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羡鱼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好像就那么恍惚了下,那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了。


    少年生得婀娜多姿,身上隐有藕香飘来,一身薄衫,飘逸多情,不似尘世中人。


    “你是谁?”花羡鱼吊儿郎当,斜着眼问。


    “我叫春生。”春生停下脚步,看向花羡鱼,“君上派我来照顾你。”


    花羡鱼挺起胸膛,大大方方任他看着。她目光灼灼,隐有挑逗之意,反倒叫少年脸一红,垂下双目,说:“随我来。”


    春生把花羡鱼带到一排房屋前:“这里的屋子你可以挑一间住。”


    “风临渊住哪里?”


    “君上住主殿。”


    “我选这间好了。”这里的屋子精致华美,光照充足,花羡鱼挑了个窗户临水的,她率先推开屋门,甩下身上的包裹,对春生说,“对了,山下有只叫‘金元宝’的小毛驴,是我的,老值钱了,你去牵上来。它跟我一样恐高,你带着它乘坐仙鹤时,要记得蒙上它的眼睛。”


    春生默不作声地走出去,关上屋门。


    花羡鱼伸手拉门:“好端端的,大白天关什么门,我瞧着水里的红莲开得挺好,你帮我折几支来,我摆在屋里,给房间增点活力。你们真没什么审美,屋里死气沉沉的,比寡妇住的还素净。”


    门上爆出一道白光,将花羡鱼震飞了出去。花羡鱼脑袋嗡嗡,跌坐在地上,慢一拍地反应过来,门上被人下了禁制。


    “君上有令,不守规矩,罚禁闭三日,说谎,再罚三日。”门外的春生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花羡鱼暴跳如雷,“他凭什么罚我?”


    她擅自出逃,外加说谎哄骗风临渊,破庙里风临渊没拆穿,原来是在等着这会儿发落她。


    奸诈。


    阴险。


    花羡鱼气得磨牙。


    “身在无垢峰,就要遵守无垢峰的规矩。”春生那张死人脸出现在窗口。


    “我如今修为全失,你们关我六日,我会饿死的。”花羡鱼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每日三餐,我会送来辟谷丹和花露,供你饱腹。”春生说完就走了。


    他一走,花羡鱼立刻跳起来检查门窗,无一例外,门窗上都是风临渊的禁制。她搬起凳子,往禁制上砸去,轰的一声,凳子被震了个粉碎。


    花羡鱼怂了。


    日垂西天之际,春生果然送来辟谷丹和花露。花羡鱼不想吃辟谷丹,这玩意贼难吃,卖相还丑,跟泥巴搓出来的似的。花露更是白开水的味道,花羡鱼喝了一口,就嫌弃地放了下来。


    春生捧着本门规,站在门前,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跟个没感情的木偶似的,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花羡鱼翘着腿坐在桌子上,从怀里扒拉出两个棉花团,揉一揉,塞进耳朵里。


    神剑宗十二峰,共几万名弟子,全部都是男人,主修剑道。修剑,先要修心,所以他们门规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欲。


    禁止靠近女色,禁止妄动情念,禁止贪恋红尘。


    花羡鱼扯出耳洞里的棉花团,打断春生的话,跃跃欲试:“要是有人触犯这条门规呢?”


    “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要是掌教触犯了呢?”


    春生愣了一下,继而恼怒道:“君上乃神剑宗十二峰的表率,断不可能犯下如此大错。”


    那你可说错了,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对本姑娘一见钟情见色起意死缠烂打臭不要脸。


    花羡鱼悠悠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好奇道:“若是你们掌教真的犯下了呢?”


    “君上不可能做出有违门规之事,若真是这样,定是妖女主动勾引。对付这种妖女,门规也早已言明,纠缠神剑宗弟子的妖女,决不轻饶。”


    “如何个不轻饶法?”


    “先前也有过案例。数百年前,一只狐女勾引神剑宗首席弟子,试图动摇其道心,被先掌教发现后,将此狐女剥皮抽筋,如今那狐女的皮毛,还挂在司刑室内,以儆效尤。”


    花羡鱼转着戒指的手陡然一僵,后背寒意顿生。


    靠靠靠,欺负人呐,要不是狗男人自己动春心,狐女怎么会动摇其道心。


    这口锅甩得真离谱。


    她一脸震惊:“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伦常,你们神剑宗有毛病啊,个个避之如洪水猛兽。我看你们不如改名叫和尚宗,那庙里的大和尚都比你们有人情味。”


    “不可侮辱门规,侮辱门规者,当处以鞭刑。念你是初犯,暂不禀明君上。”春生严肃说道,“修剑之人,当以剑道为重,摒除杂念,远离贪欲。”


    “行叭,这么喜欢剑,你们都娶剑做老婆好了,娶个十房八房当小妾,一定没人拦。”花羡鱼懒得跟春生再扯下去。


    这个鬼门派,居然搞性别歧视。她要藏好身份,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女身。


    春生念完门规,又拿出一本册子开始念叨:“此规矩单是为你一人定的。”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凌华仙君要单独给花羡鱼列出规矩。他把这些都归结为花羡鱼性格桀骜不驯,而凌华仙君不忍她浪费资质,想要度化她。


    风临渊单独列的规矩,与门规有重合之处。比如不许饮酒,不许喧哗,不许晚睡,不许赖床,不许贪吃,不许夜不归宿,不许衣衫不整。


    还有……不许与男子勾肩搭背。


    就很一言难尽。


    花羡鱼想骂脏话。


    “禁止污言秽语。”春生仿佛知道她所想,悠悠念道。


    花羡鱼:“……”


    等春生念完那些规矩,花羡鱼翘着腿,昏昏欲睡。春生合起册子,正欲离开,花羡鱼吼道:“我的小毛驴,别饿着它,饿瘦了找你算账。”


    她打算把它养的肥肥胖胖,回头下山卖个好价钱。


    *


    凌华殿内,风临渊斜倚窗畔,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握着一张面具,正在闭眼小寐。梦中,戴着面具的少女,下巴微抬,挥舞着凌厉的鞭影,凶巴巴地喝道:“臭小子,你跪不跪?”


    鞭子落在他的手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烙印上肌肤,刻进灵魂里。


    他倏然睁开双目,眼前少女的影子散了个干净。窗外一株梨花,花瓣簌簌随风而落,微凉的触感,轻点他的手背。


    风临渊拈起这朵花瓣。


    春生捧着一沓竹简,站在殿外,轻声道:“君上。”


    风临渊挥袖,收了面具:“进来。”


    春生垂目走进来,把竹简搁在桌子上:“您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风临渊拿起竹简。


    竹简上记录的都是这些年花羡鱼的“战绩”。花羡鱼作为闻名仙魔两道的女魔头,名声是实打实地杀出来的。


    竹简上载,八年前,玄阴教教主死于大光明宫女君手下;六年前,天策府九大神将,尽数殒命鬼祭刀下;五年前,花羡鱼一人独挑青云观,共计七十二命精英弟子,血染青云观……


    粗略看来,死在花羡鱼手上的,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至少两百个。


    风临渊神色微动:“无一活口?”


    “无一活口。女魔头心狠手辣,每次下杀手,必定斩草除根。”


    风临渊搁下竹简,说:“把阿虞唤来。”


    关禁闭到第五日时,花羡鱼瘫在床上睡着懒觉。春生推开门,说:“君上要见你。”


    花羡鱼从床上坐起,抓了抓头发,恼怒道:“正做美梦呢,烤得喷香流油的大肥鸡,一口还没吃上,气死我了,你赔。”


    春生眼观鼻,鼻观心:“君上有令,迟到的话,再罚三日。”


    “来了,来了。”花羡鱼听说要延长刑期,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走走走,别搁这儿耽误时间了。”


    春生走到凌华殿门口,就停下了脚步:“君上说,只许你一人入内。”


    “你们君上有没有说,叫我来什么事?”花羡鱼对风临渊打心底里是有些畏惧的。他这个人,性情乖戾,行事癫狂,上一秒笑着,下一秒就变脸,跟个神经病似的。


    春生摇头,转身就走。


    花羡鱼急得去扯他胳膊:“他今日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


    哪知春生胳膊脆生生的,被她一扯,就与身体分离了。花羡鱼吓了一跳,扔了他的胳膊,脸上血色尽失:“我不是故意的。”


    那胳膊掉在地上,立时变作一截莲藕。


    春生淡定地捡起莲藕,接回自己的身体。


    花羡鱼诧异道:“原来你是莲藕做的,怪不得你身上总有股藕香。我以为莲藕只能炖汤,还能捏人吗?你是掌教捏的吗?那掌教算不算你爹?”


    “莲藕做的人也分性别吗?”花羡鱼满是探究地围着春生打转,“男人有的东西,你有吗?”


    “把你埋土里,明年会不会开花发芽?太有意思了,你往后往土里一埋,就能自己生孩子了。”


    “要是以后仙门闹灾荒没得吃,你岂不是可以卸了胳膊自给自足。这个设定,妙啊!”


    “……”


    春生只觉得她聒噪,一言不发地走了。


    花羡鱼定了定神,望着凌华殿的大门,暗自琢磨着,这个讨人嫌的风临渊,找她到底什么事。


    不会是色心大起,想要与她圆房吧?


    那不成,她还没做好准备。


    不对,她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圆房。


    呸,狗男人。


    花羡鱼心思百转千回,想起春生说的不能耽误时辰,只好认命地推开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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