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轻吻就像一场不可置信的梦,轻飘飘的没有实质。
但是唇上似乎还残留的滚烫温度提醒着薛青前面发生的事。
夏天吹的风干燥温暖,携着花草和檀木香的气味。
握着他的大掌和风一同抽回离开。
大脑宕机了一瞬。
薛青盯着面前殷红的唇,在好看凤眸含着歉意的注视下,薛青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要醉在其中了。
和尚前面是……
他亲了他。
薛青忍不住轻轻用牙齿碾了碾下唇内侧的软肉,真实的痛感传来。
看来不是幻觉。
那么,法海这个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心在怦怦直跳,此时此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给予怎样的反应。
可是他的心依旧要跳出来了。
法海会听到他因为一个轻轻的吻而剧烈的心跳吗。
他与法海沉默了会,薛青听到自己开口,
“为什么要抱歉?”
少年的声音低低,法海看到面前人清亮的杏眸,像是有藏了星辰在其中,夺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法海张了张唇还未回答,退回的手就被面前的少年抓住了。
“因为未经允许……”
亲吻了你。
话还未尽,一根细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唇。
薛青言笑晏晏,瞧着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他听到少年明亮的嗓音。
“那我可以……”
薛青的脸已经开始为还没说完的话而冒出热气了。
他瞧着镇定,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跳一直没有冷静下来过,就像春日里疯长的野草,在如潮水般涌动生长着。
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隐秘情绪终于因为一个吻而揭开了封口,便排山倒海,不可抑制。
薛青想,这应该是他这循规蹈矩的一辈子中,最为大胆的时刻。
他因为了一点甜头而展开了一场冒险。
失败就会万丈深渊,覆水难收。
可是此时的他不在乎。
在还未消失的尾音中薛青踮起了脚尖。
“那我可以……亲你吗?”
尾音带着不好意思的羞赧。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薛青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吐息,在眼眸颤动中他可以看到冷面的僧人凤眸中略有错愕的神色。
话说出口才觉得羞耻。
美人面上是弥漫的桃花红云,连眼角都晕上了惑人的春意。
内心远没有表面镇定,薛青一紧张就忍不住眨眼睛。
清亮的杏眸眨动,一动,那眼皮上的黑色小痣便若隐若现。
“……可以吗?”
薛青鼓着胆盯着法海的眼,继续请求似的问了一句。
法海似乎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和故作镇定,向来冷的凤眸中难得起了清浅的笑意。
薄唇微勾,金漆塑身的神明收敛了他所有冰冷和锋芒。
“可以。”
他欣然答应。
动着的唇几乎要贴上,薛青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到有一只大掌扣上了他的后脑勺。
明明僧人面容清冷,力道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按理来说这情况本应是薛青主动碰上,可他却被牢牢紧扣住往前压。
“唔——!”
最后一声呜咽被面前人完完全全地吞下。
薛青没想到突然一下这么刺激,感觉舌头都要被人吞下。
他就像准备不及被人强行撬开蚌壳的蚌,被迫予给予求,任着眼前的人舔舐着柔软的蚌肉。
清晰感受到扣在他后脑勺的大掌游移而下,移到了自己脆弱的后颈。
牢牢掌握。
薛青双手扣上面前人宽阔的肩膀,手指微微收紧。
不管怎样,此刻的他并不准备逃离。
今天的风也带上了檀木香的气味。
绿草覆盖的山坡柔软,就像铺了一层巨大的毯子,哪怕滚在上面也不会觉得不适。
不知何时,薛青就已经倒在了草地上。
鼻尖混上了被碾碎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可是更多的被宁神的檀木香给侵占了。
檀木香自持静心,可在此时,它已经张牙舞爪,将所有的空间都强势侵略,不容许留下一点空隙。
直至将面前的人紧紧包裹。
在今日的艳阳下薛青的脸早就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绯红了一片。
暖阳将人都要熏醉了。
而薛青也觉得自己此刻是真的醉了。
他神智不清,所有的理智甚至连呼吸都一起被面前的人夺取。
前面拿在手中的花束也早就在情动之时被他们扔在了一遍,此刻在薛青的身下碾的花瓣凌乱,花汁横溅。
杏眸迎着眼前直落而下的金色阳光忍不住微微眯起,视野中除了夺目的阳光还有鲜艳的红痣。
氤氲着的眸子转动间看到低垂的凤眸。
“喜欢你……”
在唇齿的缝隙中薛青艰难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真的醉了。
醉在这只有他与他的山野,醉在这檀木香中。
“好喜欢你。”
下一秒,男人吻的更重的了,像是丢掉的所有的冷静克制。
薛青闭着眼,揽着背将人抱的更紧-
到下山时,日头已经往西那走过了一点。
薛青握着法海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往下走着。
他看上去和原来上山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只有红的过分的唇和眼角还未散去的红痕春意昭示着前面的一切。
尽管他凌乱的衣袍已经整理好,衣领上还是侥幸残留的几根来自地上的绿草,作为他前面在草地上乱滚的证据。
今天的阳光很舒适,恰到好处也不算太过炙热,将薛青整个人照的暖呼呼的。
但他还是将手伸到了法海的衣袖中,抓住法海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
这下,薛青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一样暖呼呼的了。
直到现在,薛青还没缓过来。
步履飘飘,神不守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否还在梦中。
导致他在山路上差点来了几个平地摔,还好手中正紧紧抓着法海的手。
不然就要在这种时候丢脸了。
真是不敢置信。
但是薛青的唇角却忍不住咧开,他觉得现在自己肯定像是个大傻瓜。
可是,薛青与法海的手交握的更紧了一些。
谁让他高兴呢。
因为高兴,便觉得这下山的山路也并不曲折崎岖起来。
若是可以,这路再长些就更好。
薛青偷偷地想。
他正想要去偷看一眼身边的法海,蓦地发现在长长的山路尽头,有一个人影正在朝他们走过来。
山风将来人的衣服吹的飞起,白色的发丝也一起舞动着。
等等……
白色的发丝?
薛青和法海停住的脚步。
那人貌似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人,在原地停了一瞬后,竟直接运用法力快步而至。
于是,薛青看到白发碧眸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双碧眸中尽是质问与心痛。
他正是那日将薛青带走的白发男子。
敖烈是来找薛青的。
之前徐空未经允许就将青青放走,他得先赶紧将青青带回来。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敖烈不敢再让那人的转世和青青待在一起。
更何况,他家的弟弟在那时看起来似乎就对那臭和尚有情。
他得在事情发生之前将这一切都阻止。
敖烈不允许任何可能性存在。
只是……
他看向薛青和法海到现在还紧紧握着的手,亲密无比,不可忽视。
敖烈只觉得自己的头上要冒出青烟了。
这这这!
碧眸迸出一点凛冽的寒意来,几乎要变成利箭,直直刺向薛青边上的法海。
感受到面前白发男子莫名其妙的敌意,薛青下意识的挡在了法海前面。
这个白发男子究竟要做什么?
毕竟有前车之鉴,薛青无法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白发男子放松警惕。
“青青……”
察觉到薛青的举动,敖烈碧色眼眸中的敌意瞬间转变为真切的心痛来。
“我并不认识你。”
薛青毫不客气地说,“请你停止对我生活的打扰。”
他像个警觉的小兽,毫不掩饰着自己对敖烈的防范。
未等敖烈开口,薛青又说:“我认为,像您这样的陌生人,并没有理由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的话语坚决。
在敖烈的目光下他没有退缩,相反,他与法海的手握的更紧了。
从他们见面开始,敖烈便一直说着那一些他不懂的话。
在敖烈的口中,他不应该与法海一起。
近日出现的异象太多,薛青直觉还有一些他所不为知的事情未曾让他发现。
也许,他真的与面前的这位白发男子有什么联系不一定。
可是,就算是有什么联系又怎样?
是至亲之人便可以打着为着他好的由头强行让他做他并不乐意的决定吗?
打着爱为名的伤害和委屈,就不是伤害了吗?
好似被薛青的目光伤到,敖烈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眸色暗淡带着颓丧。
法海往前走了一步,将薛青揽在身后,凤眸冰冷和碧眸对上。
形势剑拔弩张,马上就要一触即发。
“哎——等等我!”
徐空跟着敖烈上了山,他没想到敖烈居然走的这么快,将他甩在身后。
他本也就是一个普通道士,山路难行,他也走的不快。
“敖烈这家伙,毁我手稿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
上次他将薛青偷偷放走的事情没能瞒住敖烈多久,被敖烈发现后两人关系冷了许久,他见敖烈这次要来找薛青,便也不管不管的跟来了。
徐空扶着酸痛的腰和腿骂骂咧咧的爬上半山,好不容易看到了敖烈的身影。
憋在心中的气立马宣泄而出。
“敖烈你这条臭泥鳅,小心把青青——”
徐空骂骂咧咧的声音卡在嗓中,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他没想到法海也在这。
而且眼前这场景……
敖烈和那个和尚双双对峙,气氛危险凝滞,仿佛下一秒两人都要打起来。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当我没出现。”
徐空迅速反应过来,此时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立马转身就走。
废话!他这等法力修为的道士,他可不想掺和进来!
“等等……”
徐空往回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
他转身回来,直直走向伫立在法海身边的薛青。
薛青正同样冷着眸呈抵御姿态,然而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还直直向他走过来。
下一秒,白发道士用扇子挡着脸故作一叶障目姿态,拉过薛青的手就往回走。
“哎?”
“让他们自个打去,我们先下山。”
徐空步履飞快,拉着薛青就往山下窜。
先溜为敬。
第77章
法海和敖烈之间最终还是没有真的触发战争。
因为在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在高山之上法海方才安下的法阵被触动,由此产生一阵巨大的法力波动。
这波动呛到竟有种将山都震动了几下的错觉。
“这是发生什么了?”
徐空被震的晃了几下,修为不精身体瘦弱的他扶住身边的一大块巨石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
刚刚才安下的法阵这就被触动了,这意味着……
薛青似有所觉,他转头看向山下的栖凤村。
因为凤神祭典挂上的无数红绸还在随风飘着,就像翻滚的红浪。
可是只需一眼,便会发现除了红浪一起的,还有逐渐冲天而上的火光。
整个栖凤村正处在一片蔓延开的熊熊火势之中。
不好!
薛青面色一变,立马往山下去。
他们到达山下时,栖凤村已经再次陷入混乱。
走得较慢的徐空终于赶上剩下三人的脚步,到达栖凤村后,他的面容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那群臭道士!”
徐空对最近的妖界横难的事早有听闻。
这群人利欲熏心,打着高风亮节的名号行这种卑劣之事。
他徐空虽然力量微小,虽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成功,但也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听到他吐槽声的薛青转过头。
徐空穿着道士服制还在愤愤不平。
察觉到薛青的目光,徐空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也是个道士。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我和那群人面兽心的臭道士才不一样!”
说到这他“刷”的一声打开自己手中的折扇,只见上面写着“两袖空空”四个大字,以表明自己的清白。
边上的敖烈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他臭着一张脸。
还未从前面受到的打击中缓过来。
他碧色的眼睛将一直守护在薛青身边的法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冷嗤道:“这一世虽有一身佛骨又如何……”
凡人生命短暂,身负佛骨,功德圆满又如何。
他的弟弟,应当配更好的。
而不是连个头发都没有的和尚。
而且……
敖烈收敛了神色,不再去看法海,眸中反倒掩去了一抹深思。
这和尚不是早就应该……
徐空和敖烈的打岔并没有薛青紧绷着的心弦松懈下来。
之前薛青以为这些欺软怕硬的道士吃了苦头,想来在知晓他与法海在这栖凤村时,短时之间也不敢再来犯事。
而他想的也是如此,他与法海趁此期间布下法阵,添上几层防护,栖凤村也应该会比之前更安全。
或许能免受烦扰之苦。
只是没想到这群道士贼心不死,竟在短短时间之内卷土重来。
而这一次,他们显然做了更完全的打算。
又或者,他们是得到了什么允许或者支持,才让他们如此猖狂无所畏惧。
在思虑间,四人转瞬至栖凤村。
为了效率,他们四人选择分开行动。
薛青径直先去了陈大伯和陈大娘的院子。
陈大伯和陈大娘的院子在村中位置比较偏,幸运没有受到太多的火势波及,可是此时的院子中已经空无一人。
连往日一听到他回来动静就会黏上来的啾啾都没有踪迹。
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上心头。
“啾啾?”
薛青试探性地喊了两声。
然而小院依旧一片安静,在此刻周围的吵闹中,这平静反倒显得可怕。
“咦,竟然还有一只妖?”
身后传来带着浓烈恶意的声音。
薛青回头,是两个手持法器的道士,正勾着唇蔑笑着看过来。
他们的手上还攥着带血的妖丹。
估计妖丹主人是刚化妖的缘故,妖丹较寻常的大小要小上几圈,上头还往下滴着残留的血液。
薛青不敢去想这两个道士是从哪里得到的妖丹,他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而两个道士还以为面前的薛青不过是个一般小妖,与之前的一样弱小,一样任人宰割。
“看这品相,妖丹的阶数定也不低。”
“嘿嘿,赚大咯。”
他们像谈论货物一样谈论面前的薛青。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栖凤村,之前从来未闻这个小村庄。
但那日灰衣道士返回上报了王府,说在这栖凤村竟有大妖存在,还以一片翎羽作为证物,以此来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等发财的机会,怎么能少的了他们呢!
就算如灰衣道士所说的有大妖所在又如何,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只要得到一个高品阶的妖丹,便能富贵一生。
只是没成想这栖凤村都是刚化的妖,妖力不深厚,妖丹也微末的可以。
还有栖凤村的其他村民如此愚昧,居然帮助妖类而不配合他们这些来帮忙除妖的道士。
但是此时正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妖,倒是能让他们回回本。
“前面齐道长不是抓了个鱼妖吗?居然还有个不清醒的老头护着他。”
“那就一起杀了便是。”
这两位道士太过自大,自以为手中有着法器便觉得胜券在握,还在畅想着如何瓜分新的的妖丹时,一道含着杀意的青色法力直直逼向他们的脖颈。
死亡的威胁顷刻笼下。
“这……”
道士未说完的话哑在喉中,两眼剧睁,终于开始睁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而眼前的青衣少年甚至都没有移动,微凉的杏眸中是凛冽的风。
少年柔软白皙的手伸出翻转,干净的不染尘埃。
可与此即将积蓄成形的是一道强大的法力。
手指转动间,便是密不透风的威压而下。
然而一声响彻山河的鸣叫打断了这道法力。
熊熊烈火终于也到了这个小院。
橙红色的火光映上薛青的面孔,打下柔软的阴影。
他清亮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火光之外,还有一道流星似的流光逐渐而上。
像全身燃着火的陨星。
可是薛青忍着金光炫目,眯眼看去之时,是冲天飞出的火红鸾鸟。
身上的每一道翎羽都在燃着火。
好似浴火重生而来。
鸾鸟在栖凤村上空盘旋,长长的尾羽仿佛落下不尽的火星。
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因为鸾鸟的出现而便的凝滞安静起来了。
是啾啾!
薛青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管面前倒在地上的两个道士,他立刻倾身往鸾鸟那处飞去。
栖凤村周围的梧桐依旧郁郁葱葱青翠如初,似乎一点都未受到火光的波及。
到达鸾鸟飞天之地,薛青停住了。
在他面前是嚣张跋扈拿着淬着血桃木剑的灰衣道士,沉默站立的二蛋,跪倒在地的陈大娘。
还有被桃木剑插中胸膛,倒在陈大娘怀中的陈大伯。
鲜血像止不住的一般的流出,将陈大伯胸前的衣料几乎要染湿了。
陈大娘努力用手捂住陈大伯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鲜血依旧从她的十指中流出。
从面前这场景差不多能马上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抵是灰衣道士想要杀死二蛋,被陈大伯阻挠,故刺了陈大伯一剑。
却不知陈大伯年迈体弱,竟因这刻了符文的桃木剑身死,更因此魂飞魄散,一点魂魄都没有留下。
时间就此停滞。
这下是真的停住了。
所有人都像雕像一样,仿若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鸾鸟还在头顶盘旋哀鸣。
一声又一声。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那此刻异动,表明这个幻境开始不稳。
在薛青心惊之时,他感到自己腰间的玉佩又开始发热滚烫。
他将玉佩拿出,白玉玉佩在发着忽略不了的幽幽之光。
而天上的鸾鸟似是有所感知,飞身而下,尖尖的鸟喙叼起薛青手中的玉佩。
它绕着山间的梧桐绕了几圈,然后展翅归来,将嘴中的玉送到了跪倒在地的陈大娘怀中。
她垂下眼,望着手中的玉,最后站起了身。
手上的血将白玉染上了红色,薛青无法辨明陈大娘此时的神色。
“他还是死了。”她说。
声音中没有太重的难过,是说不上来的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没有掩饰的疲惫。
仿佛这件事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了。
“这就是你构筑这个幻境的理由?”薛青问。
陈大娘就是幻境的主人。
“我只是想再次看他一眼。”
她的声音逐渐年轻,最后变成了少女的音色。
在薛青的目光下,陈大娘簪着花的白发变成黑色,皱起的皮肤也慢慢变得光滑。
陈大娘转变成了少女模样。
但簪在头上的娇艳花朵却枯萎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场景开始坍塌,一点点坠落。
没有继续和薛青说话,陈大娘看向自己的手掌。
“我的力量快要不够了。”
她永远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她永远也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实。
面前的少女蓦地将自己的手朝向薛青张开。
以为陈大娘要对他释放法术,薛青警戒的朝后退了一步。
而下一秒,高大的僧人出现在了薛青身前,僧袍无风自动。
薛青像是立马找到主心骨似的,他抓住了法海的手。
目光落到薛青与法海相交的手上,陈大娘的表情没有多少意外。
“多好啊。”
她平静地看着他们说。
长发少女手中攥着染血的玉石,她抬眼看向周围开始坠落倒下的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
她手指挽成一朵花的形状,所剩不多的法力从指尖缓缓流出。
陈大娘就是那名陨落的大能。
薛青想到在白府之中,提起这位大能之时无双的话语。
“真是奇怪,这位大能不应如此早早陨落,怎么……”
原来她所修法术,所成修为,不过是想构筑一个幻境而已。
世人修仙,皆求长生不老,无尽法力。
只有她,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罢了。
她将自己困在了一场场的幻梦之中。
“世间没有死而复生,时光回溯之法。”
“我只能用法力构筑幻境,一直推演到事情未发生之前……”
幻境中的她和他白首偕老,有一个沉默寡言却很懂事的孙孙。
而陈大伯也没有魂飞魄散。
可是无论她怎么调转幻境,重拨幻境时间,每一个幻境的最后,陈大伯都会死去。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陈大娘的法力将薛青而法海二人慢慢包裹,温和又轻柔。
在逐渐隐去的光和即将离开幻境的拉扯感中,薛青握紧了和法海交握的手。
他看到少女蹲下身,将闭上眼的白发老人抱在了怀中。
她也一起闭上了眼。
栖凤村环绕在一片梧桐之中,有鸾鸟现身梧桐而得名。
那日鸾鸟展翅飞身而下。
赠玉至少女怀。
梧桐树,不渝之情也。
第78章
随着从幻境中逐渐离开,薛青自指尖传来一股强大的拉扯感,仿若连灵魂都要一同扯去。
清明的头脑甚至开始眩晕。
出个幻境,反应需要这么大吗?
薛青心中慌乱,下意识要抓紧手中握着的手,可是却抓了个空。
他感到不妙,正想要睁眼,但是困扰他的眩晕感却蓦地消失了。
面前不是他原本设想的幻境外,而似乎是另一个幻境。
薛青又孤身回到了那个小屋,诸事衰败以后的小屋。
庭院萧瑟,像是到了秋天。
薛青一个人独自站在院口,他想走进院中,但又被无形的结界挡住了。
难道他这次不是阿飘了?
薛青好奇地碰了碰围着院子的栅栏,然后意外的发现……
他现在是会被结界阻挡的阿飘。
看来这结界的防护能力还是蛮高级的嘛,连游魂形态也一起阻挡了。
薛青无奈地想。
可是他现在除了进去院内,貌似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小院的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游戏内场景还未建模渲染的地方。
他只能在小院附近活动。
就在这时,薛青想起之前徐空给他的珠子来。
他从袋中摸索出这颗名叫“玄龙珠”的珠子,试探性的往结界上一碰,没想到原先阻挡他的结界便如同冰雪遇火消融,一点一点完全消失。
薛青走进了院中,院中空旷,他又走进了屋中。
意料之中,屋内还是只有之前那个熟悉少年,正倚着书桌独自坐着。
这次的少年有了面容,他撑着脑袋,从这个角度,薛青只能看到他抬起的挺翘浓密的睫毛。
薛青无事可干,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便坐到了少年身边的桌上。
他看着少年半天停着没有动静,就自言自语道:“我总是见到你不高兴的样子。”
可惜少年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来到这个小屋,薛青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自知无法强行离开此界,便自然等待出去之机。
“砰砰——”
外头传来结界被敲击的声音。
但里头的少年宛若未闻,依旧是望着窗户外屋后头的竹子发着呆。
少年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化为了一座结了冰的雕像,对外界的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薛青凑近了点,这下他全然看到少年的面容了。
是一张眼熟的脸。
一张薛青日日都能在镜中看到的脸。
只是少年此时的神色怅然,像是失了魂。
“我们长得怎么这么像?”
“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薛青声音低低。
他无法搞清这个多次入梦的少年,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现在看起来却如此伤心。
可是在场唯一的人却无法回答他。
结界被法力触动的声音依旧不断。
“青青!”
门外传来呼喊。
是在叫他吗?
薛青站起身,边上的少年还是呆愣愣的坐着。
若不是薛青看到他的眼瞳因这个呼喊而产生的一点触动,估计会以为面前的少年真的成为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了。
在院子结界之外是长身碧眸的男子,一头黑发如绸缎束起,停在他身边的是一只黑鸦。
这黑发碧眸的男子正是敖烈。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他之后变成白发模样。
黑鸦见敖烈还想触动结界,便开口劝道:“少主,这玄龙珠的结界您也破不了啊……”
血统纯正的龙族皇室在成年时便能得到一个契合自己法力的玄龙珠。
只要主人的意志在,哪怕是最亲近之人也难得破得由玄龙珠构筑而成的结界。
“你说父王和母后杀了那个男人?”
敖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收回手,转身低声询问黑鸦。
“回少主,王和王后不过是去教训了他,没成想……”
黑鸦漆黑的眼珠动了动。
“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敖烈的面色沉了下来,往前逼近一步。
黑色的鸦鸟扶倒身子,毕恭毕敬。
“几日前,在灵隐寺。”
龙族的二太子通体青绿,是世间仅有的青龙。
龙王与王后对此寄予厚望,未成想小主子为了一个凡人竟不愿真正化龙,甚至连回龙宫都不肯了。
龙王与龙后如何能准许这等事情,哪怕这男子在凡界身份尊贵又怎样?
在他们妖前,凡人本就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他竟在三生石上与小主子刻下名字,妄想耽误小主子几生几世。”
当它将这些事汇报给龙宫的龙后时,雍容华贵衣着的女人面容冰冷。
“几生几世……?”
“呵。”
染着寇色的手指将座椅上的明珠缓慢扣紧。
“那便让他魂飞魄散。”
她声音冷冷,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
“我不听话的孩子,是时候回到龙宫的怀抱了。”
“糊涂!”
听完黑鸦所言,敖烈重重地挥袖。
敖烈自然也不愿弟弟与那凡人在一起,更不愿弟弟为此还耽误了化龙。
只是他清楚,骤然将这凡人除去,弟弟必然会伤心。
倒不如先让他们离心,再除之。
“怎的如此贸然。”
敖烈冷嗤一声。
“这凡人倒是不同寻常,除去他废了好大力气……”
这是黑鸦碰到过的最麻烦的凡人。
虽为人体凡胎,竟隐隐已有修炼得道之势,以凡人之躯,生生击退了好多只妖。
要知道,这可是龙宫最为精锐的妖类。
好在这人为了护住身上的一个护身符,因此露出了破绽,被他们一击得逞。
高大的男人倒地于血泊之上,只是那双凤眸中的寒意依旧让人心惊肉跳。
“给他。”
他只剩下气音,手中攥着那染血的护身符。
身上负伤的妖再狠狠刺了他一刀。
这次直直从他的眉间刺下,留下了一个冒血的窟窿。
“青青。”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脆弱的生命连着他的呼吸一同逝去。
死亡的威胁从指尖一点点压向慢慢停滞的心脏和逐渐失去清醒的大脑。
夏天快要到了,灵隐寺娑罗树的花就快要开了。
他不能死。
青青还在等他。
像是回光返照,男人攥着护身符的手蓦地攥的更紧了。
可是他还是死了。
世人皆知,世上如玉无双的公子惊才艳艳,才华无双。
可世人不知,他最后无声地死在寺中深山,死在满地尘土鲜血之中。
死在诸事毕了,死在归家之前。
确认这个男人失去了最后一丝呼吸。
黑鸦化作人身,从他的手中夺走了这枚护身符。
里面是刚从寺中求的各种祝福。
姻缘,事业,运势。
仿若所有的祝福都汇聚在了这里。
而这些祝福皆为一人所求。
“小主子不需要这些。”
更何况上头都沾上了血,不干净了。
黑鸦冷冷一笑,将染着血的护身符撕了个干净。
纸屑落下,风一吹散,便漫天飞舞。
只有少许飘落到了男人身上。
他的手指呈紧握状态,似乎想要紧紧抓着什么。
他们离开了。
佛寺沉寂无言,佛像面容威严慈悲。
在袅袅的烛香中有隐隐金光闪现。
—
“青青。”
“和我回去。”
敖烈守在结界外。
他知道他的弟弟在里面。
可是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黑鸦说道:“小主子肯定一时不能接受,待他想通,一定会回龙宫找王和王后的。”
小主子一直是听话的孩子,到最后,还是会回到他们身边。
不过凡人性命,不用在意。
结界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而屋里头一直坐着的少年在沉静了许久后动了动嘴唇。
“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不信。”
这次他即将化龙,是龙族最为虚弱的时候。
而男人也需于高堂庙阁之上辞行。
所以他留在了小屋,待到尘埃落定,他们便可隐居山林。
他们说过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凡人生命短暂又如何?
“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
“每一世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犹记初见,江南烟雨朦胧,撑伞的公子容貌气度无双。
第一次溜出龙宫的小龙躲在草丛中偷看。
妖也喜欢好看的人嘛。
他这样想。
江南的细雨绵软,落在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小龙扭了扭身子,然而一眨眼,前面的好看公子不见了。
还没等他转头,一把伞就撑在了他的头上。
面前是俯腰低头的公子,一双凤眸温柔清浅。
“怎么在这淋雨,小蛇?”
小龙还未完全化龙,看起来细细小小的一条,头上有着两个不明显的小包。
是他还没长出来的龙角。
“我才不是小蛇。”
他将脑袋凑到了公子的掌中,幸福的又扭了扭身子。
少年静坐了一会,他从袖中拿出碎了的玉。
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又像是魂不守舍。
碎玉从他手中掉了几块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会等你回来。”
薛青看着少年对着那张写着“万事胜意”的纸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写到砚台中的墨都干了,写到屋内的宣纸都要用完。
仿佛只要写了这四个字,便真的能“万事如意”一样。
直到最后手肘酸痛,实在提不起笔了,他才停下。
将自己埋在了充满墨香味的宣纸中。
他在宣纸上留下了越来越深的水迹。
“别哭。”
薛青意识到了什么,他在少年的身边说道。
“别哭呀,妖是不能哭的。”
可是少年像是睡着了,埋在宣纸中一动不动。
只有成叠的宣纸上的颜色湿的更深了-
竹林里的生灵都知道屋子中住了一个奇怪的龙。
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可是却整天待在房间中不出来。
听说还在等着什么人。
终于有一天,有一只好奇的小鸟隔着院外的结界问在床边发呆的少年。
“龙哥哥,你在等谁呢?”
小鸟又喊了几声,这少年才有一点反应。
他像是刚注意到小鸟,暗淡的杏眸动了动,反应过来后朝小鸟打招呼。
“我在等我的爱人。”
少年眼眸温柔,只是破碎感在他身上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重。
“那为什么你不去找他呢?”
小鸟不解。
而少年的杏眸不再去看这只小鸟,只是望向窗外一年更比一年高的竹林。
“我们约好了在这里,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小鸟疑惑地歪了歪头。
龙族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年,看着会如此伤心呢。
这次薛青在这里待的时间格外久。
少年每日做的事就是对着窗外发呆,他也陪着他一起发着呆。
窗外的竹林青翠如初,只是长的更加高大粗壮。
薛青看着少年就像朵花一点一点憔悴下去。
他也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有时候他在春天陷入沉睡,醒来时窗外已经开始下起了雪。
薛青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有一次,他醒来的时候。
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不知为何,他出现在了小院中。
很久未曾造访的萤火虫成群地飞舞着,就像把漫天的星光带到这里。
美不胜收。
可是薛青却预感不妙,他往屋中走去。
屋中难得的在夜晚点了灯。
在温暖橙色的灯光下,少年的身子看上去更单薄了,就像一张纸片。
“谢谢你陪着我。”
望着少年的背影,薛青听到少年出声。
“你看得到我……?”
薛青心下一跳,不敢置信。
可是少年却没有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是不想等下去。”
“只是我等的太久了。”
久到他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不敢惊扰飞虫。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薛青正要说话,却被一股力量直接弹出了小屋。
被骤然弹出的薛青赶紧稳住身子,试图再次进入小屋。
但是还是被无形的力量拦下。
“你还好吗?”
薛青在屋外喊道。
可是回应他的是屋内暗下来的灯光。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落下的清辉柔和,撒在这片竹林中。
在屋外焦急等待许久的薛青终于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是一声哭声。
像是压抑很久,含着说不尽的难过。
连薛青的心也一起沉下去。
“别哭呀。”
薛青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说。
妖是不能哭的。
从眼眶中每流出的一滴泪都是自身精血,损耗修为。
对于妖来说,哭是最不值得的事情。
怎么能就这么流泪将自身好不容易修成的修为白白给散了呢?
可是屋中的少年哭的伤心,哭的薛青的心也要一起碎了。
少年是修为不低的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悲伤的哭声中,薛青想到少年前面背对着他说的话。
“不是不想等下去。”
“只是等的太久了。”
“我有些累了。”
屋中的哭声从夜晚深深直到天光渐晓。
似乎要将这一千年的时光都哭尽。
在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到这个竹屋之上,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从此世间,再无青龙。
第79章
待到阳光完全洒在薛青身上之时,薛青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盈。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这场梦境,终于要结束了吗?
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那少年就是他。
就算是,他如今也有了他爱的人。
他们不会再分开。
薛青闭上眼,感受到真实的触感自指尖恢复。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边人的手掌。
干燥温暖。
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空缺的心脏乍然被填满。
薛青忍不住握紧这只可以称得上是失而复得的手掌。
直至能清晰感受到的温度和掌心纹路告诉他这不是在梦中。
原来他所喜欢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从未离开。
而身边的人好像察觉到了薛青变化的心情,手也回握的更紧了。
檀木香味浓重了些,法海垂下了头,薛青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鼻尖。
“我在。”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气流经过耳侧,痒痒的。
薛青睁开杏眸,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脸。
在时日漫长的梦境中,他总想着若是他不见了,法海会发现吗。
可是当看到和尚就在他面前时,一切担忧与疑惑都消失了。
他想,只要此时,他与他相爱就好。
然而梦境给他的影响没有那么快的就消失,怅然和难过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尖。
“还好吗?”
俊美冷漠的僧人眸中是关切的光。
薛青没有回答,下一秒,他径直伸手揽上法海的肩。
手臂带着法海的脖颈往下压
凤眸因这蓦然的动作微微睁大。
薛青突然吻上了法海的唇。
乌发雪肤的少年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殷红的唇递上,他炙热地亲吻了冰冷的神佛。
而玉面僧人垂首,因为少年突然的举动而愣了一瞬,但下一秒他伸手扣住少年的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直至薛青的眼角染上红意,呼吸快要坚持不住,面前的人才放过了他。
才经过这么一个吻,薛青的气息就不稳了,美人面上是掩不住的春情。
他扶着法海勉强站稳身子。
反倒是法海,瞧着还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是染着水光唇色渐深的唇和微动的喉结让这冰冷的外表下透出涌动灼热的欲潮来。
薛青平复下呼吸,这才想起来要观察周围的环境来。
他的手还没从法海的脖子上下来,依旧亲密地搂着。
可是就着这样的姿势转头,薛青对上了几双震惊的眼睛。
正是许久未见的薛白,无双和曲有意。
薛青:……
三人无一不睁大了双眼,而眼神中传达着某种怀疑人生且生无可恋之意。
无双和曲有意还算正常些,只是瞳孔剧睁,还能勉强装作淡定。
仍旧是浓妆红衣打扮的无双还用扇子挡去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以此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冷静些。
而薛白更是如遭雷劈,眼前的画面让她花了许久才确认这并不是她太长时间没见青青而产生的的错觉。
但是再三确认这不是错觉之后,薛白只觉得自己几乎昏倒,干脆就这样昏死过去了事。
在薛青陷入幻境之后,薛白他们也并没有坐以待毙。
毕竟弟弟就在里面,这如何让她放心的下。
他们查阅典籍,动用法术搜寻,终于寻得一点破境之机。
可是若想让薛青出来,最终还是要依赖在身处幻境之中的薛青自己。
虽然薛青法海已经在幻境中呆了月余,但是幻境之外的时间才过了仅仅三日。
察觉到这块地方的法力波动,一直等待的薛白三人便立马飞身过来。
然而在他们眼前的却是……
许久未见的弟弟正搂着灵隐寺的那位高僧亲吻?
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而且这架势,好像还是自家弟弟主动的?
高大俊美的玉面僧人与纤细清丽的少年。
本应是个奇怪的画面,但却意外的和谐与富有冲击力。
然而当被亲吻的是自家向来乖巧的弟弟,这意外的和谐在薛白眼中也变得不和谐起来。
边上的无双还在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但上挑的狐狸眼中还是掩不住的透出难得的震惊来。
他们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无双打破了这片几乎凝固的沉寂。
“哈哈,看不出来……青青这么厉害,藏得还蛮深的嘛。”
他委婉地说。
看到身边眼神还处在呆滞状态中的薛白,无双心中忍不住对这位老友产生几分怜惜之情。
毕竟一直乖乖巧巧的弟弟突然就在她面前和另一个男子亲吻,这个男子还是令小妖无不闻风丧胆令大妖忌惮万分的灵隐寺高僧。
薛白的眼神放空了好一会,似乎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望着终于察觉到他们一行人存在的弟弟出声:“青青……?”
而薛青只觉得自己要傻住了。
面前三人是姐姐,无双,还有曲有意。
终于从幻境出来见到姐姐他们自然高兴,只是前面他和法海的动作,都被他们看到了吗?
薛青僵硬着脖颈默默转了一下头。
看着许久未见的姐姐那震惊至极的表情,薛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而且唇上残留的温度滚烫,无不提醒薛青前面的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可能都被薛白三人收入眼中。
最终还是重逢的喜悦盖过了短暂的尴尬和无措,薛青花费了漫长的几秒才让宕机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
他快步到薛白面前。
“姐姐。”
虽然对于薛白来说只是分离了几日,但对于薛青来说,已经很久了。
他在幻境中呆了月余,又在那个小屋待了许久。
此时见到法海都恍若隔世,更别说在环境前就分开的薛白他们了?
“没事就好。”
最终薛白心中汇聚的千言万语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薛白努力让自己忘掉前面看到的震惊画面,她心疼的轻轻抱了一下薛青。
也不知青青在幻境中有没有吃苦受欺负。
感受着姐姐温柔的拥抱,薛青微弯了腰,将脸倚着姐姐肩上,就像一个充满依恋的小孩。
可是时光总是不知不觉,他已经比姐姐还要高了。
现在的他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份感情是无法掩藏的。
薛白伸手摸了摸薛青的脑袋。
没有什么比弟弟回来更让人心安的事了。
虽然青青看上去还和之前没有设么差别,但是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变了。
似乎变得成熟,像个大人。
薛白欣慰又心疼,直到怀抱松开,薛白的手还揽着弟弟的手臂。
她抬起眼,想再拍一拍弟弟的肩膀。
但是下一秒,她的目光就扫到薛青还和法海握着的手。
十指紧扣,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所以怪不得前面弟弟单手环住他,因为另一只手还和这和尚握着啊喂!
这两人的手从幻境出来之后就一直握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这是一点都不准备掩饰了吗?
哪怕前面更震惊的已经看过了,但是此刻薛白还是哽住了。
第80章
看着薛白有些萧瑟的背影,无双决定上前打破这蓦然又停滞的气氛。
身着艳丽红衣的高挑美人终于将一直挡着脸的扇子拿下,露出涂的鲜红的唇来。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但是风情万种的眸光在薛青和法海交握的双手上扫过时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不如我们先回去一叙?”
僧人微凉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身上移到了开口的无双面上,凤眸浅淡,却含着不经意透出的沉甸甸威势,让妖不禁背后生凉。
无双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却在暗处绷紧脊背,握住扇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和尚,竟该死的有压迫感。
也不知是怎么拐走他家青青的。
“那日白府幻象破灭,闹得人尽皆知。”
薛白这会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面色凝重。
“而且那念慈回寺,不久便有流言传出……”
说到这薛白顿了顿,用余光扫过在薛青身边的法海,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说灵隐寺的高僧,与妖类厮混,自甘堕入妖魔界。”
自那日之后,便隐隐有流言蔓延于钱塘。
众人爱戴朝奉的佛子,竟与妖类厮混在一起。
说法海已与妖蛇遁走,背叛佛门,自甘堕落,应受万民唾弃。
后头便越传离谱越离谱,有说那妖蛇实在美貌,诱得禁欲自持的高僧都止不住破了戒,且尝了那极乐的滋味后便食髓知味,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在那佛堂之中行那秘事。
在白府中,妖蛇被发现,在众人叫嚣着要从降妖除魔之时,这向来冷淡的高僧竟贪恋床笫滋味,公然护住那诡计多端的妖蛇,不惜与整个佛门道界为对立面。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脸,惟肖惟妙,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一时之间,去灵隐寺上香的人都多了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去询问寺中的和尚。
到最后,正在寺中养伤的念慈大师还不得不专门出来回应此事。
他说:“师弟应不是与妖苟合之人,但他至今未归,那日府中似乎确有妖类出没……”
念慈似真似假的话不仅未使流言平息,反而从某种角度印证了这离谱的流言。
因此流言愈演愈劣,正成为钱塘百姓茶饭之余的谈资。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空空道人所著的话本《霸道和尚俏小妖》竟被一抢而空。
还是今日灵隐寺宣布灵隐寺的住持静玄将要出关,才让这流言的程度压下来一点。
薛白现在想来,其实那日青青不管不顾的要回去找身陷囹圄的法海之时,她便隐隐察觉出几分不一般来。
两人的关系,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并且此刻看来,青青与法海之间的关系甚至好的有些超乎她所能接受的范围了。
直到现在薛白还是无法全然接受薛青与法海是那种关系。
大抵只是亲密的朋友罢了。
到现在弟弟还没有明说,所以在薛青没有直接摊牌之前,薛白选择自欺欺蛇。
只是不知两人的这段情谊是何时开始,何时竟深厚道这种地步。
深到让青青当初为了法海,甘愿深入幻境。
人妖相恋本就在凡间为人所诟病,更遑论除妖降魔的高僧与妖坠入爱河了。
薛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听完薛白所言,薛青蹙起了眉。
他在幻境中的时日太久,以至于几乎都要让他忘记当初白府事件背后的主谋,也就是隐藏许久的念慈。
想来也知道,念慈苦心谋划之久,甚至妄图置他们于死地,在侥幸逃脱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察觉到他们成功逃出幻境,定也会采取行动。
“我们先一同回去。”
薛青压下眉间的冷意。
本以为逃出幻境,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之后寻一桃花源地过逍遥快活日子便是。
没成想还有诸多烦扰需要解决。
他偏头看去,静默直立的和尚就像一桩威严的佛像。
但是始终紧握的双手上的温度提醒着薛青面前的人并不是冰冷的泥塑佛像,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出尘佛子。
一直注视着薛青的凤眸一瞬便捕捉到了薛青看向他的眼神,僧人垂眸,凤眸中泛起动容的轻轻涟漪,宛若拈花含笑。
这是他喜欢的人。
法海抬起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薛青紧蹙的眉头,力道和缓又怜惜至极地抚平。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十足的小动作,却被他做的像是对待珍宝那般珍重至极。
连指尖的力度都带着掩藏不住的爱意。
“好。”
他说。
看到两人的动作,无双又用扇子将自己的脸挡住了。
啧啧啧,瞧瞧这浓情蜜意的模样,仿若下一秒,那扯不开的眼神便就要流出甜蜜的蜜浆来。
无双默默腹诽,感受到身边人扫过来的目光。
借着扇子的遮挡,无双艳丽的脸掩在薄薄的阴影之下,朝着边上一直沉默的人挑了挑眉。
只稍一挑眉,便流露出些许天然而生的媚来。
“跟我回去?”
他问曲有意。
正好也有些话要说开。
曲有意的目光无法从无双的面上移开,他克制地点头-
佛堂幽深,座上神佛的佛目低垂,面容慈悲。
仿佛世界一切的罪恶在这双佛目之下都无处掩藏,而一切的忏悔,似乎都能在此被原谅。
梵音不断,烛烟缭绕。
似有神佛低语。
“哒——”
“哒——”
“哒——”
木鱼敲击声一声又一声。
然而规律的木鱼敲击声却蓦地停了下来。
佛堂之内陷入了漫长而又凝滞的沉默中。
手握犍稚跪坐在蒲团之上的红衣僧人蓦地睁开了眼。
他回来了。
一种无形的感觉从指尖爬上心脏,掩藏许久的毒虫在啃噬殆尽的心脏上张牙舞爪。
握着犍稚的手停在半空,念慈看到涂着金漆的佛座上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一双无法掩藏住阴郁的眼。
将这慈悲的面容生生破裂开来。
被松开的犍稚重重落在木鱼上,击中日夜不合目的象鱼之木,发出一声悲鸣似的沉重声响。
在满堂空旷悠久的敲击余声中,念慈站起了身。
映在佛座之上的面容乍然扭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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