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大二下学期期末的时候, 向西宴出国去了。
他接了个外贸的经济赔偿案,要去国外做个调研。
这桩案子要是能搞定,他就可以通过实习考核, 直接转正。
只不过去的时间有点久,所以范苇珠多少舍不得,去机场送他。
打算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很晚了, 机场那边打不到车,范大小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 打了个冷颤。
电话一拨,给她亲爱的弟弟去了个电话。
彼时, 向考诤正压着纪涵央在酒店。
犹记得一个多小时前,向考诤甩着车钥匙出宿舍, 语气悠悠然地说一句:“各位, 今晚我不回来了。”
庄渠此刻脑子里在塞法条,没懂。
唐堂忙着在嘴里塞泡面, 也没懂。
唯有躺在床上打游戏的谷节骂了一句脏。
庄渠主动:“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 炫耀。”他气定神闲地关上了门。
任凭门内三秒后响起此起彼伏的“靠——”
现在衣服都脱干净了, 气氛烘托得也很到位, 就差最后一步,一个电话杀过来,把他的兴致全搅没了。
向考诤很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也没看是谁, 反正不想接,任它去。
“阿诤……”
他的指缝间全是她的头发,低头吻着她的脸, “嘘, 我们不理。”
“要不你还是接一下吧?”纪涵央推了推他的肩膀。
向考诤看她。
纪涵央睁着眼也看他。
最后他妥协, 叹了口气。
啄了啄她的唇:“行吧,听老婆的。”
他看到电话的时候愣了愣,接起来。
于是纪涵央听到范苇珠懒洋洋的声音,“干嘛呢?有空没?能来接你姐不?”
纪涵央顿了顿,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开始拾起一旁的衣服穿。
“知道了,机场是吧?”
向考诤套着短袖,衣服顺着他腹部流畅精致的线条下滑。
他挂了电话,回过头去看纪涵央,见她衣服穿了一半,疑惑:“央央你穿衣服干嘛?”
纪涵央系扣子的手一顿。
陪你去接人啊……
啊,她忘了。
他的法拉利是两人座的。
她去了,范苇珠就没地方坐了。
她笑笑:“不干嘛,有点冷。”
向考诤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把自己椅子上的夹克拿过去套她身上,“那我把外套留给你,早点睡,我很快就回。”
他歪头笑了笑:“你要想等我……”
“也可以。”
纪涵央笑了笑,拿着他外套的手有些抖,“不等你。”
他揽着她腰,刮了刮她的鼻子:“那早点睡。”
走的时候撇了撇嘴,头歪下去,托着她后脑勺亲了一口她的唇。
门被关上。
纪涵央哭了。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偏偏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高楼的晚风从窗缝间漏进来。
熟悉而冷。
纪涵央睡之前洗了把脸,直到半夜,身边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套房里空调的冷气很足,身边人小心翼翼抱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醒她似的。
可她还是一个激灵,醒了。
然后迷迷糊糊间,特别没骨气的往他怀里又钻了钻,特别特别清爽好闻的淡淡木质香,纪涵央一直不知道,他身上这款男士香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么衬他呢?
耳边一道无奈的笑声。
她感觉到腰部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到她的肩部,接着被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向考诤,你给过我好多失望,可你又给过我好多温暖。
于是我被卡在天堂与地狱的中间,不上也不下。
我的心动难捱。
我的失落明显。
我第一次觉得,做出选择好难。
而我也分不清,始作俑者到底是你还是我。
这一团乱麻,已经到了理不清的悬崖,于是小心翼翼在崩盘,理智清醒在离家出走。
这场虚浮的梦境依旧繁华,可正在哀嚎的荒野也确实振聋发聩到了我无法忽视它的地步。
她的心已经乱死了。
如果这只是一道简单的高中数学题多好,可偏偏它掺上了数不清的小心思,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于是它变成了人间的考验。
她彩排经年的理性终究命悬一线。
这是又一个夏季。
听向考诤说,向西宴还在美国,一方面是去国外经办那个经济纠纷案,另一方面,处理一些关于家庭的私事。
而他姐范苇珠,在律所被老板看重,亲自交给了她一桩案,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刑事诉讼的案件,也算是老板青睐,亲自介绍案源。
因为查找各种资料的原因,每天忙得团团转,在律所熬夜不回的次数也在不断增加。
纪涵央偶尔会见见她。
她状态不太好,眼窝下的乌青深得浓重,身上甚至能闻到速溶雀巢的味道。
和高中的她不一样了,纪涵央记得高中时见她,范苇珠也是咖啡不离身,不过不是星巴克就是瑞幸。
每天早上捏着咖啡赶高三忙到死的早自习,仍能游刃有余,淡定的穿梭在忙碌的高三教学楼间。
再忙的课业都阻碍不了她看日出的情调。
现在的她却不是了,黑眼圈连厚重的粉底液都遮不住。
她撑着下巴,指甲盖上的枣红色甲油还是三个月前染的。
手指在手机壳上“嗒嗒嗒”狂按,应该是在写什么案件相关。
她在纪涵央和向考诤的面前坐了很久很久,但每一秒都眉心紧锁,一直低着头,视线紧紧锁在手机壳面。
按眼前范苇珠的性格,应该会骂一句“靠”,但今天的她只会把所有的压力往肚子里吞。
她烦躁的把拉直的发丝别往耳后,单手打字变为双手打字。
向考诤问一句“在写什么”,她随口应一句“诉状”。
范苇珠忙,专心打着字,连纪涵央起身走也未察觉。
她和向考诤轻轻说一声:“我出去一下。”
向考诤点点头。
纪涵央推开休息茶憩的玻璃门。
走往对街,期间向考诤看着她的身影。
单枪匹马,若即若离。
这是向考诤至今为止对她的印象。
星巴克的店面。
“一杯冰美式,和一杯馥芮白,打包。”她走向吧台点单。
回来,落座。
冰美式放在向考诤的身前。
馥芮白放在范苇珠的手边。
她拿起桌上刚刚的白开水,抿了一口。
范苇珠看了眼手边那杯馥芮白,笑了:“央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馥芮白?”
她们熟了一些,范苇珠也喜欢跟着向考诤喊她央央。
向考诤手指摩挲着冰美式的杯壁,愣了一下。
“我随便买的。”纪涵央笑着耸耸肩。
她笑着拆开星巴克的包装,“最近被案子磨得焦头烂额,已经好久没喝过了,谢谢啊,我把钱转你?”
“不用,孝敬苇珠姐的。”纪涵央笑。
范苇珠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央央宝贝你真是会说话。”
向考诤不乐意,拍走范苇珠的手,“我家央央一向聪明。”
他们又相互着打趣几句,范苇珠的眉头也不再因为案子而被锁得很深。
期末考试的前几天,向考诤他们系实行一年一度的一周法援实践课。
天天在北聆市的各个小区里,搭着红色顶的小帐篷,穿着印着北聆校徽的志愿服,拿着资料坐着,和社区里的老爷老太太聊着天。
这是他们法学院的一大传统了,因为按他们院长的话来说,不管你将来是否从事律师这个职业,也不管你从事律师这个职业后,走不走法援这条路,抽出一点时间去做法援,是培养自身人文关怀的必需。
哪怕是已经做到合伙人级别的很多大律师,每年也都要抽出时间去专门做一阵法援律师,一个合格的律师,不仅代言正义的天平,也需要人情的温度。
虽然向考诤以后打算走的是刑事诉讼这条路。
而刑事辩护被很多同行称之为“刀尖上的舞者”。
而极强的思辨与反应表壳之下,需要人文关怀为保底。
要不然只能是冷漠的辩护机器。
所以每年的期末考试前,法学院的学生都要去做这个实践课,回来要写万字报告。
是作业也是考核,更是北聆大学法学院的一个传统。
纪涵央身边的事情不忙的话,就会和向考诤一起去法援现场,一般都乖乖的待在他的身边,耳机里塞着蓝牙听BBC。
郑泽惠会跟着她去,她现在和庄渠如胶似漆。
她在大二的期末考试尾,拟定下了考北外高翻院的计划。
从暑假的学习计划到整个大三学年的大体学习计划,她一一、详细地制定完毕。
然后打算和向考诤说一声,但他最近又因为实践课很忙,所以她就一直压着,想着先不说,让他先忙自己的事情。
夏日天气热,热得和蒸炉一般。
他今天的事情做完了,一手甩着车钥匙丢入裤兜,一手拉着她手说去轧马路。
晚风凉凉,北方的天气还算好,没有南方那样,走在路间就烤得难受。
他另一只手在发着消息。
“向考诤。”
“嗯。”
“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他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拒绝。
纪涵央撇了撇嘴:“为什么?”
“你生理期。”他仍旧在发着消息,似乎很忙的样子。
“那你想不想吃?”
“不想。”
“我请你。”她眨着眼睛看他。
向考诤放下手里的手机,看她,挑了挑眉:“好。”
纪涵央:“……”
向考诤看了眼路边一个小卖部,笑了笑,双手环胸:“要香草口味现做的甜筒冰淇淋。”
“要贵一点的。”
“不可以买个便宜的敷衍我。”
好嘛,他还来劲了。
他最近越来越坏了。
纪涵央觉得他根本没有高中时见到的那么二十四孝。
腹黑得很。
“钱够嘛?不够拿我手机去扫。”他抱着胸好不得意,偏要挑个她不能吃的时机刺激她。
“够。”
这点骨气纪涵央还是有的。
“在这等着,不许跟过来。”她现在心里有些气。
我就给你买最便宜的,让你刺激我。
她和店员说了要一个香草冰激凌:“……要最贵的那个吧。”
纪涵央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算了。
向考诤看着纪涵央跑走的身影,笑了笑,摇摇头。
手机“叮”一声响了。
他接起来:“喂?哪位?”
纪涵央拿着冰淇淋回来的时候,街上没了人,只有一条冷冰冰的消息:
【我姐进医院了我去看一下,央央你先自己回去】
她拿着冰淇淋在原地停了好久。
冰淇淋外层化了,黏了她一手。
理性分析来说。
又怎样呢?
那是他姐啊。
他姐进医院了啊,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纪涵央心里怎么不明白呢?
只是。
为什么不可以等她一下?
只差了一分钟而已。
为什么……
要丢下她呢?
纪涵央不懂。
纪涵央第一次不想懂了。
这里是落日街的结尾。
天边有玫瑰色的惨淡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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