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慎果断忽略了小狐狸古怪的用词,安抚道:“你这样不奇怪。”

    “太医先前与我提过,到孕中期,的确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是正常的。”

    这也是孕期会带来的改变之一。

    江慎前几日与小狐狸亲近时就有所察觉,小狐狸的身体比过去还要敏感。以前想让他动兴,至少要亲一亲,再摸一摸,哪像现在,刚碰了几下就受不了。

    江慎的手还落在对方小腹上,再往下滑去,就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就这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少年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但他还是坚持忍耐着,忍得眼眶发红。

    “这是正常的吗?”黎阮低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呀?”

    江慎看得心软,低头把他搂进怀里。

    无形之中,小狐狸其实也为他改变了很多,要是换做以前,他恐怕早就不管不顾扑上来缠着要了。

    “还能怎么办?”江慎低头细细亲吻他,轻笑,“我还能就这么看着你难受?”

    黎阮担忧:“可是你会不会又觉得精元不够用啊,我这样挥霍下去,万一你又生病了可怎么办。”

    江慎:“……”

    他抬起头,小狐狸被他亲得点耐不住,略微动了动,伸手抓着江慎的衣领想追上去,却又被他扣住手腕。江慎扣着少年的双手,将人按进床榻里,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小狐狸,在你眼里我真的特别不行吗?”

    黎阮眼眶都红了,充斥着水汽,神情格外无辜。

    其实不是江慎不行,而是所有凡人在妖族眼里都太脆弱了,黎阮是真的很担心会把江慎用坏。

    江慎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咬牙:“我要想办法扭转你对我的误解才行。”

    黎阮:“怎么扭转?”

    回应他的是江慎重新落下来的亲吻。

    缠绵的亲吻由浅入深,再到后来……黎阮就不太记得了。

    一个时辰后,江慎抱着有点哭懵的少年去沐浴。

    每次都是这样,开始前缠着想要,一副怎么也要不够的样子。可真正开始之后,没一会儿就不行了,甚至因为近来身体敏感,不行得比先前还快。

    他这样子,哪来的立场嫌弃江慎不行?

    他甚至都没完全尽兴。

    少年入水时已经昏昏欲睡,江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帮他清理。

    视线再一次落到略微鼓胀的腹部。

    不知是不是江慎那日的恐吓起了效果,自从那天之后,两位爹爹亲近时,这小崽子再没有出来捣过乱。江慎将手放上去,腹中的小家伙像是回应似的,轻轻动了动。

    “还醒着呀?”江慎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抚摸它,低声道,“别让你爹爹受苦了,早些出来,听见了吗?”

    小家伙又轻轻动了动,至于听没听懂,那就不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圣上已掌握了确凿证据,证实与那位异国奸细暗中传递消息的实为祁氏。祁氏心存谋反之意,收回爵位,查抄家产,祁氏一族所有族人,连带着今年刚考中榜眼那位,全都遭到流放。

    原本在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们真的和异国奸细有勾结吗?”听完消息之后,黎阮最疑惑的就是这里。

    江慎只是笑了笑:“异国奸细,真有没有这个人还不一定。”

    当今圣上想要对付什么人,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

    先前拖了这么久,只是想等着看其他世家的表态罢了,至于祁家,从他们转而投靠相国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

    “就是可惜了那个祁秋明啊。”江慎悠悠叹气。

    毕竟是他亲手点的榜眼,是个不错的人才,留在朝堂说不定会有大用。只可惜,在皇权之下,只有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这偌大的大恒,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黎阮听完,许久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腹部。

    江慎注意到他这反应,低声问:“怎么了?”

    为君者要冷血无情,一个好人,是当不了皇帝的。这是他从很小时候便被教导过的事,可他始终尽量避免让小狐狸直面这些。

    他担心小狐狸心思单纯,会有些难以接受。

    “我只是在想……”黎阮摸着肚子,小声道,“崽崽以后要学的东西好多啊,也不知道它脑子好不好,能不能学会这么多东西。”

    江慎:“……”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江慎哭笑不得,黎阮严肃道:“你别笑,这件事很严重的。如果断送了江山,那会害死很多人,是很重的罪责,可能要用好几世不得好死来偿还的。”

    这倒是江慎不曾考虑过的问题。

    察觉到小狐狸是真有点担忧,江慎敛下笑意,认真道:“小狐狸,你很聪明的。”

    黎阮抬头看他。

    江慎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只是不懂得人间的规则,也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事,这不代表你不聪明。”

    相反,小狐狸很多时候都很敏锐,并且比许多凡人都活得要更通透。

    这已经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

    “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很聪明,你不需要担心。”江慎顿了顿,又道,“就算他长大后当真志不在此,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再把皇室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要吃多少苦头,江慎心里最明白不过。

    这孩子,愿意也就罢了,如果他不愿意,江慎不会再逼他。

    毕竟,他的小狐狸也是吃了很多苦,才把这崽子养大,江慎自然会给他最好的.

    崇宣帝允诺过的两个月期限转眼便要到了,江慎再找不到任何拖延的理由,只能带着黎阮回京。

    回京这天,两人磨蹭到午后才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山道上,黎阮趴在窗户边看外头的景色。

    江慎问他:“想吐吗?要不要停下歇一会儿?”

    “我没事。”黎阮脑袋枕在胳膊上,听言回过头来,有点无奈,“我早就不会想吐啦,冯太医那个药效果很好。而且,我们半个时辰前才刚歇过,你这样今晚还想不想回京城了?”

    黎阮说到这里,又“哦”了一声:“不过,你应该也不是特别想回去。”

    江慎轻笑。

    这倒是真的,所以那些经典里才总说,人不能过于懈怠。

    和小狐狸待在一起的日子太过惬意,他已经越来越不想回京城,不想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了。

    江慎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多想,又问:“那想不想喝梅子汤,我给你盛一碗。”

    黎阮点头:“好呀。”

    黎阮现在还是很爱吃酸的东西,这梅子汤是江慎出发前一晚吩咐御厨熬的,少糖多梅子,正适合他的口味。江慎倒出一碗,小心撇去上面的碎冰,才递给黎阮。

    黎阮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车窗外。

    江慎跟着看过去,恰好看见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箭尖不偏不倚,正好冲着江慎的方向。

    江慎心下一紧。

    就在这时,只见黎阮轻轻抬起手,长箭在刺入马车的前一刻陡然停下。

    而后缓缓落地。

    “有刺客!”

    “戒备!保护殿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那长箭落地,马车外才传来随行的侍卫的叫喊声。但黎阮已经收回目光,从江慎手里接过了那碗梅子汁。

    “好像又有埋伏了。”黎阮叹了口气,“你真遭人恨啊。”

    江慎:“……”

    在此处暗中埋伏的人应当还不少,最初那一箭截停了马车之后,更多的长箭从树林中射出。但有过先前长鸣山截杀的先例,江慎如今外出带的侍卫比先前多出一倍。

    数箭齐发,没有一支靠近得了马车。

    更何况,就算侍卫没拦住,江慎身边还有只小狐妖。

    虽然这小狐妖,现在已经悠闲地喝起梅子汁了。

    显得江慎方才的紧张有些多余。

    马车外的嘈杂声许久未停,马车内气氛却平静得多。黎阮喝完了一碗梅子汁,扯了扯江慎的衣袖,正打算再要一碗,忽然又好像察觉到什么。

    他歪了歪脑袋,感觉到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传来另一种声响。

    “好像……有人过来了。”

    江慎也听见了。

    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动静上来看,应当不比他带的侍卫人少。

    两人对视一眼,江慎掀开马车围帘,往外看去。

    树林深处,一队人马策马而来,行在最前方那人手里还抓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后背了一筒箭矢,咽喉被人割开,已经死透了。

    “站住!”侍卫上前将人拦住,“你们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被扔在阵前,来人纷纷下马,屈膝跪地,齐声道:“拜见太子殿下!”

    这队人马能看出皆是训练有素之辈,穿着打扮却很普通,只在腰间配了把长刀,瞧着有些风尘仆仆。若非此情此景遇见,更像是常年往来各地的行商。

    江慎眼神眯起,问:“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的?”

    “是我。”树林中又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低沉却不失温和,江慎抬眼看去,有人策马走出树林。

    来人同样是一副商人打扮,不过穿着更贵气一些,头戴玉冠,腰间环佩。男人瞧着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还很年轻,周身气质与他的嗓音一样,沉稳而温和,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池水。

    他策马穿过那跪了满地的人,注视着江慎,眼底含着温和的笑意:“阿慎,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江慎与他对视片刻,同样笑起来,“……皇叔。”

    第62章

    肃亲王江承舟,本朝唯一一位亲王,也是当今圣上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位手足兄弟。他与崇宣帝并非同母所生,长得并不相似,比起崇宣帝年轻时硬朗英俊的模样,江承舟五官生得更为温润,也更加年轻。

    肃亲王在圣上即位前便去了封地,这些年从未回过京城,因此其实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江慎道:“还不给王爷行礼?”

    护在马车周遭的一众侍卫这才纷纷下马,朝江承舟俯身跪拜:“拜见王爷!”

    “都起来吧。”

    江承舟说话时语调平和,他指了指那被扔在阵前那黑衣人,道:“此人是方才在树林中埋伏的刺客之一,原本还有几个,不过我的人赶到时已经跑了。”

    江慎低头扫了一眼,淡声唤道:“郁修。”

    郁修走上前去,将那黑衣人身后的箭筒取下,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箭,仔细比对一番。

    “殿下,箭尖淬毒,的确是同一种箭。”郁修道。

    江慎:“找几个人去林子里搜。”

    郁修应道:“是。”

    郁修领着几名侍卫进了树林,江慎这才开始打量这周遭的情形。

    马车被截停的地方正在一片树林中央,前后杳无人烟,左右尽是高大茂密的树丛。阳光透过树冠间的缝隙洒下,仿佛一道道天然的隐蔽屏障。

    的确是个十分适合伏击的地方。

    江慎收回目光,又问:“皇叔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要回京给圣上贺寿么,正巧路过此地,听见林中有动静,过来看看。”江承舟道,“没想到这些刺客竟是冲着你来的。”

    江慎:“是么?这也太巧了。”

    “可不是?我们多年没见,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情景。”江承舟轻轻叹了口气,“听闻几月前你也曾在京城附近遭人暗杀,如今多事之秋,要多加小心啊。”

    “皇叔的消息倒是灵通。”江慎道。

    江承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江慎又低头去看那被江承舟手下随意丢在地上的尸体。

    那刺客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夜行服,用的箭也是民间用来打猎的那种,除了淬过毒之外,没什么特殊。

    江慎问:“皇叔觉得,是什么人要杀我?”

    “我这么久没回京,如何能猜得到?”江承舟悠悠道,“但多半是……不想让你回京之人。”

    江慎若有所思地敛下眼。

    二人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郁修又带着人走出树林,来到马车旁:“殿下,人已经跑了,只在林中找到了几把弓,还有一些箭筒。”

    他将东西递上来,但江慎没接,只是道:“把东西和人都带回去慢慢查,天要黑了,先回京。”

    郁修:“是。”

    江慎又看向江承舟:“皇叔可要与我同乘?许久没见,我们叙叙旧。”

    江承舟应道:“好。”

    江慎放下车帘,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身边少年的神情。从江承舟现身之后,黎阮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此时他才看见,少年蹙着眉,神情难得有些严肃。

    如果他现在还是狐狸原型,多半就连浑身的绒毛都竖起了。

    “怎么了?”江慎低声问他。

    黎阮眉宇紧蹙,欲言又止:“这个人,他……”

    肃亲王江承舟,这是黎阮下山到现在以来,除了江慎和崇宣帝之外,见到的第三个有帝王之相的人。

    是带着杀戮与野心的帝王之相。

    黎阮没有把话说完,这种特殊的天命,是不能随意透露给凡人的。

    而且,江承舟很快上了马车,他也没机会开口。

    看见黎阮,江承舟脸上并无任何惊讶的神情,好像早知道马车里还有个人。

    江慎正想介绍:“他是……”

    “是黎公子,对吧?”江承舟道,“我先前听说了,太子殿下近来身边跟了一位小美人,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恩爱万分。”

    他在马车另一侧坐下,朝黎阮点了点头,含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慎:“没想到,皇叔人没在京城,消息却知道得不少。”

    “毕竟在京城住过这么长时间,留下几个能帮我探听消息的人,不奇怪吧。”江承舟道,“我身边也有不少皇兄安排的人,这样很好,彼此知根知底,他与我都能安心。”

    以崇宣帝的性子,会派人去盯着江承舟再正常不过。不过江承舟这态度,实在是有点过分坦荡了。

    江慎轻咳一声,没说什么。

    马车开始继续前行,江慎起身给江承舟倒了杯茶水。

    正要递过去,抬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又落到了黎阮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的腹部。

    黎阮今日穿了件轻薄的外衫,是江慎早晨出门前,担心他在路上吹风受凉,特意给他披上的。且那外衫宽大,拢起来正好能罩住他微微隆起的腹部。

    男子怀孕在当世毕竟闻所未闻,江慎不希望黎阮在路上被人过多关注。

    但他们此刻坐在马车里,外衫衣摆自然垂落,那浑圆的腹部便也无所遮掩。

    “皇叔。”江慎不动声色将黎阮挡在身后,开口唤他,“请用茶。”

    江承舟恍然回神。

    他的态度仍然很坦荡,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礼了。”

    他这话是对着黎阮说的,黎阮愣了下,忙道:“没、没事。”

    江承舟接过江慎递来的茶,却没急着喝,又道:“我在封地隐隐约约听到过一点传闻,说黎公子虽为男子,却怀上了太子的骨肉。”

    “我先前还没信,只当是宫中的闲言碎语,没想到……”

    他似乎又想往黎阮身上看,但迫于礼节忍住了,转而看向江慎:“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慎:“啊?”

    “孩子。”江承舟好奇地问,“是用过了什么药,还是什么旁的东西,别的男子也可以吗?”

    江慎:“……”

    他与皇叔这么多年没见,今日相见却是在这般情景之下,江慎心中不可能没有怀疑。请这人上马车,也是想试探一番,看能否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没想到这人上了马车之后,最关心的事,居然是他的孩子怎么来的。

    虽然……想知道这事的人的确不少,就连江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江承舟好像当真很好奇,一双眼关切地望向江慎,这让他那原本看上去沉稳不惊的神色,多出几分鲜活。

    ——这便更接近江慎记忆中的肃亲王了。

    比起年轻时候总是威严自生的崇宣帝,江慎这位小皇叔年轻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连当时京城的世家公子里,都挑不出几个比他还会玩的。

    江慎喜欢他,也是因为江承舟每次来看他,都能给他带来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直到后来,他忽然患了疯病,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他们再也没见过。

    前些年江慎偶尔还会与他传信,从那书信的口吻中,他隐约能够察觉皇叔的性子变了许多。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慎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这事没什么可隐瞒,因为他与小狐狸的确至今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江慎如实说了,江承舟收回目光:“竟然是这样么……”

    语气中毫不掩饰遗憾之情。

    非但语气中毫不掩饰,他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失落之色,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还轻轻叹了口气。

    江慎:“……”

    黎阮:“……”

    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还是没说什么,又问:“皇兄既然对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应当也知道我最近正在查一桩案子。”

    “案子?哦,有所耳闻。”江承舟还有点走神,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听说是京城外有些村民染了怪病,与去年那疫病极为相似,是不是?说起来,去年那疫病流行的地方离我封地不远,我还派人去赈过灾呢。”

    这事江慎倒是没听说过。

    江承舟这些年行事格外低调,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几乎都不曾有过。说来,肃亲王的封地在荆州,的确与出现过疫病的几地相距不远。

    而且……荆州似乎没有出现过任何病患。

    江承舟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怪病传播起来极快,在朝廷研制出解药之前,大夫几乎束手无策。就算后来找到办法医治,也还是搭进去不少人。幸好你这次发现得早,怪病尚未传播出去,才没有酿成大祸。”

    “是啊,真是万幸。”江慎敛下眼,又道,“不过皇叔有所不知,我已经查明,那并非一种怪病,而是被人下毒。”

    江承舟似是一惊:“下毒?”

    江慎点点头:“是京城知府给百姓下毒,不过那知府现在已经畏罪自杀。”

    江承舟:“他为何要这么做?”

    江慎却是反问:“皇叔如此聪慧,猜不到么?”

    江承舟沉默下来。

    他抬眼与江慎对视片刻,随后,抬起两只手,在江慎左右脸用力一捏。

    江慎没想到他会忽然捏上来,愣了一下,江承舟轻笑一声,松了手。

    在江慎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

    竟有几分可爱。

    黎阮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藏在袖中的手缩了缩。

    有点手痒。

    大概从江慎六岁以后,就没有人敢再这么对他了。他挺直脊背,神情有点不自在:“皇叔,你——”

    “谁让你试探我的,臭小子……”江承舟瞥他一眼,低哼,“我早与皇兄说过,教孩子不能像他那么教,这不,又教出来一个崇宣帝。”

    “你方才说话那样子,与你父皇年轻时想质问我什么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慎:“……”

    江承舟靠回椅背,悠悠道:“有人想借这怪病让京城乱起来,而我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你会怀疑我,这很正常。我说不是我做的,你多半也不会信。”

    他的态度如此坦荡,江慎便不再绕圈子:“那皇叔为何这时候回来?”

    如果只是给崇宣帝贺寿,为何前十多年都不曾回京,却偏偏挑中今年。

    “当然是因为,我为圣上寻到了一份大礼。”江承舟顿了下,抢在江慎提问前率先道,“是什么就别问了,等到寿宴时你自然会知晓。这可是我给皇兄准备的惊喜,不能提前透露。”

    “不过……我的确还有另一件极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回京一趟。”

    江慎问:“什么?”

    江承舟偏头看向窗外,轻轻舒了口气,眼底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你皇叔我的……终身大事。”.

    他们今日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到达京城时,太阳已经落山。

    入了城门,江慎问:“皇叔是要先回王府,还是随我进宫去见父皇?”

    江承舟许久没回过京,此刻正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头看,听言头也不回:“回王府吧,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再去面见圣上。”

    江慎应了声“好”,朝外头吩咐一声,马车往肃王府的方向行去。

    虽然这些年江承舟没回过京城,他的王府却一直保留下来,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圣上都要派人去清扫一次。

    马车停在肃王府外,江慎送江承舟下了马车。

    许是知道江承舟近期会回来,王府刚被打扫过一次,牌匾被擦得干净锃亮,整座王府威严气派。

    江承舟抬眼看着那“肃王府”的匾额,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少了些人气儿啊。”

    “人气儿嘛,住几日就有了。”江慎道,“皇叔来时也没带什么丫鬟随从,待我回宫去内务府一趟,让他们调些内侍过来。”

    江承舟点点头:“也好。”

    “那皇叔便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江慎说着便想离开,江承舟又拉住了他。

    黎阮没跟着他们下马车,江承舟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你真没有那个……能让男子怀孕的法子?”

    江慎:“……”

    江慎道:“没有,只是个意外。”

    “好罢……”江承舟再次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领着他那群假扮成行商的手下进了王府。

    江慎在原地默然片刻,回到马车。

    黎阮原本正躲在马车里偷偷往外看,见江慎回来,问:“他干嘛那么在意我的崽崽是怎么来的啊?你说,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想让人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啊。”

    他这活络的思维让江慎险些没跟得上,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故事?”

    “不记得了。”黎阮道,“好多本都这么写过。”

    江慎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就让你少看点话本。”

    再者说,他这小狐狸怀着他的孩子这么久,也没见他就当真再也离不开他。

    还在天天考虑要飞升,还是要江慎呢。

    不过,江承舟这反应的确有些奇怪。

    肃亲王今年三十有几,却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从没听说过他喜欢上什么人。因为,方才听他在马车里提了那句“终身大事”,江慎还颇为惊讶。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江慎也不好再问。

    至于小狐狸猜得对与不对,江慎就无从判断了。

    江慎一时没有回答,马车重新朝前行去,黎阮偷偷抬眼看他。

    江慎从少年偷看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原本是想等着看他要说什么,可少年一连看了他好几眼,还是一言不发。

    “怎么了?”江慎忍不住问。

    黎阮道:“那个肃亲王,好像和你关系很好啊。”

    江慎如实回答:“幼时还不错,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怎么?”

    “没……没怎么。”

    黎阮收回视线,似是犹豫了一下,又朝他招手:“你过来点。”

    江慎靠过去。

    “再过来点。”

    江慎轻笑一声,索性直接贴了上去。他一下子贴得几近,将黎阮几乎压在座椅靠背上,含着笑抬眼看他:“你不会连这种醋都……”

    话还没说完,脸颊忽然一疼。

    黎阮趁他不备,双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哇,真的很软诶,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黎阮睁大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似的,对着江慎的脸颊又揉又捏,然后开始咯咯咯笑个不停。

    江慎被他捏得吐字都有些不清楚,皱眉:“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

    “是啊是啊,我都想了好久了。”黎阮笑得停不下来,捏起江慎的脸颊肉,还要求他配合,“你笑一笑我看看,笑一个嘛。”

    江慎:“……”

    江慎毫无感情地朝他勾了勾唇角,飞快移开视线。

    黎阮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江慎耳根微微发烫,半晌,又忍俊不禁:“幼稚。”

    第63章

    “但是我觉得,你那个皇叔看上去不像好人。”黎阮玩够之后,才严肃地对江慎说道。

    江慎被他捏得脸颊通红,轻轻揉了揉,问:“你不太喜欢他?”

    黎阮摇头:“不太喜欢。”

    记忆中,小狐狸好像很少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强大的敌意。

    上一次明确表示出不太喜欢的人,还是淑贵妃。

    可那次是因为淑贵妃的破绽实在太大,江慎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在马车里江承舟的表现,没想起来他哪里有重大的破绽。

    江慎问:“为何不喜欢他?”

    “就是不喜欢。”黎阮问,“你不会相信他了吧?”

    江慎也摇摇头:“没有。”

    江承舟在马车里说的话,江慎一个字也不敢信。

    他表现得的确没有任何破绽,可江慎本来也没打算只通过闲聊几句,就从这位肃亲王嘴里套出什么重要破绽。他这皇叔若真这么好对付,他也不会成为当年唯一一位,从夺嫡中活下来的亲王。

    他表现得越自然,江慎便越怀疑。

    黎阮重重点头:“就应该这样,你千万别相信他。”

    江慎不解:“你到底为何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黎阮“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自从看过了那位肃亲王的面相后,便对他没了好感。这世间的凡人数不胜数,出现几个有帝王之相的人其实不奇怪,尤其是出在皇室里。面相只是一种天定的命数,是一种可能性,能不能最终走向这天命,还要看后天的努力和机遇。

    但这种面相既然出现了,便证明他不可能对皇位毫无兴趣。

    江承舟说他没有害人,这话是不是真的黎阮判断不出来。但他说他回来只是单纯为崇宣帝贺寿,不想争夺皇位,黎阮绝对不信。

    可这话不能直接对江慎说。

    “你别问啦。”黎阮想了想,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道,“总之,你提防他一点,别太相信他。”

    江慎应道:“好,都听你的。”.

    二人去肃王府耽搁了一趟,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刚入宫门,便看见常公公带着人候在那里。

    这熟悉排场一出,江慎顿时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无奈地问:“父皇不会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接风宴吧?”

    “这倒不是。”常公公朝江慎行了一礼,和和气气道,“陛下今晚已经用过晚膳,召太子殿下前去,只是许久未见,想与殿下说说话。”

    江慎:“……”

    这次连饭都没得吃,真行。

    但江慎能猜到崇宣帝为什么想见他。

    他们方才大摇大摆进了城,没急着回宫,却先去了肃王府,崇宣帝不可能收不到消息。甚至,他说不定早在他们进城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江慎从不怀疑,他身边这群侍卫里,早已经被崇宣帝安插了眼线。

    圣上召见当然不能不去,江慎牵着黎阮就想上御辇,却被常公公拦下:“陛下这次只召见了太子殿下一人。”

    江慎:“……”

    没等江慎说什么,黎阮抢先道:“没事,那我就自己先回东宫,你去吧。”

    回宫之后就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黎阮早有心理准备。

    尤其这次回来,江慎要面对的事情更多,也更复杂,绝对不可能再天天和他黏在一块。

    少年表现得十分懂事,反倒是江慎有点不乐意。他不情不愿地吩咐随从送黎阮回东宫,自己则跟着常公公去了乾清宫。

    不出所料,崇宣帝要问的,果然是肃亲王回京的事。

    江慎心里惦记着他的小狐狸,没什么耐心与崇宣帝周旋,没等对方详细询问,便一股脑将今日是如何遇见了肃亲王,又如何与他同乘马车回京,在车上都聊了什么全都说了出来。

    说得崇宣帝都有点发愣。

    江慎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完才抬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水,问:“今日的事就是这样,父皇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崇宣帝难得呆愣一下,又清了清嗓子:“所以,你觉得肃亲王回来,并无别的目的?”

    江慎如实道:“儿臣不知。”

    崇宣帝:“不知,那就去试。”

    江慎皱眉:“儿臣去试?”

    “不然呢?”崇宣帝一派理所应当的模样,“现在是你要当皇帝,他要是真做了什么,抢的是你的皇位,你不试谁去试?”

    江慎:“……”

    崇宣帝这会儿当是快要歇下,他穿了件暗紫的里衣,坐在小榻上,在烛火的光影下就连气色好像都好了不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慎总觉得,崇宣帝今晚看起来心情格外好。

    他悠悠道:“肃亲王多年没有回京,明日起你便代朕带他去京城里,逛一逛,玩一玩。反正你从小就闹着想和小皇叔出去玩,这次,也算是遂了你的愿不是?”

    可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江慎默然片刻,应道:“……儿臣遵旨。”

    崇宣帝现在夜里都歇得很早,今日是为了等江慎才等到现在,其实已经有点困倦了。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让江慎扶他去榻上。

    江慎伺候他躺下,刚要起身,又被崇宣帝抓住衣袖:“与你小皇叔出门,还是当心着点。你这条小命要是丢了,朕的皇位还真不知道该给谁。”

    崇宣帝的面容还有些憔悴,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格外明亮。

    江慎小时候最怕看见他这双眼睛,因为每一次,当他父皇这样看着他的时候,等待他的都会是责骂。

    可现在,江慎却迎着那双眼睛,轻轻笑了下:“父皇要是珍视儿臣这条命,前几次怎么不提醒儿臣当心着点?”

    崇宣帝消息如此灵通,江慎这些年遇到过什么麻烦和危险,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没有插手,他甚至还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是因为他想看江慎自己破局。

    他以这样的方式培养储君,江慎心里明白,但要说毫无怨气,那绝不可能。

    没有一个孩子,不希望父亲能对自己好一些,能多护着自己一些。

    “老三那次,朕是真的不知道。”崇宣帝轻轻舒了口气,“朕如果事先知道——”

    至少,他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不会让江慎沦落到险些丧命的地步。

    崇宣帝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做了十多年皇帝,玩弄权谋,看透人心,可他唯独不会做一个父亲。这种情形,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崇宣帝沉默许久,才继续道:“……至于其他人,他们斗不过你,你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江慎轻嘲一笑,起身正欲离开。

    崇宣帝道:“可肃亲王和其他人不一样!”

    江慎脚步顿住。

    崇宣帝躺在龙榻里,胸膛微微起伏:“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心里猜测过,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肃亲王的疯病是假的?你们都觉得,他当年是装疯卖傻,用这法子逃离京城,保住一条命,是不是?”

    “……你们把朕当傻子吗?”

    “朕当年用了无数种方法试探他,朕甚至把他带去悬崖上看着他往下跳,可他真的跳了,若不是朕的影卫身手快,他现在已经成了崖底一具尸骨!”

    “江承舟……他的确是疯了,朕宁可他当年是真的疯了。因为如果不是,那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夜色已深,江慎独自走出崇宣帝的寝宫。

    今夜月色正好,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整座皇城皆被裹上一层银辉。

    江慎站在乾清宫外的石阶之上,朝远处望去。

    入眼是红墙金瓦的宫殿,再往远处,高高的宫墙隔绝视线,两侧宫灯彻夜通明,却只是给这深宫平添几分清冷。

    江慎忽然间想起,与小狐狸在长鸣山那些日子。

    那时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冬天来了猎不到食物,被迫啃了好几天地瓜。

    但那样的日子,却比现在愉快得多。

    江慎近来时常觉得,在长鸣山的日子,遇见小狐狸的日子,仿佛是他向上天偷来的时光。让他在这被压得喘不过气的一生中,得以收获片刻的喘息。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对方的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小心翼翼的,慢慢从后方靠近他。江慎垂下的眼眸露出一点笑意,在对方将要扑到他身后的瞬间转过身,一具柔软的身躯撞进他怀里。

    “你怎么发现我啦?”黎阮从江慎怀里抬起头。

    江慎无奈:“这宫里这么安静,你那脚步声又一点没藏住,还问我怎么发现的?”

    “我以前走路不会有脚步声的。”黎阮蹙眉,“都怪这个小崽子。”

    他作势想拍肚子,被江慎握住手腕,顺势搂进怀里。

    江慎低头将脑袋埋在对方肩窝,深深吸了口气,才问:“怎么混进乾清宫的?”

    “没有混。”黎阮小声道,“是常公公让我在这里等的。”

    江慎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问:“他什么时候对你这么好了?”

    “他一直对我很好呀。”黎阮道,“还有郁修,小白,圣上其实也对我挺好的。不过,还是你对我最好。”

    江慎轻轻笑起来。

    黎阮问:“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江慎一怔:“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不开心啊。”黎阮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仰头看他,“你每次单独见完你爹都不太开心,我知道的。”

    “嘘。”江慎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咱们还在圣上宫外呢。”

    黎阮睁大眼睛,配合地眨了眨眼睛,被江慎搂着走出乾清宫。

    宫门前的太监已经被调走了,显然也是为了方便让黎阮能偷偷混进来。左右无人,江慎搂着黎阮来到宫墙脚下。

    “你这小狐狸,越来越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乱说。”江慎在他后颈捏了捏。

    黎阮缩了缩脖子,有点心虚。

    的确是因为身边人大多都对他不错,他现在说话做事越来越忘了忌讳。

    “我不是不开心。”许久,江慎低声道,“只是觉得有点累。”

    黎阮抓着他的衣袖,笑起来:“所以我才来找你嘛。”

    “你每次看见我,都会开心一些,我也知道的。”

    “我刚刚想过啦,虽然你现在很忙,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但我可以来陪你呀。让你开心一些,做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累了。”

    少年说话时眼神专注,江慎的手移到他侧脸,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双漂亮的眼睛:“所以,你是特意来哄我的。”

    黎阮点头:“是呀。”

    不过,大概也有一点点小私心。

    因为他刚和江慎分开,就开始想他了。

    很想见见他。

    “可是,我现在还是觉得有些累。”江慎低下头,注视着那双眼睛,小声问,“你能再多哄哄我吗?”

    黎阮不说话。

    他望向江慎,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似的:“你好黏人啊。”

    而后,他仰起头,在江慎唇边吻了一下。

    第64章

    短暂的亲吻一触及分,黎阮缩回来,脸颊微微发烫。

    真奇怪,他之前明明也经常与江慎亲吻,可近来,总感觉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有点……有点难为情似的。

    黎阮心跳飞快,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

    “怎么了呀?”

    江慎又在学他的语气。

    他声音比黎阮低沉得多,学着这样柔软的语气,嗓音低得有点哑。就像每次在床笫之间,兴起之时,他也总爱用这样的嗓音与黎阮说话,问他舒不舒服,喜不喜欢,想不想他再进得深一些。

    性感得要命。

    听见他这嗓音,黎阮脸颊更烫,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江慎方才还觉得小狐狸只是在与他闹着玩,现在也渐渐感觉出不对了。他的手绕到对方后颈,捏了捏,想把那鹌鹑似的少年从怀中剥出来。

    少年却更加用力埋进他的肩窝。

    不舒服了吗?

    江慎低头看去,看不见小狐狸的脸,只能看见那已经红透了的耳根和脖颈。

    轻轻碰一下,很烫,还小动物似的抖了抖。

    小狐狸浑身上下都很软,哪里捏起来都很舒服。江慎对那手感爱不释手,揉捏着对方的耳垂,语气放软,又带了点恶劣:“小狐狸,你不是要哄哄我吗,怎么不与我说话了?”

    “我……我哄过了呀。”黎阮小声道。

    “是么?”江慎继续逗他,“可是不够呀,你不想管我了吗?”

    黎阮抓着江慎衣袖的手松了又紧,犹豫着抬起头,就被江慎搂着转过身,抵在鲜红的宫墙下。

    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

    心跳顿时更快了。

    夜色如水,漫长的宫墙静谧无声,唯有银白的月光在空气中静静流淌。黎阮眸光明亮,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带着一点以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局促。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却才开始害羞。

    江慎心下暗笑,但小狐狸这模样实在可爱得过分,让他心里那点恶劣的心思止都止不住,想看他更害羞的模样。

    他的手顺着少年消瘦的脊背滑落,将人圈着,低头恶意地贴近:“小狐狸,你怎么了?”

    黎阮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没……没怎么呀。”

    “是么?”江慎另一只手抬起来,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可是你这里好烫。”然后慢慢下滑,落在胸口的位置,“还有这里,跳得好快,我都听见啦。”

    怀中的身躯颤了颤,江慎抬眼还想再逗逗他,忽然感觉怀里一轻。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臂间落了下去,江慎下意识伸手接住,指尖碰到了熟悉的绵软。

    是一只小狐狸。

    江慎:“……”

    黎阮的原型原本就比寻常成年的狐狸小一些,随着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腹部浑圆鼓胀,行动变得费力极了。所以,黎阮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变回原形。

    小狐狸攀着江慎的手臂,脑袋飞快拱进怀里,只剩下一条修长蓬松的尾巴垂在身后。

    还在簌簌抖动着。

    “怎么了?”江慎哭笑不得,“怎么忽然变回去?”

    “没事的……”小狐狸脑袋埋在江慎怀里,声音透过衣物传来有点发闷,“我有点奇怪,可能是太累了,我要变回原形休息一下。”

    江慎:“不哄我了?”

    “不哄了。”小狐狸说了这么一句,又像是怕他不开心似的,补充道,“……剩下的留着明天再哄。”

    哪有留着明天再哄的。

    可小狐狸好像坚决不想再面对他,任凭江慎怎么哄都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不肯动弹。江慎别无他法,只能收好他落下的衣物,抱着这只因为腹部鼓胀显得比以前更圆的小狐狸,回了寝宫。

    到了寝宫也不肯变回来,让太子殿下时隔数月,又只能抱着一只狐狸入睡。

    以后不能再把人逗得这么厉害了。

    临睡前,江慎无奈地想.

    翌日,黎阮又是在江慎怀里醒过来的。

    他已经变回了人型模样,大约是原型的身体太沉,他在睡梦中选择了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江慎还熟睡着,他侧躺在床榻外侧,一只手搭在黎阮腰间,另一只手揽住黎阮的肩膀。

    江慎睡觉时总喜欢这样抱着黎阮,把他整个搂进怀里,好像身体每一寸都在在他掌控之中,动不了,逃不开。黎阮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头顶,可他不想弄醒他,因此也不敢乱动。

    江慎真的很累。

    他平时很少表现出来,但黎阮是看得出的。

    凡人的命数,不过是写在命盘之上的一句句谶语,或平坦,或坎坷,一两句话就能概括人的一生。可是真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却是那么沉重。

    背负着这普天之下最好的天命,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江慎未必真的想当这个皇帝,可当今圣上的身体那样虚弱,周围又是群狼环伺,这天下他不来管,还有谁能管呢?

    他或许没有那么在乎权势,可他在乎黎民百姓,在乎这个江山能否稳定。

    这是性格所向,也是上天早就给他安排好的命数。

    他昨天还是应该好好哄哄他的。

    黎阮在心里想。

    江慎这么累,他为什么不好好哄他呢?

    黎阮把脑袋靠在江慎胸膛上,对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敲打着。

    妖族的心和凡人是不同的。

    修行入定,日子久了,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变得平稳,很难再产生什么波动。

    可是昨天晚上,他心跳忽然变得好快呀。

    尤其是江慎把手按上去的时候,仿佛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心脏马上就会从胸口跃出来。

    黎阮悄然抬起手,按在自己心口。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呢?

    除了与江慎双修的时候,黎阮还从没有感觉过昨晚那样急促的心跳。可那种感觉,又与双修全然不同。他心中没有欲念,没有渴求,更没有被本能操控。

    只有……欢喜。

    那种无法为人所控制,也无法解释的欢喜。

    黎阮抿了抿唇。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但他没有时间再多想下去,因为窗户外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笃笃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啄动窗框。

    黎阮眨了眨眼,感觉到搂着自己的那具身体动了动,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好像即将醒过来。他连忙施法,下一刻,黎阮的身形化作一道青烟从江慎怀里飞出,在对方手臂将要落空的瞬间,还塞了个柔软的抱枕入他怀里。

    江慎无知无觉抱住软枕,黎阮则悄然飘向窗外。

    寝殿外,一只深灰色的小山雀站在窗台上,正奋力地啄着窗框。刚啄了没两下,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将它抓了起来。

    “啾啾——!”小山雀被吓了一跳,尖锐地叫起来。

    “嘘。”黎阮连忙抬手按在唇边,压低声音,“你再叫要把江慎吵醒了。”

    小山雀看清了面前的人,身体放松了点,但听见他的话,又不悦地扑腾翅膀:“江慎江慎,你就知道江慎,你都多久没和我玩了!”

    黎阮歪了歪脑袋:“可是你自己不也玩得很开心吗?”

    黎阮顺利留在江慎身边后,不想把小山雀也困在宫里,便让它自由离去。这段时间,小山雀一直留在京城,听说典当铺给它做的窝也还在,每日粮水充足,日子比先前过得还滋润。

    这几个月不见,小山雀就连羽毛都生得更丰满了些。

    小山雀听了这话好像更气恼了,仰头就想鸣叫,被黎阮适时在喉间点了一下,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黎阮心满意足,抓着小山雀回了寝殿。

    他往内室的方向看了眼,见江慎还熟睡着,才压低声音对在他掌心扑腾不停的小山雀道:“好啦,我是真有事想找你,别生气啦。”

    他其实昨晚就施法给小山雀传信了,可这小鸟昨天也不知野去了哪里,竟然今天一大清早才过来。黎阮把小山雀放在桌上,后者扑腾累了,一屁股坐下,两只小爪子张开,翅膀耷拉下来。

    见他已经冷静,黎阮解了他的禁制。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山雀嘟囔着问。

    黎阮问:“你知道肃王府在哪里吗?”

    “我知道呀。”小山雀道,“刚才我飞进宫里时还听见人说呢,说肃亲王回京了,现在已经进宫来见皇帝了。”

    “对,就是那个肃亲王。”黎阮点点头,“你这几天,能不能帮我盯着他?”

    “盯着?”

    黎阮:“就是看他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做坏事。”

    小山雀眨了眨眼睛:“他是坏人吗?”

    “我也不知道。”黎阮道,“所以才要你帮我盯着呀,如果他做了坏事,那不就是坏人了?”

    对于那位肃亲王,黎阮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普通的皇权之争黎阮不会插手,那些想与江慎争斗的人,自身命数就承受不住这样的权势,迟早会自食恶果。可肃亲王不一样。他有帝王之相,证明他是有可能会做皇帝的,这样的人留在江慎身边,太危险了。

    小山雀这几个月混迹在京城,认识的鸟儿很多,能帮他盯着那个人。

    “好吧,那我帮你盯着,就当是回报典当铺的阿宣这段时间喂给我吃的。”小山雀说到这里,又道,“不过你能不能让江慎告诉他们一声,我不想再吃稻谷和糙米了,能不能换一点别的。”

    黎阮点头:“好,我一会儿告诉他。”

    交代完事情,黎阮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放小山雀飞走。他悄然合上窗户,正要转身,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温热的气息覆上来,黎阮一怔,心脏又飞快跳动起来。

    “你……你怎么醒了呀?”黎阮小声问。

    江慎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弯下腰整个把黎阮圈住,脑袋枕在他肩头,声音含糊不清:“居然塞个枕头就想打发我……枕头哪有你抱着舒服。”

    江慎的呼吸就喷洒在耳边,黎阮瑟缩一下,道:“那我陪你再躺一会儿好不好?”

    “……嗯。”

    江慎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搂半抱着黎阮回到床边。

    二人重新躺回床上,江慎又问:“刚刚,是小山雀来了?”

    “是呀。”黎阮原本就没想隐瞒,问,“你都听到了?”

    江慎闭着眼,声音听着还有些困倦:“听到一点,你想让它去盯着皇叔?”

    黎阮:“嗯。”

    江慎:“你这样做,算是干涉皇权吗?”

    黎阮眨了眨眼睛。

    江慎声音很轻,手下意识在黎阮后颈揉捏抚摸:“如果皇叔当真在预谋争夺皇位或谋反,你从中阻拦他,对你会有影响吗?”

    黎阮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严格来说,以江慎这样的身份,他本不应该干涉他身边任何事。先前帮的那些小忙,至多是一点助益,且因为与江慎相争的人并非帝王的命数,他其实能算得上是辅佐天子,是积了德。

    可现在,是两个帝王之相的命数相争。

    干涉这样的命数,严重者是要天打雷劈的。

    但黎阮又道:“可是我现在只是让小山雀去帮我盯着他,并没有做什么呀。我又不会亲手去杀他,不算是干涉了皇权之争,上天怪不到我头上。”

    江慎轻声问:“当真?”

    黎阮点头:“嗯。”

    “……那就好。”江慎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含糊而低沉,“小狐狸,我明白你想帮我,但你绝不能把自己置入危险当中,知道吗?”

    把自己置入危险。

    江慎这句话,让黎阮忽然想到了那名叫温良初的书生,现在已经是新晋的状元郎了。他当初为了救他的妻子,不惜涉险进入长鸣山,差点丢了性命。

    那时候,黎阮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毕生所愿。

    他明明马上就可以金榜题名了。

    现在,他好像理解一些了。

    “我不会的。”黎阮认真回答。

    他和温良初不一样。温良初和他妻子都是凡人,这一世结束,恐怕来生再也不会相见。但他是妖,如果……

    没有如果。

    “你不要担心这么多嘛。”黎阮道,“万一我们都猜错了,皇叔其实是好人,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呀,对不对?”

    江慎笑了笑,埋在他颈侧的声音有点沉闷:“你说得对。”

    他似乎略微清醒了些,搂着黎阮翻了个身,让他伏在他身上:“那我们再来说点别的。”

    黎阮:“什么?”

    “昨晚……”江慎含笑道,“说了还要接着哄我的。”

    黎阮显然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呆了下,道:“可是你现在心情没有不好呀。”

    江慎:“但这是昨天你欠我的。”

    “但……”

    但他昨天那会儿明明也没有心情不好。

    明明就可开心了。

    “我不管,你说了今天会继续的。”江慎略微抬起头,看着怀中的少年,放低声音,“小狐狸,再哄哄我,好不好?”

    黎阮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江慎说完这话,便松开了搂住他的手,也不再动了,颇有点任人施为的意思。他脸上还带着笑意,有点恶劣,好像故意想逗他,却看得黎阮脸颊发烫。

    黎阮略微撑起身,低下头,吻在了江慎唇边。

    刚碰上去的时候黎阮还瑟缩了一下,像是想躲开。可他又想探寻那令他不安又欢喜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强忍住了。

    他生涩地描摹着对方那薄而柔软的唇瓣,感觉到浑身开始热起来,心脏飞速跳动。

    这和他想与江慎双修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到底哪里不同,黎阮一时间说不上来。

    但他知道是不同的。

    是不带任何情欲,没有任何外物影响,最纯粹,最本质的感觉。

    是喜欢。

    江慎说得对,他就是喜欢他的。

    很喜欢很喜欢。

    第65章

    这一认知让黎阮整个人开心起来,他抬起头,朝江慎傻乎乎地笑了下。

    “又怎么了呀。”江慎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黎阮脸颊微红,低声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

    江慎眉宇一蹙,翻了个身将黎阮按进床榻里。

    他小心撑起身体,避免压到黎阮的肚子,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好啊,小狐狸现在都会藏着自己的秘密了?”

    黎阮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容明媚勾人,竟还大方承认:“是又怎么样?”

    江慎注视着身下的少年。

    少年这些时日的确变了许多。

    他最初认识的小狐狸,脑子里只有飞升,旁的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可他现在,有自己的小心思,有自己的小秘密,会烦恼,会欢喜,还会追求欲念和欢愉。

    就像一张白纸,渐渐染上了色彩,但那是只属于江慎的色彩。

    江慎心底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着少年的容颜,最后落到那双柔软晶莹的唇瓣上,轻轻吻上去。

    他吻得很轻,很浅,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珍视,好像稍用力就会弄疼他似的。

    但他知道小狐狸不会觉得疼,他的小狐狸,其实更喜欢激烈强势一些的亲吻和情事,虽然每次很快就会耐不住,没多久就要求饶,但他心里是很喜欢的。

    果然,江慎感觉到怀中少年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柔软的舌尖伸出来,回应一般轻轻舔舐着江慎的嘴唇。

    江慎抬起头,轻声问他:“想要了?”

    黎阮眸光明亮,眼中带了点以前不常见的羞涩和局促,但还是很坦然地点头:“嗯。”

    江慎的手顺着他腰身下滑,碰到了隆起的腹部,叹息般道:“这小家伙,还真是有点碍事。”

    黎阮勾住江慎的脖颈,配合他调整姿势:“那你多给我点精元,我让它长得快点。”

    眉眼带笑,眸光狡黠。

    江慎轻笑:“狡猾的狐狸。”

    他正要重新吻他,殿门外却忽然响起敲门声:“殿下,您起了吗?圣上的旨意下来了,让您今日出宫陪肃亲王逛京城。”

    江慎:“……”

    黎阮:“……”

    江慎低头与黎阮对视,后者神情无辜。

    门外的声音继续道:“殿下,肃亲王正在御花园中等着呢,您还没醒吗?”

    江慎在顷刻间就下了决定,他放下床榻外的纱帐,伏低身体在黎阮耳畔轻轻道:“别出声。”

    “啊?你不去唔——”

    黎阮的声音被撞得破碎,幸好江慎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没让外面的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少年的眼底一瞬间就蒙上一层水雾,模样瞧着格外可怜。

    是江慎最喜欢的模样。

    “别出声。”他又在少年耳畔提醒了一遍,声音轻而低沉,“郁修自幼习武,耳力极好,别被他发现了。”

    少年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点了下头。

    江慎几乎没法抑制住心里那点恶劣的心思,不过他也没有特别想抑制,次次专挑黎阮最受不了的地方,逼得少年很快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甚至就连门外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也没注意到。

    总之到最后,肃亲王在御花园见到神清气爽的太子殿下与未来太子妃时,时辰已经临近午后了。

    江承舟:“……”.

    时辰被耽搁了也有耽搁的好处。

    虽然他们几位都换上了民间的装扮,但衣着打扮光鲜富贵,走在路上不免被人多看几眼。

    可如今,他们到达京城最大的一间酒楼时,正好过了饭点。酒楼里已经没多少客人,一行人被小厮领着去了二楼雅间,前后环境清幽安静,没人注意到他们。

    但江承舟还是觉得不满意。

    他坐在雅间靠窗一侧,凭栏往下望,唉声叹气:“我就知道皇兄让你陪我玩,多半玩不出什么花样。这么多年了,京城的世家公子玩乐还是这一套,吃吃喝喝,看看风景,你下午不会还要带我去听曲儿吧?”

    已经在戏楼预定好位置的江慎:“……”

    黎阮本能护着自己人:“听曲儿不好吗,挺好听的呀。”

    他在行宫听过,那些人会用戏曲弹唱的方式说故事,比起江慎给他讲故事时平铺直叙的语调,有意思得多。

    “不是不好,是听腻了。”江承舟道,“来来回回,没见过几个新鲜戏本,主题也无趣,不是歌颂先辈的丰功伟绩,就是些换汤不换药的爱情故事。也是,咱们当今圣上就喜欢这些,民间能不流行么?”

    江承舟收回目光,看向黎阮:“他平时就带你玩这些,你都不觉得厌?”

    黎阮回答:“不觉得呀。”

    民间的这些东西,他全都没见过,江慎带他玩什么他都觉得新鲜。但就算没有这些,每日只与江慎待在一块,他也觉得很开心。

    呆都呆不够呢,哪会觉得厌?

    想到这里,黎阮偏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江慎,又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江承舟看得牙酸。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理解,年轻人嘛,刚在一起时觉得什么都有意思。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待在一块,都能待上一整天。想当初,我与我家爱妃……”

    江承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音略微顿了顿,又笑着继续道:“他当年刚来我身边时,也与黎公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我带他玩什么他都觉得开心。”

    江慎眸光敛下。

    肃亲王,不曾有过王妃。

    但江慎曾听说过,肃亲王当初身患癔症,发病时也曾嚷着要人将他爱妃找来,逢人便问王妃去了那里,有没有人见过。可就连他的贴身随从,都从未见过他身边跟着什么人,更不用说王妃。

    因为这样,江承舟当初好像还斩杀了不少说从没见过王妃的身边人。

    江慎年幼时与江承舟走得近,可他也不记得有王妃这号人物。不过江承舟那时的种种行为都被当做了疯病,并未有太多人在意。

    可……肃亲王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吗?

    江慎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地看向江承舟。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恍然般“啊”了一声,道:“对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这幅模样了。但无所谓,反正你也不记得。”

    “你们都不记得了咯……”

    江承舟偏头看向窗外,视线远眺,仿佛越过这喧闹繁华的京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无妨,有我记得他就够了。”

    说这话时,江承舟的眼底露出笑意,却瞧着隐隐有几分癫狂。

    这模样,竟有些像他当初身患癔症的样子。

    江慎连忙转移话题:“皇叔若不想听曲,下午想去何处?”

    江承舟做出一副诧异的模样:“你要让我来定?”

    他这反应,江慎不奇怪。

    崇宣帝要江慎陪着江承舟游京城,本意是想试探江承舟此行是否另有打算。他要江慎试探他,同样也要江慎防着他,所以这同游京城名义上是游玩,实际上是另一种监视。

    为了谨慎起见,江慎应当提前计划好他们要去的地方,并安排人手埋伏。

    但江慎其实并不觉得他能借此机会试探出什么,又或者说,如果江承舟真打算做什么,他也不认为他会挑在这个时候。

    以江承舟的聪慧,崇宣帝真正想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不可能这样自投罗网。

    而江承舟这话,便是印证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那便更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江慎笑了笑,道:“皇叔这么久没回京,自然要让皇叔玩得尽兴。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我的确比不过皇叔,皇叔想做什么,我们陪同就是。”

    黎阮也跟着道:“是啊是啊,皇叔想做什么都可以。”

    黎阮的想法就简单得多。

    他看得出江慎在这附近设了埋伏,但凡人的那点埋伏,在黎阮眼里几乎形同虚设,还不如撤去了自在。

    反正,有他跟在江慎身边,就是阿雪那种修炼千年的大妖出现,都别想动他。

    两人都这么说,江承舟也不再推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江承舟的确是个很会玩的。

    他明明已经十多年没回京城,却仍然能找到那种隐于市集,不为人所知的小吃摊。先美美吃上一顿,再去书摊淘一淘黎阮从没看过的话本,去斗兽场观兽斗,还带着他们去赌坊体验了一把博戏。

    若不是黎阮怀着孩子走不了太多路,江承舟大约还能带他接着玩。

    但就是这样,黎阮已经乐不思蜀了。

    他们最后寻了个西域商贩开的茶点铺,用鲜奶冲泡的茶叶去了原本的苦涩,只留下淡淡的茶香和浓郁的奶味,甜而不腻,黎阮一口气喝了一大杯。

    江慎把人搂着,轻轻给他按捏酸软的后腰,看见黎阮又想再喝,连忙阻拦:“你少喝一些,一会儿不打算用晚膳了?”

    “……不用了吧?”

    黎阮喝得唇上浮了一层奶沫,舔了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我们还要回宫用晚膳吗?”

    已经玩得不想回家了。

    江承舟听言,笑着道:“不急着回宫也成,黎公子不是喜欢听曲儿吗?我知道有一处,唱的曲子比戏楼好听得多,专唱外头戏楼不敢唱不敢写的。”

    黎阮眼神一亮:“还有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江慎虽然也没听过,但从江承舟的神情,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你说的不会是……”

    江承舟微笑:“春江楼。”

    江慎:“……”

    黎阮问:“那是什么地方?”

    “好地方。”江承舟道,“想去玩吗?”

    没等黎阮回答,江慎率先打断:“不行。”

    黎阮疑惑地回头看他,江慎欲言又止片刻,咬牙:“那是青楼。”

    春江楼,京城第一风月场所。

    京城的权贵世家耽于声色,风月生意自然也做得火热。这春江楼能在一众风月场所中脱颖而出,得到这京城第一的名头,里面多么有趣可想而知。

    听完江承舟的介绍,黎阮更加觉得感兴趣,但触及江慎的视线,又犹豫起来:“不能去吗?”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江承舟道,“这春江楼分内楼和外楼,外楼弹琴唱曲,只卖艺不卖身,内楼才做皮肉生意。”

    “我们只去外楼听听曲子,无伤大雅。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踏入春江楼半步啊。”

    他视线往周遭一扫,含笑道:“谁知道我的爱妃,正在哪里瞧着我呢。”

    他们如今正坐在茶点铺内,临近晚饭时间,这种铺子里反倒没什么客人,衬得江承舟这动作有些怪异。

    但黎阮没太在意。

    他又看了眼江慎的神情,悻悻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低落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他们开始乘马车回返,黎阮都没能从这低落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尤其是江承舟坚持想去听曲,如果江慎和黎阮不去,他就独自去,并且吩咐人将马车驶到了春江楼外。

    风月场所都是夜间生意,此时天还没黑,春江楼外却已经有不少人。

    马车停在春江楼外不远处的街边,江承舟独自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楼。

    黎阮还在恋恋不舍地掀开车帘往外看,身后传来江慎低沉的嗓音:“真这么想去?”

    他连忙放下车帘:“不想,一点也不想。”

    江慎低哼一声,没说话。

    黎阮想了想,又道:“但你觉得不觉得,皇叔这样挺奇怪的。”

    “哦?”江慎问,“怎么说?”

    黎阮道:“你想啊,他明知道你不可能来这种地方,却偏偏执意要来。你说,他是不是为了故意甩开你,想在这里做什么坏事?”

    江慎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有可能。”

    黎阮顺势道:“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偷偷跟进去,盯着他,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要跟着江承舟,完全用不着他们。

    虽然在江慎改变了行程后,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提前布置的埋伏,但江承舟在京城期间,他身旁不可能缺人盯着,何况来的又是春江楼这种人群繁杂之处。

    今晚这春江楼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拨人跟着他。

    但……

    江慎看着自家小狐狸那期待的目光,思索一下,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你说得对,我们是该跟进去看看。”

    黎阮眸光亮起来,又义正辞严:“先说好,我不是自己想去玩的,我是真的为了你考虑。如果不是为了正事,这种地方,我一步都不会迈进去。我牺牲太大了。”

    江慎配合着他,也严肃地点点头:“嗯,牺牲的确很大,辛苦了。”

    第66章

    春江楼的确与一般青楼不同。

    寻常的风月之地以色侍人,只是从那门前过去,都能瞧见楼中妓子小倌凭栏眺望,搔首弄姿。更有甚者,还会到街上招揽恩客。

    青楼最多的那几条街,江慎平日里连路过都很少。

    春江楼却不是如此。

    楼外没有迎来送往的男女,只有几名伙计守着,有客人进来,便问是想听曲还是游江。

    要听曲儿的,就迎上那足有三层高的外楼,寻个大堂的位置坐下,或去雅间另点美人作陪。

    若是遇上要游江的,就会被人领着穿过小楼,来到江水边。

    江边早停了数艘画舫,但并不在岸边,而是停得离江岸不远不近。那每一艘画舫的船头都挂着名牌,客人挑中了谁,便将带来的财宝扔上船去。扔到画舫主人满意了,才会让船夫将船靠岸,接上客人,驶入江水中,一夜风流。

    当然,这些就与黎阮无缘了。

    他被江慎裹了件能遮掩身形的宽大衣袍,还特意牵着手,一起踏进春江楼。没等伙计迎上来问话,江慎先扔给他一锭银子,道:“寻个外楼雅间,只听曲。”

    春江楼每日不知有多少权贵踏足,也不乏有出手阔绰之人,这看门的伙计是见过世面的,但像这两位这般容貌气度的,却不常见。尤其身后那位,年纪瞧着不大,却生了一张极为明艳美貌的脸,相比起来,楼里的花魁都要逊色不少。

    伙计略微一愣,而后又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

    这种客人他也见过。

    春江楼虽是风月场所,但光看外楼,其实瞧不出多少暧昧淫糜之色,反倒修建得格外气派,不失风雅。因此,许多富家公子也极喜欢带小情人来此处,不为听曲赏美人,就为讨个情调。

    年轻人,到底是会玩的。

    伙计领着二人往楼上走去。

    外楼此刻已经十分热闹,一楼几乎全坐满了,伙计在大堂中穿梭忙碌着。大堂中央搭了一方高台,有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上面,怀中抱一把琵琶,唱着婉转的曲调。

    黎阮听不太懂她唱的是什么内容,但他往日听到的唱曲,用的曲子大多恢弘大气,也有悲伤动人。他从未听过如此婉转暧昧的唱腔,好像能唱得人骨头都酥下来。

    果然和外面的很不一样。

    黎阮心里这么想着,又想起他们来这里的初衷,悄然放出一点点灵力感应,想找一找江承舟的所在。

    江承舟果然还在楼内。

    黎阮循着感应到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并未在楼上雅间,而是随便在一楼寻了个僻静的座位,甚至还与人拼了桌。

    与他今天下午向黎阮提及此处时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同,此刻的江承舟好像有点没精打采。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饮着一壶酒,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也因为这样,他并未看见江慎和黎阮进了春江楼。

    “原来他在那儿。”

    江慎的声音在黎阮身旁响起,他顺着黎阮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黎阮收回视线,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了一下,又重新转头看向大堂。

    “怎么了?”江慎问他。

    “我刚刚……”黎阮眉宇微蹙,视线四下望去,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一丝妖气。”

    江慎:“在春江楼里?”

    “是啊。”黎阮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可是现在又没有了。”

    他甚至释放了更多的灵力感应,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以黎阮现在的法力,除非对方同样是法力高强的大妖,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感应不到对方。

    而且……为什么他觉得那丝妖气,有一点像阿雪的气息呢?

    阿雪现在不应该在长鸣山吗?

    黎阮心里纳闷,可无论他如何释放灵力,都再感觉不到别的妖气。若不是已经离开,就是对方也感觉到了他,在有意避着他。

    如果是阿雪,应当没有理由避着他才对吧?

    “二位爷,有什么不妥吗?”他们在楼道口站了太久,那伙计开口问道。

    江慎没有回答,仍看着黎阮。

    黎阮感应不到任何异样,摇了摇头:“没事了,我们走吧。”

    这春江楼越往上,环境便越好。江慎先前扔给伙计的那锭银子,包个小倌一夜都绰绰有余,更不用说寻个雅间。伙计直接将他们领上了顶层上等雅间,任凭他们挑。

    江慎挑了间较为靠里的,推开窗户,却能直接看到坐在一楼角落的江承舟。

    “您二位……还点人吗?”伙计给他们奉了茶水,又问。

    江慎淡淡答道:“不用,你下去吧。”

    不点人,那就是要自己玩了。

    伙计心下了然,掂量了一下自己怀中那锭银子,道了声“小的明白了”,便满面堆着笑走了。

    江慎走到桌边坐下。

    这雅间内部很宽,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熏香,窗户边摆了张桌,推开窗户,台上歌姬弹唱的淫词艳调传来,为屋内平添几分暧昧之色。江慎往里屋扫了一眼,里面甚至配了张床,鲜红的纱帐一直垂到地面。

    真不愧是京城第一青楼。

    无论外部修建得如何气派风雅,关上门,仍然是能让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江慎不可避免地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可抬眼却见少年有些心不在焉,问:“还在想方才的事?”

    黎阮有点出神,听言反应了一下,才道:“是啊……”

    或许是因为凡人大多畏惧妖怪,黎阮其实没在京城遇到过多少妖,更没有遇到过修为高强的妖。这个节骨眼上,京城忽然出现大妖,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

    何况,他现在还找不到那个妖怪,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黎阮发愁地叹了口气。

    江慎:“……”

    他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他的小狐狸在担忧正经事。

    江慎连忙自我反省,按捺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正色道:“你感觉得到他,他也能感觉到你吗?”

    黎阮想了想,道:“应该能的,否则他也不会躲起来了。”

    “他至今未曾现身,应当不是冲你我而来。”江慎道,“而且,我们才刚踏入这春江楼,你便感应到了那妖怪的存在,对方应该先我们一步进来才是。”

    “……警惕便好,不必担忧过多,说不定只是路过呢?”

    黎阮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顿了顿,又道:“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也不怕,一只小妖怪而已,打架我还没输过呢。”

    江慎轻轻笑了下:“知道,你打架最厉害了。”

    黎阮喜欢听江慎夸他,得意地笑了下,总算能安下心来欣赏唱曲。

    台上已经换了一位少年,唱的同样的一首艳词,但比起前一首更加露骨。婉转的腔调中还加上了低哼与轻喘,黎阮刚听了两句,脸颊就开始发热。

    倒不是对台上那少年有什么念头,只是,这声音……好像他和江慎做那种事的时候,会发出来的声响啊。

    黎阮此前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江慎自然对那些淫词艳调无甚兴趣,只支着下巴看向身边的少年。却见少年听着听着,不知想到什么,有点躲闪地低下头,还慢慢红了脸。

    江慎眼底露出几分兴意。

    以前的小狐狸从来没有羞耻之心,想要就取,对欲望十分坦诚。可不知何时开始,他家小狐狸竟会觉得难为情,听首艳词都会害羞了。

    江慎心底那点恶劣的小心思又浮现起来,他悄然抬起手,在少年脸上碰了一下。

    少年小动物似的浑身一抖。

    “你……你干嘛呀?”黎阮被他吓了一跳,声音都比平时大了点。

    江慎眼底笑意更深,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屋中有些热,你都出汗了。”

    黎阮眨了眨眼,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好像是有点热。”

    江慎:“那我把窗户再开大点?”

    “不、不用!”

    窗户开大之后,那少年的唱腔便更清晰了。黎阮连忙把窗户合上了一点,慌乱解释道:“我们不能把窗户打开,得躲一躲,否则皇叔会发现我们在监视他的。”

    江慎被他可爱得几乎要绷不住笑。

    他还想再逗逗他,忽然听得房门被人敲响,是方才那伙计回来了。

    江慎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又有什么事?”

    伙计笑着道:“小的给爷送些东西来。”

    他手里多出了一个棕木盒子,说完这话,快走两步,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爷您请看,这是助兴的膏脂,涂抹在后头用的。这是暖玉,初放进去会有些凉,后面被暖热后还会发烫。还有这个……”

    那伙计一边说,一边将那些小玩意一样样从盒子里拿出来。

    黎阮听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茫然地看向江慎:“这些……都是你买的?”

    江慎连忙解释:“不是我!这些东西——”

    “这些就是用爷方才打赏的银两买的。”伙计体贴道,“爷的银两还有剩余,如果不够,小的再去拿。”

    江慎:“……”

    黎阮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此前从不用任何助兴之物,因此这些东西黎阮从没有见过。但他近来看了那么多话本,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再清楚不过。

    黎阮望着那满满一大盒子小玩意,又看了看江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如果想要,也可以用的。”

    “但就是……”黎阮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犯难,“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我们一天用一样,慢慢用成吗?”

    第67章

    天地良心,江慎方才给那么多打赏,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别来打扰他们,绝对没有要人准备东西,还准备得这么齐全的念头。

    谁知道这春江楼的服务如此贴心,该说一句当真不愧为京城第一青楼么?

    江慎按了按眉心。

    再看小狐狸,少年的脸颊比方才更红了,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视线却仍好奇地偷偷往那盒小玩意上瞄。

    分明就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江慎哭笑不得。

    小狐狸怀上孩子后身体比过去还要敏感,这些东西就算能用,哪能用在现在的他身上?

    只是现在这样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还想一天用一样。

    江慎心下无奈,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他想了想,对那伙计道:“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伙计收了钱,态度十分热心:“不用再为您讲解一下吗,下面还有好多……”

    江慎:“不必。”

    那就是都会用了。

    不愧是一来就出手如此阔绰的爷。

    会玩。

    伙计露出一副刮目相看的神情,视线落到他身旁那少年身上,眼中又忍不住带上了点羡慕的神色。

    有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能不玩个通透吗?

    若换做是他……

    伙计忍不住多看了那少年两眼,身边的男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他淡淡一瞥。伙计的后背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他顿时不敢再多想,道了声“告退”,逃似的离开了屋子。

    直到出去合上了门,腿都是软的。

    他往日迎来送往那么多客人,也没见过谁眼神这般可怕。

    多半是个不好惹的主。

    不仅不好惹,还很护食,看一眼都不让。

    伙计连连叹气,下楼忙活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没了外人在场,黎阮终于好奇地凑过去,开始翻动那盒子。

    一看才发现,这盒子里的东西,比话本子里写的丰富得多。

    春江楼主营的就是这皮肉生意,深谙此道,准备的小玩意非民间可比,甚至不少是由楼里自己研制,外边寻都寻不到。

    黎阮摆弄了一会儿,红着脸戳了戳身旁的男人:“江慎,这个是什么呀?”

    江慎看过去。

    少年手里握着镂空的黑色圆球,不大,但分量瞧着不轻。少年手指纤细白皙,指尖末端带了点粉,仅仅握着那东西,就让江慎心跳快了几分。

    他莫名觉得有点难为情,移开视线:“缅铃。”

    “哦,这个我听过!”黎阮道,“话本里说这东西捂热之后还会震呢,原来是长这个样子,和我想象中好不一样。”

    江慎低低应了声,都不太敢看他。

    但黎阮很快又戳他:“这又是什么呀?”

    他手里换了根长针似的银制物件,江慎飞快瞥了一眼:“也……也许是……用在前端的吧。”

    “哦……”黎阮把东西放回去,又拿出一样,“那这个呢?”

    小狐狸求知欲旺盛,每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新鲜玩意,都要问江慎。

    江慎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其实不多,被小狐狸问来问去,没答出多少,反倒把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两人这边在雅间里脸红红地研究那些小玩意,另一头,春江楼大堂忽然喧闹起来。

    那喧闹声原本不大,二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间都没发觉。等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楼下已经乱成一团,似乎还有人摔了桌子。

    江慎连忙推开窗户往下看去。

    混乱的人群四下散开,桌椅茶杯散落满地,人群中央,江承舟正死死抓着一名将要上台的白衣青年。

    “他在哪儿,我刚才明明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江承舟的模样已经不像他们先前见过的那般沉稳平静,也没有今日带着黎阮和江慎游玩京城时,那样的游刃有余。

    他紧紧抓着那青年的衣襟,身上爆发出可怖的戾气:“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他就在这里对不对?!”

    身后有人想来拉他,被他用力一推,从台上摔下去,哗啦一声压碎了桌椅。

    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连忙起身下楼。

    楼里的伙计也都不敢靠近,江慎下楼时随手抓了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没好气道:“谁知道怎么回事,这客人喝多了吧,偏要觉得我们公子是他相熟的人,逼他把面纱摘下。”

    “把人家面纱摘了还是不依,觉得是我们公子把人藏起来了,谁认识他啊!”

    “管场子的怎么还不来,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大堂内人群吵吵嚷嚷,可江承舟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他将那白衣青年抵在高台边,最初的凶狠之后,话音竟又变得温和起来:“我不可能看错的,方才明明是他走上台,怎么可能是你。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这里?他是故意不想见我吗?他还在与我置气吗?”

    青年被他吓得脸色苍白,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位爷,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承舟像是又被他的话激怒了,眼底泛起癫狂之色,“你一定知道,你们又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慎沉声道:“皇叔,你先冷静一点。”

    江承舟回头看他。

    他仿佛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江慎,认出之后,眼底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江承舟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嘶哑,轻轻道:“他就在这里,我感觉得到。”

    “从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看着我,他就在这里。”

    江承舟松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看向那富丽堂皇的大堂,温声道:“你在哪儿?你出来好不好?我们聊聊,我们……你不想与我说话也行,让我见你一面,让我再看看你。”

    他这模样与当初患了癔症时几乎相差无几,江慎眉宇紧蹙,上前拉他:“皇叔,你到底——”

    可没等他碰到人,江承舟神情忽然一滞。

    他缓缓闭上眼,身体软倒在地。

    他的身后,黎阮歪了歪脑袋,敲在江承舟后颈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你说的没错。”黎阮望着倒在他脚边的男人,喃喃道,“患癔症真的好可怕,难怪你之前那么紧张我。”

    “……幸好我没有真的得病。”

    江慎:“……”

    就在此时,春江楼外忽然响起一声喊:“何人在此闹事?!”

    一队官差从门外冲进来,瞬间将大堂挤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那官差看清站在大堂中央的人,顿时愣住了:“太太太——太子殿下?!”

    连忙跪地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他这一声喊犹如平地炸开一道惊雷,原本吵吵嚷嚷的春江楼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江慎看向最前方那官差:“你认识我?”

    官差头也不敢抬,吞吞吐吐道:“当、当初在榕下村,小的也在。”

    不过那会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默默混在人群里,默默跟着被罚跪了一整夜。回到京城后,知府畏罪自杀,师爷锒铛入狱,整个府衙上下都被重整了一番。

    那些曾在榕下村冒犯过太子和太子妃的官差,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反倒是他,因为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逃过了一劫。

    这么几个月下来,竟然还升了职。

    江慎了然,又四下看了看,召来一位伙计:“这位是肃亲王爷。”

    “王爷今晚是旧疾复发,非有意闹事。今晚春江楼的一切损失记在我名下,改明儿让你们掌柜的派人来宫里找我就是。”

    那伙计紧张得快要话都不会说了,哆嗦道:“是,多谢太子殿下!”

    江慎让他下去,又看向那官差,官差连忙爬起来:“殿下有何吩咐?”

    江慎道:“我的马车就在外面,扶王爷上马车。”

    官差连忙应了声“是”,几个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将昏迷不醒的江承舟扶起来。

    众人扶着江承舟出了春江楼,江慎回到黎阮身边:“走吧,先送皇叔回府,别的我们一会儿再说。”

    黎阮点了点头,江慎牵过他就想往外走,后者又回头往春江楼里看了一眼。

    江慎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黎阮顿了顿,对江慎道,“你别忘了要把那盒子也带回去哦。”

    又补充道:“我不是想用,就是,就是花了挺多钱的。”

    江慎:“……”

    江慎一笑:“知道了。”.

    江承舟被黎阮敲了那一下,至少得昏迷一个晚上。马车很快到了肃亲王府,黎阮今天玩得有点累了,江慎便没让他下马车,自己带着人送江承舟进了王府。

    此刻夜色已深,王府外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瞧不见半点人影。

    一道青烟悄然从马车里飞了出来。

    黎阮在附近一条窄巷内显身,冲着面前黑沉沉的巷子,轻声问:“你还在吧?”

    巷内凭空扬起一阵清风。

    微风拂过,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黎阮面前。

    林见雪仍是在长鸣山上时那身打扮,一袭白衣在夜色里显得有点清冷。他走到黎阮面前,朝他笑了下:“怎么发现我的?”

    黎阮道:“刚刚那个白衣人身上,有一点法术残留的痕迹,我感觉到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林见雪轻轻叹了口气,“真聪明啊,阮阮。”

    “可是阿雪,你为什么会来凡间啊?”黎阮微微皱起眉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对皇叔施法?他……你们之前认识吗?”

    “认识。”

    林见雪抬眼看向远处,那气派的肃王府静静伫立在街角。但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眼尾那道旧伤在月色下越发清晰。

    “认识好多年了……”

    第68章

    肃王府的家仆手忙脚乱扶着江承舟回了屋,江慎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忙前忙后,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江承舟会忽然在春江楼里发病。

    ……应当是发病了吧?

    当初江承舟突发癔症时,江慎的年纪还很小,许多事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他依稀记得,那时的江承舟也像今天这样,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识不得人,说话颠三倒四,性情大变。

    分明平日里是那么温和风趣的性子,发病后却忽然变得极其暴戾,好像彻底变了个人。

    可到底为何会这样?

    当初以为小狐狸身患癔症时,江慎找太医仔细了解过。这种病是心病,只能慢慢修养,但只要不再受到刺激,便可以慢慢恢复如常。

    据他了解,江承舟分明已经十多年不曾犯病,他今日……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吗?

    可他逼问的那个白衣青年,的的确确只是春江楼里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小倌,与肃亲王不可能有任何联系。

    江慎一时没想得明白,却听见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先生,您可算来了,王爷不知为何又犯病了,您快看看吧!”王府家仆迎着一名素衣男子进了屋。

    这男子的模样看起来还很年轻,生得样貌平平,眉宇间带着一股仿佛久经世事的沧桑感,因而有些瞧不出具体年岁。

    他被家仆迎进屋,看见江慎,先愣了愣,忙朝他行礼:“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江慎问:“你是何人?”

    “草民沈无为,幸得王爷赏识,如今在肃亲王府做门客。”沈无为答道。

    沈无为。

    江慎在心中飞快思索了一番,不记得肃亲王府中还有这号人物。

    肃亲王在封地的一举一动,江慎不能说全都清清楚楚,但大抵还是知晓一二的。尤其是他近来接触过哪些人才,养了什么门客,算得上是他最关心的消息之一。

    可沈无为这个名字,他从没听过。

    “我好像没见过沈先生。”江慎问,“沈先生昨日没有与我们一同进京?”

    “没有。”沈无为低垂着头,温声道,“草民是今日下午才刚到的京城。说来惭愧,草民手无缚鸡之力,受不住那舟车劳顿,王爷特许我乘马车进京,因此比大伙晚了一日。”

    “原来如此。”江慎点点头,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又问,“沈先生是大夫?”

    沈无为笑了笑:“在下只是略通一点岐黄之术。”

    江慎若有所思地敛下眼。

    但他没有多问,任由沈无为进屋去给江承舟医治,自己也跟进了里屋。

    沈无为在床边坐下,帮江承舟把了脉,又揭开他眼皮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江慎问:“肃亲王病情如何?”

    沈无为叹道:“王爷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所致。”

    这倒与江慎猜测相差无几,他又问道:“那依沈先生看来,皇叔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草民就不知道了。”沈无为摇摇头,“王爷的癔病十分棘手,这些年来,草民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根治。但许是王爷远在封地,没有接触到会使他受刺激的人或物,因此,这病已经许久没犯过了。”

    “此番王爷回京,草民也曾劝过,京城毕竟是王爷当初患病之处,不知哪里就会刺激到他,导致旧病复发。”

    江慎眉宇蹙起:“所以,你也不知道皇叔是为何患病,要如何才能治好?”

    沈无为抬眼看向江慎。

    他的眼神同样有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符的沧桑与沉稳,看得江慎隐隐觉得有些不适。

    沈无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淡声道:“这世间的一切心病,都是求而不得所致。求得了,病也就能治好了。”.

    “你说,肃亲王的病是你害的?”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们已经不在先前那狭窄的巷口,而是跃上了肃王府外的一处民宅屋顶。头顶是明亮的圆月,眼前便是那气派的肃王府,从这视角看过去,还能瞧见王府内忙进忙出的家仆。

    “也不能完全怪我吧。”

    林见雪支着下巴,说起这些时语调平淡,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林见雪问:“你还记得三百年前,是在哪里救了我吗?”

    黎阮摇摇头。

    别说是在哪里,如果不是林见雪提起,他就连自己救过他的事都不记得。

    “京城,皇宫。”林见雪淡淡道。

    三百年前,长鸣山还是皇家猎场时,当时的大梁最后一任皇帝赫连煜极爱去那山中围猎,扰得山中不得安宁。林见雪那会儿刚修炼出自己第三条尾巴,在长鸣山里已经算得上是法力最强的妖怪之一。

    知道这事之后,他便想去阻拦。

    “这件事我听说过。”黎阮道,“后来你让大梁皇帝废除了长鸣山猎场,还把那里变成了禁地,让凡人都不敢踏足。”

    “变成禁地是后来的事了。”林见雪说着,轻轻笑了下,“我……我那会儿挺傻的,没去过凡间,没见过凡人,也没什么心眼。非但没把人吓走,还被人骗得去人间走了一趟。”

    说是骗,实则也是他自己好奇心太重。林见雪在山中修炼多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修行有了成果,便想出去看看。

    刚去凡间那几年,他也的确度过了一段十分开心的时光。

    “赫连煜对我很好,但那时的大梁已经不太好了。”林见雪道,“表面看上去强盛富足的国家,实际已经内里亏空,摇摇欲坠,我看出大梁国运将尽,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只能看着赫连煜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暴虐,他怀疑身边所有人,害怕别人会背叛他。”

    “也包括我。”

    说到这里时,林见雪眼底终于露出了一点异样的神色,却不像是难过,反倒是……畏惧。

    这是黎阮第一次在林见雪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黎阮轻轻唤他:“阿雪……”

    林见雪恍然回神。

    他抬起手,在自己颈侧轻轻碰了碰。用以遮掩的法术褪去,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慢慢浮现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黎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好像很担心我会离开他,于是寻遍天下,让人打了一条能抑制妖族法力的金链,把我关在了后宫。”

    “他关了我三年。”

    “那三年里,他不再上朝,不再处理任何政务,放任大梁飞快衰落下去。也是从那时起,民间开始有了祸国妖孽的传闻。”

    民间传闻,大梁皇帝是因为被妖怪勾引,才会荒废政务,最终导致灭国。

    可事实正好相反。

    “那链子让我法力尽失,一天比一天虚弱,可是我不想永远被他困在后宫。”林见雪垂下眼,碰了碰眼尾的旧伤,“这些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黎阮不说话了。

    他只在皇宫里住了几个月,而且江慎还天天换着法陪他玩,他都觉得有一点闷。可阿雪,他被关在皇宫里三年。

    那该多难受啊。

    黎阮双臂环抱膝盖,脑袋枕在胳膊上,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难怪阿雪这么讨厌凡人。

    “好啦,你干嘛这副模样。”林见雪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后来不是救了我吗?”

    黎阮眨了眨眼:“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吗?”

    “是啊。”林见雪道,“那时候我已经很虚弱了,但我宁可死,也想要重获自由。在大梁国破当日,我自断一尾,终于挣脱了那锁妖链。”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量从皇宫逃出去了,你就是那时把我救回来的。”

    黎阮终于明白过来:“所以,民间传说里,有人看到一道光芒从皇城飞去长鸣山……”

    林见雪点了点头:“那不是我,是你。”

    是黎阮将他救回长鸣山,帮他治好了伤,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黎阮开心不起来,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嘛……”林见雪顿了顿,才道,“我伤愈下山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听说赫连煜在国破当日,在那曾囚禁我的寝宫里自焚了。而且,因为百姓恨透了他,就连那焚烧后的尸骨都被人拖出来挫骨扬灰,到最后也没留下个全尸。”

    “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痛快。”

    他仰面躺在屋顶,仰望着那满天繁星的夜幕,那双美得惊心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他那么对我,我还没来得及报仇,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那皇叔他……”

    林见雪偏头看他:“你猜到了吧,赫连煜他转世了。”

    “三百多年啊……”林见雪叹了口气,道,“我等了三百多年,可算等到他投胎重回人间。”

    黎阮问:“你做了什么?”

    “十多年前,我来过一趟京城。”林见雪朝黎阮狡黠一笑,露出点得意的神色,“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他又爱上我了。”

    狐妖天生就会勾引人,何况是林见雪这样的大妖。

    就连这时,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懒散的勾人意味,却无心无情。

    “可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敏感,多疑,总是担心我会离开他。”

    “他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和他在一起呢?”

    “江承舟力排众议想立我为妃,而且几乎就要成功了。”说到这里,林见雪又笑了笑,“别羡慕,江承舟那时知道自己争不到皇位,所以也没打算争。一个闲散王爷,立王妃的难度没那么大,和你家太子不一样。”

    “就在成婚前一日,我给他看了点东西。”

    “他的前世。”

    他让江承舟想起了前世,同时,抹去了自己来到京城后,所有见过他的人脑中的记忆。

    除了江承舟。

    他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还记得林见雪的人。

    可他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前世今生,无论是江承舟还是赫连煜,最害怕的就是林见雪离开他。于是,他便用这法子报复他。

    “所以啊,凡人真是很脆弱,经不得半点挫折。”林见雪叹息一般道,“我自己亲历了那些,我都没疯,可他不过是想起以前是如何对我的,他竟然就疯了。”

    “而且这一疯,就疯了十多年。”.

    夜色已深,江慎走出王府。

    马车停在王府偏门,他正欲走过去,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一团小小的,鲜红的人影。

    江慎脚步一滞,后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察觉到他的异样,身边的郁修问:“殿下,怎么了?”

    “没事……”

    江慎想了想,将人打发回马车,确认四下无人,才走到那屋檐下方。

    “小狐狸。”江慎喊他,“你怎么跑那上面去了?”

    黎阮似乎心事极重的模样,听见江慎喊他,才回过神来,眼前微微一亮:“你出来啦!”

    可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弱下来:“我在想事情,你别打扰我。”

    江慎生怕他一个不留意从房顶上摔下来,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耐着性子问:“在想什么?要不要我帮你一块想?”

    黎阮不回答。

    他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是在想,凡人真的很容易变吗?”

    要是换做过去,他绝不会担忧这些。就像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乎旁人的想法,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今天听了阿雪的故事,他便更在乎了。

    江慎眉宇微蹙:“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黎阮也蹙眉:“你别管。”

    “……”江慎舒了口气,低声道,“有些人,是会变的。”

    人生在世数十年,有时候只需一次意外,一场变故,或是一个人,就可能让一切都发生巨变。

    黎阮又问:“那你也会变吗?”

    江慎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不只是凡人,妖也是一样。”江慎温声道,“你几个月前,脑子里还只想着飞升呢,现在又如何了?”

    现在,他脑子里已经全是江慎了。

    可就是这样才很麻烦。

    他离不开他的呀。

    黎阮从高处看着他,用极小的声音道:“那你可以不要变吗?”

    “……我想要你一直对我好,就像现在这么好。”

    江慎有点无奈似的,轻轻笑了下:“如果是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黎阮眨了眨眼。

    “小狐狸,你离开长鸣山来到人间,见到失去记忆的我,你觉得我变了吗?”江慎问。

    黎阮偏头仔细想了想:“没有。”

    那时候,江慎的记忆还没有回来,可他依旧对黎阮很好。

    黎阮明明错漏百出,什么都解释不清,可他还是相信了他。

    “你看,我没有变。”江慎道,“无论记忆是否缺失,我都还是喜欢你,相信你,我不会变的。”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认识太久呀?”

    黎阮问他:“如果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你也不会变吗?”

    江慎:“……”

    江慎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下来。”

    黎阮视线躲闪一下,有点犹豫,但触及江慎好像有些生气的眼神,又妥协了。

    不想惹他不开心。

    黎阮纵身一跃,轻盈从屋檐跃下,在空中卸去力道,稳稳被江慎接在怀里。

    江慎没有急着松开他。

    他将少年紧紧圈在怀里,让对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

    “听见了吗?”江慎轻声问。

    黎阮:“什么?”

    江慎:“心跳。”

    在那坚实的胸膛下,鲜活而又剧烈,不断跳动着的心跳。

    “小狐狸,这颗心第一次这么跳动,就是为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直到现在,它仍然这样跳动着。”

    “很久很久以后,它也依旧会继续这样跳动,如果你不信,可以耐心地等一等。”

    “等到你不再担心的那一天。”

    第69章

    “原来,阿雪与皇叔还有这样的纠葛。”

    回到东宫之后,黎阮把从林见雪那里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江慎。

    将故事复述一遍,黎阮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他蜷在床上,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他果然不是好人。”黎阮闷声道,“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江慎无奈叹息。

    他靠在床头,揉了揉少年的后颈:“所以,你就开始怀疑我了?”

    “我没有在怀疑你。”黎阮往江慎身边蹭了蹭,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我就是……”

    江慎:“是害怕?”

    黎阮眸光闪动一下。

    是害怕吧。

    他那么那么喜欢江慎,如果江慎也这样对他,他该怎么办呢。

    只要这样想一想,黎阮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我以前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黎阮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点难过,“可是喜欢一个人要烦恼好多事啊。”

    喜欢,总是伴随着不安,恐惧,患得患失。

    害怕事情会变得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害怕眼前一切美好终有结束的一天,害怕……失去。

    这是黎阮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江慎却轻轻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

    黎阮不悦地抬头:“你不要笑,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把他害成这样,这个人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江慎笑得更放肆了,他闷闷地笑了两声,才勉强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没忍住。

    江慎俯身把那具柔软的身躯拥进怀里,亲昵地蹭了蹭鼻尖:“你终于承认自己喜欢我了?”

    黎阮有点生气,低哼:“我本来就喜欢你。”

    “不一样。”江慎好像还是很开心,又亲了亲他,“你现在特别喜欢我。”

    黎阮还是觉得生气,但被他亲一亲又心软,别开视线不去看他:“那就当我特别喜欢你吧,不对,也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比之前多一点点。”

    “好,只是多了一点点。”江慎脸上笑意收敛下来,认真问,“那你会后悔吗?”

    黎阮:“诶?”

    江慎摩挲着他的鬓发脸颊,语调温和:“喜欢我,害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悔吗?”

    黎阮不说话了。

    凡间有许多人,谈起爱恨时总是很随性,好像不假思索,轻易就能说出分量极重的承诺。可黎阮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谨慎,要仔细思考很长时间。

    而这一次,他思考的时间比以往更长。

    许久后,黎阮才轻声回答:“不后悔的。”

    那些与江慎认识后经历过的时光,那些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带来的快乐,是他这漫长的一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是非常、非常美好的体验。

    就算日后会为此付出很可怕的代价,他也不会觉得后悔。

    “你看,这不就是答案了吗?”江慎躺回原处,手掌顺着黎阮的背心轻轻抚摸,“喜欢上你之前,我也从没有烦恼过这些。我可是太子,从来只有旁人来依附我的份,哪有我去求着人家的。可是,你现在让我好烦恼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每日都担心你会觉得人间无趣,会觉得我无趣,与我在一块还不如回山里继续修炼……都要愁死我了。”

    黎阮仰头看他。

    “可是我也没有后悔。”江慎道,“或许喜欢就是这样,注定伴随着这些烦恼,我愿意接受。”

    黎阮问:“那我们只能继续这样烦恼下去了吗?”

    “这倒也不是。”江慎把怀中的人搂紧了些,温声道,“我可以继续烦恼,但你不用。”

    “笨狐狸,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怎么舍得呢……”

    只是现在这样,看到他的小狐狸因为有孕身体不适,他都心疼得要命,怎么舍得再伤害他。

    “你怎么舍不得了。”黎阮低下头,极小声道,“明明在床上那么喜欢让我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江慎:“……”

    他就知道没办法与这小狐狸好好说话。

    江慎哭笑不得,翻身拉着人躺下:“那个不一样,你明明也舒服的。”

    他揽着少年的腰身,用强势却不会让小狐狸觉得难受的力道,把人仔仔细细按进怀里,叫他一寸都挣脱不开:“我是想说,你不用烦恼我会不会改变。”

    “因为我不会。”

    江慎注视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像我说的,人心易变,我的确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永远不会改变这件事。我觉得或许只有时间,只有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这颗心不再跳动,才能向你证明那句永远。”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

    他轻声叹息,又轻轻摩挲了一下黎阮的鬓发:“辛辛苦苦把你带回人间,如果却让你面对的烦恼大于快乐,我是真的会有点后悔。”

    他的小狐狸,应该像他们初遇时那样,自由自在,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小狐狸愿意为了他改变,变得越来越像人,他很开心。可如果这份变化让他不再快乐,那就太自私了。

    “你不要后悔。”黎阮忽然挣脱开他的怀抱,爬到江慎身上将他压住,“我喜欢来人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你不许后悔。”

    江慎怀中陡然失去了那柔软的热源,下意识想再搂他,却被黎阮压着胳膊,丝毫动弹不得。

    “……”

    江慎闭了闭眼:“我只是这么一说,没有要后悔的意思。”

    顿了下,又补充道:“也没有想把你送回去的意思。”

    “哦……”黎阮钳制他的力道松了松,江慎终于能重新伸出手抱他。

    江慎刚才的话不是假的,他的确一直在烦恼着,也不安着。所以就连入睡时,他都习惯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让小狐狸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踏实一些。

    可他现在才明白,不是黎阮挣脱不开,是这人没打算挣脱。

    哪天小狐狸要是不想让他抱了,他大概碰都碰不到他。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小妖怪,到底在担心什么?”江慎心情复杂。他牵过被子把怀中少年紧紧裹住,裹得只剩个脑袋在外头,才略微安心了点。

    又酸溜溜道:“怎么想都应该是我来担心。”

    黎阮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他还没有把事情想得很清楚,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慎。

    他大概是这世上最狡猾也最自私的狐狸,他明明自己都不知能不能做到永远不离开江慎,却哄骗着江慎给了他那么多承诺。

    可他不想在自己没想清之前就随便许下承诺,那样很不负责任。

    江慎也不需要他安慰。

    他在黎阮又陷入那几乎无解的逻辑怪圈前,把人拉了回来:“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还不够累?”

    “本来是有一点的。”黎阮道。

    但听了这么多事,忽然就不想睡了。

    也不太睡得着。

    黎阮被江慎裹得动也动不了,只有脑袋贴上来在江慎颈窝蹭了蹭,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江慎:“什么怎么办?”

    “就是皇叔他——”黎阮愣了下,猛地抬头,“哎呀,我都忘记问阿雪,到底是不是皇叔在背后害人了。”

    方才在肃王府外,阿雪只是将他与江承舟的故事说完,便离开了。而黎阮那会儿只顾着生气和难过,竟也忘了多问几句。

    黎阮懊恼地哀嚎:“我这个脑子啊……”

    根本没有变得聪明,江慎之前果然只是在安慰他。

    江慎失笑,把人紧紧搂住,不让他在床上乱滚:“不问也无妨,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那京城外村落中的怪病,如果不是与江承舟有关,怎会让避世多年的林见雪特意去提醒江慎。而且,按照林见雪自己的说法,十多年前让江承舟想起了前世,让他疯了这十几年,在他心中便算是还清了那人当年对他做的事。

    他如今一心不想与那人有过多纠葛,如果不是另有原因,现在又怎么会来凡间。

    “你的意思是说,皇叔这次回来,还是想要争皇位吗?”黎阮问。

    江慎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林见雪说过去的江承舟从未想过要争夺皇位,可现在,他拥有了前朝皇帝的记忆,又过了这十多年,他心中会是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

    他此番回来,究竟有何目的,又带着什么计划,一切都是未知。

    “至少,阿雪今晚算是帮了我们。”江慎道。

    黎阮没明白:“什么意思?”

    江慎一笑:“因为他又把皇叔逼疯了啊。皇叔那疯病犯起来,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全清醒,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总之,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查就是了。”

    “但这样太麻烦了吧。”

    黎阮说着就想起身,被江慎连忙裹住:“你要做什么?”

    “我飞去长鸣山问阿雪去,他肯定知道皇叔接下来要做什么。”黎阮道。

    江慎:“……”

    江慎这被子裹得很严实,黎阮挣了下没挣得开,又不想把被子弄破,低声哄他:“你快放开我,正事要紧,你不想知道皇叔到底要做什么吗?”

    “这大半夜的……”江慎磨了下牙,还是耐着性子道,“皇叔先前那样的态度,阿雪必然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阿雪如果真的知道他要做什么,还会只是这么简单的刺激他,拖延他的计划?”

    黎阮眨了眨眼。

    “而且,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紧要,他今日怎么可能不告诉你?”江慎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你觉得他也像你这么迷糊,说到一半把事情忘了吗?”

    黎阮:“也对哦……”

    但他还是犹豫:“真的不问吗?”

    江慎深深吸了口气:“看来你是当真一点也不累。”

    他把紧紧裹着少年的被子扯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口咬在对方嘴唇上。

    黎阮吃痛地抽了口气,抬眼看他:“又干嘛呀?”

    “装。”江慎含笑看他,“你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帮你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这永远是对付小狐狸最好的法子,因为很快,他就没功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再过一会儿,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一定能剩下。

    深夜,江慎搂着精力耗尽、沉沉睡去的少年,眉宇间尽是餍足。

    少年今晚又被他弄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还在控诉江慎骗人,明明说好永远不会欺负他。害得江慎一时没忍住,欺负得更厉害了。

    直到这会儿睡着,眼尾鼻尖都还泛着红。

    江慎在黑暗里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偷偷凑上去吻他。

    吻他额角,吻他湿漉漉的眼睫,吻他柔软的脸颊和嘴唇。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为他放弃那些无聊的尊严和身份,喜欢到不惧怕未知的后果。

    那些因为喜欢带来的烦恼是真,可开心也是真。

    何况小狐狸也喜欢他。

    江慎想着想着,忽然傻里傻气地笑了下。

    真好啊,小狐狸也喜欢他。

    真好。

    第70章

    “这么说来,他的疯病当真又犯了?”乾清宫内,崇宣帝悠悠问道。

    江慎立于殿内,应道:“太医是这么回禀的。”

    距离肃亲王在春江楼发病已有三日,这三日里,肃亲王没有再踏出过王府半步。江慎派人去府上探望,对方只说王爷抱恙在身,卧床不起,见不得客人。

    直到今日又寻了太医前去看诊,得到了确切的回复。

    “才刚回来就又疯了……”崇宣帝靠坐在床榻里,偏过头看江慎,“你说他这是在唱哪出?”

    “儿臣不知。”江慎顿了顿,又道,“但肃亲王发病那日儿臣在场,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崇宣帝喃喃重复道。

    江承舟那疯病的确不像假的,否则崇宣帝当年就不会百般试探无果,最终只能放他离开京城。

    而现在,因为有林见雪从中插手,江慎更可以确定,江承舟的确是疯了。

    至少春江楼那日是真的犯病。

    “叫人在那附近盯紧点。”半晌,崇宣帝缓缓道,“肃亲王府若有任何异动,杀无赦。”

    江慎一怔。

    他没想过崇宣帝的态度会这么决绝。

    江慎已几乎确定在京城外的村落下毒,妄想扰乱京城局势的,应当就是江承舟无疑。甚至,去年的疫病多半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林见雪的插手,这一连串的事情牵扯太多,不能作为给江承舟定罪的证据。

    所以,他没敢将事情告诉崇宣帝。

    在证据未明之前,他身为太子,妄加指证一名亲王,只会给自己落下口舌。

    但崇宣帝似乎……

    “怎么,觉得朕太心狠了?”见江慎许久没有回答,崇宣帝问他。

    江慎:“儿臣不敢。”

    “朕知道你也在怀疑江承舟,但你没有证据,不敢说,对不对?”崇宣帝轻笑一声,“他这个时间回京城,无论你能不能从他身上试出端倪,他都洗不清嫌疑,何况……”

    “还记得李宏中么?”

    那位礼部的祠祭司主事,在太子祭祖时妄图在祖庙放火,被当场擒获。

    李宏中打死不肯交代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已经在几个月前便被圣上处死了。

    “这个月朕一直在想,李宏中背后到底是谁。”崇宣帝道,“祖庙放火损害你声誉,自认奉老三为主,又险些牵连进与老四脱不开干系的工部。用李宏中一家的性命,让你们三个都淌入这趟浑水,着实是一步妙棋。不对,应当是四个,你多半也怀疑过老五,对吧?”

    江慎垂下眼,没有隐瞒:“是。”

    当初他确认工部与这件事无关后,便将怀疑对象转移到了五皇子,或者说他身后的贤妃和相国身上。

    可由于找不到证据,且五皇子一脉这段时间再没有任何动作,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但如果,本身就不是老五呢?”崇宣帝道,“李宏中是老臣,当初朕尚未继位以前,他与江承舟便有过联络。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这些年未曾听说李宏中与肃亲王还有什么联络,但如果肃亲王当真有心在京城做点什么,联络一两个旧部,不是没可能。

    江慎眼眸敛下:“父皇的意思是,当初指使李宏中的也是肃亲王?可如今死无对证,就算当真是他……”

    “死无对证?”崇宣帝轻声打断他,“朕想动什么人,还需要找证据吗?”

    他的话音十分平和,却带着一股不难察觉的危险。

    的确,这也是崇宣帝与江慎的不同之处。

    太子头上还有个皇帝,还要考虑那一堆皇室宗亲的长辈,行事不免处处受限。

    可崇宣帝不同。

    当今圣上代表着绝对的规则和真理,圣上想动什么人,从来不需要证据。

    就像先前的祁家。

    江慎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不急,这些早晚都会是你的。”崇宣帝又轻轻笑了下,道,“不过在这之前,朕得替你将这些阻碍都除去,省得你总抱怨朕不管你,未尽到一个做父亲该有的责任。”

    “没急着动江承舟,是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敢在这个时候回京,朕就没打算让他全须全尾的离开。”崇宣帝悠悠道,“从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便是羊入虎口。无论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或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改变。”.

    内侍送江慎离开,崇宣帝道了句自己疲了,将左右侍奉的太监全都挥退。

    乾清宫内陷入一片沉寂,崇宣帝独自躺在榻上,半晌后,忽然低声道:“朕要是当真杀了他,你不会与朕翻脸吧?”

    他话音落下,摆在龙榻前方的三折屏风上,忽的倒影出一道玲珑纤长的身形。

    那身影没有说话,屋内一道微风拂过,崇宣帝床头的小案上,多出了一个药瓶。

    崇宣帝偏头扫了一眼,笑道:“那看来是不会了。”

    崇宣帝又道:“或者,朕也可以把他变成一个废人,让你永远将他锁在身边,任你折磨。”

    “……别恶心人了。”

    男子清亮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又是一道微风拂过,崇宣帝偏头看去。

    屏风上已经不再有旁人的身影。

    崇宣帝一笑,阖上了眼.

    另一头,江慎出了乾清宫,一眼便看见了等在外头的御辇。

    以及等待御辇旁那道鲜红的身影。

    少年好像已经等了挺长时间,正在百无聊赖地将脚边一颗石子踢来踢去。他近来腹部隆起的弧度又长大了些,已经有点影响他往地上看,于是,他只能两只手抱着肚子,略微弯下腰,摇摇晃晃地与那颗小小的石子较劲。

    从少年的言行举止,一点也瞧不出他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这么点小东西都能玩上好一阵,到底哪里像大妖了。

    江慎心底暗笑,正要走过去,却见乾清宫外,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在若有似无地往少年身上看。

    看着看着,还露出了与江慎脸上差不多的笑意。

    江慎:“……”

    小狐狸刚进宫的时候,江慎还担心过他初来乍到,可能会被宫人欺负。可后来才发现,这些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那些人喜欢他还来不及。

    小狐狸待人和善,近来江慎不再常常把他留在寝宫后,便总有宫女太监借着由头去东宫。要么就是在他带小狐狸去御花园时,找理由过来伺候。

    自然都是为了多看他家小狐狸两眼。

    最离谱的是,江慎甚至还曾听见有宫女悄悄议论,说黎公子模样生得可爱,叫人母爱泛滥,想当他娘亲。

    真是没大没小。

    想当他娘亲,把他这个太子殿下放在何处?

    江慎越想心中越是不悦,大步走上前去。没等他走近,黎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见江慎后,眸光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

    他小跑几步,被江慎稳稳接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江慎问。

    “当然是来找你的。”黎阮从他怀里抬起头,问,“圣上怎么说?”

    江慎没急着回答,视线朝左右一扫,那些借故在旁边偷看黎阮的宫人纷纷朝他行礼,转身离开了。

    江慎这才将圣上的意思转述。

    “他这是想帮你把人解决的意思?”黎阮听完,有些惊讶,“圣上好像转性了呀。”

    江慎:“怎么说?”

    黎阮清了清嗓子,学着崇宣帝低沉的嗓音:“要是以前,他肯定会说:太子这些天多盯着点,与肃亲王多走动走动,关心关心他。若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禀。”

    “……他怎么忽然不再把摊子甩给你,让你自己去查了?”

    江慎扑哧笑出了声。

    别说,学的还真有几分相似。

    但的确如此,江慎也觉得崇宣帝今日的表现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替他扫清障碍,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对他们是件好事。

    “至少这样一来,我们便不用再操心太多了。”江慎道,“既然崇宣帝已经在警惕他,不管江承舟的计划是什么,他在京城都翻不出花样来。”

    黎阮问:“那小山雀那边,还要让它继续盯着吗?”

    小山雀受了黎阮的委托去盯着肃亲王,这些天因为对方一直卧床不起,已经在肃亲王府待了好些天。昨晚来给黎阮回报消息的时候,还抱怨江承舟一整天连床都没下过,他等得很无趣呢。

    江慎沉吟片刻,道:“再盯一段时间吧。”

    一只小鸟当眼线,毕竟比人容易。

    黎阮点点头,应了声“好”。

    他又问:“那我们今天还出宫吗?”

    按着江慎原本的想法,向崇宣帝回禀之后,还要再去肃亲王府打探一趟消息的。

    所以他才叫人准备了御辇。

    可现在……

    既然崇宣帝愿意亲自来处理这事,他断没有给自己找事的道理了,对吧?

    江慎低头与黎阮对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笑意。

    都只想偷懒不干正事的笑意。

    “出宫当然是要出的。”江慎笑着揽过少年的肩膀,扶着他往御辇走去,“不过是出去玩。”

    “上次皇叔带我们去吃的那个点心,我还想吃,想了好些天了。”

    “吃吃吃。”

    “还有话本摊儿,去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子。”

    “看看看。”

    “还有那个西域的乳茶,我今天还能再喝一次吗?”

    “还喝?你最近都胖——”

    黎阮脚步一顿。

    他最近其实是被江慎养胖了点。

    比起先前灵力不足时显得虚弱消瘦,以及孕初期时吃不下东西,黎阮近来胃口大好,每日吃好睡好,就连脸颊的肉都多了起来。

    黎阮站在原地,仰起头无辜地看他:“你是不是嫌我了呀?”

    江慎:“……”

    “我听宫里那些丫头说过,很多妃嫔原本很受宠的,就是因为孕后身材走样,不如以前好看了,圣上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他们。”黎阮摸着肚子,轻声道,“我这小狐狸崽还没出生呢,你怎么能嫌我呢?”

    江慎:“…………”

    黎阮现在胖了点,气色比他以前好,其实更好看了些。

    江慎说这话纯属逗逗他。

    他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黎阮低下头,憋不住似的轻轻弯了弯唇角。

    江慎磨了下牙:“你故意的。”

    黎阮连忙又强憋住了笑,蹙着眉:“我才没有,你不要转移话题,到底是不是嫌我胖了?”

    江慎:“……没有。”

    黎阮眼神又亮起来:“那我今天能喝乳茶了吗?”

    “喝喝喝。”江慎拿他没办法,“想喝多少喝多少,随便喝。”

    黎阮开心起来,转头往御辇跑去。

    江慎看着他的背影,极为无奈似的,轻轻笑了声:“越来越坏了。”

    “……坏狐狸。”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