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人海之中只是萍水相逢,经历这事情也似是擦肩而过,连萧景千都快忘却那段犹如蜻蜓掠过水面致使无甚痕迹的往事,只有当纪燕然提及时,她才忽然惊觉似乎有这段往事。
后来,长公主寻着一张画册,在人山人海之中把花颜带回了王府,长公主不顾皇宫非议向天下昭示,花颜是多年前自己与花无道的孩子,并赐其“花颜”之名,封其“佑安郡主”之号。
佑安,取佑民生安定之意。意为她生来就是大雁城未来的祭司巫祝。
而这个名字却偏偏与彰顾口中的“佑安”不谋而合,难道仅仅是个巧合吗?
花颜避之不想。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苟且偷生来的梦幻能有多久就久吧,哪怕一触即灭。
多年后,长公主忽患重疾,把花颜托付给晏三娘,并命人送其到忘忧山,二王爷的人对长公主不依不饶,并以捉拿花颜为筹码。再到后来,萧景千在大雁城误救下花颜,打乱了二王爷手下所有计划。
令萧景千始料未及的是,她原来早已花颜相遇,一切故事都联系到了一起,他们的萍水相逢,说到底还是久别重逢罢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萧景千没有细想其中因果。
原来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而她们,偏又各自离散。
……
纪燕然抬头看向听得怔愣的萧景千,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所以故事讲完了,萧千金可以让我走了吗?”
她哪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这个底细走?
萧景千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弓箭抵着纪燕然的下颌,厉声诘问道:“说那你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
她怎么会对漠北与彰家的事如此熟稔?!她到底是什么人?
萧景千一瞬觉得事情更为扑朔迷离起来。
纪燕然缓缓抬起头来,笑意颇深:“要说这宫中之事……当然要让局外人看的比较清楚。”
局外之人……
此句的含义是说自己已经陷入这个局中了吗?
萧景千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忽然放下弓—弩转身大步离去,又向纪燕然挥挥手,坦然地说道:
“走吧。饶过你了。”
这么简单的脱身,没有死缠烂打的询问,倒是有点出乎纪燕然的预料。
偶闻寒鸦尖利鸣叫,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萧景千身后,纪燕然忽然欠起身来,眸中一黯。
“一把弓—弩就想威胁我,自以为是萧将军之女,自己多了不起了吗?”纪燕然不由得嗤笑一声,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手心,“自命不凡还想救那个命硬的郡主,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怎么样,不还是被人拿捏在手掌心。”
一个两个的,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
纪燕然将袖中一纸旧书信递进燃烧的宫灯之中,然后扬长而去,那张书信便与宫灯在无尽长夜之中一齐消失殆尽。
纪燕然回头瞥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兀自说道:“萧家……应该是彰家最后一道障碍了。最后的底牌,能有多厉害呢?”
这个问题,终究是无人答复。
河倾月落,亦是暗影缭乱之时。
是非曲直,只消他人去言说。
可萧景千怎么会听不到这些蜚言流语呢。
……
“小白,你想要成为大雁城第一位女将军吗?”
又是方才的问题。
“我想啊,怎么不想。”
萧景千侧过头去,将殷红色的发带戴在额前,青丝被风缓缓扬起,一字一顿道:
“你去救漠北,我要救小颜。”
原来萧景千一直是这么想的。如此看来,让她去大营也未尝不可。
萧棠颔首,展露笑颜:“那么,生辰快乐。”
萧景千一怔:“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辰,萧棠我无能许你一户好人家,也许……连笄礼也无法参加。那我就送你一件生辰礼。”
萧棠将剑递给萧景千:“是娘托我给你的,它的名字叫做无常剑。”
“无常?娘当时的佩剑啊。”萧景千疑惑道,抽出剑鞘里的剑身,一道凛冽寒光无比刺目,在月光清辉的映衬之下流光四溢,果然是一把好剑。
“是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剑。本来这把剑叫做‘上邪’的,后来娘认为世事无常,便改名为‘无常’了。”
萧景千一用力,将剑掷回剑鞘,抬头洒脱一笑:
“挺好,多谢兄长的生辰礼,我收了。”
萧棠又想起漠北的爹娘,喃喃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真煽情。”萧景千轻呵一声。
可惜小叶娘子正值青春年华,未能与漠北大将相伴最后,最终书信中的句句谢娘也终究成青山中的白骨。
“在大将军那里照顾好自己。往后只你孤身一人,你是萧家人就要记得萧家人的使命。”
既然知道了因果,此间事未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萧景千长长呼出一口气,情绪淹没在这寂静的长夜之中:“知道啊,当然是寻找我们大雁城的神女,守护大雁城啊。”
“知道就好。”
萧棠翻身跃上马,抬头看着一轮满月,一时间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酸。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明明是团圆时节,明明是月满之时,却偏偏要亏损些什么。
萧棠转头看去,抱拳言:“景千,珍重。”
“珍重。”
说罢,萧景千转身踏若入万丈绫罗绸缎的银辉之中,一瞬似褪去少年模样,终是不复回头——
拆下发髻上的发簪,将青丝轻轻挽起。
从此,红妆换铁衣,沙场逐戎狄,提剑从军行。
不复回头。
永不复回头。
……
与此同时,在王府的屋檐上,一道冰凉挨过纪燕然的后颈。
纪燕然转头蓦见面前女子娟好的容颜,约是有二十三四的年纪,身侧是一支简易的竹笛,还有新削的痕迹,看来是匆忙而来。
纪燕然转头推开剑身,朝着曲有意冷笑一声:
“呵,又有人想杀我?都追到这里来了。想想我以前也没这么受关注啊。”
来者右手握着一柄尖刀,纤指执着凛冽而刺目的白刃。
纪燕然打量着对方的模样,轻笑一声:“哟,是有备而来啊?连竹笛都带来了,看来我还是个硬茬不太好对付呢。”
曲有意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一些:“少废话,你是什么人?还有,刚才你又和萧家千金说什么了?”
纪燕然唇角微微上扬,像是不知痛一般的握住那锋利的白刃:“曲大人莫不是没有听见我和那千金说的话,曲大人是二王爷的人,而我是太后的人。这两者有什么可争执的呢?”
纪燕然话语中的曲大人,便是二王爷手下的“天冥”中的天字级别,代号为“万香”的杀手——曲有意。
传闻曲有意的刀术虽然精湛,但远不如她的音律御人闻名,曲有意擅笛音,笛音甚美。若是改了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大杀四方,杀人于无形之中。
当年就是二王爷特意指派曲无意去吹笛,音律之中又闻有一阵奇香,才让彰顾回宫的马产生迷幻,乱了脚步,使得马车摔下山崖。
此曲有意,万香万象,杀人诛心。
纪燕然朝着曲有意逼近一步,气压较方才似乎更低沉了一些,纪燕然伏在曲有意的耳畔,低声说道:
“我们可都是一根绳上蚂蚱,杀了谁都不好。我死了,你也好过不了。”
血滴顺着剑身滴在地上,被血滴溅到的花瓣顷刻枯败。
曲有意抽回弯刀:“哦?好大的口气,看来是大人物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纪燕然抬起头,眉梢眼角之间皆是春意:
“我叫,纪——燕——然。”
“纪燕然?”曲有意思忖片刻,忽然眉头一锁,将刀再次横在纪燕然的脖颈上: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拿诗词随便起名字可不好。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再多说一句废话小命不保。”
“失敬失敬,”纪燕然没有回答曲有意的问题,当即后退出了几尺远,脚步似踏轻飞絮,似笑非笑道:
“天冥的‘天’字杀手怎么开始杀我这种无名小卒了?莫不是想学明月楼的作风了。难道天冥也想当彰家的走犬吗?”
“放肆!居然敢如此造次!”
曲有意将眉目一敛,将手腕猛地翻覆,再次向纪燕然出了锋刃:
“我警告过你不要诓我!看招!!”
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半圆弧,方才过几招,白刃便劈开了不少方才落下的树叶,惊扰了树上小憩的雀鸟。
“好说歹说,万香大人又何必大动干戈呢?反正……这也是白费力气罢了!”
纪燕然身却似雏燕般的迅捷,快速侧身躲避开来,剑身擦着纪燕然肩膀而去,曲有意刺了个空。
这时的两人也不过是咫尺之遥。
曲有意一慌神,再探到对方的鼻息后,陡然发觉对方躲闪的速度竟远远的超乎自己出剑的速度。
这双恶狼一般的眼,一时竟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感,似乎在那里见过。
“曲大人,出剑的时候思绪可不能乱哦。”
纪燕然一掌拍下剑身,曲有意只觉手中一空,白刃应声落地。
曲有意怔愣地抬起头:“你——”
纪燕然轻笑一声,一句未言,飞也似的冲进远方的竹林之中,顷刻便失去了踪影。
嬉闹声渐远,正待纪燕然要去只身追赶之时,一个单薄衣裳女子自转角款款而来,一只手抵在曲有意肩膀上。
“别追了,追不上的。”
来者,正是佑安郡主——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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