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林中, 傅吟惜听见的奇怪的风声想来便是这飞镖,而这之后裴衍之所有的反应也都有了解释。
他抱着她调换位置,是因为当时情急, 已经没有别的法子能够躲避危险。
林中发生过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傅吟惜手下的动作不由一滞,左心口处忽而有些发闷。
大夫来得还算及时,见着裴衍之的伤势,也等不及多说什么, 转头对着傅吟惜与小二道:“你们都出去吧, 这里有老夫的药僮帮衬便好。”
傅吟惜怕打扰医治,不敢久留, 只道:“那我出去等着, 大夫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让药僮小哥出来同我说。”
“好好好,都出去吧。”
傅吟惜从房中退出去, 可面上的忧色却并没有褪去多少。一旁小二见状,宽慰道:“姑娘莫要太过担心, 这位先生可是我们阳城远近闻名的大夫, 他家世代行医, 有祖传的手艺,不管多严重的伤都能医好。就说半年前,城外村子里有个樵夫上山摔了下来,听说腿都断了, 结果三个月不到就下了床,如今半年过去又能上山喽。”
傅吟惜从不觉得大夫无所不能, 世上疑难杂症诸多, 世代累积才有了各种应对的方子和传世的医书, 从无一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医好所有病人,便是华佗也不敢夸此海口。然而此时此刻听来小二的安慰,她竟也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的不安与焦躁似乎被什么给慢慢抚平。
她如今急不得,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她。
“小二,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件事,”傅吟惜抬眼看向小二,说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什么,“你放心,我们并不缺银子,等到里头的公子身体痊愈,我们还会赠礼酬谢。”
小二也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大方的客人,摆摆手笑道:“姑娘您说,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那定然去给姑娘办好。”
“其实不难,只是因为我们还有些家人没有过来,我须得一直守在这里,到时候抓药煎药,怕是都得麻烦你们客栈了。”
小二一听,说:“就这么点事啊,嗐,那本就是我们当做的,姑娘放心便好。”
傅吟惜抿了抿唇,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这些你先拿着,另外若是小哥你得空,可不可以麻烦你多多留意城门口的动向,假如瞧见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与一位英俊小哥一同骑马进来,那便有劳你将他们带过来。”
小二听得认真,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又同傅吟惜确认了一遍才承诺离开。
傅吟惜将一切打点好,可时间却才过去一刻钟,她走到门边坐下,也不敢离得太远,两只眼睛几乎时刻盯着房门的方向。
……
大夫与药僮出来时,天边已经渐暗,傅吟惜匆忙从地上站起身,问道:“先生,他情况如何,背上的伤势可,可还好?”
大夫神色有些疲倦,正摆摆手要说话,一旁的药僮便帮着回道:“姑娘,那位公子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伤势也暂时稳住,只是这伤位置特殊,若是之后没有养好,怕还是出血,所以这几日最好是有人能够贴身照顾。
“另外,这位公子有些风寒的症状,到时候一并开了药让他服下。”
傅吟惜一怔:“风寒?”
“是,但好在不算太严重,好好服药便可……”
药僮忙不迭地叮嘱,可傅吟惜一时间却听不见别的。
裴衍之这风寒只可能是因为她那两晚故意作弄导致的,而这差点害了他。
“姑娘,姑娘,你还在听吗?”药僮抬手在傅吟惜跟前晃了晃。
傅吟惜匆忙回过神,有些抱歉道:“如今这儿只我一人照看,这药我已经拜托方才请你们来的小二哥去拿。”
药僮一愣,似乎也见怪不怪:“也行,对了,还有这些药粉,每日一早一晚都得重新搽一遍,伤口务必按着我们处理的样子包扎好。”
“是,有劳先生与小哥了。”傅吟惜接过药瓶,而后从荷包里取出两锭银子,道:“这些银子小哥先收下。”
药僮有些意外,看了眼老大夫,老大夫皱着眉,哑声道:“用不了这些钱。”
傅吟惜忙解释:“不,这银子一来是今日出诊费,二来也是想请先生务必要用最好最有效的药,不必顾虑别的。”
她知道,药材最重要的是能治病救人,并无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不管什么药,总归还是有区别,有的药材药效显著,药性温和,但世间少有,此药贵在珍稀,自然价格高些。
老大夫也是明白傅吟惜的意思,捋着胡须沉吟半晌,道:“老夫明白了,假如之后这银子有余,再退给姑娘。”
傅吟惜双手合拜,浅浅福身:“多谢先生了。”
夜色逐渐昏沉,这一晚,傅吟惜寸步不离地守在裴衍之床侧,喂药换药,皆不经旁人之手,一直快到天亮时,她才扛不住趴在了床沿浅眠。
鸡鸣起,朝阳升,这一夜终于安然度过。
裴衍之醒来时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整个人都感到十分疲惫,他缓缓睁开眼,余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床沿靠着的傅吟惜。
他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傅吟惜一直睡到辰时初刻才醒来,直起身,正准备伸个懒腰,抬眼却见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
“你,你醒了?你何时醒的?”她匆忙放下手臂,站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裙裾。
裴衍之眼含着笑意看向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移动,道:“才醒不久,你昨晚……一直在照顾我?”
话里的喜悦溢于言表,傅吟惜怎可能没有察觉,她不由地一怔,方才还有些无所适从的面容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淡淡回道:“是,你是为救我负的伤,如今崇林他们还没到,自然是我照顾你。”
裴衍之听出这话里刻意拉开的距离,笑意微滞:“我是你的夫君,保护你也是理所应当。”
傅吟惜垂下眼,说:“没有什么应不应当,你也不必因为我照顾你一夜而多想什么,换一个人,我也会如此。”
“傅吟惜,你一定要这样吗?”裴衍之心中气极,话一说完,猛然咳嗽起来,而这一咳嗽自然也牵扯到了伤口。
傅吟惜眼看着他脸色白了几分,赶忙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喂下。
裴衍之倒也没有拒绝,或者说每一次傅吟惜的靠近,他都不可能做到拒绝。
喂完水,傅吟惜放下杯子,语气严肃道:“你如今伤势并不小,如果想早些好起来,还是不要情绪激动。”
裴衍之面色紧绷着,嗓音低沉道:“你照顾我,难道只是为了报答恩情,或者说不想欠我的恩情?你对我就没有一刻真正担心过?”
傅吟惜眉头蹙起,她不明白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如今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自己的身体吗?
她不愿再多纠缠,咬了咬唇,沉声道:“裴衍之,我可以不再同你斗,只要你不再欺骗我,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地回到燕京,但……也仅此而已,我说过,我回去只是为了那些人的命。至于这一晚的照顾,你觉得我担心也好,还恩也罢,不管如何,你都是救我的人,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可是这也不意味着什么,就像我方才说的,换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
说完这些,她也不等裴衍之再开口,又接着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打些水来。”
话落,傅吟惜便拿着架子上的面盆离开了客房。
裴衍之死死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见着人消失在拐角处,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是何种程度的难过,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回比前头好几次都要让他难受。
曾经傅吟惜那些话是生锈了的钝刀,如今这把钝刀终是在他心口磨成了利刃,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心平气和,这利刃落下的力道便愈发的重,他甚至恍惚听见了心口滴落下的血。
啪嗒啪嗒,似是比昨日被暗器击中时还要疼。
他宁愿傅吟惜说恨他,怨他,那样起码证明了他在她心中还有着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可如今她却说,换一个人她也会这么做-
一早上,两个人闹得多少有些不愉快,傅吟惜还发愁之后二人该怎么相处,结果转眼,小二便跑来同她说有一位自称云珠的姑娘说要见她。
崇林等人的到来无疑让傅吟惜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没再亲自照顾裴衍之,但所有吃食汤药,她都一一盯着,只当做还恩情。
这几日,裴衍之的脾气有些大,不只是贴身伺候的崇林蒋照等人,便是楼下烧水的大爷都都听说了三楼客房有一位难缠的主,倒也不是斥责人打骂人,而是不管什么,他都能寻到错处,叫所有人都不得不升起一万个仔细小心。
崇林虽有些不习惯裴衍之忽然对身边一应物什有了苛刻要求,但心下却欢喜他总算像个正常人一般有了喜怒哀乐。
他猜到裴衍之这般定是因为傅吟惜,于是每日都在傅吟惜跟前说自己主子的伤如何如何惨烈,夜里还起了高热。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劝说傅吟惜去看自家主子,可话中明里暗里却又不止一遍地透露裴衍之想念她。
傅吟惜这几日也是心烦意乱,不见裴衍之一来是想让他好好养伤,二来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眼下倒是宁愿赶紧回了皇宫,最起码朝中事务诸多,裴衍之定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想着法子同她见面。
队伍在阳城待了足有十日,当日分散的所有人马都陆续来到客栈汇合,而其中还有一个逆贼活口被一同困在队伍之中。
离开阳城这日,崇林特意只安排了一辆马车,傅吟惜同云珠来到客栈外时,压根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夫人,安排得匆忙,您莫要见怪。”崇林虽一副自己办事不力的语气,可面上却并没有半点忐忑。
傅吟惜知道他的心思,她虽仍旧不愿意与裴衍之同车,可眼下的情况也确实容不得她选择什么。她嗯了一声踩着脚凳走上马车,掀起帘帐还未走进,便见里头赫然坐着一人。
几日未见,裴衍之的脸色到底是恢复了些许,但或许是那日失血过多,到了现在他的唇色还是有些苍白。
“怎么不进来?”
她迟迟未有动作,裴衍之终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其实从她走出客栈,他的所有心思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听不见别的,耳中只有她说话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气恼崇林多话,生生拖了小半刻钟的时间才等到傅吟惜上马车。
如今见她出现,他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瞧。
傅吟惜有些不自在地走进去,挑了个离裴衍之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带进来的书默默读起来。
马车缓缓走动,裴衍之轻咳一声道:“车上颠簸,你这么看书对眼睛不好。”
傅吟惜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不说话,只好轻声回道:“我只看一会儿,累了便休息。”
裴衍之见她回应自己,心下喜不自胜,忙道:“也是,城中这段路是走得慢些,还能再看一会儿。”
“嗯。”
傅吟惜应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裴衍之见状,也不强求她说些什么,只是一双眼却从始至终没移开过片刻,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传世数百年的名画,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目不转睛地欣赏。
傅吟惜就这么顶着这道热烈的视线,从不习惯到慢慢适应,一路从阳城来到了燕京。
将近半个月的路程,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疲态,裴衍之的伤虽还未完全痊愈,但日常行动却也无碍,而临近燕京,心思最重的当属傅吟惜。
入宫这天,正值初冬寒凉之日,马车一路行过层层宫门,直接停在了太辰宫外。
傅吟惜坐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动作,垂着头,手边的书已经半个多时辰没有翻动过一页。
裴衍之瞥了眼她的书,缓缓抬眼看向她,问道:“不愿下去?”
傅吟惜未有回答,她也不知自己此刻是近乡情怯还是怎么,总之心跳得极快,仿佛要从喉间跳出来般,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她思绪混乱时,裴衍之突然念出她的名字:“傅吟惜。”
大概是太过心不在焉,听到这三个字,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这段时日来,裴衍之的目光她已是再熟悉不过,可那时他的眼神多是炙热专注,而现在却多了几分认真与郑重。
“我不知你在害怕什么,便是问,你恐怕也不愿意回答,就像现在这样。”裴衍之轻勾起唇角,似带着点自嘲:“但我可以答应你,进了这宫,下了这马车,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只要你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最后半句话听得傅吟惜心中一颤,她似乎隐隐听出了几分乞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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