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轻声禀报,沈姑妈来了,老夫人唤她去鹤寿堂。
田氏心不在焉嗯了声,猛然间全身僵住,一道极亮的光从脑中划过,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顾春和,是顾春和!她去廖家穿的那条裙子,裙摆绣着一模一样的桃花!
谢景明这是在暗示她,顾春和是他的人,不许动。
太阳明晃晃照着窗棂,一片白亮亮的,晒得田氏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丫鬟见她只是发呆,很是奇怪,“夫人?”
田氏这才从惊怔中醒过神来,随即怒火万丈,恨不得撕了顾春和。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看着低眉顺眼的,其实一肚子坏水,没法祸害自己儿子,就勾引自己弟弟恶心自己。
她气得两眼冒火,却是无可奈何,她不能,也不敢和谢景明对着干。
田氏喘着粗气,好容易才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重新换了衣裳,板着脸孔去了鹤寿堂。
沈姑妈脸色也不大好,见了田氏就开始抱怨,“没见过你这么办事的,这事是你起的头,是你拍着胸脯保证能成,明明都说好了把顾春和给廖家,怎么又给你儿子了?合着耍我们玩呢?”
怨不得沈姑妈生气,廖大爷得知国公府反悔,和沈表姐大吵一架,话里话外说她善妒不容人,成天猜忌这个嫉妒那个,弄得自己病恹恹的伺候不了人,还不准他碰别人。
差点没把沈表姐气吐血。
廖家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沈家早些年还行,现在只是不温不火的二流权贵。沈家又靠姑爷捞了不少好处,拿人手短,腰杆子自然挺不直。
沈姑妈心疼女儿,不好发作姑爷,只把这笔账记在田氏头上。
田氏才不怕她,双手一叉腰,“呦,这是在姑爷家受了气,回娘家发疯来了!牛不喝水强摁头,顾春和自己不乐意,我还能把她绑到你家姑爷床上?”
“也别怪人家瞧不上你家姑爷,那副色眯眯馋兮兮的模样,要不是我们几个在场,他当场就能把顾春和办了。下流胚子腌臜种,也就你们母女把他当成宝贝,说出去都不嫌丢人,还蹬鼻子上脸说我的不是?我呸!”
她骂人不似世家贵妇那样话里藏阄,绵里藏针,一向是痛快淋漓一气呵成,先把对方喷晕了再说。
沈姑妈瞠目结舌,她可做不出这等市井泼妇样,扭身扑进老夫人怀里,哭着求她给自己做主。
田氏乘胜追击,阴阳怪气说:“我的姑奶奶,您老都四十多了,又不是几岁的娃娃,打架打输了,哭哭啼啼找爹娘撑腰。哼,有这功夫,还不如买两个瘦马孝敬你姑爷。”
“你闭嘴。”老夫人被吵得头疼,冷声喝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还有点国公夫人的气度么?说到底这事也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怎么办?”
一顿火力输出,田氏心里边顺畅不少,“反正我绝对不允许顾春和嫁给玉哥儿,除非我死!其他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你说真的?”沈姑妈泪眼模糊望向她。
“我骗你干什么?”田氏轻飘飘说,“你也真是够笨的,不去找正主儿,来国公府哭什么哭,人家姑娘的父亲又没死,还有祖父祖母在,轮不着我们外人插手她的婚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姑妈茅塞顿开,立时坐不住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瞥了眼田氏,深深叹息一声,“你们……”
熏风飒然而过,蔡伯玉坐在柳荫里,悲悲戚戚望着后罩房的方向。
他终究是没拗过母亲,乖乖从床上爬起来了。
但也不能全怪他,舅舅一瞪眼他就浑身不过血,多哼哼一句,上手就要给他活泛筋骨。在那双铁钳似的手面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就像小树枝,嘎巴一声就断了。
他哪儿还敢装病!
老夫人恼他胡闹,好几天都没让他进鹤寿堂的门。这也就罢了,他更伤心的是顾妹妹居然都没来看他,他为她生出一身的病,她却连滴眼泪都没流。
翠苒劝他算了,人家不愿意,他又没胆子来硬的,何必巴巴地讨好她,没的掉身价。
他舍不得,睁眼闭眼,全是顾妹妹的一颦一笑,这可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啊!
正兀自嗟叹,不妨身后绕出一人,“二弟,你又跑到后园子来了,当心母亲罚你。”
蔡伯玉吓了一跳,一看是蔡娴芷,忙拱手讨饶,求她再替自己遮掩一回。
蔡娴芷摇着扇子叹道:“替你遮掩不难,不是我说你,转年就十八了,也该在正经事上下功夫。要么去舅舅那里历练,要么让父亲给你求个差事,整天这么浪荡下去,不成啊。”
蔡伯玉很奇怪,“大姐姐今天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倒有点像母亲的语气。”
“傻弟弟,好歹睁开眼瞧瞧府里的情形。”蔡娴芷低声道,“你为顾春和闹了个天翻地覆,有人说你是情种,也有人说你纨绔膏粱,不堪大用。”
蔡伯玉不以为意,“爱说说呗,他们也就过过嘴瘾,我还能掉块肉怎的?”
扇柄点上他的额头,蔡娴芷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哥下个月回府,人家都要入仕了,你还……你别忘了,祖父在世的时候,曾想让他继承国公府!”
略带凉意的风飒然而起,卷着细细的浮尘,在脚下打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他那双精致的靴子也变得灰扑扑的。
蔡伯玉怔楞片刻,猛地一蹦而起,“我就说呢,一夜之间流言四起,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让顾妹妹做妾?他们知道我喜欢顾妹妹,必是故意激我,好借此拿住我的把柄!”
蔡娴芷舒口气,“你总算不是糊涂虫,别看你是英国公世子,空挂着个名头,处处受限,想干什么都得看别人脸色。好弟弟,你还不知道上进吗?”
温声好语,把蔡伯玉听的是服服帖帖,对这位异母姐姐更加钦佩,自此再也不吵着闹着娶顾春和了。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国公府再也没人议论顾春和做妾的事,后罩房也越发冷清起来。
明日就是初一,顾春和给老夫人请安时,推说梦见了母亲,想去庙里上香,给母亲祈福。
或许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一听她提母亲,老夫人脸上讪讪的,没多问就应允了,还吩咐田氏准备马车,多安排几个跟车的婆子。
田氏弯弯嘴角,别有用意打量了顾春和一眼。
顾春和只当看不见,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到晚,一张接一张抄佛经,足足抄了满满一匣子。
这些都是她做针线换来的钱买的,没用国公府的纸墨,或许有些矫情,可莫名的,她不想用国公府的钱给母亲做法事。
春燕闷闷地坐在门前台阶上,自从那次她提醒姑娘远离舅老爷,姑娘待她就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淡淡的,客气而疏离,与他人一般无二,这次出去也不打算带她。
她心里很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丫头,哭丧着脸干什么呢?”安然提着两个纸包进门,“内造的点心果子,便宜你了。”
春燕可不敢说原委,推说月钱又迟了,自己手头拮据。
安然奇怪:“你们月钱经常晚发吗?我都听见好几回了。”
“从去年就晚,一开始晚个三五天的,大家也不在意,最近几个月越来越厉害,到月底才发上个月的月钱。何妈妈说庄子收成不好,府里周转不过来,可我娘说风调雨顺的,没听说哪个庄子闹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敢问。”
安然凝神听完,“是只短你们的,还是府里的姑娘公子也短?”
“谁敢短了他们的花销?”春燕道,“除非管事的不想干了,不过表姑娘的月钱有一阵没给了,她又不肯开口问,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安然支着下巴想了会儿,一拍手笑道:“我这里有个来钱的活计,我们郎主得了几本古书,想时时翻阅,又怕弄坏了,正愁找不到人抄录。”
春燕眼神一亮,“我们姑娘可以!”
“那你和她说一声,明儿从庙里回来我就把书搬过来。”安然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这样说定了。”
春燕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扭身进了屋子,表功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顾春和。
顾春和听了没说话。
笔尖久久悬在半空中,一滴浓浓的墨落在纸上,四溅开来,扰乱了那一行行平静柔和的字。
弯弯的月牙儿悬在树梢,辉光银纱似地洒向大地,蔼蔼瑞光中,廖家前厅高朋满座,一派觥筹交错。
廖大爷正和太子宠妾的弟弟李仁聊得热火朝天。
“自从瞧见了那位美人,方觉其他颜色索然无味,倘若西子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他感慨万分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啊。”
李仁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翻个白眼说:“我不信有比我那个更好看的,啧,那脸蛋,那身条……”
他两只手比划了下,只是啧啧咂嘴,却是形容不出来。
廖大爷呵呵笑着,转头与邻座的顾家二爷道:“这事还得求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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