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暂住的这处宅院是赵则诚的老友在此处为官时置下的,而后升擢入了长安做京官,偌大的宅院便也空闲了。
好在里头安排有管事看院,四处打扫得宜。
皎皎在其中一处盛放着绿萼梅的院子舒服住了五日。
这日用过午膳,赵则诚为首的赵家一干人将她带去了齐国公府。
马车辚辚向一街之隔的国公府。
皎皎挑起帘子回首看去,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
里面坐得是赵玙之及其阿翁阿耶和赵家其他叔伯,再后面便是捧着见面礼的仆婢。
…
裴老夫人的母亲丹阳郡主封地此处,享八百户食邑,田宅无数,当初便将江陵府及下辖州县的地契给她作了添妆。
遥遥便见街北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相对落座,粉墙黛瓦的府邸处在人烟阜盛之处,足足占了繁华处半街有余,碧瓦朱甍,很是典雅气派。
府邸内住的多为女眷,平日若未得裴老夫人恩允是鲜少出门的。
故大门常阖,仅留两角门供人出入。
马车在东角门处停下。
因三日前赵则诚命人来递了帖,戚妙清便奉着裴老夫人的意思带着一干仆婢在角门后等候。
静影将车帘挑开,由着仆人将赵则诚扶下马车后,再将皎皎扶下。
甫一在赵则诚身边站稳,皎皎便见戚妙清带着笑语声迎了来。
她穿着一件大红洋缎长褙子,被风拂起漾出美好弧度的裙摆上的凤丹相继绽开。
一头墨发绾成牡丹头,蓬松而光润,满头的珠钗华翠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手上的碧镯亦是水色十足,端得是一副相当富贵的派头。
戚妙清点染得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朝赵则诚行礼,“见过赵太师。”
簇拥她来的一群丫鬟也跟着行礼。
看向赵玙之爷孙三人的时候只是微笑颔首示意,最后她两弯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才落到皎皎身上。
她先是站在原地看了皎皎一番。
见她身穿藕荷色的海棠花刻丝褙子,下面是曳地雪白色绫裙,配丁香色腰带,立显纤细身段。发上的装饰很为素净,仅插了两把玉梳和一支步摇、一朵山茶绒花。纤细的皓腕上空空悬着一只白玉手镯。
皎皎面上敷着一层朦胧轻纱,瞧不真切面容,只露出淡墨远山眉下水光潋滟的桃花美眸,仿佛盛满了盈盈秋水一般。
朝戚妙清看来的目光干净澄澈,她不免觉得心旌微微荡漾,便缓步上前上前去携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
淡扫的蛾眉下的眼含春意,手间的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像是娇嫩绵软的春花一般,细腻无骨。
她轻撩了下皎皎细润如温玉流光般细腻的脸颊边两缕平添氛围感的碎发。
转身,她笑着恭维赵则诚,“竟未想到女郎出落得这般标致,恍惚间让我生觉是天上的神仙妃子下凡了。水灵毓秀,颇有几分太师夫人年轻时候的神韵光彩。依我看呐,当是您的嫡出太孙女才有这般风仪。竟生怨不得我家老祖宗日夜念叨着你来呢。”
戚妙清眼眉一弯看向皎皎。
被戚妙清这么直勾勾地瞧着,皎皎双颊渐渐有淡粉色润出,她如画扇般纤密的睫毛微微低垂,端的是一副少女的娇憨。
“瞧着,竟生还害羞了。”戚妙清用手中鲛绡手帕掩在挑起笑弧的红唇边。
赵则诚抚着花白的胡须,含笑,不语。
一旁摇着玉骨扇的赵玙之被迫缄默了一路,终得在他父亲赵怀珏提点暗示下有了说话的机会。
但见阿翁赵容若投来的两道冷冽的目光,到嘴边的话他给咽回了嗓子眼,息声。
而后他低低咳了一声。
“瞧我!竟生让贵客站在风口处寒暄,是我怠慢了,一会老祖宗怪罪下来可要替我说好话呐。且快些进去用口热茶去寒气吧。”
她笑着伸手唤来仆人引路。
见赵家一干人等皆没入了东角门,戚妙清脸上灿烂的笑意渐渐淡去。
今晨裴老夫人将她唤去小佛堂问话的时候,将迎赵家客的事由交付了她。
赵家和戚家往来姻亲甚多,但由着自家姐姐戚贵妃在宫内圣宠不断,便是裴家也要迎抬着她。
本想称病推脱的,毕竟是娶个赵家外系寒门小户出身的冲喜小妾。但由着裴老夫人给她掰扯清了事由,她也不得不高看皎皎一眼。
戚妙清将绢帕缠绕在丹蔻点染得甚好的葱指上,扭着身段扶了下头上斜斜插着的累丝金簪向府里走去。
她兀自低声说道:“而后别人便是赵家的表小姐了。”
...
皎皎与赵则诚分别坐上了架上了训骡的翠幄青绸车由小厮拉着往裴老夫人住处去,行了一段路至一垂花门前停下。
沉璧挑开青帘将皎皎搀了出来,扶着她进了垂花门。
穿堂过廊,方至大院门口,
屋内人流攒动——
原是裴老夫人午间休憩恰醒,一干婢子正在伺候她用温水洁面净口,更衣梳发。
听着外面的婆子婢女请安的动静,晓得是客人来了,裴老夫人让身边的大女使雾凇出去迎客先至东暖阁,并督促身后梳发的婢子动作再快些。
...
赵则诚被迎去了东暖阁议事,皎皎留在东边的耳房内等待。
皎皎靠着青缎靠背坐褥坐在楠木椅子上,几位婢子来布让了果茶便退下了。
不会,一个穿青色刻丝褙子的鹅蛋脸,细弯眉丫鬟端着一只红漆描金福寿纹桃式攒盒和两碗甜饮子走了进来。
她的吃穿用度以及谈吐相貌有别于其他丫鬟,皎皎打眼便认出了她来,是方才出来迎客的雾凇。
想是在裴老夫人身边极为受宠才会如此。
雾凇将东西放在皎皎手边的大紫檀雕梅案上,笑吟吟地说道:“老祖宗想着女郎年岁小,当是喜欢这些甜腻的吃食,一早便让奴给备下了。”
她将青釉瓷的茶瓯打开递给了皎皎。
一刹那间,便有浓郁的橙香味朝皎皎鼻尖浮去。
皎皎手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茶瓯,只见橘色的澄清甜汤底卧着两只黑黢黢的甘草梅,瞧着分外诱人。
她浅浅的呷了一口,将一只甘草梅咽进口间。橙清香的淡甜味下腹后,舌尖留下的便是甘草梅的清凉,
她浅笑,“若是夏天冰镇的话,想来更爽口的。”
雾凇笑道:“女郎见解独到。这香橙汤是带皮的大橙子与檀香末和生姜、甘草等香料一同研烂后烘焙成的茶饼,现下是加了盐末和蒙顶石花的清汤冲成的。若是夏日冰镇后加上冰块一同下腹,定是凉丝丝得极其解暑。”
另外一只白玉瓷茶瓯里装得用乌梅和丁香桂皮生姜丝一同熬制而成充足荔枝汤的饮子太过甜腻了些,皎皎浅呷了两口便停下了手。
寿桃状的攒盒,盒面上浮雕着两只金色大寿桃旁边还用闪着亮粉的金漆描绘出了竹子、桃花以及蝙蝠的图案,底色又是红色,瞧上去非常的喜庆吉祥。1
皎皎见了也是很欢喜。
她将攒盒打开。
但见里面有十只小果盘,最下边的一个外形做成了桃花状,其余九个则是桃子形状。虽是只有一层,里面装的吃食花样却不少,坩埚蜜饯、炒货、肉脯。
里头的雕花冬瓜煎以及红盐法做得荔枝深得她心。
所谓红盐法,便是用盐梅卤浸佛桑话出红色的浆液,然后将荔枝投入其中,暴晒晾干后荔枝颜色红艳且味道甜中泛酸。
如此加工出来的荔枝保存得久。
...
雾凇来传话裴老夫人要见她的时候,皎皎一出门便遇见了转过廊庑拐角负手步来的赵则诚。
他面色不是很好看。
见到皎皎向她投来澄澈而真诚的询问目光,他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且先去吧,我与你叔伯等人在外候着你。”
他又叮嘱了句,“可要注意些时间,一会宫里的人便要到了。”
宫里的人?
皎皎不解,但赵则诚却未半分想现在解释的意思。
带着满腹的疑窦,她随着雾凇走进了东暖阁。
里头的摆设很是讲究气派。
门口的金钩悬着大红色撒红软帘,地上铺着五福献寿的厚绒毯,里面的案几都是紫檀木的,上面摆放的茗碗瓶花都是温润白玉质地的,博古架上还放着几只红珊瑚盆景。
瞧着便价值不菲。
裴老夫人一身赭红的刻丝百如意纹对襟长褙子,微微泛银光的发梳成齐整的发髻,装饰的珠钗简约而大气,额间翡翠眉勒。
她双眼清亮而炯炯有神,整个人精神矍铄,坐在设着金丝引枕的坐榻上审视着朝她莲步来的女子。
皎皎行至她跟前后,行了个大礼。
只听头顶穿来和蔼的声气说:“抬起头来让老身好生瞧下。”
今日的太阳甚好,裴老夫人身后的槅窗都打起了帘大开着。
金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在她的清冷的脸上,犹可见脸侧淡淡的绒毛。
瞧着她双目含光而清幽,又是一双笑眼,便是不弯也讨喜。
裴老夫人方才因和赵则诚生微微争执而阴沉下的脸渐渐缓和了些许,她让皎皎起来,“随便坐罢。”
皎皎晓得自己的位次,便在裴老夫人身边的金丝楠木交椅上落座了。
见她如此懂分寸,裴老夫人不免刮目相看,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好感。
便又问她:“可读过什么书?”
皎皎微抿着唇,瞧着面前博山炉吐出云浪般的香雾思索片刻,而后看向裴老夫人笑道:“不过由着祖父教诲认得几个字,晓得几个出名的贤女名字罢了。”
她的语气很是真诚谦逊。
又问及女红琴棋等方面。
皎皎如实回答,“从前家中生活苦,我又自小愚钝,所学的又少又慢。幸得梁姆妈指点,便跟着学了些皮毛。”
裴老夫人看了身边端站着的宋姆妈一眼。
随从多年,晓得她的心思,宋姆妈接话到,“我瞧着女郎冰雪聪慧,日后在府中请专人再教导,定然也不算迟的。”
裴老夫人笑道:“你说的尚有待考证,不过这清丽可人确实是眼瞧得到的。”
她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日后既为裴家妇,定是要守裴家的规矩。”
话音方落,她便抽查了皎皎几条裴家家规,悉皆对答如流。
“日后不仅要敬奉长者,得郎君宠爱替郎君分忧,替裴家绵延子嗣也是极其重要的。你可懂?”她挑眉问道。
皎皎怔怔然点了下头。
心头也跟着长吁一口气,幸得不忘梁姆妈的嘱咐,这几天闲暇时都在默记裴家家训。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老夫人的话,
为裴家妇?!
未及她细想,便有一身穿蜜合色褂子的丫鬟走了进来,
经通传才晓得,裴老夫人在外头布了下午茶。
“皎皎可否有空配老身用些下午茶?我们也好再多说些话。”
裴老夫人将手伸出,一旁的宋姆妈将她扶了起来。
她面上带笑,“方才与赵则诚说得有些久了,现下去用些桂花温牛乳冲下干燥的口舌再好不过了。”
见听见赵太爷名讳而面露讶然的皎皎,她轻笑,“我们章家与赵家有姻亲连络,若论起来,我与他还是一辈的。只不过我嫁人后,全是家中父兄在操持往来之事,而今便生分了不少。罢了,不扯远了。”她摆摆手。
国公府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最为精细讲究的,下午茶亦是丰盛得很。
两人坐在紫檀木圆桌前,一旁的鎏金博山炉吐着甘香的龙涎香雾一阵阵往此方飘。
邢窑的白釉玉璧碟子中放着各式各样的果脯蜜饯,糕点肉脯。九层糕、状元糕、茶黄色的马蹄糕、芡枣泥、莲蓉馅的茯苓糕,荤素咸甜皆有的酥饼...不一而足
两人面前还各有几色装在秀丽的兔毫盏中的饮子和雕刻成各种花样平铺在白瓷碗中,插着金签的水果。
...
皎皎离开的时候,天边已然铺织了一层紫橘交接的晚霞。
一行人方从青幄车上下来,至影壁处,便见影壁上有高大马车曳出的长影。
及至她踏出门槛,才瞧见马车旁围着大群护卫,见衣服,还有些是江南道官府的人。
一个穿浅青色直裰,披玄色貂毛鹤氅,腰间悬玉组的男子在仆人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从马车上下来。
听见赵玙之唤了他一声世子,皎皎才抬眼看去。
这个男子正在向赵则诚作揖,笑起来像是春风拂面,瞧上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姑爷!”这时,府邸的管家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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