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考诤也很忙, 但忙碌之中会给她发国外唐人街的夜景,说:“在国外过的第一个年,还是国内好, 虽然大城市的年味不够浓,但好歹比国外强。”
纪涵央想说,其实她在国内更冷清的, 小穷鬼纪涵央现在已经穷到每天泡面果腹了。
她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存折,里面夹着一封信。
不厚, 但是很详细。
说了存折的密码,他们还欠的债和别人欠他们的债, 告诉她存折里的钱是给她攒下来的嫁妆,不可以用来还债。
父亲是孤儿出生, 所以很多时候都患得患失, 以至于把每件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
但让她泪奔的是最后一句。
“虽然爸爸从来没有说过,但宝贝女儿, 爸爸真的很爱你,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她的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下来。
印象里父亲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 而这一点, 纪涵央和他很像。
她还是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部分,先还了褚颜午的钱,还有一些用来还清了他们家十几年前欠下的债。
“爸, 我先拿你给我攒的嫁妆超前还个债, 之后女儿把那部分钱赚回来填存折。”她看着存折呢喃一句,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了下来。
她最后收拾了一下这间屋子,然后收拾行李箱。
走的时候去了趟父亲的单位, 把钥匙按流程还给了单位的一个负责人。
她拉着行李箱, 去了机场, 有生之年,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张平时嫌奢侈的机票。
上甫飞北聆。
走出机场的那瞬,周围空旷而辽远。
路上依然是未化的坚冰。
她靠在路灯下,稀薄的灯光映出她单薄的身影,看着北聆这座庞大而孤冷的城市,心里慢慢的明确了一个事实:从今天开始,她是个要北漂的无家人。
眼泪在那刻汹涌而出:“爸,央央没有家了。”
灯影稀碎,却横亘一整个空旷的北聆大道。
有赖于她在平时实习中的各种工作,北外的面试很顺利,以初试、复试双第一的成绩拿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想到向考诤,打开他企鹅的聊天框,发现状态显示忙碌,于是叹了口气,选择不去打扰。
大四的第二个学期,对于毕业生来说很忙,纪涵央忙着毕业论文,又给自己找了几份工作。
“纪翻,我这个月要转去律所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廖喆听说她拿到高翻院的录取通知书后,便不再称呼她“纪妹妹”了。
“恭喜啊,廖律。”她淡笑着说,抱着书走进答辩的教室。
八月尾。
向考诤从律所附近租住的公寓搬出来,搬到温喻珩之前住的那个公寓,他提前毕业回国了,所以空出来的房子现在给向考诤住。
向考诤完成了“在研究生入学前还清债务”的flag,成为名正言顺的创始合伙人,在校期间负责海外这块。
DA律所情况很好,但他们两个还是有意让律所回国发展,所以商量了一下,给律所改名——珩合律师事务所。
改名权仍旧在温喻珩那,因为他持着控股权,至于向考诤,他不是很在意这个。
研究生的学费和生活费,他现在靠自己支付,过去那个公子圈,在马尔代夫拉着纪涵央走的那次,他就断了大部分,只交往那些私人关系很好的“同类”。
那个沉迷过声色场的浪子,终于重拾天之骄子的自信与傲骨。
范苇珠和向西宴来给他打扫房子,他们刚好来美国出差。但小夫妻吵架,范苇珠不想理向西宴,理由是上个案子夫妻两个特别巧的“对簿公堂”,向西宴刚巧护着侵权人,在法庭上和她针尖对麦芒。
她代入受害人一方,觉着自己这边特别惨,所以就觉得向西宴虽然逻辑清晰,但也是在逻辑清晰的放屁,反正和他在法庭上越吵越凶。
虽然最后她赢了,但还是觉得向西宴那番辩护词太过混蛋,怎么想怎么混蛋,最后把气带家里去了,又在家小小的吵了吵“公事”。
现在谁也不高兴搭理对方。
范苇珠的鸡毛掸子追着公寓里不知哪来的一只老鼠,凶巴巴的追着它,一副捉不住它就不信范的架势。
向考诤和向西宴看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最后老鼠成功被范大小姐吓得离家出走。
她叉着腰喘气,看着向考诤正在对着手机发呆,“阿诤,你想谁呢?”
向西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又看了向考诤一眼。
了然一笑:“估计是想老婆。”
范苇珠就调侃了几句,随后又说:“我发现央央和你还真挺有缘的。”
向考诤看她:“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隔壁,就现在洪枝枝他们家住的那栋房子,以前发生过一起火灾。”
向考诤点了点头:“记得,怎么了?”
范苇珠拨了拨她脖子上的核桃木吊坠,“我们家阿宴在那场火灾里救过一个小姑娘,记不记得?”
向考诤看向范苇珠,他想起纪涵央迷迷糊糊中提过,说他以前救过她。
可他完全没有印象,完全没有……
他看着范苇珠的嘴唇翕动。
“那个人是央央?”
“是啊!所以我说你和她还真是有缘分,小时候就见过了。”
范苇珠上次在车上看到纪涵央的样子时,即使纪涵央只字未提,但凭借她作为女生的第六感与职业律师敏锐的洞察力,还是大差不差的猜到了。
向考诤喉咙动了动,苦笑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回趟国。”
不,不是有缘。
向考诤想。
他好像发现一个被她藏了很久很久的秘密。
他猜纪涵央会不会早就认识他了,猜纪涵央是不是错把真正救了她的向西宴认成他了。
猜,纪涵央对他的喜欢,以及当初答应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
如果是。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如曾经鸠占鹊巢了他姐的人生一般,也鸠占鹊巢了纪涵央十几年的感恩之情?
他是不是又欠了别人一笔账?
但这些都是其他,他现下最关心的,是纪涵央对他的喜欢,有没有掺杂所谓的恩情。
如果有……
他该怎么办?
告诉她我不是救你的那个人,你误会了。
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呢?
向考诤不知道,但他对那个答案的真相,心痒难耐。
在机场的门口遇到了提着行李箱的房思韵,是律所今年新来的实习生,也是北聆的学生,今年大三,一直在国内跟着温喻珩,今天不知怎么来国外了。
留个乖巧的短发,但是长得非常精致甜美,乖巧里带点古灵精怪,向考诤记得律所好多小男生对她颇有好感。
小姑娘提着行李箱在路口拦着人问,一会儿“excuse me”,一会儿指着手机问“Do you know how to get there ”,磕磕绊绊,脸憋得通红。
“思韵。”向考诤喊了她一声。
房思韵刚下飞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听到熟悉的中国话,一个激灵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自己的大老板,眼睛瞬间一亮,有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冲动。
她拉着行李箱就往向考诤这儿跑,边跑边喊:“老大!!!”
向考诤看了看表,刚买的机票还有两小时才起飞,手插裤兜里,“你不在律所好好待着,怎么来美国了?”
“另一个老大说让我来美国接个客户。”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看到向考诤时,既有面对老板的紧张局促,但那种初踏陌生国度的惴惴不安也同时被抚平。
“哪个客户?要你一个实习生亲自来美国接?”向考诤皱了皱眉,伸手,问她要抱在怀里的那份文件夹。
房思韵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一边说:“不是温律亲自说的,是张加娜姐姐。”
向考诤顿了顿,看她一眼,小姑娘脸色被他一看,又立马局促起来,手指捏着包的带子,绞着。
“这种级别的case怎么会给你一个实习生?”向考诤看着那份文件,眉头皱的更紧,“加娜有说机票是公司报销吗?”
“啊、啊?”
“难不成你连问都没问过?你不会自己报销的吧?”向考诤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顿了顿,“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这一周之内,你得罪她没?”
房思韵被吓了一跳,此刻终于琢磨出些不对味来了,“我、我、我不知道啊……”
她有些难以心安地瞄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后面露难色,说话更加磕磕绊绊。
“我、我、我我我我……”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但向考诤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先别慌。”
电话接通。
“hi,Evans……”他匆匆对着手机那头吩咐了几句,结尾时说了一句“God bless you.”
“解决了,一会儿会有美国分部的人来接替你的工作。”他顿了顿,“把机票截图,发公司财务那去,报销。”
“我……我好像删了……”房思韵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有些底气不足,越来越想祸不单行。
向考诤看了她一会儿,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找找记录呢?哪个软件买的,软件应该有购买记录……”
“算了,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这样不太好吧?”
向考诤看了看手表:“没关系,你一个实习生工资低,这次就当教训,下次别犯了。
“谢、谢谢老板……”房思韵感动得要哭了,她记得同事口中的向考诤,可是个冷漠无情的辩护机器,没想到这么有人情味。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趁现在来得及,还可以买票。”他的视线从表上移开。
“好、好的老大、呸,向律。”面对向考诤总有一种压迫感,总觉得喊老大自己有点自以为是。
“……可我搜了搜,今天飞上甫的机票已经卖完了……”她看着手机有些懊恼。
“我飞北聆,你要是乐意,可以先去北聆,然后转飞上甫……”
“我乐意!”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陌生又交流困难的外国待。
向考诤拿出手机给她买了张票。
等了一会儿,过来交接的Evans拿了房思韵手里的一系列材料,向考诤帮她快速地安排好了交接工作,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效率高,一气呵成。
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珩合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二老板的办事风格。
和带她的温律简直两个极端。
如果说温律擅长“出其不意”,那么向律则是绝不拖泥带水的“硬冷高效”,没有谁更优,只是房思韵好奇他到底怎么养成这种办事习惯的。
向考诤看了看她,手插口袋里,淡淡说一句“走吧”。
房思韵拖着行李箱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很急,什么行李都没有,空着手,与这机场里人来人往的旅客截然不同
房思韵拉着行李箱跟着她,脚步飞快,心想大老板怎么像赶着去投胎似的走那么快,反正过了安检也还是要等。
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久了,房思韵的心跳默默变快了,脸也跟着红了红。
但过了安检往登机口走的时候,他脚步又莫名慢了下来,至少房思韵不用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才能跟上了。
向考诤心里心乱如麻,他一想到纪涵央往日里的种种不冷不淡、冷静克制,心里就麻得发痒,脚步不自觉就快了,临到后来,发现身后的人拖着行李箱,累得脸通红却不发一言的样子,才堪堪想到要照顾一下女孩子的步速。
落了地,向考诤问她是直接转还是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再走。
房思韵说我可以回学校,反正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她先回学校准备一下再回上甫给工作结个尾。
向考诤说:“行,我刚好也回学校,拿点遗留的东西。”
房思韵有些激动,脸红扑扑的:“向律,你也要回学校吗?有点巧诶!”
向考诤不冷不淡地回:“嗯。”
纪涵央回学校取东西,北聆和北外距离不远,打个车的时间就到了,她出校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男一女。
向考诤和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脸乖巧的模样,脸红扑扑的,长得颇甜美精致,像个芭比娃娃,乖巧里有股古灵精怪的劲。
和她曾经一样的乖,看他的眼神,就像四年前的自己,可比纪涵央寡淡娴静的长相里多了份机灵。
看着好像比她这杯白开水要有胃口。
她手里的东西掉了,心口有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匆匆蹲下拾起,然后头也不回地偏头走。
脚步很急,胸口微喘,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堵着那么难受。
她为什么可以不把洪枝枝放在眼里,却被这么一个小丫头吓跑?
又不是不可以解释?
但是好像又不可否认,她这次真的怕了。
最怕情敌像你,却又比你多了一份自己都万分羡慕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是有这二者兼得的人。
她到北外研究生宿舍的时候,手机响了。
毫无预兆,是他。
可她看了那个号码好久,直到收拾东西的室友转过头喊了她一声,她才笼回思绪,拿起手机往阳台上走。
“喂?”她喉咙发紧。
“北外门口,出来。”他声音沙哑,似乎很疲惫。
纪涵央捏了捏手机,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说分手的吧?
确实,这几个月他们忙得都没空搭理对方,他喜欢上别人……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见到他时,他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手里一支烟,淡淡站在门口的树荫下,有进进出出背着包的女孩子们盯着他看,绯红着脸从他身边略过。
纪涵央手握了握拳,只一瞬,又松开。
“阿诤。”她站到他面前。
向考诤抬头看她,把手里的烟吸掉。
“我有事和你说。”
“好。”
“我们去车里说。”
“好。”
车门关上。
两人俱不言语。
车内气氛默契地低沉。
纪涵央手指互相捏着。
他喊了她一声:“央央。”
“嗯。”
纪涵央应一声,不知怎么心脏搅在一起,抽着疼。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很不对劲?”
纪涵央喉咙动了动,低着头,这熟悉的开场白,好像都能猜到他要发一张怎样的好人牌来提分手。
“我自己反思了很久,自觉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的表白我回应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自问……做到了一个男朋友的职责……”
“嗯,你做的很好。”她应一声。
向考诤堵在喉咙口的下一句被她平稳没有波澜的话噎住。
堵着,突然没了开口的理由。
“我们……”他嘴动了动,不知下句该怎么接。
纪涵央撇过脸去,想起自己喜欢他却得不到回应的那十年,想起自己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自己不是计划地很好吗?说了只是当成一个梦,现在向考诤来亲自戳破了,怎么自己还这么不识好歹呢?
她把自己含在眼眶的泪水强压下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分手吧。”她闭了闭眼,沉沉叹出一口气,终究选择先发制人。
她说得很轻,说完后,头无力地靠在U型枕上。
她其实想解释的,解释我觉得我们现在都太累了,这段关系把我们都逼得很累,我们之间有好多好多的矛盾,那些东西从刚开始的显眼到后来我们理不清,我们都习惯了但却忘了矛盾是不能积的,越积只会加速崩盘。
我会耽误你的工作,而你给不了我要的安全感。
我们都在内耗彼此的情绪直到崩盘。
我们其实都或多或少有错,我不是单纯的在怪你,我也怪过我自己的。
我怪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我也怪我自己总是患得患失、贪得无厌,害你一次次放下繁重的工作跑回来哄我,我不想做你的包袱。
更怪我自己明明想要任性、明明不甘心做你的第二顺位,却害怕争取。
因为我曾经看过太多次你的背影。
就像那次广播站乌龙说的,我将喜欢你藏的很深,我将不喜欢你演的很真。
你从未对我转过身,你从未正眼瞧过我。
向考诤你永远不知道,其实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已经把失望攒够了。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不甘心了,我想要我的十年暗恋有个结果,哪怕是一场迟早会醒的梦,那我也要看看这场梦里有你,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梦醒了,也结束了。
而我也明白,一段感情的结束,很多时候,错在两方。
她想解释很多,可是当话真的到了嘴边的时候,又发现分手为什么还要解释呢?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再矫饰的必要不是吗?
向考诤看她,他没想过分手,他只是希望和纪涵央来一场坦白局,可是她好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所以跳过了不必要的过程。
说了最后的结果。
他沉默,不说话,手指去摸烟,又自己止住。
“我们分手吧。”她仍旧这句话,很轻很轻,低着头,眼神散焦。
如果说第一遍是感性。
这第二遍,就变成了理性。
以至于说第二遍的时候,纪涵央冷静寡淡的面相,变得更加冷静了。
“不分。”
“行不行?”
他的语气近乎祈求。
纪涵央没回话,只是推门下车了,“向考诤,对不起,是我累了。”
“真的。”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砰”一声,车门关上。
她的背影那么决绝。
让向考诤想起曾几何时,纪涵央给他的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着离开。
为此,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担心,他在很多个夜里,被噩梦惊醒。
而得到验证的今天,却那么平静。
纪涵央在校门口买了一束花。
只是现在八月尾,不到九月,她真正想买的那束花,还没到花季。
而那本记载了她十年暗恋的日记本,还差最后一页就要写满,但是写不满了,因为被她亲手扔进了垃圾桶。
你看,遗憾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差一点点,便不叫遗憾。
因为差很多的,叫奢望。
虽心有不甘,但至少心也不会很痛。
唯有差那么一点点的,才叫遗憾,才让人回味无穷。
父亲只差一个小时的手术费、
父亲对母亲只差最后一次的主动低头、
火灾那天恰巧路过的少年、
少年恰恰好的那件尤加利叶色的T恤……
拼成了她那将近十四年里的全部青春。
残壁颓垣百丈冰。
向考诤,我爱你,真的爱你,可是我不能爱你了,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我还要成为一个同声传译员。
没有你的八月尾,其实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只是天气依然好,而我的遗憾永不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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