佛千年寒潭般的视线, 哪怕光线昏暗也还是让崇林心中一悸,他根本不敢再开口询问,忙落下目光,回身将酒端上前。

    “爷, 那小二说他们店中这酒很是醇厚烈性,您, 您可莫要贪杯。”

    托案上, 酒盅连着酒壶一起递到跟前, 然而裴衍之却只是不轻不淡地瞥了眼,没有犹豫直接拿过其中的酒壶仰头便饮。崇林看得一惊,当即便劝道:“爷,您,您慢些喝才是啊。”

    裴衍之顿了一顿,但并没有将酒壶放下,只是稍稍拿开一些,毫无表情地呵斥道:“出去!”

    崇林被那冷若冰霜的样子震住,他们家这位爷平日虽说也冷淡疏离,可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面危险,若从前是那傲雪凌霜的松柏,今次便像是结了冰层的河面,不知什么时候就裂了冰面,坠至冰寒彻骨的河底。

    崇林不敢再劝,只好躬身退出去,一出门正好撞见从外头回来的蒋照。

    “你怎么从这里出来?”蒋照望了望崇林身后紧闭的房门,奇怪地问。

    “是爷在这里头。”崇林一脸无奈地答道。

    “爷?”蒋照不由地往对门看去,“爷不是与夫人在一处吗,怎么……”

    “嘘……”

    崇林打断他的话,忙拉着人往走廊另一头走去,待确认周围无闲人后才压着声说:“爷方才突然从夫人屋里出来的。”

    蒋照虽不大懂人情世故,平日行事也古板方正,但见着崇林的眼色,心里却也明白了什么,问道:“莫不是被夫人……赶出来的?”

    崇林一愣,立刻斥道:“胡说什么呢,夫人一贯是温良心慈,怎可能做出赶爷出门这种事。”他微微一顿,又白了眼蒋照:“更何况当时我就在屋外,也没听见里头有什么争执吵闹的声音。”

    蒋照也自知失言,即便傅吟惜敢将人赶出门,他们爷也不是能任凭人赶撵的主,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是我嘴快了些,那……既不是争吵,爷又为何突然从夫人屋里出来?”

    这话倒是问到崇林头上了,他摇摇头:“我若是知道还会是这副神情吗,不过屋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爷他一出来便,便吩咐我端了酒过去……”

    “酒?”蒋照诧异地又往对门瞥了眼,“不会吧,爷可从不主动饮酒的。”

    “我亲自端进去的,岂能有假。”崇林说着,又不由叹道:“说起来,我从未见过爷这般低沉,甚至还有些冷得吓人。”

    蒋照沉默一瞬,想到什么,说:“既然此事与夫人有关,那不如等明日去问问夫人,我们也好想法子开解开解爷。”

    崇林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先不说夫人肯不肯开口,便是夫人说了,你以为此事是我们几个就能开解的?想着你我能开解,倒不如祈祷爷自己能想通。”

    “你这话何意,难道你猜到夫人在同爷闹的什么别扭?”

    “若真是别扭就好了,此事详情我虽不清楚,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还有爷与夫人之间相处的样子,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蒋照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那你说该怎么办,爷本不善饮酒,若是醉了,明日还能按着计划赶路吗?”

    崇林抬眼看向傅吟惜的屋子,里头也已经灭了灯烛,漆黑一片。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有夫人出马才能解决。”

    “那……等明日一早再看看?如若爷还如今夜这般,便请夫人劝一劝。”

    蒋照说得犹豫,显然心底也是虚的,崇林也几乎没将这话听进去,倘若傅吟惜愿意劝,哪还会出现夫妻二人分房的事情。

    “罢了,你忙了一晚,早些回房歇息吧,明日……明日还不知要怎样呢。”崇林收了收思绪,一面开口,一面伸手轻轻推了推蒋照的胳膊。

    蒋照走了一小步便停下,固执道:“我不累,一起守着吧。”

    崇林一顿,想了想也没有反对,这一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多一个人在总是好的。

    两个人就这么守在走廊里,起初两个屋子都十分安静,可临近子时,裴衍之的屋里却忽然响起了一些模糊零碎的动静。

    “你,你可听到了什么?”蒋照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常人敏锐。

    崇林是靠坐在门边的,听见这话赶忙附耳到门上,听了一会儿脸色随即一变,仓皇站起身来:“好像是什么打碎了!”

    话音未落,蒋照已经破门而入。

    崇林只好紧跟上前,一踏进屋内,扑鼻而来一股酒味,他正疑惑那么点酒怎会有这般重的味道,点上灯一看才发现里屋地上一地碎瓷片,一抹暗色一点点流扩至周围,而一切的始端处,一个衣着精致华贵的男人仰头靠在床沿,右臂似因为不适应忽然亮起的光而虚虚挡在了双眼处。

    崇林与蒋照对视一眼,当即便一同走去想要将人扶起,然而还未等完全靠近,床沿处的男人便低低沉沉地说了句话。

    “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一下两个人都停在了原地,崇林脑子一转,想好说辞便道:“爷,地上凉,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小的扶您到床上歇着吧。”

    话说出口,可等待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正当崇林考虑着不如与蒋照强硬着来,直接将人扶上床,身边便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爷,崇林说的是,若是因此受凉,明日起来夫人知晓了怕是会责怪我们照顾不周,心疼爷的。”

    崇林面色一僵,暗骂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话音一落,裴衍之缓缓放下了右臂,一双布满红血丝,冷锐却不掩索寞的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去拿酒!”他轻声喝道。

    蒋照不知所措,崇林却知此刻不宜再说些什么,只好应了声拉着人走了出去。一到外头关上门,不等走远,他便无奈又气愤地开口:“你这张得什么嘴,爷不想听什么,你便说什么是吧?这下好了,明日定是走不了了,爷这么喝下去,还是早早请郎中过来候着吧。”

    蒋照满脸的愧疚,道:“我以为提起夫人能让爷心底好受些,况且这么喝下去也不是办法,提一提夫人或许能让爷有所顾虑。”

    蒋照见他一副自以为有理的模样,冷哼道:“所以结果呢,你还不明白吗,爷现下的逆鳞便是夫人,纵使他心底时刻都想着,旁人也不能提半字。”

    “我如今是明白了,”蒋照点着头,又忽然想到什么,“不过起码我们是能确定爷的的确确是因为夫人才变得这般怪。”

    崇林愣了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毕竟之前的确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

    “嗐,先不说什么了,我再去拿些酒,这次只取个小半壶吧。”

    崇林取了酒回去屋里,原想着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残酒收拾收拾,可裴衍之拿了酒便出声将他赶了出去,他没办法,只得照吩咐退下。

    这一夜,两个人在屋外战战兢兢,生怕再发生什么事,但意外的是,自第二次送完酒,裴衍之的屋里便没再弄出什么动静。

    天将亮,崇林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蒋照还一身板正地站在门外,他揉揉眼从地上站起身,刚想问一问屋里的情况,一侧的房门便传来“咯吱”一声轻响。他不及开口,转头去看,只见傅吟惜身穿着浅青色的裙子站在门内,一张玉容未施脂粉,除却手腕一串木珠外,也不见任何饰物在身。

    乍一眼看去,干净纯粹,偏比以往张扬明媚的性子多了一股子冷清与沉稳。

    “夫,夫人……”崇林与蒋照一同开口,面上也都有些意外。

    “夫人,怎起得这般早?”崇林回过神,小步上前相迎。

    傅吟惜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视线不经意地划过蒋照背后紧闭着的房门,启唇回道:“歇得早,醒得也便早了些。”

    “啊,哦……”崇林点点头,又道:“楼下已经安排了早膳,小的送夫人过去用膳吧?”

    傅吟惜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便直接踏出门往楼梯口走去。崇林见此,对着蒋照使了个眼色,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过去,直到将人送到桌前用膳,崇林只字未提裴衍之,而傅吟惜竟也未曾开口问过一句,安静地用着早膳,那典雅端庄的姿态惹得伺候的客栈小厮都不免频频注目。

    用完膳,傅吟惜这才问出了第一句话。

    “云珠呢,她起了没?”

    崇林一愣,他是知道云珠昨夜被安置在何处的,点点头道:“应该是起了。”

    傅吟惜一听这话便知道他们是不准备立刻安排她与云珠见面的,眸色冷了几分,又问:“何时启程?”

    在客栈见不到,上了马车总该是能见到的,可谁知这个问题倒是将一旁站着的崇林给难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也未有吐出一个答案。

    傅吟惜皱起眉:“怎么,是还要在此处待上几日?”

    “不,”崇林下意识反驳,“只是什么时辰走还未定下,不如夫人先回房中,小的去问问。”

    傅吟惜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直接起了身朝着楼上走去。崇林见状,忙跟上前,一路将人送回到了房中。

    蒋照看着重新合上的房门,问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用完早膳直接出发吗?”

    “出发?”崇林抬头看他,“爷的情况还能不能走都是问题,总不能叫夫人在马车里一直等着吧。”

    蒋照一时语滞:“那,那我们也这么等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爷……”

    话未说尽,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咯吱”一声响,吓得二人同时噤了声。

    崇林正好面对着房门,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便见裴衍之穿着一身里衣站在门内,脸色意外得比预料中的要好些,除却眼底有些青黑,倒没有昨夜看着那般可怖可畏。

    “爷……”二人一同开口。

    “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裴衍之冷冷说道。

    崇林一听,心下一喜:“是,小的立刻就去让小厮烧水。”刚转身要走,裴衍之却又说道:“一个时辰后队伍按计划启程出发。”

    蒋照迟疑道:“爷不再多休息片刻吗?”

    裴衍之未答,还是看向崇林,淡淡吩咐道:“让云珠过去陪她。”

    这句话说完,裴衍之便沉默地转身往回走,门就这么敞开着,直到崇林反应过来,上前合上了门。

    “你刚才听到了吗?”他问。

    蒋照一顿:“嗯。”

    “爷之前不是说不让云珠与夫人单独相处吗?”

    “……或许爷突然改了主意吧。”

    崇林不知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傅吟惜的屋子,喃喃道:“爷可从未这般退让妥协过啊,夫人在爷的心里,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迟点还有二更(应该)补上前几天的

    ◉ 第 130 章

    傅吟惜待在屋里不知做些什么, 原想着休息一会儿,可一闭眼却不可控制地就想到那一个人,想到昨夜那个人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让她心中七上八下的, 深怕那人再做出什么伤害她身边人的事。

    先前崇林问起她为何起得这么早,她道是歇得早,可实际上一个晚上她虽闭着眼,却并没有多少时间真的睡去。梦魇缠绕,时不时惊醒, 逼得她宁愿清醒着等待黎明。

    “姑娘……”

    一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傅吟惜纷乱不安的思绪, 她怔了怔回过头,便见云珠不知何时来到了屋里。

    “云珠?你, 你怎么过来了!”她一时欣喜, 忙从软榻上起身朝她小跑而去。

    云珠也一脸的高兴,一面扶着她坐下,一面回答:“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方才吃过饭,崇林便让我回房来伺候姑娘你。”

    “崇林?”

    傅吟惜一怔, 既是崇林亲自过去叫的, 那便是那个人的意思, 可他怎么突然改了态度?

    “姑娘,姑娘?”云珠见傅吟惜发呆,不由出声轻唤。

    傅吟惜回过神,一笑道:“罢了, 不管怎么回事,总归你回来便是好的。”

    她不想让云珠同她一样担心忧思, 说完便拉着她一同坐下, 道:“对了, 你快与我说说允哥哥他们的情况吧,先前你同他们可有见到面?”

    云珠也一心记挂着此事,回道:“我醒来后虽没有与顾公子他们碰上面,但却是关在同一个宅子里的,昨日他们被送走前,我也在房中听到过一些动静。”

    “那他们当时是清醒着还是……”

    “应当是醒着的,我记得那时正是因为听见了元宝的声音才注意到有人被带出去了。”

    傅吟惜听着,心中稍定,不管如何,只要确定他们安然无恙便已经足够,待到他们去到江南,即便裴衍之事后想要再追究也鞭长莫及。

    “希望允哥哥他们能一路顺利,平平安安地到江南。”她低低念着,语气里难掩遗憾。

    云珠心有所感,不由问道:“姑娘,咱们这次……是真的要回燕京了吗?”

    傅吟惜一愣,耳边似乎响起了自己发过的誓言,她缓缓点头道:“嗯。”

    “那是要跟着四爷回宫?”

    “嗯。”

    傅吟惜只是淡淡地应着,云珠以为她不想细谈,便没再追问,只是谁知下一刻,傅吟惜却又自己忽然开了口:“云珠,等回了京,你便回将军府吧。”

    云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傅吟惜神色未变,抬眼看向她,道:“回将军府。我们两个人没必要都耗在那皇宫中,你回去,若是想嫁人,我便让娘亲替你说一门亲事,若不想嫁,那便留在家中,跟着娘亲也好,继续住在我们的小院里也好,都随你自己。”

    云珠听得一愣一愣,抓着傅吟惜的手连连摇头:“不,姑娘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姑娘以前不是答应过绝不会丢下我的吗?”

    “可那是以前……我以为我们能够去江南生活。”傅吟惜撇开眼,转头望向窗外,道:“眼下我是必须要回宫里了,但你还是有机会离开的,不必要同我一样困在那个囚笼里。”

    说话间,一群大雁鸣叫着往南飞去,远远望去,已经是连成了一条黑线。

    “自由翱翔于天空,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如今,我心底竟生出些羡慕之意。”傅吟惜轻笑了声,语气中带着隐隐的自嘲。

    云珠朝外看了眼,咬了咬唇,从凳子上站起身,认真道:“姑娘,你进宫,我便也进宫,有什么事,我都要陪着姑娘,你若是不许……那我便求着太妃留我,她定会答应我留下照顾你的。”

    傅吟惜仰头看着她,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固执。”

    看似责怪,可话里的语气更多是心疼。

    云珠噘着嘴巴,有些委屈道:“固执也是同姑娘学的,总之姑娘不可以丢下我。”

    “你……”傅吟惜见着她眼中的倔强,想了好些说辞,最终却都没能开口,“罢了,若你不愿意待了,你再同我说。”

    云珠见她答应,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忙点头:“好。”

    两个人又说了些有关日后回京的打算,只是没说几句,屋外却忽然传来些许的动静,没等云珠过去探看,房门便被人轻轻叩响。

    “夫人。”

    “是崇林。”云珠回头道。

    傅吟惜朝她示意一眼,她便对着门口方向回道:“进。”

    话落,房门被人从外推进,崇林站在门槛边,探头朝里头望了眼,说:“夫人,时辰差不多,我们可以启程了。”

    傅吟惜下意识往他身后那扇门瞟去,那里依旧紧紧合着。“嗯,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那就请夫人先下楼,马车已经在客栈外候着。”

    “嗯。”

    傅吟惜看了眼云珠,后者立刻跟上前与她一同往外走去,从始至终她都没再往对门瞧过一眼,但她知道裴衍之定然还在屋内。她原本没有多想什么,直到下了楼,看见街上停着的两辆马车。

    昨日队伍一共只有两匹马套了同一辆车,可眼下,在熟悉的马车后边又多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傅吟惜心下疑惑,但并没有出声询问,与云珠上了马车后便一言不发地合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差点迷迷糊糊睡去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她下意识以为是那个人,可等她意识清醒起来,云珠却对她道:“姑娘,崇林在外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傅吟惜按了按额穴,示意云珠掀起窗帘。

    “怎么了?”她侧头从车内看了出去。

    崇林行了个礼,禀道:“夫人,爷今日有些事要处理,怕打扰夫人休息,便暂时乘另一辆马车而行。”

    傅吟惜看他一眼,唇瓣微张:“哦。”

    崇林不由地一噎,心里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都压了回去:“那,那小的便先告退了,队伍很快便走。”

    “嗯。”

    傅吟惜应了声收回视线,云珠一瞧,当即便落下了帘子。

    崇林望着那密不透风的帘子,摇头无声叹了口气,吩咐随行的护卫务必上心后这才往后头那辆马车走去。

    “爷,小的已经把话带到了。”

    “……她可说了什么?”

    崇林原以为这位主也不会多问,谁想有这么一句,站在马车下面上满是踌躇。

    “怎么,很难回答?”裴衍之一夜没怎么歇好,嗓音比往日都要沙哑些许。

    崇林不敢再犹豫,只能如实答道:“夫人,夫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示知道了。”

    这一回马车里是真的没了声,连下令启程的命令到最后都是由崇林做主开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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