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明月皎皎相照。又是一年中秋节,兰灯满市高悬,桂花落英无端坠入神女湖,莲花灯盏盏飘游粼粼水中,庙宇之中红烛高烧,许多信男信女在焚香拜月,但总有佳人错失在人潮,还有人漫无目地在桥边踱步。
萧景千却觉得眼前的盛世光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总觉得在心底的最深堑的位置也许缺少了许些对于自己很重要的事物。
往昔景象浮光掠影地经过自己心间,离别的场景像是一点点剥开她心上沉疴,刺痛且难忍。
大雁城之中,萧景千低头看着船头鞋,百无聊赖地朝着桥走,月光映在满阶之上,露华染上了一丝凉薄之意。
“花灯啊,卖花灯嘞!”
“两个铜板一个花灯哎!”
“卖花灯?”
携带有些寒意的河风与隔街的叫卖声惊醒满眼困意的萧景千,不知为什么,她的脚下忽然一滞,转身匆匆朝着小贩走去。
伴着画舫歌女婉然清唱起的悠扬小调,萧景千从摊位随意拿起两个莲灯,朝着小贩问道:“一会我要进庙会放祈愿,请问这个莲灯怎么卖?”
她两手翻覆着莲灯,这物什并不精致,里面还有信笺,不过那信笺倒是考究得很,在薄薄信笺之中嵌入了桃花瓣,倒是很有古时薛涛纸的意味。
小贩一看来了生意便瞬间来了精神,手中的炊饼也不吃了,腾出一只手挥舞来:
“只要二十个铜板!这位萧千金一看就是富贵相,中秋节的庙会放莲灯最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萧景千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萧景千?”
小贩眼里冒光,他盯着将信将疑的萧景千,夸大其词地说道:“大雁城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萧女侠英雄救美、劫富济贫的形象早已印刻在大雁城每一个人的心中。那萧女侠可否慷慨解囊,给予小的一点点过路盘缠吧。”
劫富济贫,英雄救美……这都传出去了什么和什么?
不是说好了两个铜板吗?最好的驿站住上一晚顶多才六个铜板,你却要二十个铜板一个莲灯,请问这是要打劫吗?
看你不是看英雄,我看你是觊觎我的钱袋吧。
给了馒头也许还想要一斛米呢。
“哦,我不喜欢。”
萧景千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不想像当初一般惹是生非。
长记性了,她要是再惹是生非,别人非得把她的家门翻个底朝天不可。
小贩看她转身欲走,赶忙拉住萧景千的衣袖,诘责道:“哎哎哎!五个铜板!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连五个铜板都花不起?就这么寒酸吗?”
不是花不起,是不想花钱。
“那你卖给大户人家吧,”萧景千全然不理会,忽然心中冒出一计,顺势将腰牌不经意放在手心,嗤笑道,“回来我告诉太后娘娘,就说居然有人想诈太后的钱。”
小贩一眼瞥到了腰牌,听到“太后”二字急忙向后退却几步,万般无奈道:
“四个!四个不行就三个铜板!哎呀,两个不讲价了!卖完这个我就卷铺盖走人行吧。”
萧景千折身回到摊位,面无表情地放六个铜板:“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多给你一些当盘缠,谢谢你了。”
“过路的盘缠,算上能住的驿站与路费五个足够了,睡好了再上路吧。以后别再诈人钱财了。”
萧景千拿出铜板放在小贩手心。
发觉萧景千竟然没有怪罪于自己,小贩连连感激颔首:“好嘞。谢谢姑娘!”
……
花颜与曲有意也来到了长街,她们身着一身黑衣,尽量不去引人注目,花颜站在人头攒动的桥尾,只消几步便可以踏上桥阶。
幽暗略朦胧的光把萧景千的脸庞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度,花颜不经意勾起嘴角,眼神始终未从景千身上抽离:
“从这个角度看景千,甚是好看呢。曲姐姐,你说是不是?”
顺着视线望过去,一眼就可以看到对面的盛世之景,与此同时,萧景千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自对方的视线,下意识转向桥头。
桥上人侧过头来,一眼看到了桥下的人,相思之苦像是枯竭的古井一瞬间满溢井水,即刻倾满整个身躯。
视线对上的刹那,那朝思夜想的熟悉身影撞入萧景千眼帘,流火的孔明灯升上天空,万千火树银花开,花灯霎那尽然失色,萧景千心底愁云一扫而空。
有些时候,越是在人群中凭借一眼就可以找到的人,那个人便越发是自己心里最珍重的人。
曲有意既惊又喜:“原来萧千金也在这里?!”
不行,现在还不能让景千发现我。
话音刚落,仅仅是思忖了一瞬,花颜猝然皱眉,便拉住曲有意往熙攘的人群之中奔往,须臾便融入熙攘的人群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自己并非有意瞒骗,只是现在花颜我还需要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措置,才能与你更圆满的重逢,时间并不会很久,恳请你不要怨我。
花颜喘息未定,少顷发现萧景千并没有追上来,心里莫名升起遗憾之感,缓缓喘了口气,平定了自己的心神。
也好,也好。
“刚才桥上碰见的女子……会是她吗?”
人影幢幢,萧景千在恍惚之间发现对面的熟悉面孔已不见了踪迹。
“是自己刚才眼花了吗?”萧景千紧紧握住手中的红绳,旋即又松了开。
算了,不追了。
放完这两盏莲灯就启程吧。
“姑娘,该写祈愿了。”
当萧景千下定决心又想去人群那头追上去看看时,只听庙会中的一声提醒,萧景千思绪瞬间拉回,她不舍的回过头,接过路人递来的狼毫笔,不消片刻便想出祈愿纸上要写些什么——
“既然白雪红梅知,何惧寒霜捣我衣。”
最不喜国文的萧景千,此刻也惊觉自己是如何突然写出这样的句子。
白雪,有萧景千的字,“白”。
红梅,也有花颜的姓,“花”。
红梅与白雪,从字到姓,句式中行行是你。
“她要是能看到这张祈愿,会猜到是自己写的吗?”萧景千搁笔,幻想假设自己和花颜同游花灯展的场景,如果花颜看到这两张信笺,定然会心悦万分吧,一定会的。
此刻她唇角的风月已经一览无余了。
两张祈愿随万千莲灯入河,湖水的下段与天上的孔明灯汇聚,终究融为星河的一部分,再也寻找不到两者的边际。
花颜仰望万千明灯,柔和的灯光抚过她的额头,映在她的略微发热的脸颊。
等到人群尽数散去,曲有意发觉再也找不到萧景千的身影,遗憾道:“郡主方才为何不去和萧千金寒暄几句?”
晚风侵衣寒,花颜掩了自己的玄色披风,试图再奢得半分暖意,周围只剩下风声回响耳畔。她思量许久,最终不由得舒展了眉头,她释然道:
“那时候是我骗了她,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开口,也不想猜测她会回答什么。”
花颜转过头,忽然问道:“对了,万香姐姐可否帮我一个忙?”
曲有意拱手道:“什么忙?属下愿略尽绵薄之力。”
花颜从怀中拿出一双玉镯,递与曲有意:
“劳烦曲姐姐送予大将军的夫人这个镯子,就说是一个故人所赠,其间千万不要提及我的姓名。”
曲有意心思玲珑,她伴随花颜一同长大,看到那玉镯之时一眼便知花颜之意。
郡主与萧景千只是一面之缘,并非莫逆之交,这双玉镯本可成不备之需,可佑安郡主为何还将这么贵重的物件赠予他人?
莫非她们之间的联系,远没有曲有意想象的那么简单?曲有意一瞬间觉得这本是明朗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曲有意犹豫许久还是收下手镯,欸乃道:“可这是最后一眼。花颜若是能借此机会亲自将其给萧千金,再让萧景千亲自给诰命夫人岂不是更好?”
“可我不想因此迁就她。”
花颜缓缓踏下桥的最后一阶,缓缓阖上眼眸,尽管浮现脑海的还是萧景千的模样,尽管还是万千不舍,还是狠了狠心:
“一眼,足够了。”
待到群芳尽老时,谁愿再见花展颜,都是赴往繁华千景罢了。
天色破晓。
“夫人,天冥‘万香’前来求见。”
将军府,轩榭楼阁内,一女子半卧在贵妃塌上,一派的盛气凌人。周身女眷个个身形窈窕,女子身旁珠围翠绕,音色略显清冷。
“天冥?那不是二王爷的人吗,她现在来作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把她给我请出去,就说今天我身体不适,见不得外人。”
“说了,都说了的。”小丫鬟额头冷汗直流,接着手镯的帕子几乎已经被手上的汗浸湿,她当然也知晓天字号杀手的厉害,若是等急了,她这颗脑袋恐怕是在哪里都留不住了。
她紧接着又磕了两个响头,对女子顶礼相陈,喏喏道:
“回夫人,奴婢瞧了一眼那位万香小姐,万香小姐拿着这个镯子,非说是什么……故人所赠,而且一定要叶夫人亲自过目。”
故人?这可真有意思了。女子支颐沉思。
她叶香在世上活了三十余年,哪有什么故人可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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