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三日。
寒风朔朔,呵气成雾。
花羡鱼趴在新挖出来的雪洞里,掐指算了算时间。今日是腊月初九,距离大光明宫被灭,刚好半个月。
她像只丧家犬,逃了半个月。
损失大半修为的她无法运功御寒,只得裹紧身上的破烂红裙,四肢蜷缩起来,躲避着寒风的侵袭。
绵延雪山如巨龙盘卧大地,及膝深的雪地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花羡鱼的眼帘。
那是个年轻的白衣剑修,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身后背着一黑一白两柄长剑。
大名鼎鼎的善恶双剑。
他就是花羡鱼的死对头,神剑宗十二峰掌教,风临渊。
半个月前,他带着人,气势汹汹打到大光明宫前,打算一锅端了花羡鱼的老巢。
他就算化成灰了,花羡鱼都能嗅出那股讨人嫌的味道。
风临渊受了伤。
他被万毒门的一群宵小围攻,不慎中了剧毒,整条左臂呈紫青色。
风临渊杀了万毒门那群人后,立即用刀尖在腕间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流淌着,将他脚下的雪地灼出无数个血洞。
雪渐渐停了。
年轻的剑修停下脚步,盘腿坐在地上,企图逼出剧毒。但他显然不太好,毒气有往全身扩散的趋势,而这一切刚好被花羡鱼看在眼里。
花羡鱼在这个雪洞里已经埋伏了大半个时辰,就等着他嗝屁好捡漏。
她冻得浑身僵硬,不耐烦地念叨着:“怎么还不死?”
没关系,打劫也是一样的。
转眼间,花羡鱼的思维就从捡漏,毫无压力地转换成打劫。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要等到风临渊运功到最关键的地方,出其不意要了他狗命。
偷袭卑鄙?
笑话!她乃公认的堂堂大光明宫的女魔头,行事讲道理的话,传到魔道那些人的耳中,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他们做魔头的,不像他们正道的伪君子,满口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用正义粉饰他们的心狠手辣。
她就是坏,坏得光明正大。
花羡鱼搓着僵冷的双手,一双美目凶狠瞪着风临渊,估算着他的身家。
神剑宗的掌教,可是只千载难逢的大肥羊,光那两柄剑,拿到黑市上去,都能卖出一座城池的价。
甭管用什么手段,打败神剑宗掌教,那也是能吹一辈子的。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体面,她,大光明宫女君,名头确实是靠吹出来的。
因着,她的名声与她的实力,中间差了一百个风临渊。
这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她是穿越过来的,短短十年能打出这么响的名头,她敢保证,整个修仙界找不出来第二个。
时间还要追溯到十年前,刚开学的花羡鱼,背着满书包的作业本,一脚踏空,掉进大光明宫的圣池中。
她的运气很糟糕,穿来就碰上大光明宫的一场内乱。
君少疾凭一己之力,屠了大光明宫。十二位长老,四大护法,连同九名圣子圣女,都丧命在他的银月飞刀下。
花羡鱼抱着泡了水的作业本,从池中钻出来,看清满地的断肢残骸,当即吓昏过去。
醒来后,她就成了大光明宫的女君。
确切来说,傀儡女君。
君少疾对外谎称,她是唯一幸存的圣女。
这个谎说的不算高明,但大光明宫的圣子圣女作为下任继承人的候选人,成日以面具遮面,谁也不晓得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再加上君少疾一个人屠了大光明宫无数高手,如此高深的修为,更是无人敢质疑。
此后,君少疾花了十年的时间,帮她这个傀儡女君,在仙魔两道打下了一个“嗜血女魔头”的称号。
当了十年傀儡女君的花羡鱼,再也忍不了被君少疾吆三喝四的日子,剖出心头血,用纸人化身勾引君少疾,哄他吃了顿鸿门宴,将他一脚踹下了噬仙阵中。
花羡鱼美滋滋地以为,没了君少疾,自此高枕无忧。
作威作福的日子还没过上多少天,一觉睡醒,她的死对头风临渊就带人杀到了山门前,给她下了一纸战书。
花羡鱼的名头都是假的,别说是风临渊的对手,就算是神剑宗养的狗,她也干不过啊。
她麻溜地解散大光明宫,收拾包裹跑路。
大光明宫覆灭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修仙界,而她花羡鱼顶着大光明宫贼头的名声,不出意外的,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神剑宗发出五十万灵石的悬赏令,来悬赏她的人头。
这豪横的手笔,馋得花羡鱼都想自个儿把钱挣了。
好在花羡鱼这些年来,名头虽响,一直以面具示人,天下除君少疾外,无人见过她的真实相貌。
就这样,她凭着这张无人见过的脸,和一身上不了台面的修为,浑水摸鱼,躲避着神剑宗的追杀,四处捡漏,苟活至今。
几日前,她在打扫战场捡漏时,碰到个未断气的弟子,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冲她丢了个霹雳弹,炸掉她大半修为不说,还把她唯一的漂亮裙子炸了个稀巴烂。
死里逃生的花羡鱼,心疼地摸着身上这件最喜欢的红裙,在心底骂骂咧咧。
等她翻来覆去将风临渊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厢打坐的风临渊,运功已到了紧要处。
花羡鱼立时窜出雪洞,拍了拍裙子上的雪粒,捡起她惯用的武器,鬼祭。
鬼祭是一把刀。
君少疾将这把刀交给她的时候,说,这把刀一共饮过一千六百四十五人的血。
花羡鱼握着这把刀,脸色发白地坐在了地上。
这把刀太重了。
刀重,杀气也重。
君少疾阴险地摸着她的头,说,希望能看到鬼祭在她手中大放光彩的样子。
后来花羡鱼嫌它煞气重,拿来垫桌脚了。这次跑路前才想起它。
她想的是,带上它,万一以后没饭吃了,还能卖个好价钱。
以鬼祭的名气,至少能让她躺平三年。
花羡鱼抱着鬼祭,走到风临渊面前。迎面刮来一阵寒风,她哆哆嗦嗦,险些没抱住鬼祭。
风临渊睁开眼睛。
他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眼尾上扬,目光凌厉,眉心点着朱砂印记,在白玉般肌肤的衬托下,鲜艳欲滴,妖气十足。
心头无缘无故多了只莽撞的小鹿,胡乱撞了一下。
撞得花羡鱼眼前发晕。
丢开死对头这个身份,花羡鱼承认,他确实生得有那么丁点好看。
清而极致,艳而极致,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同时拥有两种绝色。
“何人?”连出口的声音,都是冬日雪松间簌簌而过的风。
“许久未见,连我也认不出了。”花羡鱼鼓足气势,指尖刀光闪现,“那你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光明宫女君花羡鱼,今日取你狗命。”
话音刚落,飞出一把银月飞刀,不偏不倚,扎中风临渊的左手,带着他的身体凌空飞起,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血色登时在他掌下濡开。
风临渊好看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顷刻间,全身的功力散了个干净。
银月飞刀是君少疾的绝招,花羡鱼会的这招,是当初君少疾手把手教出来的。
花羡鱼断定风临渊的右臂被剧毒侵蚀,已失去知觉,根本无力抬手拔去掌中飞刀,是以有恃无恐。
她轻旋着指尖飞刀,半蹲下,垂目对上风临渊的视线:“怎么样,服不服?”
“你是花羡鱼?”即使手掌血肉模糊,白衣仙君依旧面不改色。他抬起眼眸,侧脸映着雪光,连眼中的凌厉都被掩去三分,给人温柔的错觉。
“我不是你是啊?”
风临渊确实没有料到,常年以面具示人的女魔头,生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风临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花羡鱼眉眼间皆是得意之色,用刀挑起他的下巴,“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自你逃走后,我可是日思夜想……咬死你!”
风临渊:“……”
放狠话是反派的标准之一。花羡鱼自忖自己这个反派女魔头,当得很是称职。
“姑奶奶要打劫,把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她把刀尖抵在了风临渊的喉间。
风临渊悠悠将花羡鱼打量了一圈,嘴角略勾了下,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容:“现在跑,还来得及。”
花羡鱼觉着风临渊是在嘲笑她。她不在意,她为刀俎,他为鱼肉。她权当这个笑容是风临渊的垂死挣扎。
“不错嘛,还在装腔作势,你们名门正派的,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花羡鱼取出代表着大光明宫女君身份的面具覆在脸上。
看到这张面具时,风临渊眼神隐隐波动了一下。
花羡鱼拿出一只留影珠,用雪堆出底座,将留影珠正对着风临渊的脸,置于其上。
做好准备,花羡鱼毫不客气地将手伸入他怀中,取出个储物袋:“这个归我了。”
“这个也归我。”她顺手拔下他头上的玉簪,霎时间,水藻般茂密的青丝铺陈在地。
风临渊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比这满山的冰雪还要渗人。
花羡鱼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目光停在他中毒的那只手臂上。她捏着他的袖口,提起他的手,小心翼翼褪下他指间染血的白玉扳指:“这个一定值不少钱。”
“这身衣服也不错,瞧瞧这料子,是用最好的云绢织出来的。”花羡鱼伸手,欲解他衣襟,“可惜沾了血,算了,洗洗还能卖个好价钱。”
花羡鱼快乐地盘算着,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撞倒,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已被那股力道压在地上,身下硬邦邦的大地,硌得她骨头疼。
而刚才还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的风临渊,已震出掌中利刃,翻身而起,单膝跪倒在她身畔,用那只染血的左手锁住她的喉骨。
风临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嵌着朱砂纹的眉心,裹着一团黑气,双眸不知何时已蒙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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