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不容易回了长鸣山,江慎原本想与小狐狸在这山中多待上几日。长鸣山中环境清幽,灵气充裕,比起凡间,这里才是最适合小狐狸养胎的地方。

    可附近村落中那怪病又让江慎放心不下。

    小狐狸倒是没有多想,吃饱喝足后,便催促着江慎下山。

    因为他看得出,自从阿雪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江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肯定是很担心的。

    于是,他们又在洞府中休息片刻,等到日头没这么烈,才启程下山。

    下山之前,江慎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他与小狐狸原本穿的衣物,都是从宫中带来的极为华贵的锦衣,如今却换成了洞府里那几件已经旧了的布衣。虽然那料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但因为反复浆洗,甚至有部分破损,看起来便更像民间普通百姓。

    为了配合他的装扮,黎阮还特意也给自己变了身衣服。

    正是他当初穿着去见江慎那套。

    “所以,你不打算先回京城吗?”黎阮问他。

    换做普通百姓打扮,自然是想要低调行事,如果要回宫,是不需要这样的。

    这点道理黎阮是懂的。

    “不急。”江慎牵着他走在下山的小路上,道,“这怪病去年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圣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京城的官府不可能不知情。可如今出现病情,却瞒而不报,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

    “……要是回京后再派人来查,那就很难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了。”

    黎阮懂了:“所以你是想先偷偷去查?”

    江慎点点头。

    而且,就像林见雪所说,京城这潭水如今正混着,各方都在自顾不暇,官府还真不一定顾得上这几个小小村落。

    但他想到这里,又有些怀疑。

    “小狐狸,阿雪他……这些年当真没有去过凡间吗?”江慎问。

    黎阮想也不想道:“没有呀。”

    江慎问:“可你平时都留在洞府修行,如何得知他没有去过?”

    黎阮呆了呆:“……好像是哦。”

    江慎:“……”

    真是个小傻子。

    江慎又道:“所以,只是他告诉你这些年他一直留在长鸣山中,但实际上他去过哪里,你并不知晓,对不对?”

    黎阮:“唔……”

    这倒是的。

    这段时间黎阮与阿雪来往还算密切,可在先前,尤其是在他渡劫失败,身受重伤之前,他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洞府里修炼,有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阿雪几次。

    阿雪到底在不在山里,他是不知道的。

    黎阮皱眉:“你是说阿雪骗我吗?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慎迟疑片刻,道,“我只是觉得,阿雪似乎对凡间的事太过了解了。”

    寻常没有去过凡间的小妖怪,应当是他家小狐狸这样,哪怕没他这么懵懂单纯,不谙世事,也不该如此了解凡间的情况。

    发现有村落出现怪病,却不求助官府,而是直接来找江慎介入,这本就有些不合理。就算能用江慎与小狐狸的关系来解释,那他又是如何得知京城如今的局势的?

    林见雪方才一句话就点出,京城如今混乱的局势是各方利益相争的结果。这一点,就连许多常年生活在京城的普通百姓,都不一定能看得透。

    一名数百年都隐居世外,没有踏入过凡间的妖,是如何知晓的?

    江慎越想越觉得奇怪。

    “我不知道……”黎阮思索片刻,猜测道,“也许是因为阿雪以前去过凡间,所以对凡间的事很了解吧,他一直都是很聪明的。”

    江慎叹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如果林见雪当真时常去凡间,大大方方去就是了,江慎想不到他隐瞒的意义何在。而且,从他特意前来提醒江慎民间有怪病出现的行为来看,林见雪绝非那种作恶多端的妖,他就算在凡间,也绝不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

    那便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这个中缘由,江慎一时想不出,只能暂且将这些疑问放下。

    他们很快下了山。

    昨日他们骑来的那匹马还被拴在山脚下,江慎给马解了缰绳,又在马鞍内夹了封信,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嘶鸣一声,往来时路奔去。

    他们出来快有一天一夜,这次又没有随从跟在身边,要是再不传点消息回去,行宫恐怕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江慎也考虑过要不要让小狐狸先回行宫休息,但他话刚说出半截,就被人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堵了回去。小狐狸太黏他了,前一晚又吸足了精元睡饱了觉,现在正精神着,自然不肯自己离开。

    江慎只能带着他同行,一起步行往京城方向走去.

    京城外大大小小的村落不少,但大多集中官道附近的河谷平原。江慎当初为了调查自己失忆的三个月去了何处,将这附近村落都搜了个遍。

    林见雪说那最初患病的村落就在长鸣山脚,那便应该是从长鸣山至京城这条路上,相连的那几个村子。

    二人赶在落日前,到达了其中一个村落。

    这村子名为榕下村,因村口种了一棵高大的榕树而得名,是长鸣山附近地理位置最好,人口也最多的村落之一。

    这村子就在官道旁,但距离前后驿站都很远,平日里走官道打算进京的往来行人,如果赶不上外城宵禁的时间,便常在这村子里借宿。

    江慎和黎阮也打算扮作行人入村。

    他们刚走到村口,正巧看见那村口的榕树下,站着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不知说些什么。那两人年纪瞧着都不大,少年稍长一些,约莫有十七八岁。那女子则梳着两个发髻,才十四五岁的模样。

    少年一身普通农户打扮,脸和裸露出来的手臂都晒得有点黑,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模样。

    江慎牵着黎阮走过去,没等开口,两人看见他们,率先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外乡人?”少女抢先问道。

    “是。”江慎礼貌地朝两人打了个招呼,才道,“我们途径此地,如今天色已晚,想在村中借宿一宿。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少女眼神一亮,正想开口,却听那少年道:“不方便。”

    “哥!”少女不悦道,“你不让我出去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外乡人,你怎么——”

    少年一把将她拽去身后,低声斥了句:“你闭嘴。”

    而后才对江慎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村子里最近……遭贼了,丢了不少东西。所以村长这几天下令封村,不接待外乡人。”

    江慎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看了眼他身后面露不悦的少女。

    “什么人?”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江慎回过头去,几名官差快步跑来,“你们从哪儿来的,到这里做什么?”

    还从没有官差敢这么对江慎说话,就算他只是个普通百姓,用这语气和态度与他说话,也实在太趾高气扬了点。

    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

    江慎扫他一眼,淡声道:“过路,借宿。”

    “借宿?”为首的那名官差上下打量他们片刻,问,“准备进京的?文牒拿来看看。”

    寻常百姓出入大城都需要通关文牒,但江慎没这东西。

    他是太子,全天下都是他的。

    江慎:“丢了。”

    “丢了?”官差问,“那你怎么进京?”

    江慎:“打算投奔京城的亲戚,随后再补。”

    官差怀疑地眯起眼睛。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打发他们离开:“这附近几个村子最近遭贼,在那贼人抓到之前,这几个村子都封锁了,外乡人不能进。你们换别处借宿去。”

    说完又看向面前那一男一女:“还有你们,天都快黑了在这儿闲逛什么,当心回头把你们当嫌犯抓了。回去回去!”

    那少女有些犹豫地看了江慎和黎阮一眼,被身边的少年拽走了。

    “还不走?”官差又回过头来。

    江慎默然片刻,牵起黎阮,转身离开了村子。

    但他们没走多远,见那些官差没跟上来,便在路边停下了。

    江慎偏头,看见黎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在想什么?”

    “我觉得那些官差怪怪的。”黎阮道。

    江慎:“怎么说?”

    “如果是我的洞府丢了东西,肯定看谁都像贼。尤其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人,抓到一个肯定要好好盘问才对,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让我们走了呀?而且刚刚那两个人在村口说话,被抓到也没被盘问,只是让他们回家了。”黎阮有点困惑,“他们这样抓贼,真的能抓得到人吗?”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江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他们既然不像是在抓人,又为何要在这附近巡逻呢?”

    黎阮“唔”了一声,不太确定道:“也许是……不想让外乡人靠近这个村子,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

    江慎又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觉得我说得对?”黎阮开心道,“我是不是变聪明啦?”

    “你不是一直都很聪明吗?”江慎被自家小狐狸这模样可爱得不行,摸了摸他的脑袋,循循善诱,“那我聪明的小狐狸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想知道这个村子的秘密,现在该怎么办呢?”

    黎阮被他一夸有点得意忘形:“我可以施法带你飞进去呀。”

    江慎道:“可就算飞进去,我们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只能找村民打听。方才那少年的态度你看见了,他与官差的说法是相同的,显然是在骗人。万一这村子里还有许多与他态度相同的人,我们查不出真相不说,还容易暴露自己。”

    “也是哦……”黎阮沉思片刻,“那要不我施法抓一个村民或者官差过来,我们吓唬他一下,把真相逼问出来。”

    江慎失笑。

    果然是小妖怪能想出来的法子,还真是简单粗暴。

    “其实我有个更简单的法子,不过要等到天黑。”江慎心中早有打算,对黎阮道,“你先与我来。”.

    这榕下村因为地理位置优势,和往来人员众多,是江慎当初着重派人调查过的地方。此地的地图他不知看过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

    他带着黎阮绕过一条小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了成片的田地。

    现下还没到农户们集体下地耕种的时间,一眼望去,地里瞧不见半个人影。尚未播种的田地大部分都光秃秃的,只有几片菜地还种着东西。

    但因为没有及时采摘,有些草叶的末端都开始枯黄了。

    江慎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牵着黎阮继续往前走。

    农田距离河岸不远,河岸边生着高高的芦苇荡。如今正值春夏相交之际,芳草遍地,入眼是望不到边际的清新翠绿。

    江慎牵着黎阮走进去。

    这榕下村不只有村头一个出入口。

    靠近田地这头,还有两三条小路可以出村,江慎一边牵着黎阮小心在芦苇荡中行走,一边往村子的方向看,终于寻到一处能将几个出入口都看见,也较为隐蔽的位置。

    “就在这里吧。”江慎停下脚步。

    “在这里?”黎阮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有点犹豫,“不、不好吧?”

    这下换做江慎疑惑了:“为何?”

    黎阮:“因为……”

    黎阮欲言又止。

    虽然江慎说过他们要等到天黑,虽然他是不介意在等待天黑的时候做点什么打发时间,虽然黄昏的芦苇荡,的确是话本里除了卧房之外,出现频率最高的场景之一。

    但是……

    江慎也太等不及了吧。

    黎阮有点为难地问:“一定要在这里吗?”

    江慎:“?”

    他直觉小狐狸脑子里想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抬手一指远方的村落正想解释,却听得旁边的芦苇荡中传来一声斥骂。

    “操,你们就偏要在这儿?!”那是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他一把掀开有大半个人那么高的芦苇丛,衣襟略微敞着,气得面红耳赤,“这么大片地方,你们就不能换一处?真是晦气!”

    “你他娘的才晦气,我就让你别在这儿!”草丛里又钻出另一名江湖人打扮的青年。

    他耳根通红,先一脚把前面那位踹翻在地,衣衫一裹,施了个轻功飞走了。

    “媳妇,媳妇你等等我!我的钱都被你拿去喝酒了,我开不起客栈啊,媳妇!!!”

    那两人一追一赶,很快跑没影了。

    江慎默然片刻,收回目光。

    “你看吧,我就说这里不太好。”黎阮也悻悻收回目光,担心江慎失望,又安抚道,“不过现在可以啦!”

    江慎:“……”

    第52章

    黎阮话音刚落,被江慎在额头轻轻敲了一下。

    “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江慎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过我要……要在此地做那种事。”

    “诶?”黎阮问,“你不想吗?”

    江慎话音一滞:“这倒……”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

    江慎的视线往周遭看去。

    不得不说,这芦苇荡的环境的确不错。此时天色正好将暗未暗,天边的云霞被染成淡淡的粉色,缀在灰蓝的天幕之上。这芦苇荡中极静,微风拂过,吹动着压低芦草,一浪又一浪。

    身处在芦苇荡中,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里面却看得见外面。幕天席地,刺激感并非其他地方可比。

    江慎心绪一时荡漾,但很快回过神来:“不成,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你说的也是。”黎阮叹了口气,“而且你每回都那么久,前后加起来不花上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好像是有点来不及。”

    他遗憾道:“那下次吧。”

    说着,拉起江慎就要往外走。江慎被他搅乱了心绪,竟也跟着往外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初衷,连忙叫住他。

    “你等等。”江慎按了按眉心,“我怎么每次都被你带跑……我来这里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些!”

    黎阮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他。

    江慎带黎阮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些。

    那村子里的官差和村民都如此古怪,结合林见雪所说,江慎几乎可以断定这与附近村落出现的怪病有关。他们有意隐瞒这怪病,但又因为这病情恶化之后有传染的风险,所以只能找了个理由封锁村子,不让外人进入。

    “可是就算官府想隐瞒,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帮着一起瞒啊?”黎阮不明白,“阿雪都说这病很难医治,必须研制新药,他们这样关在村子里,能治得好吗?”

    “那些病人,眼下不一定还在村子里。”江慎道。

    他牵着黎阮回到方才他选定好的位置,寻了片干净之处让黎阮坐下:“通常有传染性的疾病出现时,官府都会将病人隔绝起来,防止传染。否则,一旦患病的人多起来,病情恶化严重,他们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至于村民为何帮着隐瞒……”江慎顿了顿,又道,“去年这怪病刚出现时,曾有个县令因此入狱。就是因为他在发现怪病之初,也想过隐瞒。他派人将所有病患关在一处,威胁他们的家人,若有人说出去,便给那病患断药。”

    “好坏啊……”黎阮皱起眉,忙问,“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江慎:“因为,那批病患后来全死了。”

    黎阮一愣。

    江慎道:“他们的家人得知真相,索性破罐破摔,二十多口人一齐闹上府衙,才将那县令捉拿归案。”

    “所以你是觉得,这个村子的村民帮着官府隐瞒秘密,也是因为受到了威胁?”黎阮问。

    江慎点点头。

    “可是我们在这里等,能等到什么呢?”黎阮还是没明白,“真的会有人从村子里出来吗?”

    “先等等看吧。”江慎抬眼望向远方的村落,“等到天黑之后,多半就会有答案。”.

    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黎阮不再多问,江慎便也没再说话。他就这么站在黎阮身边,眼也不转地望向远处那村落。

    黎阮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摆。

    江慎低下头:“怎么?”

    黎阮没有回答,只见他轻轻抬手施了个法,芦苇丛中忽然亮起点点光芒。江慎定睛看去,是萤火虫。

    傍晚时分正是萤火虫出没的时候,整个芦苇荡的萤火虫仿佛都在朝他们所在这处汇聚。黎阮在虚空中一抓,再张开手时,手心里也落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他得意地瞥了江慎一眼,轻声道:“去。”

    那萤火虫重新飞起来,尾部的荧光忽明忽灭,朝村子的方向飞去。

    黎阮往旁边挪了挪,拽着江慎坐下:“它去替我们盯着了,有人出来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你别再一直傻站着等,累不累呀。”

    江慎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软声问:“心疼我呀?”

    “是啊是啊。”黎阮道,“你们凡人都这么弱不禁风,要是现在就累着了,一会儿还怎么去查事情?”

    “原来只是这个原因啊……”

    江慎故意拖长了声音,叹息一般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心疼我呢。”

    黎阮眨了眨眼。

    那些尚未散去的萤火虫还围绕在他们身边,仿佛缀在夜空中的繁星,将少年的侧脸映得轮廓分明。他与江慎对视片刻,又收回目光,抱着膝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

    “江慎。”好一会儿,黎阮才又唤他,“我现在算是足够喜欢你了吗?”

    当初在长鸣山时,江慎说过,只有黎阮足够喜欢他,他才会答应与他双修。那时候江慎说他达到了,但黎阮自己觉得应该没有。

    江慎只是因为快要离开,想帮帮他,才会那么说。

    可是现在呢,他的喜欢足够了吗?

    江慎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阿雪说,你抹去我的记忆之后,心里很难受?”

    “是呀……”黎阮如实道,“很难受的。”

    黎阮记忆里从没有过那么难受的时候,像是心里堵着什么,又像是空了一块。

    尤其刚开始那几天,他都不记得自己那些天做过什么,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江慎的身影,时时刻刻都在回想着他们发生过的事。

    然后清醒过来,面对空荡荡的洞府,心里便觉得更加难受。

    有些事情是就连阿雪都不知道的,江慎听完,低声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难受?”

    黎阮直起身,下意识摸了下肚子。

    就像他现在离开江慎太久就浑身不舒服,坐立难安一样,那会儿应该也是……

    “那时我才刚刚离开,就算你已经受孕,孩子也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江慎看着他,眼神有点无奈,“你别再把责任推到它身上了。”

    黎阮低下头:“……哦。”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让黎阮转过来,捧起他的脸:“小狐狸,你就是喜欢我的。”

    “你抹去我记忆时觉得难受,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喜欢是不需要衡量程度的,你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想见一个人,想到他就会开心,他难过便跟着难过,这就是喜欢。”

    黎阮愣了愣,眼神飘忽:“可、可是话本上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他放弃一切。但是我……”

    他做不到那么决绝。

    他不知道为什么话本中描写的那些角色,好像一下子就可以下定决心,能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所有。黎阮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做不到他们那么坚定,因为他真的好犹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

    他这么犹豫,还算是喜欢江慎吗?

    江慎闭了闭眼,咬着牙,恶狠狠道:“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那些劳什子的话本都烧了。”

    先来误导他,又误导他家小狐狸,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黎阮泄气一般:“我还要一点时间,再想一想。”

    江慎失笑:“然后想不出来又忘到脑后,直到下次提起时再告诉我忘了想?”

    “这次不会的!”黎阮坚定道,“我这次一定能想出来。我不会一直这么逃避,阿雪说过,这些事只能我自己决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

    江慎低下头,轻轻碰了下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黎阮瞬间把要说什么给忘了,呆呆地看他。江慎喜欢他这傻乎乎的模样,低头又亲了他一下。

    知道是小狐狸抹去他记忆的时候,江慎心中是有些消沉的。

    大概是觉得小狐狸能这么轻易将他推开,有点失落和自我怀疑。

    可他现在明白了,小狐狸是喜欢他的,只是这笨狐狸还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想清楚。

    这一认知让江慎心底雀跃起来,他就这么一下一下吻着他,在漫天萤火的围绕中,并不深入,蜻蜓点水一般。

    一边亲,还一边低声道:“你可以慢慢想,想多久都行。”

    “但你就是喜欢我的,不管怎么想都是。”

    “其他的答案我都不会接受,就算得出了结论,也要打回去重想。”

    黎阮被他吻得有点晕晕乎乎,小声道:“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啊……”

    “我是当朝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本来就有权利不讲道理。”江慎理直气壮,“你敢与我父皇讲道理吗?”

    黎阮眨了眨眼,抬起头认真道:“我觉得不能这么比较,我也没有想要与你父皇在一起。”

    江慎:“……”

    真要想那还得了?

    他笑了笑,还想说什么,黎阮却道:“但是我允许你在我面前不讲道理。”

    “话本里说了,对喜欢的人就是要哄着,要对对方有求必应。”黎阮道,“虽然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你,但跟着做总没有错。”

    “你哄我?”江慎贴近他,低声问,“那我的小狐狸,打算怎么哄我呢?”

    黎阮不说话,低头往他身下看了眼。

    江慎:“……”

    江慎又不动声色往后方挪了挪,被黎阮用力扯了一把。

    两人双双滚进芦苇荡里,惊飞了无数萤火虫。

    江慎着实被黎阮这没轻没重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搂着黎阮,手下意识便往黎阮的肚子摸去。

    “没摔到哪儿吧。”江慎道,“都让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上次偷偷爬树,结果爬完腰酸肚子疼,这么快忘记了?”

    黎阮伏在江慎怀里,被教训了也没什么反应,乐呵呵地把手往下一探,果真察觉到江慎身体僵了僵。

    “我刚刚就发现啦。”黎阮开心道,“其实你很想,对吧?”

    江慎勉强维持着理智:“不成,万一村子里有人出来。”

    “没关系的。”黎阮安抚道,“我已经派小虫子去守着了,有人出来我马上就会知道。而且现在天刚刚黑了一点,要掩人耳目的话,不会这么快出来。”

    他现在一点也不和他客气,还在说话就开始扒拉江慎的衣物:“我哄哄你嘛……”

    小狐狸在这种时候,倒是变得格外聪明。

    但多半也要怪这氛围,太过适合意乱情迷。

    江慎的眸光一点点柔和下来。

    萤火虫铺天盖地,犹如繁星闪烁,将他们的身影映得格外清晰。少年现在身子有点沉,跪坐在地上都显得费力,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把肚子护着。

    但他看上去依旧乐在其中。

    “放心,我知道尽兴是来不及啦,就哄哄你,你一直这样会难受吧。”黎阮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只要快一些就好,不会耽搁正事的。”

    接着,他低下头。

    江慎呼吸一滞。

    黎阮此前从未这样做过,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一下就极深。

    江慎浑身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黎阮顿时呛住了。

    江慎连忙手忙脚乱帮他拍背。

    黎阮剧烈地咳嗽,咳得脸颊绯红,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

    片刻后,他抬起头。

    神情还有点呆。

    “虽然我想让你快一点,但……但也不需要这么快呀。”黎阮恍惚道,“这也太快了。”

    第53章

    黎阮整个人还有点懵。

    这法子是他从一个话本里学来的,据说只要是男人都特别喜欢,用来哄人是最合适不过了。可他刚刚才吞了一下,为什么江慎就……

    “不舒服吗?”黎阮低落地问。

    江慎:“……”

    方才他出得急,黎阮没来得及躲开,大部分被他咽下,但唇角还不小心沾染了一点。配上如今这副神情,就很要命。

    江慎呼吸又沉了些,嗓音有点哑:“……不是。”

    黎阮:“那为什么……”

    江慎:“……别问了。”

    黎阮满脸无辜地看他。

    江慎深深吸气,搂住少年的手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多次后,才终于按耐下心头那股子躁动。他从怀中取出张丝帕,帮黎阮擦了擦嘴唇。

    他家小狐狸一次是满足不了的,如果不让他尽兴,他这一晚上心思都安稳不下来。

    但他们现在时间不够。

    江慎将他的嘴唇擦拭干净,又凑过去咬了一口,恶狠狠道:“等回宫之后,让你也试试,你就知道到底舒不舒服了。”

    这小狐狸这么耐不住撩,说不准比他还快。

    看他到时还怎么笑话他。

    江慎在心里愤愤地想.

    他们一直等到月色高悬,才终于等到了动静。

    等到后来时,江慎都有些后悔为什么方才要犹豫。

    这等待的时间都够他们两次了。

    但这念头只在江慎心头一转,又觉得好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旁人眼中沉稳正经的太子殿下,已经被这只小狐狸彻底带偏,满脑子都是不正经的想法。

    今夜天晴,月色极好。

    从芦苇荡看出去,远远可看见有人借着月色,悄然出了村子。

    正是他们白天碰到的那名村中少年。

    少年左顾右盼,极紧张又极小心似的,看见四下无人,便快步沿着小路往前跑去。走到一棵树下,却被人拦住了。

    江慎从树后绕出来,淡声道:“小公子,又见面了。”

    少年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守着,一时没停住脚步险些和江慎撞个正着,连忙后退几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我。”黎阮从江慎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朝那少年笑了下,才对江慎道,“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猜到他会偷偷出村子?”

    江慎道:“我只是知道,他今晚必然会出村。不过是自己出来,还是由别人带他出来,我不确定。”

    黎阮:“为什么呀?”

    江慎视线下移,看向少年的着装。

    他还穿着白天那件窄袖束衣,不过原本为了干活方便被挽起来的衣袖已经全部放了下来,将两条手臂挡得严严实实,衣袖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折痕。

    江慎又抬眼看向他:“你被传染了吧?”

    少年一怔,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去年这怪病闹得正凶时,江慎曾对其有过了解。被传染的患者早先只是皮肤红肿,而后渐渐开始发烫发痒,止不住想挠。而那些红肿的皮肤会变得极其脆弱,轻轻一挠就会挠破,伤处逐渐扩大溃烂,乃至遍布全身。

    病情恶化到最严重,甚至被稍硬一些衣物磨到都会破损。

    下午在村口见到这少年时,江慎便看见他胳膊上有类似的红肿,不过那时,似乎就连少年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猜你回家后,大概就会发现身上的红肿。”江慎道,“我不确定的是,我不知你究竟会上报官府,让官差将你带走,还是为了避免被统一关押,自己偷偷溜出村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只能等到晚上再行动。”

    所以他们要在这里等,等到夜幕降临,自然会有答案。

    黎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你真的被传染了吗?”

    少年低下头:“我……”

    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对:“等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病?”

    “这你不必知道。”江慎道,“你只需告诉我,这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何要帮着官府隐瞒实情?”

    少年:“因为……因为……”

    他说话吞吞吐吐,黎阮看得心急,问道:“官府不会威胁你们了吧?”

    少年又是一怔。

    他抬头看了看黎阮,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江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怪病是在七八天前出现的。

    最初,是村中几户人家的当家男人开始胡言乱语,意识不清。当时大家都还以为是中了邪,还在张罗着要请法师来施法驱邪。可后来,患病那几个人浑身开始红肿瘙痒,皮肤溃烂。

    村长请来大夫为他们医治,却始终未能好转,且村中患上怪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临近几个村落都有病患出现。

    不得已,大家只能上报官府。

    可官府也拿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将那些病患偷偷运送出村,统一隔绝医治。

    官府那边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如今情况未明,让大伙暂时不要将事情外传,这些天不要离村,也不要让陌生人进村。

    效果其实是有的,自从将病患送出了村子,村中已经好几日没有出现新的病患。可那些被带走的病患,始终没有再回来,没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今天你们看见的那个女孩,是我妹妹。”少年道,“我们的爹爹被带走好多天了,妹妹很担心爹爹的安危,想溜出村子看看。”

    “可官府早下了令,不准任何人离开村子,也不许任何人将消息泄露出去,违者要被抓去坐牢。所以我才把她拦下了。”

    “原来是这样……”黎阮愤愤道,“果然又是官府的问题。”

    他白天听江慎说完去年那县令对待百姓的法子,便很是生气,此刻听了少年的话,心里更是愤愤不平。

    黎阮认真道:“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少年与他对视片刻,又仓促地移开视线,脸颊悄然红了。

    江慎:“……”

    江慎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往旁边迈了半步,将小狐狸挡在身后。

    再开口时声音都冷了点:“你说村中已经很多日没有出现过病患,那你又是如何被感染的?”

    少年又不说话了,只是下意识将手臂往身后藏。

    江慎继续问:“你妹妹担心家人安危,想要偷偷溜出村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但江慎心中已经了然。

    这病一开始并不传染人,只有接触过病情恶化严重的病人,才可能被传染。可村中已经多日未曾出现新的病患,更不用说病情恶化之人。唯一的解释是,这少年并未完全听从官府的要求,自己偷偷接触过病患。

    甚至,多半不止一次。

    江慎眯起眼睛:“你是不是瞒着官府……把什么人藏起来了?”.

    夜色已深,江慎与黎阮跟着少年进了山。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但少年走起来却轻车熟路,好似已经走过不知多少次。他领着二人沿着山道走了约莫一炷香,远远看见路边有个破庙。

    那破庙荒废已久,墙面纷纷斑驳脱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破庙里没有任何光亮,可他们刚一走近,却听见里头传来沉闷的异响。

    少年脸色一变,连忙推开破庙大门跑进去。

    “曹大夫!”

    江慎没急着进门,他偏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黎阮,低声道了句“进去之后什么也别碰,跟紧我”。后者乖乖点点头,二人方才踏入破庙。

    看清破庙内的情形后,却是一怔。

    破庙里的确有人。

    而且人还不少。

    简陋的凉席从大殿一直铺到前方的院子里,十余名正值壮年的男子躺在那凉席上,皆闭着眼,有些口中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但大多已经神志不清。

    他们正前方的大殿前,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死死按着另一个高大结实的庄稼汉,几乎要控制不住他。

    “李二,你夫人和娘都没事,你清醒一点!”男子咬牙将人按着,大声喝道。

    那名叫李二的庄稼汉裸露在外的手臂几乎已经完全溃烂了,一挣扎就往外渗血。他听言愣了一下,抬起涣散的眼神:“她们没事?……她们没吃药?”

    “没吃。”男子每说一句话都似乎极为消耗体力,喘息着道,“全家只有你生病了,她们好着呢,都不需要吃药,你别担心。”

    “没吃药……她们没吃药……”那庄稼汉浑身的力道松懈下来,口中小声嘟囔着,终于不再动了。

    男子松了口气,起身想将人拖回去,却竟然没拖得动。

    “曹大夫,我来帮您。”

    少年跑到他面前,可还没等他碰到人,男子连忙摆手:“你别碰,手套……我给你的手套呢,去戴上。”

    他手上同样也戴了一对手套,应当是某种兽皮缝制的,可因为方才那庄稼汉的剧烈挣扎,早已经脱落了大半。

    对方身上的血顺着那皮革,全淌到了他手腕上。

    少年看着他手腕上的那片血痕,男子这才注意到,也跟着低下头看了看。但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随手用衣袖擦去。

    而后才看见了跟在少年身后进来的人。

    “你们是……”

    江慎问:“您就是那位住在京城外的游方大夫?”

    这称呼让男子略微一愣。

    他又重新打量了两人半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撑着身子站起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在下曹闲清。二位……是林公子寻来的贵人吗?”

    江慎有些诧异。

    他与黎阮对视一眼,黎阮问:“阿雪向你提过我们?”

    “阿雪……是的。”曹闲清道,“林公子说过,这附近村落的怪病十分棘手,自会寻贵人前来,救百姓于水火。”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二位救救此间百姓!”

    这位曹大夫身形极为瘦弱,穿着一件缝补过许多次的长衫,大概许多日没换过,衣衫上染了不少血污。他的模样还算年轻,但发间隐约能瞧见几丝白发,年纪多半已经不小了。

    江慎上前想扶他,却被后者躲过了。

    他似乎觉得有些失礼,又低声解释道:“在下与病患待得太久,身上……染了病气,阁下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江慎眉头一皱,这才注意到这位曹大夫的神色确实很不好。

    他脸色极为苍白,说话时也是极为疲惫的模样,像是有些提不起力气。他浑身裹着长衫,但脖颈间裸露在外的皮肤,却隐约能瞧见一点红肿。

    被衣领遮着,不靠近几乎看不出来。

    “你……”江慎眸光微暗,问,“此处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并非官府统一隔绝病患之地。

    曹闲清虽然自称游方大夫,但他这些年一直呆在京城附近,帮一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治病。几日前,他被榕下村的村长请来,给大伙医治怪病。

    可他很快发现,这病与去年南方出现过的疫病极为相似,且恶化极快,他用了许多方法都无法医治。

    无奈之下,只能上长鸣山求助林见雪。

    林见雪懂炼丹续命,但毕竟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曹闲清求助无果,只能再回到村里。可当他回来的时候,村中已经报了官,要将病患送出村子,统一医治。

    曹闲清自荐想跟着一块去,给病患们继续治病,却被官府回绝,还将他赶出了村子。曹闲清放心不下,偷偷跟着官差去了隔绝病患之处,却发现……

    “他们根本没有给病人用药。”曹闲清重重叹了口气,“那时这附近几个村落已有二十余人患病,他们将那二十余人全关在一个院子里,每日只派人去送一次饭,根本没有请大夫,也没有用任何药。”

    江慎眉宇紧蹙。

    黎阮诧异:“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不是让病人们活活等死吗?”

    “是真的。”少年低声道,“我爹爹也在里面。”

    “我爹爹是最早患病的几人之一,他被带走的时候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我很不放心,所以偷偷跟着官差去过一次。”

    他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神情却有些难过。

    曹闲清又道:“那几日我一直在那附近徘徊,官差怕被传染,都不敢靠那院子太近。我便趁他们不备,翻墙进去给病人换药。”

    “后来就遇到了这孩子。”

    “那几日村中还不时有人发病,被关起来的人我们救不出,但不能再让其他人被关。于是,我们偷偷将他们从村子里带出来,藏在此处。可是……”

    可是,没有治愈良方,这些人的病情还是只能慢慢恶化。

    曹闲清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将方才那发病的庄稼汉往破庙里拖。

    他双手微微发着颤,似乎没什么力气,拖行得很缓慢。

    “曹大夫,我帮您吧。”少年走上前去。

    “不成,你别乱碰。”曹闲清连忙喝止他,“早告诉你了不要总是来这里,村中哪里有病患与我说一声就是,万一你也染上……”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滞。

    他又抬头看了看少年放下的衣袖,眼神沉下来:“把你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少年把手臂身后藏:“我……”

    曹闲清闭了闭眼。

    他将庄稼汉拖回靠破庙门边的凉席上,转身走了进去,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罐。

    他把那药罐塞进少年手里,道:“这药该怎么涂你是知道的,你这就回去,这几天都别出门,也别接触任何人。你爹那边我会照顾,去吧。”

    “曹大夫,我——”

    少年的话还未说出口,黎阮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破庙外看了一眼。

    江慎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黎阮道:“外面有人。”

    他此言一出,破庙内的几人皆是一惊。

    “难道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少年急道,“可刚才我看过,守在村子外的官差都走了呀,怎么可能……”

    黎阮摇摇头:“不是跟着我们来的。”

    他方才在来的这一路上都有悄悄感应四周,他们来的时候,后面是没有跟人的。

    少年:“那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人用力踹开门。

    来人一身官差打扮,正想冲进来,抬眼却看见院子里那满地病患,又生生止住脚步,站在门口喝道:“师爷白天就发现,有人偷偷混进病患的院子,给那群人换药。好在师爷神机妙算,判断此事不可能只有一人所为,一直等到此时,才终于将你们当场抓获。”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曹闲清问:“你们跟踪我?”

    “自然。”那人又道,“曹大夫,我们盯你好长时间了,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这个破庙里。如今证据确凿,你……”他说到兴起险些又想踏入破庙,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进来,喝道,“你出来,随我们去府衙走一趟!”

    “你们……”

    曹闲清刚想开口,江慎朝他摇了摇头,往破庙大门方向走了几步:“我能不能问一句,这位曹大夫犯了哪条律法,要被抓去府衙?”

    “怎么是你?”

    来抓曹闲清的,正是白天江慎和黎阮在榕下村碰到的那个官差。

    他皱了皱眉,又喝道:“白天我就觉得你们俩鬼鬼祟祟,原来和姓曹的是一伙的!那正好,一并带走,交由师爷发落!”

    压根没打算回答江慎的问题。

    江慎敛下眼,略微想了想,又问:“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口中那位师爷,是不是姓吴?”.

    这群官差都是胆小的,到底没敢进那破庙,也没敢将曹闲清救回来的那些病患都带走。

    最终只是押解着四人往山下走。

    曹闲清的状态依旧很不好,走路时步履不稳,摇摇晃晃,有些跟不上。他身后的官差没什么耐心,每走几步就推他一下,将人推得险些跌倒。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让少年扶他。

    江慎眉头微微蹙起,看向他身后的官差:“我劝你别再推他了。”

    官差呵斥道:“哪来的臭小子,马上就要蹲大牢了,还敢对官爷指手画脚?”

    江慎收回目光,冷冷道:“你要不怕染病,大可继续。”

    那官差一怔,看了看曹闲清的满身血污,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没敢再碰他们中的任何人。

    江慎与黎阮并肩走着,偏头低声问:“走得累吗?”

    “不累。”黎阮道,“我刚吃了你的精元呢,这会儿有劲着呢,还能打架。”

    想起黎阮方才是怎么吃的精元,江慎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黎阮又问:“他们说的那个师爷,你认识吗?”

    “算不上认识。”江慎淡淡道,“前些年我在京城路遇一个恶霸强抢民女,把人扭送到官府,就是那位吴师爷接的诉状。那时我向他表明过身份,他向我保证会将那恶霸依法处置。”

    黎阮一听他这么说,就猜到其中应当有隐情,连忙问:“他不会把人放了吧?”

    “差不多吧。”江慎提起此事,语气隐隐不悦,“我那会儿事务繁忙,没多久就把这事忘了。后来再去调查时才知道,那恶霸原是京城一个富商家的公子,与老三交情甚好。老三知道他入狱的消息,与官府会了一声,随便赔了点钱便将人放了。”

    他轻嘲一笑:“后来老三还特意找到我,说那被强抢的民女已经嫁给了那位富家公子,连孩子都怀上了,让我不要再追究。”

    “也是我那时对老三太心软,加上此事过去已久,当事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竟然过得还不错,我要是再管下去,不是就要成棒打鸳鸯?只能这么算了。”

    黎阮抿了抿唇。

    他悄悄伸出手,牵起江慎垂在身侧的手:“但我觉得你最开始做的是对的。”

    “我知道。”江慎笑了笑,“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一切想越过律法行事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黎阮看向远处,山下的好几个村落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院子外面还亮着火把:“就是不知道,那位师爷还记不记得你。”

    如果还记得,肯定会吓一跳的。

    如今天色已晚,京城早已经宵禁,任何人不得入城。官差没法将他们押回府衙,但好在因为最近的怪病,府衙在这附近留了间院子处理事务。

    现下那师爷便住在院子里。

    官差将他们押在院子外等着,有人进里屋去叫门:“师爷,师爷?人都抓到了,您要现在审吗?”

    屋内没有动静,约莫是还没睡醒。

    黎阮打了个哈欠。

    虽然今天吃过了精元,但他近来被江慎培养得作息极其规律,除了两人亲热的时候,其他时候晚上都睡得很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晚还不睡觉了。

    还是有点困的。

    黎阮揉了揉眼睛,也不顾在场还有许多人,摇摇晃晃就往江慎身上倒,被后者顺势搂进怀里。

    “干什么呢!”抓他们回来那名官差见了,不悦道,“让你们在这儿等着师爷提审,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的,给我分开!”

    他说着还想上手把黎阮拉开,江慎搂紧怀中少年,轻巧一个侧身躲过。

    “呵,就你会功夫是吧?”那官差冷笑一下,又扑上来。

    那官差的确是会点功夫的,可他那点功夫在江慎看来就是三脚猫了。江慎搂着黎阮步步后退,几个回合下来,官差连他们的衣摆都没碰到一下。

    但这样一来,黎阮也休息不好。

    他困得有点闹脾气,生气道:“干嘛不让抱啊,你是不是家里没得抱,所以见不得啊?”

    周遭传来几声压低的笑。

    “你——”官差被他气得够呛,大喝道,“你们笑屁啊,我媳妇在家乖着呢,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老大别气。”人群里,不知谁开口说话了,“我们只是想起来,上次嫂子是不是把你拎着耳朵,从府衙打到家里来着?”

    院子里的哄笑声更大了。

    “都闭嘴!”官差面红耳赤,道,“都给我上,把他们俩分开!”

    为首的下了令,官差们便不再嬉笑。

    纷纷围上来。

    “无论嫂子再凶,老大还是对嫂子一片痴心啊。”人群里,又有人道,“这小子生得这么漂亮,老大竟然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啧啧……”

    “可惜了,从那种地方抓回来,不是可能染病,就是要坐牢。”

    “那还是坐牢好,能随时去探望。”

    最后说话这人是个身形矮胖的官差,言语轻浮,话语中的调戏之意毫不掩饰。他说话时,眼神还一直往黎阮身上打量,带了点不怀好意地笑。

    就连与他们一同被抓那少年都看不下去了:“你们到底是官差还是土匪,怎么能如此——”

    他话音未落,江慎忽然上前,一脚将最后说话那人踹倒在地。

    “你这双眼睛,这条舌头,如果不想再要,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割了。”江慎冷声道。

    江慎这一脚没留力,那官差只觉这一脚仿佛有万钧之力,摔得连爬都爬不起来,捂着胸口好一阵没说出话来。众人手忙脚乱去扶他,但更多的人则围在了江慎和黎阮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啊!”

    周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正要动手,前方的屋门忽然开了。

    “大半夜的,在这儿吵什么呢?”出来的那人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显然是刚睡醒,只在里衣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袍,困倦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为首那官差连忙迎上前,道:“师爷,这人殴打官差,我们正要教训他呢。”

    “殴打官差,谁这么大胆子啊?”吴师爷说着,慢悠悠往院子里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男人。

    江慎立于原处,重新把黎阮搂进怀里,抬眼与吴师爷对视。吴师爷愣了下,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太太太——”

    官差接话道:“太不懂规矩了!”

    “我去你的!”官差被吴师爷一脚踹开,因为用力过猛还险些闪了腰。他身上的外袍落地也顾不上了,扶着老腰往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江慎面前:“太太太——太子殿下!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才被江慎一脚踹到地上那官差直到这时才缓过气来,听见师爷这句话,险些又厥过去,恍惚道:“他他他……是太子?那他身边那个……”

    他声音本是极低,但瞒不住听力远超凡人的黎阮。黎阮还靠在江慎怀里,察觉到江慎这会儿好像真有点生气,抬起头来。

    他其实不太在乎凡人怎么说他,但他不希望江慎生气。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黎阮偏头看向那人,笑嘻嘻道,“要叫太子妃。”

    第54章

    夜色已深,江慎抱着黎阮进了屋。

    这是吴师爷给他们另寻的一间干净屋子,不过村中的屋舍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屋内陈设极简,桌椅都是简陋的木制,硬板床上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便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江慎把黎阮放在床上,脱了鞋袜,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很晚了,快睡吧。”

    他刚要起身,又被人拉住:“你还要出去呀?”

    江慎:“外头那一大帮子人还跪着呢。”

    黎阮:“让他们跪呗。”

    两人对视片刻,江慎忽然笑起来。

    他低头在小狐狸眼尾亲了亲,笑道:“坏狐狸,什么时候都学会仗势欺人了?”

    “我这怎么能算是仗势欺人呢?”黎阮不满,“这叫有仇必报。”

    “好好好。”江慎给他掖了掖被子,道,“报了仇,出了气,还骗人喊了自己几声太子妃,现在开心了?”

    甚至还挑剔那些人喊得不够大声,听不见,压着人跪拜行礼,高呼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喊得几乎要把住在周围的百姓都吵醒。

    闹得江慎原本有点生气都气不起来了。

    这小狐狸……

    黎阮听了这话,却不悦地皱眉:“怎么叫骗,我不是太子妃吗?”

    江慎失笑:“你以为太子妃是口头上说说就能做的?太子立妃,尤其是正妃规格,繁文缛节多得你记都记不住。要去祭祖,要去上香,要行大礼……”他顺势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声音极轻也极软,“我们没成婚呢。”

    “凡间的规矩真麻烦啊。”黎阮翻了个身,侧身面向江慎,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成婚?”

    江慎眸光微动。

    这凡间的终身大事,在小狐妖口中,就像是“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随便地问了出来,甚至在他心里,大概还没有吃什么来得重要。

    但江慎的心跳仍然不可避免地漏跳了一拍。

    很没出息的欢喜起来。

    他无声地换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我知道。”黎阮道,“要等这小崽子出生对吧,那什么规矩来着,男子不能当正妃?”

    江慎轻轻应了声。

    但不全是这个原因。

    本朝重礼,喜丧盛大而隆重,这是自小潜移默化的习俗。小狐狸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可江慎可不能这么随意对待。

    “哎呀。”黎阮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那我刚才让他们喊了这么多声太子妃呢,传出去那些人又要说我骄纵。”

    “算了,骄纵就骄纵吧。”他又倒回去,“我就是骄纵,旁人想骄纵还没这机会呢。”

    小狐妖在人间待久了,越来越懂人间的规则,已经全然没有最初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事的模样。毕竟,喜欢嚼舌根的人可不会因为谨言慎行就口下积德,想挑毛病怎么都能挑出来。

    只要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其他的,说就说去吧。

    江慎又笑起来:“你说得对。”

    “外头那些人,就让他们再多跪一会儿。不过,我有些事想与那位曹大夫聊一聊,你先休息。”

    江慎说着就想起身,但又被黎阮拉住了:“就在屋子里聊嘛,我也听听。”

    江慎点头应道:“好。”

    片刻后,曹闲清进了屋。

    他刚要朝江慎跪拜行礼,江慎下意识想去扶他,可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道:“曹大夫免礼。”

    曹闲清:“是。”

    这农户家的屋子,堂屋很简陋,只在中央摆了一张方桌,和几把长凳。

    江慎坐在桌边,取过桌上的土碗,给他倒了点水:“曹大夫请坐吧。”

    曹闲清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摇摇头:“谢太子殿下好意,草民……草民站着就好。”

    江慎皱起眉:“你……伤势很重吗?”

    曹闲清这几天一直与那些病情恶化的病患在一起,就是再小心也不可能全无接触,几乎没有不被传染的可能。

    他这件衣衫之下,不知有多少皮肉正在溃烂流血。

    曹闲清没有回答,江慎轻轻叹了口气:“曹大夫医者仁心,江某自愧不如。”

    “殿下别这么说。”曹闲清又朝他行了一礼,“草民没有想到林公子寻来的贵人竟是太子殿下,您愿意深入病区,调查事情真相,已是百姓之福。而且……”

    他稍犹豫片刻,道:“草民向林公子讨要了几颗丹药续命,暂无性命之虞。”

    难怪。

    曹闲清虽然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至极,但他依旧行动如常,不像其他病患那样高烧不退,无法行走。

    不过,那药江慎也服过,只能续命,却没有办法减轻身体上的痛苦。

    这曹大夫瞧着文弱,但的确在践行自己当初的诺言,一生行医,济世救人。

    江慎眸光敛下。

    但曹闲清显然并不想说太多关于自身的事,江慎便没再多提,而是又问:“曹大夫这几日与病患接触得多,可有查到什么,例如这病的解法,或是病因?”

    “惭愧。”曹闲清道,“草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棘手的病情,就连官府推行那方子作用也不大。还有病患意识不清,高烧不退的症状,草民也试过很多药,都收效甚微。”

    江慎沉思片刻,又问:“官府推行的药膏,就是你方才给那少年的那种,对吗?你给自己用过吗?效果如何?”

    曹闲清点头:“用了。”

    江慎:“效果如何?”

    曹闲清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许是有林公子的续命丹药辅助用药,草民身上的病情的确有所缓解。”

    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病,并非是因为那药膏没能起效,而是因为与病患接触太多,反复被感染所致。

    “不对。”江慎却摇摇头,“那续命丹药不该有这种作用。”

    曹闲清一怔。

    江慎道:“那位林公子赐你丹药时便应该告诉过你,此药只能吊命,没有治伤的效果。”

    “是,林公子是这么说的。”曹闲清道,“可草民以为,或许是因那丹药进入人体,增强了人体自愈伤病的能力,从而……”

    江慎打断他:“你没给其他病患用过吗?”

    曹闲清沉默下来。

    江慎大致猜得到他在犹豫什么,道:“曹大夫一心为了百姓,你知道什么,大可向我直言。”

    “实在惭愧。”曹闲清脸上露出几分歉疚的神情,“林公子赐药时,曾言明此药只能为草民所用,便于草民去照顾那些病患。可我……我发现自己服用后,再使用官府那药膏,竟然效用极好,所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连忙道:“草民并非质疑林公子的决定,林公子若不想救治百姓,也不会给草民这么多续命丹药,还答应草民会寻来贵人相助。但那时,实在是因为有一位快要撑不下去了,草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给他服了颗药。”

    江慎问:“效果如何?”

    曹闲清重重叹了口气:“命是保住了,但就如林公子所言,治标不治本,勉强吊着命活受罪。”

    他都说到这里,索性不再隐瞒,如实道:“草民这几日也给其他病患试过药,但都药效平平,今晚本打算再试一试,结果……”

    结果他白天被人跟踪,还没来得及用药,便引来了官府的人,被抓来此处。

    江慎无奈笑道:“曹大夫,那是给你救命的药,你就这么用来实验了?”

    曹闲清低下头。

    “那药不必再试了。”江慎正色道,“就如你所说,如果这药真有奇效,阿雪……林公子给你药的时候便会言明,而不会再大费周章寻我来此。”

    “草民也明白……”曹闲清叹息。

    可他一是走投无路,二是着实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药,在过去那些病人身上有用,在他身上也有用,可在那些村民身上,为何就无用了?

    这几日曹闲清不断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始终想不出答案,他只能一次次用药实验。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境地下,找些事情来做,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江慎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想法。

    这位曹大夫满身血污,瞧着狼狈至极,但比起外头那些衣着华贵,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世家权贵,更值得人尊敬。

    这样的人,才真当得起一句光风霁月,当得起一句医者仁心。

    江慎在心里暗自叹息,又问:“你对去年南方出现过的那场疫病,了解多少?”

    曹闲清想了想,道:“草民只知那疫病中的患者也与此处村民的病情相似,皆是皮肤溃烂,高烧不退。且接触病患的伤处和血液后,便会被传染,但由于前期官府并未重视,因此很快发展成为了疫病。”

    “不过后来,官府研制出了药膏,缓解病情,才控制下来。”

    “你说的不错。”江慎道,“皮肤溃烂,高烧不退,这是所有有关于那场疫病中病患的描述。”他说到这里,话音稍顿,声音沉下来,“可没有任何人说过,这怪病会让人胡言乱语,意识不清,看上去就像是中了邪。”

    曹闲清愣了愣,猜测道:“这或许是起高烧所导致,常人高烧不退,的确会意识不清……”

    “不一样。”江慎摇摇头,“那疫病中的高烧,是因皮肤溃烂后发炎所致,可……曹大夫,没有人告诉过你,在这些村民皮肤出现溃烂的前几日,他们最初的症状,其实就是意识不清吗?”

    曹闲清怔然。

    “草民不知。”曹闲清如实回答,“我被村长请来治病时,他只告诉我村中出现了怪病。那时候村民已经是如今的模样,所以我才——”

    至于他到村子之后,那时村民的病情已经恶化得越来越快,有些人前一日还好好的,一觉醒来浑身皮肤便开始溃烂,高烧发热。

    那时再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曹闲清也只当是高烧引起,没有怀疑。

    “你说村长……”江慎若有所思,问,“村长也患病了吗?”

    “没有。”曹闲清道,“目前村中患病的只有青壮年,村长年事已高,不在这其中。”

    江慎沉默下来。

    他这次思索了很长时间,许久后,才缓缓道:“曹大夫,我不懂医术,但根据此地村民的病情来看,我心中有个猜测。”

    江慎抬头看向曹闲清:“我认为,官府推行的药膏并非无用,你用在部分病患身上收效甚微,不是药的问题。”

    曹闲清一惊:“那是为何?”

    江慎:“此药是去年疫病时研制出来的,而这村中部分人的病情,与你,与去年出现过的疫病,或许本非同类。”

    曹闲清愣住了:“这……可他们无论脉象还是症状,都是同一种病啊。”

    “说并非同类或许不准确。”江慎道,“我听闻岭南有巫蛊之术,毒性最强者为母蛊,能将毒性传给他人。被传染者毒性较弱,症状较轻,虽是同种,却有天壤之别。”

    曹闲清:“您的意思是说……”

    “这些村民此时便像是携带毒性的母蛊,是这怪病的根源。而你,是被他们传染所致。所以这药膏对你有用,对他们却无用。”

    药膏也是这个道理。

    去年官府命人研制这药膏的时候,已经是疫病出现的中后期。他们作为参考的病患,大多都是曹闲清这样被传染后的人,而并未发现所谓传染源。

    以此研制出来的解药,自然对被传染者更加有效。

    听完江慎的判断,曹闲清神色却有些迟疑:“这……”

    “我知道这猜测或许一时让你有些难以接受,现下我也的确没有更充足的理由,支撑这一猜测,但……”江慎顿了顿,道,“去年在南方一处县城,也有过与今日相同的情形,曹大夫听说过吗?”

    曹闲清摇头。

    他只是个游方大夫,听说那疫病和药膏还是因为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至于个别县城在疫病中发生过什么,他消息没有那么灵通。

    何况这算得上官府的丑闻,也不会大肆宣扬。

    但江慎并不介意告诉他:“那个县城当初出现怪病,当地县衙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外传。直到后来那批病患全都病故,消息才被泄露出去。”

    “从时间上看,那县城或许便是去年南方疫病的根源。”

    “可惜那批病患已经死无对证,他们究竟是因为不治身亡,还是被活活困死,没人知道。”

    今天之前,江慎从没有怀疑过根源这个问题,只当是那县令没将这怪病放在心上,玩忽职守,害了百姓性命。

    直到今天他听说,官府将那些病患关起来,却不予医治。

    曹闲清怔然:“殿下是说,官府是在效仿当初,想让这批病患也死无对证?”

    “是。”江慎淡淡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什么理由,让官府困住病患,却不给予用药治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每年不知多少地方有过疾病流行。但疾病流行并不可怕,就算病情棘手一些,只要当地官府竭力救治,没有人会怪罪他们。

    何况这里是京城,府衙治不好,还有朝廷,就算真的治死了人,责任也有朝廷扛着。

    相反,他们这样封锁消息,草菅人命,一旦秘密泄露,只会像当初那县令一样,锒铛入狱。

    这是害人害己。

    “可……”曹闲清哑然,“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还有,这怪病到底从何而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短时间内同时患病,那疫病已消失近一年,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卷土重来。

    想要查清,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如今夜色已深,江慎又问了曹闲清几个有关于村中病情的细节问题,大致心中有数后,便没有再久留他。他送曹闲清出了门,又吩咐人给他寻了间空屋子休息,才回到屋内。

    掀开内室的围帘走进去,小狐狸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江慎走过去:“原来真没睡着,我还以为进来之后,会看见一只睡得像小猪的狐狸呢。”

    “说过要等你的,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黎阮往床榻内侧挪了挪,让江慎躺上来。

    江慎脱了外袍鞋袜,搂着少年躺下,在对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亲吻一触即分,黎阮习惯性仰头追上去,却被江慎略微偏头躲开:“好了,大半夜的,你又不想睡了?”

    多亲两下兴致被勾起来,就又要缠着他要个不停。

    这小狐狸总是这样。

    黎阮尤不满足,鼓了鼓脸颊。但江慎说得没错,他现在是有点困,不能再继续闹了。

    黎阮窝在江慎怀里酝酿睡意,想起方才听见的事,问:“你刚刚说,那些村民可能是病情的根源,和后面被传染的不一样,那他们还有办法治吗?”

    江慎道:“明日我会传信回京城,让圣上召集去年参与诊治过疫病的御医来一趟,既然去年蔓延如此严重的疫病都能控制,这几十个人,没道理治不好。”

    黎阮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去查官府吗?”

    “人都抓到了,我何必自己审?当然是送去刑部。”江慎顿了顿,道,“不过,我们在村中的确还有件事要做。”

    黎阮:“什么?”

    江慎:“我想去查一查村长。”

    这京城府衙,先是关押病患不予治疗,而后又对太子殿下不敬,已经足够让那知府和师爷都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但那村长没有违反任何律法,江慎没理由抓他。

    但他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最初,是村长请了曹闲清来给村民医治,可医治之余,却不告诉他村民患病的实情。而后曹闲清去长鸣山求助林见雪,那村长又自作主张报官,才引来之后的官府封村。

    那位村长在这其中,当真是毫不知情吗?

    但江慎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能收押,不能审讯,这话也不知能不能套出来。”

    最怕一问三不知,江慎只有推测没有证据,还拿他没办法。

    黎阮仰头看他:“想让人说实话,这还不简单吗?”

    江慎:“你是说……”

    黎阮得意道:“我可以给他施个法。”

    狐妖一族,最是擅长这种迷幻术。

    江慎问:“可以吗?可你的法力……”

    黎阮:“我的法力早就恢复啦。”

    先前黎阮的灵力要供给肚子里这小崽子,留下的灵力自己维持人形都不够用,所以江慎在遇到麻烦时,他都没法出手。

    可现在,小崽子几乎稳定下来,又有江慎经常为他补充精元,他法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偶尔用点法术,帮帮江慎的忙,完全没问题。

    黎阮想了想,笑起来:“不过……”

    江慎:“怎么?”

    黎阮趴在他胸口,歪了歪脑袋:“迷幻术可是很消耗灵力的法术,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消耗灵力,那就是要从江慎这里讨精元了。

    江慎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轻笑一下:“现在?”

    “不然呢?”黎阮不悦地皱眉,“这点事你还想拖到明天?”

    “……”江慎无奈,“好好好,就现在。”

    他翻身将人按进床榻里,含着笑温柔亲吻。这次的亲吻漫长而深入,一吻终了,他又伸手去解黎阮里衣的系带。

    黎阮拉住他,愣了下:“还……还要继续吗?你不困啊?”

    江慎也愣了:“不是你要……”

    两人对视片刻,黎阮懂了,叹气道:“我只是想让你再亲亲我而已,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呀……”

    江慎:“……”

    黎阮似乎有点困扰,但还是很配合地抬起手臂:“虽然我是有点困,不过如果你特别想,我会努力不睡着的,来吧。”

    江慎:“…………”

    江慎耳根微微发烫,扯过被子把人一裹,按进怀里。

    “我没有特别想。”江慎愤愤道,“睡觉。”

    黎阮被他裹得只剩半个脑袋在外头,一双眼睛眨了眨:“可是它好像起来了耶。”

    江慎咬牙:“没有。”

    黎阮:“真没有吗?”

    江慎:“……真没有,快睡!”

    第55章

    翌日,江慎搂着自家小狐狸舒舒服服睡到了快中午。

    醒来后也没急着出门,两人黏糊了好一阵,直到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终于起了床。

    江慎以前见过许多皇室中人耽于美色,不务正业。

    恨铁不成钢之余,也不理解那究竟有什么乐趣,为何不会觉得厌倦。那种身边时常换美人的也就罢了,他还听说曾有人看上了风月楼一位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天天去,月月去,追了大半年才把人娶回家。

    直到现在还恩恩爱爱,每日都恨不得将人绑在身边,连朝都不想上。

    可现在江慎理解了。

    这两个月,他与小狐狸几乎形影不离,他非但没有丝毫感觉厌倦,反倒还觉得时间太少,好像每日都黏不够似的。

    二人出了门,却见昨晚那一大帮子人还跪在门外。

    今日是个大晴天,此时临近正午,日头正烈。

    那些官差跪在院子里,被太阳一晒,皆是满头大汗。尤其昨晚被江慎踹了一脚那位,也不知是不是断了几根肋骨,此刻脸色极其苍白,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昨日他们遇到那村中少年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见江慎出来,神采奕奕地迎上来:“殿下,昨晚我一直替您看着呢,一个也没跑。”

    黎阮问他:“你的病没事了吗?”

    少年与他说话似乎有点紧张,脸颊刷地红了,话音也变得吞吞吐吐:“回……回太子妃,曹大夫替我上过了,他说我被传染得不严重,能治。”

    江慎瞥了黎阮一眼,不动声色把人往身后拽了下,才问:“曹大夫呢?”

    少年:“去破庙了……”

    这位是当真一点也歇不下来,江慎昨晚有意给他安排了住处,想让他休息,谁知道,这一大清早的又跑去守着病人了。

    江慎心下叹息,正想说什么,却听得空中传来一声鹰啸。

    他抬眼望去,一只黑鹰盘旋在他们头顶上方。

    江慎唇角勾起,很快,一袭黑衣的青年快步进了院子,跪在江慎面前:“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江慎道:“不迟,来得刚刚好。”

    他昨日虽有意隐藏身份入山村调查,但也担心此行会遇到什么意外。所以他在放回的马匹中放了书信,告诉郁修他们大致的去处,让郁修收到信后尽快赶来,已备不时之需。

    现在看来,正好能派上了用场。

    江慎将人扶起来,又从怀中摸出一块御令,递给郁修:“这是太子御令,一会儿我再写一封亲笔信。你拿着东西,把这些人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处置。”

    郁修应道:“是。”

    江慎又偏过头,冲院子里高声喊:“吴师爷呢,还没睡醒吗?”

    吴师爷年事已高,江慎担心他这么跪上一整夜,会跪出个好歹来,昨晚临睡前特意免了他的跪,让他歇着去了。

    毕竟,江慎还想从他嘴里审出官府为何如此对待那些病患。

    江慎话音落下,一道声音从院子角落传来:“太太太——太子殿下,草民在这儿。”

    吴师爷快步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江慎面前。

    江慎淡声道:“我还当吴师爷会趁本殿下昨晚睡下,自己偷偷跑了。”

    “哪、哪儿敢啊。”吴师爷擦着额前的汗,局促道,“草民一介书生,就算跑也跑不出太子殿下的手掌心。”

    江慎微笑:“你还算识时务。”

    顶撞太子的毕竟不是他,而隐瞒村中怪病的消息,目前看来尚未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至多关个一年半载。但这一晚他要是跑了,那就是抗命拒捕,严重是要掉脑袋的。

    江慎收回目光,对郁修道:“把这位带上,还有那京城知府,一并交给刑部,给我好好的审。”

    郁修:“是。”.

    江慎与刑部一位侍郎相识多年,知根知底,打算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他将在榕下村发生的事写成书信,与御令一并交给了郁修。

    郁修很快押解着那群官差离开了村子。

    而后,江慎才让那村中少年带着他们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住在村东头的最高处,是个规模不小的独户宅院,附近没有别的院落,环境尤为清幽。

    这些以农耕为生的村民,邻里间关系极好,有夜不闭户的习惯。

    江慎和黎阮一路行来,家家户户皆是门扉大开,还有不少人凑到门前来看他们。唯有村长家,从房门到院门都被合上,甚至还上了锁。

    少年上前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

    江慎偏头问黎阮:“人不在家?”

    黎阮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在的呀。”

    他明明就感觉到里面有生人气息。

    江慎思索片刻,对少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少年:“可……”

    “去吧。”江慎道,“你身上这病需要多休养,而且你昨晚就偷偷跑出来,一直没回去,你妹妹该担心了。”

    少年只得应了声“好”,转身离开了。

    这院子外围了一圈篱笆墙,江慎站在墙外,高声道:“李村长,你应当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有事要问你,你是开门我们进去聊,还是随我去京城走一趟,我们在牢里慢慢聊?”

    黎阮拉了下江慎的衣袖,疑惑地压低声音问:“不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抓人吗?”

    “他又不知道。”江慎面色不改,平静道,“吓唬他呢。”

    黎阮:“……”

    他最近发现,江慎这人坏心眼也挺多的。

    一点都不正经。

    但这吓唬的确很有效。

    二人没等多久,前方的房门终于被人拉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

    屋内,老者给二人倒了杯茶水。

    “太子殿下请用茶。”

    村里的消息传得快,昨晚江慎显出真实身份时已是深夜,但仅仅这一个上午,消息便传遍了全村。

    江慎摩挲着茶杯,没急着喝,又问:“村长知道本殿下为何来寻你吗?”

    老者低声道:“草民不知。”

    这位村长据说曾考中过举人,虽然年事已高,仍能瞧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他的气质与普通山野村民极其不同,举止有礼,说话也客客气气。

    江慎索性不与他绕圈子:“村中那怪病,村长可知道是如何而来?”

    老者还是道:“草民不知。”

    江慎:“那你可知道,自从你报了官,官府将病患带走之后,再也没给他们用过药。若不是曹大夫偷偷去给他们诊治,恐怕那些村民早已命丧黄泉。”

    “……这些,你敢说你也不知道?”

    李村长神情躲闪:“我……”

    “你知道。”江慎声音冷下来,“你身为一村之长,深受村民信任,却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你为何要这么做?”

    老者低下头,不再回答。

    这是最难审的一类人。

    他们并不撒谎,但也不说实话,闷葫芦似的,叫人找不到话语中的破绽。

    偏偏还没法动用私刑审问。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好在他对这位村长的态度早有预料,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

    少年冲他笑了下,轻轻闭上眼。

    再睁眼时,瞳孔深处泛起一道鲜红的亮光。

    这光芒红得极其纯粹,衬得少年肤色极白,五官多出几分明媚的艳丽。他依旧坐在原处,一只手支着下巴,神情仍是一副极为闲适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笑着。

    但他周身的气质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仿佛褪去了过往那些青涩和单纯,隐隐透出叫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李村长。”黎阮轻声唤道,“你看看我。”

    老者抬起头,触及少年的目光,神情猝然一愣。

    眼神飞快涣散开。

    黎阮道:“李村长,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可以吗?”

    他的嗓音也变得不同了。

    小狐狸原本的嗓音更软一些,说话时带着尾音,总像是在撒娇。可他现在的嗓音变得更加低,也更加空灵。那嗓音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拖长的语调仿佛带着小钩子似的,勾得人什么心思都不剩,只想对他知无不言,百依百顺。

    江慎眉宇蹙起,心底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不悦。

    就连在床上,他都没听过小狐狸这么……这么勾人的声音。

    狐族的迷幻术,原来是这样的吗?

    老者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被少年控制住,他用那涣散的目光,呆呆地与少年对视,许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但黎阮迟迟没有问出下一句。

    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江慎都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才察觉自己衣袖被人拉了拉。

    少年看向他,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来自大妖的压迫感瞬间褪去。他那双漂亮的红眸眨了眨,神情显得有点无辜:“我们要问什么来着?”

    江慎:“……”

    第56章

    江慎哭笑不得。

    他家这小狐狸啊,无论施法时如何有大妖的气势,骨子里还是个小傻子。

    方才出门前明明还商量过的。

    “快一点,你别笑嘛。”黎阮不悦地蹙眉,催促道。

    江慎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先问他,知不知道村中那怪病的病因是什么。”

    黎阮重新看向村长,原话问了出来。

    李村长呆坐原地,听言,缓慢摇了摇头:“不知。”

    江慎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官府为何要将那些病患关起来?”

    李村长还是摇头:“不知。”

    江慎眉宇皱起,又问:“得知官府将病患关押不予治疗,为何不阻拦,为何不救人,为何帮着官府隐瞒村民?”

    他一连抛出数个问题,黎阮重复后,却见李村长的神情变了。

    老者忽然开始浑身颤抖,涣散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红。他颤抖着声音道:“如何阻拦,如何救人,那是官爷啊……”

    江慎一怔。

    是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甚至因为村中青壮年生病被带走,家中只剩老弱妇孺。

    面对官府,他们哪来的底气反抗。

    绝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像那村中少年一样,为了保全自身和仅剩的家人,帮着官府一起隐瞒。

    江慎闭了闭眼。

    他还是太局限了。

    放在桌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江慎睁开眼,对上了少年有些担忧的眼神。

    “没事。”江慎拍了拍他的手,又思索片刻,继续问:“所以,你在报官之前,没有想到官府会将他们都关起来。”

    李村长:“……是。”

    江慎抿了口茶水,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怪病从何而来,不知官府为何要隐瞒消息,甚至就连报官前,也并不知道官府会这么做。

    这位李村长,难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真是他猜错了?

    不,不对。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

    江慎眸光沉下来,又问:“既然你不知这怪病从何而来,为什么在请曹闲清来为村民医治时,没有告诉他村民的全部症状?你为何隐瞒村民曾经意识错乱的病情?”

    听完这问话,李村长又再次颤抖起来。

    他颤抖得极为剧烈,好像是在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什么。

    江慎看向黎阮:“他怎么了?”

    “他想隐瞒这个秘密,所以想要挣脱我的控制。”黎阮沉着脸,注视着面前那颤抖不止的老人,眸中的红光越发明亮。

    “李村长,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说谎的。”

    黎阮轻声开口,声音几近蛊惑:“没关系的,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老者颤抖的身体停了下来。

    在迷幻术的控制下,老者的神情变得比方才还要麻木,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显得有些漠然。

    “意识错乱……不是这个病……我不知道,应当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病……”李村长低声喃喃。

    江慎眉宇紧蹙:“你知道村民意识错乱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李村长缓慢点了点头,“是知府大人,药是他给我的。”

    江慎:“什么药?”

    “他们说,那是一种从异国传来的禁药,服用后能让人精力充沛,干多少活都不觉得疲劳。”

    “春耕就快到了,知府大人说,吃了这药能让大伙干活的时候轻松一些。”

    “知府大人以前也会给村里带来些没见过的玩意,蔬果粮食的种子,或者新的农具。我找了几个人来试药,服用后能干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活,而且精力充沛,完全不觉得累。”

    “唯一的缺点,就是药效将要散去的时候,意识会有些错乱,但就像喝多了酒,很快就好了。”

    所以,在最初村中有人出现意识混乱,胡言乱语时,村长觉得也许只是有些人服用的药量过大,等药效散去就会好了。

    可后来,村民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别的症状,村长才不得不去请了大夫。

    知府给他这药时,告诉过他这是异国传来的禁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担心曹大夫会查出这禁药,所以不敢提及村民们先前的症状。

    直到病情恶化,就连曹大夫也治不好这怪病,村长别无他法,只能去求助府衙。

    得来的却是官府将病患带走统一治疗。

    “知府大人说,这怪病不是那个药引起的,是另有原因。”李村长神情涣散,泪水却从他眼中不断涌出,“怪病一定是另有原因,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想要害他们,不是我……”

    “愚昧至极。”江慎冷冷看着他,“那药呢,还有剩下吗?把药交出来。”

    李村长摇摇头:“知府大人每三日才给一次药,自从村民们开始患病后,便将药停了……没有药了,没有了。”.

    江慎扶着李村长躺回床上。后者眼眸紧闭,模样像是睡着了,但又像睡得不太安稳,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他睡一觉就会没事了。”黎阮解释道,“我刚刚改动了他的记忆,等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我们来过这里,也不会记得和我们说过什么。不过……等他醒来后,应该会自己去刑部自首。”

    被迷幻术操控的人,会按照操控者的意愿行事,黎阮方才向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了“向官府自首”的念头,所以他醒来一定会照办。

    江慎低低应了声,回到桌边。

    “你累不累?”江慎问。

    黎阮还坐在原处,仰头看向他,神色终于露出几分疲惫:“有一点。”

    迷幻术的消耗多少,根据被操控者的心性而定。有些心性不够坚定的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套出话来,可有一些……是真的很累人。

    黎阮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轻轻蹭了蹭:“他好像很不能接受自己害了全村人的事实。”

    村长在潜意识里不接受这个真相,也不愿将这个真相告诉别人,想诱他说出真相,着实费了黎阮不少力气 。

    江慎弯腰将人抱住,摸了摸后颈,低声道:“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你回去。”

    黎阮累得眼皮都在直打架,但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精神问:“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吗?要不要再审一审别人?那个知府……”

    江慎道:“我会再想办法的,别担心。”

    “哦……”

    黎阮这声回应刚说出口,身体便忽然一软,没骨头似的往下倒。

    江慎连忙接住他。

    再一看,少年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沉沉睡去了。

    一秒就睡,看来真是累得不轻。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

    黎阮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再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快黑了。

    他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昨晚那间屋子。

    江慎躺在他身边,似乎还在熟睡。

    黎阮抬起头,偷偷看他。

    越看江慎越觉得,他当初挑选炉鼎的运气真是好,就那么守株待兔,也能等来一个这么好看的炉鼎。不对,应当说阿雪的眼光真好,如果不是他把江慎放进来,他们还没办法认识呢。

    很多话本里都说过,两个人能够相识是很多世以前就注定的缘分。近来黎阮偶尔也觉得,他和江慎应当是有缘的。

    所以那时候,江慎才会那么刚刚好,去到长鸣山。

    所以,就算他们中途差一点险些分开,最后阴差阳错,也还是走到一起了。

    说不定在江慎的前几世,他们当真见过呢。

    只是黎阮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其实也很重要。”黎阮小声嘟囔。

    飞升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说不定江慎也是。

    他不记得为什么要飞升,也不记得以前是不是遇到过江慎,万一以前真的遇到过呢?

    万一……他真的欠了江慎一世缘分呢?

    他以前每数十年就要尝试飞升一次,那些时间,不过是凡人的一生。

    错过一次飞升,还会有下一次,可要是错过了这个人,他还能不能等得来下次呢?

    黎阮曾听说,地府的轮回井非常拥挤,魂魄轮回一次,可能要花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时间久了,甚至有些魂魄会直接消散在轮回井旁,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呢……”黎阮有点苦恼。

    “你该亲亲我。”江慎忽然开口。

    他脸上带了点笑意,但还没有睁眼,声音也还有些困倦似的:“怎么都没有主动亲上来呢,不像你了。”

    “我是那种会趁人睡着,占别人便宜的人吗?”黎阮不满,“我明明在想正事。”

    “真的?”江慎轻笑一声,翻身把黎阮按进怀里。

    黎阮自从怀上了崽子,就再也没能恢复成青年模样。他如今身形很瘦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柔软的,抱起来时几乎不会反抗,轻而易举就被江慎完全掌控。

    江慎一只手扣在对方后脑,一只手揽住腰身,闭着眼把头埋在对方肩窝,蹭了蹭,又略微抬头亲了亲颈侧敏感的肌肤。

    黎阮瑟缩一下,刚想躲,就被江慎吻住了嘴唇。

    片刻后,江慎心满意足把人放开,才问:“又在想你那些怎么也想不出来的问题了?想得如何,说来我听听?”

    黎阮被他亲得耳根都红了,急促地喘了两下,偏过头:“不告诉你。”

    江慎:“为何?”

    时时刻刻撩人,撩完又不给,生气了。

    黎阮气恼道:“反正就是不告诉你。”

    江慎捏了下他的脸:“你还生气,我都没生气呢。”

    黎阮不解:“你生什么气?”

    “……没什么。”

    理智知道小狐狸是在帮忙,而且他还为了自己耗费了不少修为,但在目睹了小狐狸那样与旁人说话之后,还是微妙的很不愉快。

    以后不能让他再施这种要命的法术了。

    江慎知道自己这样十分幼稚,不想再多提,又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还累吗?”

    “不累啦。”黎阮道。

    他只是刚刚施法的时候有一点累,睡了一觉之后已经完全恢复了,何况江慎一直陪在他身边,有源源不断的精元供给。

    说起这些,黎阮又想起方才在村长家得知的信息,忙问:“京城那边怎么样啦,那个知府抓到了吗?审出来了吗?”

    江慎神情稍敛:“刚刚你睡着的时候,郁修回来了。”

    黎阮:“然后呢?”

    “刑部在收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去围了府衙和知府的家,但……”江慎道,“人死了。”

    黎阮惊讶地睁大眼睛。

    江慎叹息一声:“据那知府家中的仆人所说,知府从昨日晚饭后便说自己身体不适,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谁都不让靠近。今天刑部的人一到,踢开那房门,人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黎阮问:“畏罪自杀吗?”

    “据说从现场看,的确像是自杀,不过具体还要等仵作查验后才知道。”江慎道,“如今那知府一家老小,还有府衙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带回刑部候审了,郁修怕我等消息等得着急,便先回来禀报。”

    “好奇怪啊……”黎阮纳闷,“昨晚都没有人离开过这个村子,消息是怎么传到京城去的呀?而且,我们昨天明明是大半夜才抓到师爷,为什么那个知府好像提前很早就知道会出事一样?”

    江慎:“也许……有人一直暗中盯着这村子,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件事。”

    他们昨日正好是黄昏时分到达了这个村子,若说那知府会提前收到什么消息,只有这个可能。

    黎阮还是不明白:“可是,他就这么确定,你能查出全部真相吗?都……都不再挣扎一下的?”

    就连那吴师爷昨晚被当场抓获,都没想着要趁机逃跑,这知府大人的胆量也太小了。

    江慎思索片刻:“这样看来,那吴师爷说不定压根不知道什么禁药。”

    倒卖禁药,按照本朝律法至少要蹲上好几年大牢。尤其是官府知法犯法,导致这么多人身患怪病,这一连串的事查出来,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的。

    所以,知府的畏罪自杀还算合理,反倒是吴师爷,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无所知,被人当成了弃子。

    “那该怎么办呢?”黎阮发愁,“迷幻术对死人可不管用。”

    江慎原本也烦恼着,却被自家小狐狸这话逗笑了。他把人按在怀里揉了两把,才道:“无妨,既然现在事情已经交给刑部,接下来的事,由他们全权负责就好,我们不必再亲力亲为。”

    黎阮抬起头:“那我们要回行宫吗?”

    小狐狸在外面玩久了,都不想再回皇宫了。

    江慎其实也不太想现在就回京。因此,在给刑部侍郎的那封信里,他还特意提及了,若是要向圣上回禀此事,千万别说是他查出来的。

    当今太子,现在应当还在行宫里养病呢。

    江慎想了想,应道:“嗯,我们回行宫。”

    这村子距离行宫有一段距离,如今天都快黑了,他们没再耽搁下去,穿戴好出了门。

    郁修正守在门外。

    见二人出来,郁修迎上前:“殿下……”

    江慎牵着黎阮大步往院子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备马,我和公子现在就回——”

    话还没说完,抬眼却看见了那站在院子外头的人。

    竟然是常公公。

    江慎:“……”

    常公公身后跟了辆马车,看见江慎走出来,笑吟吟地迎上来:“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陛下听说这榕下村出现怪病,殿下亲自深入调查,心中深感担忧,特意命老奴前来看一看。既然殿下病情已经痊愈,便随老奴回家吧。”

    江慎与他对视片刻,回头看向还一脸茫然的黎阮。

    使了个眼神。

    下一刻,方才还健步如飞的太子殿下,忽然一偏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常公公:“……”

    他咳得撕心裂肺,就连站都仿佛要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黎阮连忙将他扶住,担忧地喊:“江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头晕还想吐,根本坐不了马车?好,我们今晚不走了,我这就扶你回房休息!”

    常公公:“…………”

    第57章

    片刻后,黎阮把江慎扶回屋里。

    太子殿下演起戏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神色飞快萎靡下来,被人扶着走路也跌跌撞撞,还真像是久病不愈的样子。

    ——如果常公公没有看见他方才健步如飞的模样的话。

    江慎被扶着在床边坐下,常公公跟进来:“殿下,您这……”

    “咳咳咳——!”他一句话没说完,江慎又用力咳嗽起来,“咳咳……常公公,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要劳烦你回去转告父皇……咳咳咳……等儿臣病好之后,一定亲自去父皇寝宫请罪。”

    “……”常公公叹气,“老奴知道了,您别再咳了。”

    再咳下去,真要把嗓子咳破了。

    江慎顿时止了咳,黎阮连忙去给他倒了杯水润喉。

    常公公静静看着这一切,默然片刻,语气颇为无奈:“殿下,您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宫啊?”

    一听他这话,江慎作势又要继续咳,常公公连忙改口:“不对,是您这病……您这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江慎清了清嗓子,又抿了口水:“冯太医说本殿下这是积劳成疾,需要静养嗯……”江慎思索一下,“再静养三个月吧。”

    常公公:“……”

    常公公重重叹了口气,道:“三个月恐怕不成。老奴离宫之前陛下说了,若太子殿下身体尚未康复,可让殿下在行宫多休养两月。”

    江慎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小狐狸,点头道:“两个月也行。”

    “不过,陛下近来身体也很不适,还要调查那异国奸细,更是耗费心神。”常公公道,“这榕下村的怪病,还望殿下多加费心。”

    见江慎眉头一皱,常公公连忙又道:“追查真凶交给了刑部,研制解药和救治百姓交给了太医院,殿下在行宫养病时,顺道督查进度便好。”

    江慎一笑:“父皇倒是将我安排得很明白。”

    这何止是明白。

    简直是完全猜到了江慎会怎么反应,该做出什么应对,提出什么条件他能接受。

    也不知该说是太懂得算计人心,还是对江慎这个儿子太了解。

    黎阮在心里悻悻地想。

    这条件对江慎来说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

    他不想回宫的原因,只是因为回去之后事太多,没时间陪他的小狐狸。崇宣帝愿意让他在行宫处理事务,他便能够将小狐狸带在身边,自然没什么意见。

    何况榕下村的事,的确还有很多疑点,江慎放心不下。

    江慎思忖片刻,应道:“儿臣遵旨。”

    常公公终于又露出点笑意,道:“三个月后就是陛下寿辰,陛下到时会宴请百官和嫡亲皇室。还有,陛下意寿辰宴上颁布诏书,让太子殿下尽快继位,还望殿下早做准备。”

    崇宣帝几个月前就透露过要提前退位养病,让江慎继位,选择寿辰宴这个契机,并不奇怪。

    江慎点点头:“好。”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常公公没再久留,道了句让江慎好好休息,便要告退。

    江慎索性也不再装病,起身送他出门。

    走到院外,常公公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江慎道:“对了,听闻肃亲王已上奏陛下,有意回京为陛下贺寿,陛下已经批了。”

    他笑起来:“算算日子,王爷应当会在陛下寿辰前一个月到达京城。殿下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肃亲王爷,如今数年不见,叔侄俩总算能叙叙旧。”

    “小皇叔要回来了啊……”江慎沉吟片刻,轻轻笑了下,“难怪父皇只让我再修养两个月,两个月后回京,不就正好能与皇叔见上面了么。”

    常公公笑着应了声“是”,将马车留给江慎,自己与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一起骑马离开了。

    直到对方走远,江慎脸上的笑意才稍稍敛下。

    “怎么了?”黎阮问他,“你那个皇叔……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他要回来,你不开心吗?”

    “这倒不是。”江慎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皇叔他……已经十多年没回过京城了,早年他是去封地养病,后来病好了我还时常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回来看看,可他始终没有答应。”

    这么多年都没回京,偏偏挑这时候回来……

    江慎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他抬眼看向远方,如今太阳已经落山,远山笼罩着层层云雾,连片的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宁静。

    却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江慎悠悠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二人当日便回到了行宫。

    榕下村及那附近村落的怪病换做江慎接手后,病患终于真正得到了治疗。江慎特意从自己名下拨出一座别院,用以病患安置,又购进大批药材,寻来许多去年参与过疫病救治的大夫,一道住进别院,与太医院一起研制和改良药方。

    只用了短短七日,便将病情控制下来。

    但只控制了病情还不够,江慎给他们的命令,是要查出京城知府提供的那禁药,究竟是何物。

    自从知府畏罪自杀后,无论是从他府中,还是从他身边人,都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于禁药的线索。明明这么多人都见过药,都服过药,可偏偏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一时间,整个京城包括城外的附近村落,都被江慎翻了个底儿掉。

    什么都没查到。

    可到头来,他们拥有的唯一线索,还是只有那去刑部自首的榕下村村长,以及那些逐渐清醒过来的病患。

    只能寄希望于太医院的调查。

    黎阮走进书房时,正好看见江慎又在阅读书信,眉宇紧蹙。

    “还是没有进展吗?”黎阮问。

    “你醒了?”江慎放下书信,起身迎过来,“怎么醒得这么早,我还打算一会儿再去叫你呢。”

    “再睡就要吃晚饭啦。”

    自从揣上崽子后,黎阮就总觉得睡不够。他现在每天午后都要小睡一下,江慎也不管他,好几次都任由他一觉睡到天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黎阮有时候都觉得江慎不像是在养狐狸,像是在养小猪。

    又过了一个多月,黎阮的腹部比先前隆起更明显了些,穿着衣服都能看出一点浑圆的弧度。江慎搂着对方腰身,扶着人慢慢往桌案边走。

    “你刚刚是在看太医院传来的信吗?”黎阮看见了桌上的书信,问他。

    “嗯。”江慎搂着人坐下,才道,“太医院那边还是没查出那禁药到底是什么,不过曹大夫今日提了个建议,我觉得可以一试。”

    村民的病情控制住了,曹闲清的病自然也早已治好了。江慎本有意引荐他入太医院,不过这人一心只想留在民间,给普通穷苦百姓治病,不愿进入朝廷,江慎便没有勉强。

    不过近来为了调查那病因,曹闲清依旧留在江慎的别院。

    江慎翻出那封书信,黎阮飞快看了一遍,抬起头:“他让你去找巫医?”

    “是。”江慎点点头,“岭南善巫蛊之术,巫医药毒不分家,能治病救人,也能下毒害人。从最开始,我便觉得这怪病的症状,压根不像是生病,反倒像是中毒,只是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太医院调查这么久都没有进展,继续查下去,多半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所以,曹大夫写信给我,希望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过巫医没那么好找,恐怕还要一点时间。

    黎阮放下书信,小声嘟囔:“要是我懂医术就好了。”

    就像黎阮当初帮江慎找回那被焚烧的密信一样,其实,他也可以回溯到那些村民的记忆中,看见那禁药的模样。

    但他无法从别人记忆中直接将东西带走,也不懂得医术,他就算进了记忆,看见的也只能是一袋袋药粉,看不出里面的成分。

    他要是懂医术,事情就简单多了。

    “你就是懂医术,现在也不能让你去。”江慎的手落在黎阮小腹上,轻轻摸了摸,“这种消耗大的法术,以后都不许用了。”

    上次黎阮用那迷幻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行宫后,连着好几日都要睡上七八个时辰,睡不够便一整天都没精神,养了小半月才彻底养好。

    自那之后,江慎再也不敢让他随便使用法术。

    黎阮“唔”了一声,鼓了鼓脸颊:“知道啦。”

    “……真麻烦。”

    江慎失笑:“这么又在嫌它麻烦?”

    “它还不麻烦吗?”黎阮对腹中这小崽子可以说是积怨已久,当即不满道,“我们狐狸一般两三个月就能下崽了,它……它都在我肚子里待了五个多月了!”

    江慎道:“严格说来,应当算四个多月。”

    虽然五个月前这小崽子已经怀上了,但那时候它还只是一团灵力,并未成型,因此不能算是“存在”。

    按照凡间怀胎十月的规律,这崽子从成型开始算,只怀了四月有余。

    “那我不是还要再等五个多月吗……”黎阮趴在桌上,重重叹息,“真麻烦啊……”

    其实不能使用法术,以及灵力消耗过快,这都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随着这小崽子长大,肚子越来越沉,他都不方便与江慎亲近了,亲近时也不够痛快,总是心有顾虑。

    真的很不能忍。

    江慎哪能不知道他这想法,将人搂回怀里,笑道:“我不是都答应等孩子出生后要补偿你了吗?你的小册子呢,记了多少次了?”

    他家小狐狸实在很介意肚子里这狐狸崽子影响他们亲近,于是江慎与他约定,每被影响一次,黎阮便在小册子上记一次,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江慎都给他补回来。

    “我随身带着呢!”黎阮果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翻开读起来,“第十六次,夜里太困,刚做一半就睡着了,第二十一次,肚子沉得跪不住,没力气了,还有第二十九次,是在湖边……”

    江慎一惊:“已经二十多次了?”

    “后面还有的。”黎阮往后翻了翻,“已经记了快四十次啦,还有好多之前没记上呢,不过算啦。”黎阮体贴道,“连着太多次怕你精元不够用。”

    江慎:“……”

    难道四十次精元就够用了吗?

    黎阮还在翻看着那小册子,江慎心下无奈,伸手拿过来扔到一边,与他商量:“我能从现在就开始补吗?”

    “诶?”黎阮抬眼看他,“现在?”

    江慎:“嗯,现在。”

    黎阮眨了眨眼:“可是,现在的话,不是本来就该有的吗?”

    江慎:“……”

    每次遇到这种事就变聪明。

    可恶。

    “不过我同意啦。”黎阮笑起来。

    这几天江慎太忙,他们压根没太多时间亲近。

    是有点想的。

    江慎也微笑起来,低头吻住他。

    亲吻由浅入深,江慎渐渐起了兴意,但还未再进一步,怀中躯体忽然一僵。

    把他推开了。

    黎阮低下头,神情有点呆:“诶?”

    江慎问:“怎么?”

    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呆了一会儿,试探地道:“你再亲我一下?”

    江慎依言亲他。

    很快又被推开了。

    黎阮:“诶诶诶?!”

    江慎皱眉:“到底怎么了?”

    黎阮终于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它刚刚在动,我感觉到了,你摸摸!”

    江慎一怔。

    手掌跟着少年一起落到他腹部。

    薄薄的皮肉略微鼓胀,却安安静静的,摸不出任何动静。

    “它怎么又不动啦……”黎阮嘟囔着,试探地抬起头,啵的一下亲在江慎唇边。

    掌心下方果然传来一道轻微的颤动。

    极轻,像是有只小爪子在挠。

    江慎眸光微动,心底被一股极其奇妙的感觉充斥着。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孩子的存在。

    那样鲜活,那样健康的生命。

    由他和小狐狸一起孕育出的生命。

    黎阮看起来也很开心。

    但比起开心,更多的大约是新奇。

    这小崽子几个月前,还是一团只会吸食他法力的灵气呢。

    不过,现在也没好多少。这小崽子应该是不太爱动弹,只有在黎阮从江慎那里吸取到精元时,会略微动一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黎阮手掌覆盖在鼓胀的小腹,连续几次之后,终于摸索出规律。

    他抬头飞快在江慎唇边亲了一口,然后低下头,细细感受那腹中传来的颤动。

    等小崽子不动之后,就再抬头,再亲一口。

    再亲一口。

    短暂的亲吻一触及分,半点不走心。

    江慎刚开始还能与他一起感受这胎动,到后来,心思就不在这儿了。

    他原本就被挑起了点兴致,方才被感受到胎动的喜悦冲淡了些,但现在,又被勾了起来。

    在黎阮又一次想要亲上来时,江慎终于忍无可忍,将人按住。

    “你……”

    江慎磨了下牙,但到底没能说出什么重话。

    他在黎阮唇边咬了一口,低声控诉:“你怎么偏心啊。”

    第58章

    黎阮与肚子里那小崽子玩得正开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慎说他哪里偏心。他抬起头,与江慎一眼,才感觉到了什么。

    “不……不好吧。”黎阮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崽崽现在会动了诶。”

    这小狐狸崽以前只是个软软弹弹的小肉球,除了不停的吸食黎阮的灵力,没有向外界传递过任何信息。所以,黎阮其实一直没把它当一个真正的活物,反倒觉得麻烦。

    可现在,它开始会动,会感应外界。

    它会不会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呀……

    何况,江慎每次都进得很深,黎阮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碰到它。

    平日里从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小狐妖,在自己的小狐狸崽面前,忽然有点犹豫。

    江慎:“……”

    若说方才只是逗小狐狸玩玩,现在他是真有点无奈了。江慎把少年扣在怀里,故意贴近:“所以,你就不管我了?”

    黎阮抿了抿唇:“那……我帮你?”

    “可你自己呢?”江慎道,“这孩子至少还要在你肚子里待五个月。”

    黎阮犹豫起来。

    让小狐狸禁欲五个月,恐怕比现在就要他去渡劫还为难人。

    江慎安抚道:“听说胎儿不会一直这么活动,它在母体中时大多处于沉睡,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我们可以等它睡着。”

    黎阮眨了眨眼,低头重新看向腹部:“那要怎么才能让它睡着?”

    江慎默然。

    他怎么会知道。

    他又没生过孩子。

    江慎试探地覆上少年的腹部,与肚子里的崽打起商量:“崽崽,睡会儿好不好?”

    没有回应。

    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动作极缓,极轻地在对方唇边亲了一下。

    掌心立即传来清晰的颤动。

    江慎:“……”

    黎阮:“……”

    两人又是劝又是哄,江慎甚至给那小崽子读了半本诗集,最终也没能让这小崽子睡着。反倒是黎阮听江慎念诗听困了,没一会儿就窝在他怀里睡起了回笼觉。

    气得江慎取过笔墨,在黎阮的小册子上狠狠记了一笔.

    翌日,江慎贴出告示,举国寻觅擅长医毒的巫医大夫。

    告示一出,的确寻到了几位人才。

    “果真是毒?”江慎眸光沉下,“竟然能让知府为自己的百姓下毒,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今日来送消息的,是曹闲清。

    自从寻到巫医接手调查那禁药之后,太医院便渐渐淡出了此事。曹闲清留在别院帮不上太多忙,除了看顾几位尚未完全康复的病患之外,闲暇时便负责书写递交给江慎的书信。

    不过,今日巫医们终于确认,那所谓的禁药应当是一种罕见的蛊毒。那毒药少量使用,能使人精神充沛,肢体强健。可一旦长期服用,毒性先侵蚀大脑,使人意识混沌不清,而后转移至身体,导致皮肤溃烂。

    而毒性再由溃烂的皮肤和血液传染给旁人,这才引起了当初的疫病。

    曹闲清得知之后,连写信都顾不上,亲自赶来行宫告诉江慎这个消息。

    “是何人所为,如今尚不知晓。”曹闲清道,“几位巫医大人如今只能判断此药提取自某种毒物,但巫蛊医术分支众多,历来发现过的毒物有数万种,且并无统一传承,想知晓是从何物提取,又是何人所为,恐怕……”

    他顿了顿,又问:“徐大人那边,还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吗?”

    刑部侍郎徐远,是京城世家公子出身,与江慎年纪相仿,从小就认识。徐远这人能力强,入刑部以来经手了不少大案要案,是六部中升任最快,也最年轻的一位侍郎。

    若不是年纪还轻,资历不够,恐怕尚书之位也要落到他的手里。

    所以,江慎从一开始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去办。

    可惜……

    提起这个名字,江慎的神情更是不悦,没好气道:“他?要等他查出来,我还不如等着那幕后真凶自己寿终正寝。”

    曹闲清:“……”

    但江慎还不至于将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道:“我知道不太容易,但巫医那边,还望诸位继续查下去。那京城知府最初希望病患都死无对证,多半就是担心有人顺着那些病患,查到禁药出处,随即查到幕后真凶。”

    “他们会担心,说明此毒绝对并非无迹可寻。既然如今已经救回了病患,我们不能放过这仅剩的线索。”

    曹闲清朝他行了一礼:“草民明白。”

    江慎点点头,又道:“不过,此番还要多谢曹大夫,若非你提出从巫医入手,进展恐怕不会这么快。”

    曹闲清歉疚一笑:“其实,这并非草民提出来的。”

    江慎:“哦?”

    “是林公子。”曹闲清道,“前些时日,草民正为此事焦头烂额,是林公子忽然出现。他告诉我,如果中原的传统医术无法寻求到这怪病的根源,不妨试试一些罕见的法子,比如岭南的巫蛊。林公子不愧见多识广……”

    江慎打断他,问道:“你说,林公子是下山来告诉你的?”

    “是啊。”曹闲清点点头,“草民看见他时还吓了一跳,林公子以前是从不下山的。”他顿了顿,又感叹道,“多半是担心这药的来历再查不出来,日后还会有百姓受害,林公子悲天悯人,心地纯善啊。”

    江慎的眼眸轻轻敛下。

    又是林见雪。

    当初,就是林见雪告知江慎附近村落有怪病出现。若不是这样,江慎查不到榕下村,也救不出那些病患。当初那些病患被救出时全都已性命垂危,哪怕再拖上几日,都有可能死无对证。

    这样一来,查不出患病的根源是其一,其二,那附近村落乃至整个京城,恐怕都会重演当初的疫病。

    而现在,他又提出此毒可能从巫蛊之术而来。

    偏偏又说对了。

    林见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推着整件事往正确的方向前行,但这是为什么呢?

    他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为何忽然频繁干涉凡间的事?

    他对这毒药的来源,当真一无所知吗?

    江慎心下生疑,可这些便没必要与曹闲清提及。他唤来下人送曹闲清回别院,自己则出了书房,往卧房方向走去。

    曹闲清得到消息后的确心绪澎湃,行宫离别院那么远的车程,他竟然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下人把江慎从床上唤醒时,他家小狐狸还抱着被子睡得很熟。

    江慎回到卧房外,没急着进门,先看见一只小白猫正在廊下晒太阳。

    江慎问:“他还没醒?”

    小白猫摇身一变,化作一位身形矮小的少女。

    少女是清秀可爱的长相,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她身形其实不胖,但也不是宫中许多女眷追求的那种过于纤细模样,骨肉匀停,脸颊带了点有点婴儿肥。

    “还没有。”少女低声道,“要把公子叫醒吗?”

    江慎摇摇头:“不必。”

    他正想推门进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少女道:“你到别处晒太阳去。”

    少女:“……”

    怎么一回来就赶人啊。

    “快去。”江慎不容辩驳,“记得把郁修也带走。”

    侍卫统领要贴身保护太子安危,所以,他守得离卧房太近了。

    江慎此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直到某一次,他与小狐狸胡闹了一整晚之后的第二天,侍卫统领红着脸来问他,下次能不能守得远一些。江慎才发现,这人原来每晚都在听墙角。

    “那我今天还能让郁修帮我抓鱼吗?”少女眼神亮晶晶的。

    “……”江慎道,“那是圣上养的锦鲤,你上次偷偷吃了一条,我都还没治你的罪。”

    少女辩解道:“可是它们都要胖成球了,再不吃肉就要老了。”

    这小丫头,自己的原型才是真正胖成了一颗猫球,还有脸说人家。

    江慎无可奈何,又思索片刻,妥协道:“只能抓一条,别让旁人看见。”

    少女顿时开心起来:“谢殿下!”

    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祝您今日一切顺利!”.

    江慎近来的确挺不顺。

    自从这小崽子会胎动之后,他每次和小狐狸亲近时,它都要动一动,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小狐狸觉得别扭,每次这小崽子一动,他就觉得有一只天真单纯又可爱的小小狐狸在无形中看着他们。

    他实在没办法顶着带坏孩子的压力,与江慎继续下去。

    江慎放轻了呼吸,悄然推开门走进卧房。

    屋内门窗紧闭,也没有点灯,光线比外头暗了许多。内室尽头的床榻上,薄薄的纱帐还维持着江慎走前的样子,拉得规规整整,隐约能看见躺在其中的那道身影。

    江慎脱下外袍鞋袜,轻轻拉开纱帐。

    他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响动,翻身上了床,将那还在熟睡的少年搂进怀里。

    倒不是担心把黎阮吵醒,只是每次黎阮情绪激动起来,他肚子里这小狐狸崽便也跟着激动。小崽子兴奋起来,他们什么也别想做。

    但小狐狸睡着的时候,这小崽子一般也是熟睡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小狐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趁那小崽子不备,来个突然袭击。

    太子殿下努力与自己刚成型四个多月的孩子斗智斗勇,他的手掌轻轻落在少年腹部,一点点缓缓抚摸过去,再低头将人吻住。

    薄薄皮肉下方一片平静。

    有效。

    黎阮被他吻醒了,迷迷糊糊动了动,人还没清醒就先贴上来迎合:“怎么了呀……”

    “嘘。”江慎轻声道,“小崽子没醒呢,别把它弄醒了。”

    黎阮人已经睡懵了,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循着本能往江慎怀里蹭。江慎任由他贴上来,轻柔地吻他。

    吻着吻着,掌心下方传来轻微的颤动。

    江慎:“……”

    小狐狸原本还没注意到,只感觉到江慎好像停了下来,仰起头要他继续。江慎试探着吻上去,可那小狐狸崽子却好像越发清醒,在黎阮肚子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黎阮被它弄得也渐渐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江慎忽然低下头,冲着黎阮的小腹低声道:“不许再动了,睡觉。”

    腹中的颤动果真停了一瞬。

    可没有消停多久,很快,那小崽子又轻轻动了动,仿佛是一种试探。

    江慎眉头蹙起,语气都凶起来:“你再动?”

    那点最后的试探也没了,皮肉下方重归平静。

    江慎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再没有任何动静,才抬起头,得意地朝黎阮笑了笑。

    江慎道:“你看,它睡着了。”

    黎阮:“……”

    原、原来还能这样啊……

    第59章

    强行“哄睡”了小狐狸腹中那小崽子后,江慎终于如愿以偿。

    午后,江慎端着午膳进屋,黎阮还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肚子。

    这小狐狸崽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委屈了,虽然全程都乖乖的没有动一下,但结束之后却又开始动个不停,偏要黎阮多摸摸他才乐意。

    这股子黏人劲,和小狐狸先前黏江慎时一模一样。

    “以后又是个小黏人精。”江慎如此评判道。

    “黏就黏嘛。”黎阮抱着肚子走到桌边,“小狐狸崽崽想做什么都可以。”

    自从这小崽子会动之后,黎阮好像忽然找到了孕育新生命的乐趣,不仅再也不嫌弃他,还颇有要把孩子宠坏的趋势。

    全然不记得自己前几日还在嫌它麻烦。

    对此,江慎除了有些吃味之外,倒也没什么意见。

    他与小狐狸的孩子,自然应该受尽宠爱。

    江慎扶着黎阮在桌边坐下,给他盛了碗汤。孕早期那三个月过去后,小狐狸终于不再时常觉得恶心,食欲也恢复不少。

    能吃又能睡,这段时间被养得就连脸颊都圆润了一些。

    两人吃着午膳,黎阮才想起来问江慎早晨的事。虽然那会儿他还没睡醒,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江慎出去了一趟。

    江慎将上午曹闲清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原来真是下毒……”黎阮咬了一大口鸡腿,含糊道,“那个凶手在这个时间下毒,是不是想害你没法顺利继位啊。”

    江慎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啊,你之前不是说过,去年那场疫病影响了春耕,还让附近几个州府小乱了一阵,所以你后来才会被派去赈灾嘛。如果这次我们没能提前发现这个怪病,京城附近肯定也要乱的。”黎阮道,“时局动荡,最容易横生异象,不适合移交皇位。”

    这一点,从天象中也能看得出。

    古往今来,每每遇到时局动荡之秋,都是王朝更迭的最佳时机,这种和平移交皇位的情形,几乎是没有的。

    黎阮不太懂那些阴谋算计,但这些自然规律他是懂的。

    这倒是江慎未曾考虑过的角度。

    江慎问:“所以你认为,这次事件背后的真凶,也是觊觎皇权之人?”

    黎阮抓着鸡腿啃得津津有味,不以为意:“我来凡间这么久了,你哪次遇到的麻烦,背后不是觊觎皇权的人?认命吧,你这些年走的就是这个荆棘遍地的命,得把前路那些阻碍全都扫清了,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这大约便是妖族。

    他们的视野远比凡人更加开阔,活得通透而清醒。

    虽然迷糊起来,也是真迷糊。

    江慎一直知道小狐狸懂得识人面相,不过他还是头一次听小狐狸评价他的命数,一时有些好奇:“那我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那些阻碍扫清?”

    “唔……”黎阮抬眼看向江慎。

    江慎是帝王之相,命中自有贵人,遇事逢凶化吉,不像是会遇到什么大灾大劫的命数。不过,想要再了解得细致一些,黎阮却看不出来了。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种命太贵,肉体凡胎无法测算。

    黎阮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瞧出来,却还是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

    江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黎阮蹙眉:“我认真的。”

    江慎:“我知道。”

    但是看惯了小狐狸平时呆呆愣愣的样子,猛地说出这么严肃的话,着实很可爱。

    尤其是说这话时,唇角还沾着一圈鸡腿的油花。

    江慎帮他擦了擦唇角,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那幕后真凶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些都是那京城知府一人所为。那知府在位多年,虽然偶尔攀附权贵,但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他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没有意义。

    这一点江慎与黎阮的想法一致,那幕后真凶的目的,多半就是想让京城乱起来。

    而最想让京城乱起来的人,又是谁呢?

    是已经被禁足数月,几乎无力翻盘的三皇子?

    还是近来被圣上处处针对,站在风口浪尖的那几大世家?

    又或者,是那位一直以来野心勃勃,妄想独揽大权的相国?

    江慎觉得都不太像。

    这几位都有不想让皇位顺利移交的理由,可他们如果想做这件事,大可以选择一处离京城较远的州府。

    榕下村毕竟离京城太近了。

    那怪病如果不加防备,传染起来的速度极快。最严重的时候,只用了仅仅半个月,便让一座小县城有近乎半数百姓染上了病。如果这怪病真在附近几个村落形成疫病,住在京城的这几位,有什么信心能举家安然无恙?

    可如果不是他们,同时又在觊觎皇权之人,选择就不多了。

    江慎眸光敛下,没有急着说下去。

    “暂时找不到证据也没关系啦。”似乎知道他在苦恼什么,黎阮安抚道,“至少我们这次抢先一步阻止了那个凶手的计划,不是吗?他失败了,我们把人救下来了,这不就够了吗?”

    “是啊……”江慎轻声叹息,“至少这次,是我们胜了。”

    虽然这次的胜,显得并不是那么顺理成章。

    反倒像是……受人引导。

    林见雪。

    江慎忽然又想起自己与林见雪头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修行千年的狐妖,那张脸生得美艳无双,叫人一见难忘。那张脸,江慎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他原本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近来的种种疑点,却让他不得不想起来。

    江慎思索片刻,试探地问:“小狐狸,阿雪他……与凡间的人,当真没有过任何纠葛吗?”

    “阿雪?”黎阮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还是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就算真的有,对方要么不是凡人,要么已经死了很久了。”

    江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过去曾经有过?”

    “嗯。”黎阮点点头,“他在凡间丢过一条尾巴,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酒足饭饱,江慎带黎阮去行宫里散步,顺带晒晒太阳。

    妖族大多身姿轻盈,但黎阮近来由于腹中多出这小崽子,身体变得比往常沉,于是越来越不爱动弹。别说是像以前那样吵着要上山爬树,就连饭后出来走走都不怎么乐意。

    江慎连抱带搂,哄了好半天才把人哄出来。

    说是要散步消食,但实际刚走了没两步,黎阮就闹走不动,拉着江慎去湖边一座凉亭小憩。

    步入夏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今日是个大晴天,天上万里无云,日头很烈。

    凉亭里却很舒服,湿润微凉的风自湖面吹来,带走暑气。

    黎阮靠在凉亭里吹着风,江慎坐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帮他剥果子。

    这是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水果,前脚刚到皇宫,后脚就被崇宣帝拨了一批送来行宫,赏给了江慎。

    送东西的小太监还传了话,大意就是:你看朕对你多好,赶紧给朕回宫。

    江慎收了东西,圣上的话却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御赐的果子特意放在冰碗中冰镇过,拿起来时还泛着寒气。鲜红的果皮剥开,里头是奶白的果肉,果肉饱满而果核极小,一口咬下去汁水丰富,甜滋滋的。

    刚吃了几颗,有太监快步前来通禀:“殿下,徐远徐大人求见。”

    江慎投喂自家小狐狸的动作一顿。

    刑部侍郎徐远,让他抓个知府,最后只找到个尸体,让他查个禁药,查得线索全断,更不用说那幕后真凶,一个多月了,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竟然还有脸来见他。

    江慎神情稍敛,冷声道:“让他在外头等着。”

    他继续喂完那颗果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身穿朝服的年轻男子被人领着走进来。

    徐远的年纪与江慎相仿,身上一袭朝服穿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瞧着便是一副不容易接近的模样。

    他被小太监领着走进凉亭,规规矩矩朝江慎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江慎没理他,又喂了一颗果子给黎阮。

    徐远:“……”

    黎阮瞧了眼站在亭子里的青年,正想偷偷与江慎说点什么,却见后者取过丝帕擦拭手上沾染的汁水,忙道:“还剩下这么多呢。”

    江慎动作顿了下:“可你刚吃了午饭。”

    黎阮:“果子又没关系。”

    “那也不行。”江慎道,“忘了你前几日吃太多,肚子难受了?”

    这果子好吃是好吃,但不能吃太多。

    这东西刚从京城送来时,黎阮没忍住,趁江慎不注意,一人吃了一大盘,结果晚上肚子却开始不舒服,难受了小半宿。

    黎阮与他讨价还价:“再吃五个嘛,唔……三个?”

    江慎:“一个也不成。”

    黎阮:“江慎……”

    徐远:“…………”

    徐远重复一遍:“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听到了。”江慎头也不抬,淡声道,“本殿下耳朵没问题。”

    说完,又不理会来人,偏头与黎阮商量:“那咱们再绕着湖边走半圈,走完再让你吃三颗,行吗?”

    黎阮犹豫了一下,视线往桌上的冰碗里看了眼,舔了舔嘴唇:“好吧。”

    江慎笑起来,牵着人起身,就要往凉亭外走。

    却被人拦住了。

    徐远抬手拦在江慎面前,终于撕破他那副伪装出的正经模样,咬牙:“江慎,你别太过分,这案子换你来破,你能破得了?”

    江慎眉梢一扬:“要是常人能破,我还找你做什么?”

    “……”徐远默然片刻,道,“我找你是有正事。”

    “知道。”江慎扶着黎阮在凉亭里坐下,向他低声道了句“等我一会儿”,才又回头对徐远道,“徐家终于想通了?”

    徐家,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是徐远的本家。

    近来各大世家被那异国奸细的事弄得焦头烂额,那奸细在京城行商多年,要说来往,与各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可那时候,大家都只当那是个普通商人,断没有要当卖国贼的念头。

    至少大部分都没有。

    可现在,那异国商人死无对证,只要是与他有过来往的,都没办法完全洗清嫌疑。

    各大世家自顾不暇,圣上却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明眼人大多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徐远叹了口气:“我徐家向来拥护皇权,也从不敢干涉皇室,这你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江慎语调漫不经心,“可民间都说,四大世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向来共同进退。其他三家要是与你们意见相驳,那可怎么办?”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

    徐远看向江慎,郑重道:“祁家是私自与相国联络,他们在谋划什么,我们其他三家不清楚,也不打算参与。陛下在位一天,我们便拥护陛下一天。陛下若想传位太子,我们便拥护太子。”

    那叛国的帽子,他们这些世家承受不住。

    圣上迟迟没有把事情推进下去,在等的就是他们表忠心。

    但此事必须有个交代。

    祁家是最好的选择。

    “很好。”江慎满意地点点头,“难怪你事情办成这个样子,却还敢来见我,这礼物不错,我收下了。”

    徐远气得咬牙切齿:“我都说了那案子——”

    江慎又不理他了,弯腰把黎阮扶起来:“我们走吧……起来,你刚刚还答应我的。”

    他半哄半抱将黎阮拉起来,搂着往凉亭外走。

    徐远气急败坏,在他身后喊:“江慎,你他娘的少看不起人,那案子我非得给你破了不可!”

    江慎失笑。

    这位刑部侍郎这两年在官场打磨得越发沉稳正经,但实际上也是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最经不起激,一激就上套。

    但听了他这话,江慎心里终于满意了些。

    他停下脚步,搂着自家小狐狸转过身:“那我便等徐大人的好消息了。”

    徐远:“等着瞧吧你。”

    江慎没再理他,搂着黎阮转身往外走去。

    徐远与江慎从小认识,但这些年徐远入了刑部,江慎又忙于储君之位,他们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太多。上一次私下见面,应当是江慎去年南下之前。

    那时候的太子殿下,还是一心只有政务,清心寡欲,不近任何男色和女色的性子。

    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

    原来只有他把当初年少轻狂时许下的那些,什么先立业后成家,男欢女爱皆是无用,不能让情情爱爱影响了正事,之类的允诺当了真。

    徐远心情一时复杂,察觉他仍站在原地,江慎回过头:“你怎么还不走?……不会还想留在行宫吃个便饭?”

    “不吃。”

    徐远的视线在江慎搂在少年腰间的手上凝了一瞬,面无表情移开:“饱了。”

    第60章

    徐远又被领着出了行宫。

    他来时没乘马车,只骑了匹马。小太监将他的马牵来,徐远道了声谢,正要上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真不留下来吃个便饭?”自然又是江慎。

    徐远一笑,回过头:“微臣可不敢打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独处。”

    江慎沉吟片刻:“也是,你还是走吧。”

    徐远:“……”

    徐远道:“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江慎笑起来。

    他挥退身旁的小太监,走到徐远面前,正色问:“这个案子,你当真没有头绪?”

    徐远神情敛下。

    “头绪有,证据没有。”

    江慎:“说来听听。”

    “动用官府向民间散布疫病,又让知府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此人地位必然非富即贵。”徐远道,“但这几个月来,京中这几位大人物,在相关事上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京城百姓聚集,如果真是京城的人要在这里散布疫病,事先不可能一点风头都没有。至少该要知会亲眷一声,找个理由避避风头,又或者,至少该暗中囤积点药材和物品。

    但徐远往前查了三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到。

    甚至就连与那知府来往走动都不曾有。

    “这些,你在回禀的书信上写过了。”江慎道,“说点没写的。”

    徐远抬眼看向江慎。

    他与江慎相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一步步看着他走向今天。江慎从小天赋极高,而这些年来更是成长飞速,不知不觉中,此人已经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气度。

    至少,圣上那看透人心的本事,他学了个十成十。

    徐远方才说,徐家从来没有打算干涉皇权,这是实话。

    事实上,他从不觉得圣上会将皇位传给别人。

    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当今圣上倾举国之力,用了无数心血培养打磨,才养出来的储君。

    纵观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

    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的,不是被自身贪欲蒙蔽,妄图走造反那条路子,就是真的蠢人。

    徐远收回目光,悠悠道:“没写的就是,那幕后真凶不在京城,但范围也不大。不在京城,又想搅乱京城局势,干涉皇室内政的,近来蠢蠢欲动的东瀛、西域、突厥,多年驻守边关、掌控兵权的护国大将军,还有就是……”

    在封地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近来却忽然提出要回京的。

    肃亲王。

    江慎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后,才叹息一般道:“我就是觉得……如果真是他,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

    如果当真是他做的,刚做了这么大的事,就立刻回京,这与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不仅是不打自招,还是自投罗网。

    他皇叔有这么蠢吗?

    “说不准,是走投无路呢?”徐远道,“圣上不是都要把皇位传给你了,如果真有人觊觎皇位,当然要在圣上还在位时动手脚。否则,诏书一下,那不就成造反了吗?”

    江慎:“你是说,他是回来逼宫的?”

    徐远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这话怎么敢说,我不要命了吗?”

    江慎轻笑:“怂。”

    他又不说话了,徐远悄然打量他,问:“你不会是心软了吧?说实话,当初肃亲王突患癔症,去封地休养,本身就很奇怪。只不过,他这些年始终安分守己,没闹出过什么乱子,圣上便也没动他。”

    “我知道你小时候他对你很好,但在皇权利益面前,亲兄弟都能反目,何况叔侄?你可别意气用事,回头——”

    “说什么呢。”江慎打断他,“我要是意气用事,老三就不会被软禁快半年了。当初去搜他府邸还是我让你带人去的呢,我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

    “知道,这不是提醒你一下嘛。”说到这里,徐远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查不到证据,没用啊,还是只能被太子殿下指着鼻子骂。”

    江慎纠正:“我只是在你的书信上批阅了两个字,没有当面骂你,你看我今天骂你了吗?”

    提起这事徐远就生气。

    他那几日为了查案焦头烂额,带着手下的人一连熬了小半个月,偏偏江慎还一直催他回禀。勉强写了封信呈上去,拿回来时,上头什么意见都没给,只用朱笔提了两个巨大的字。

    废物。

    气得他从那天开始索性住在刑部,整整一个月没回过家。

    今日要不是家中的实在紧要,他爹就差举家来行宫门口跪着给太子殿下表忠心,他也不会踏出刑部大门。

    “别愁眉苦脸了。”江慎拍了拍徐远的肩膀,安抚道,“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徐大人断案如神,没有徐大人破不了的案子。慢慢来,还有时间。”

    “我是真想不明白。”徐远这些天憋闷得厉害,一听江慎这么说,拉着他开始抱怨,“那知府周围所有人我都查遍了,我就差把他家门口的狗都拉去审一番,可就是没找到他与什么可疑的人来往过,你说,他的药到底从哪儿来的?”

    “而且,知府怎么看都是自杀,可他自杀前一日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他怎么就知道你查到榕下村了?”

    他叹气:“什么线索都没有,我险些都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怪力乱神。这些事是不是都是妖怪帮他做的。”

    江慎眸光微动。

    但他没多说什么,随口安抚了几句,便要将人送走。

    临走之前,他又交代了一件事:“回京之后,你替我查一查前朝灭国时,前后那几十年的卷宗。”

    “你查这做什么?”徐远心下一惊,“你都怀疑到前朝头上了?可前朝都灭国三百多年了,难道还有后人在这世上?”

    江慎给了他一个“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

    徐远反应过来,按了按眉心:“别管我,我查案查得快走火入魔了。”

    一袭朝服的青年浑浑噩噩骑着马走了,见人走远,江慎才收回目光,转头往行宫内走去.

    江慎回到卧房。

    刚走进屋,一眼就看见他方才已经让人收走的果盘又回到了桌上。冰碗不出所料已经空了,碗底只剩下一点碎冰和果皮。

    江慎无声地笑了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黎阮卧在床上,讨好地冲他笑:“你回来啦。”

    床边,还蹲了只小白猫。

    江慎在床边坐下,在少年脸上捏了一把:“背着我做坏事了?”

    “没有呀。”黎阮顺势拱进他怀里,软着声音道,“我一直乖乖等你呢。”

    江慎学着他的语气:“是真的吗?”

    黎阮:“是啊是啊……”

    江慎:“所以,桌上的果子也不是你吃的,是小白吃的,对不对?”

    小白猫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猝然抬起头。

    刚想说话,却觉喉间忽然被一股力道压住,张了张口,只发出了几声低低的猫叫。

    然后便听少年道:“应……应该是吧,你看,小白都承认了。”

    小白猫:“……”

    她好冤。

    明明是公子方才逼她把果子拿回来,结果自己吃得太急,腹中难受,可怜兮兮地捂着肚子回榻上歇着。

    因为太难受了,甚至还忘了毁灭罪证。

    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白猫说不出话,前爪搭在床榻边想要抗议,抬眼却对上了少年的视线。明明平时看上去那么温软无害的少年,甚至这会儿还窝在男人怀里撒娇,看向小白猫时眼神也并无任何凶狠的模样。

    可小白猫还是瞬间怂了。

    她用爪子拍了拍被自己抓皱的褥子,身体缩回去,竭力把自己缩成一颗猫球。

    怂巴巴地“喵呜”一声。

    “嗯,果然是承认了。”江慎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道,“自己去寻个地方面壁思过,以后再敢偷吃,断了你的小鱼干。”

    小白猫难以置信地抬头。

    这是人吗?

    但江慎已经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小白猫只能夹着尾巴,委委屈屈地走了。

    还顺带拉上了门。

    江慎把少年放回床榻上,手掌落在他腹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这里吗?”

    黎阮眨了眨眼:“我没有——”

    江慎:“还装?”

    黎阮与他对视片刻,不装了:“……是这里。”

    江慎刚从行宫外走回来,沾了盛夏的暑气,掌心滚烫。他覆上黎阮的腹部,轻而缓地帮他揉着:“那果子太凉了,以后不能吃太多。”

    虽然黎阮的法力近来已经恢复,但随着这孩子慢慢长大,他还是受了些影响。他身体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壮,容易疲劳,也容易不适。

    江慎猜测,多半是为了更好孕育那有着一半凡人血脉的胎儿,身体渐渐变得接近凡人了。

    生儿育女,的确是一件很伤身的事,就连妖族也不可避免。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件很矛盾的事。

    如果他有得选,他自然不希望小狐狸受这些苦。他的小狐狸,应当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多吃两颗果子都要担心后果。

    可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走不到今天。

    这件事几乎无解。

    “都怨你。”江慎低下头,冲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埋怨道,“狐族的胎儿不都只怀两个月吗,你还真想在这里面呆满十个月?”

    那皮肉下方安安静静,一动也不敢动。

    “好啦,你怪它做什么呀。”黎阮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小腹,帮着说好话,“小孩子长得慢嘛,没办法的。”

    江慎不悦:“它还害我们晚上不能尽兴。”

    黎阮原本安抚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得对。”黎阮低下头,严肃道,“这样挺不好的,你要努力长得快一点。”

    只有四个多月的狐狸崽:“……”

    腹中那小崽子这会儿倒是偃旗息鼓,任凭自己两位父亲做什么,都安安静静呆着不动。江慎又帮黎阮揉了会儿肚子,察觉到对方胃部已不再像先前那样微微痉挛,才低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唔……”黎阮半张脸埋进了江慎怀里,声音微弱,不知是不是快睡着了,“没好,往下一点。”

    江慎照做:“这里?”

    黎阮:“再往下……不对,再往下点。”

    江慎动作顿住。

    再往下,就要碰到别的地方了。

    他低头看去,黎阮耳根微微红着,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并不是要睡着的样子。

    江慎了然。

    他轻轻笑了下,低下头,覆在黎阮耳边:“想让我碰那里呀?”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后,少年轻轻抖了一下,耳朵变得更红了。

    他从江慎怀里抬起头,眼眶水润润的。

    黎阮小声应道:“想。”

    他顿了顿,又说:“我好像有点奇怪。”

    前几个月时,他想着不能太挥霍江慎的身体,不能太放纵自己,其实忍得挺好的。只要江慎不故意招惹他,他几乎可以不去想。

    可近来,好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一两次不够,两三次也不够。而且,这和以前不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以前是觉得舒服,所以想要更舒服,贪心不足罢了。

    可现在,却更像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求。

    就像今天,江慎明明只是帮他揉了一下肚子而已。

    可是,江慎的掌心温暖干燥,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到他身上,让他几乎难以抑制的开始幻想起来。

    幻想江慎碰到他其他地方的感觉。

    幻想他们以前的每一次。

    然后……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该怎么办啊。”黎阮重重叹了口气,很苦恼似的,“我可能要继续挥霍你的身体了。”

    江慎:“……”

    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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