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强硬 [V]
傻奴简直臊极了,恨恨喊:“相公!!!”
她便是再笨再傻,也知道夫妻闺房之乐不能同外人说道,可他的相公竟然叫她娇娇,还叫上了瘾。
关上门叫几声就依了他了,怎么大庭广众的也要这样?
李远山一袭白衣,面容有着武将的肃杀和冷冽,目光更是锋锐逼人,比起他的红月刀也不逞多让。
傻奴生气时会瞪着水濛濛的圆眼睛,好似一只被人欺负到快要放弃的奶猫,凶是凶,可惜带着奶味儿,还没长爪子,就是发怒了也只能用萌萌软软的肉垫子拍人。
李远山平淡地移开了目光,对付全说:“今日之事我去办。”
镖局只差最后一道批文,付全性子急躁,跑了几次都办不下来,烦得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还好他现在不拿刀了,否则真要让人抓了蹲大狱去。
付全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没有大碍。”李远山重新看向傻奴。
这身旧衣服怎么看都碍眼。
“我要出门,你在家乖乖的,不要出去。”
他让周管家推着四轮车离开,一直到了深夜才回来。
他拄着拐推开门,动作小心,以免扰了他的宝贝休息。
他常年习武,耳力过人,一听她变换的呼吸声就知道她是在佯睡,他也不揭穿,坐在床边自己脱鞋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傻奴的耳朵,她委屈地闭着眼睛,心中郁结。
李远山从身后抱住她,在她颈间流连。
“娇娇儿……”
小奶猫炸毛了,猛然转过身子,本想发火,却见他在稀疏月光下笑得开怀。
奶猫的爪子抬起又放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远山笑得这么开心了,从他九死一生回到京城后。
他鲜少露出如此笑容,大多数时间,他高兴了也只会低笑,他是在刻意压抑自己大喜大怒。
凛冽的目光褪去防备,傻奴这才发现他笑起来也有少年气,不似之前,时时刻刻像个大家长。
她忍不住心疼他,闷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呐……”
“批文拿到了。”李远山甚至还大笑了一声。
傻奴被他彻底圈在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浑厚的男子气息和酒气,声音也低了下来,“是不是以后又要出远门了?”
他亲了下傻奴的额头,嗓音极致温柔,“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傻东西好像有心事了。
他摸着傻奴的耳垂,冰而柔软,他爱不释手。
傻奴不安分地动了动,“今天一出去就那么久,以后更忙了。”
她揪住他的衣领,仰起莹白细弱的脖子,可怜兮兮,“相公,你以后出远门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我会……会想你……”
话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清了。
李远山没有回答,但那眼神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浓,手指收拢时骨节咔咔作响,像是出笼的猛兽在伸展身体,准备猎捕。
黑豹从不着急一口咬死猎物,反而会在这之前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暴虐。
月色交缠,弄皱了床被。
李远山喝了几顿大酒,在醉意的掩饰下,他没有控制任何力度,对着这个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奶猫放肆地做他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以前甚少说出口的浑话也一句接着一句。
冬季的风狂卷,野蛮、粗暴,带着吞噬一切的掌控欲。
傻奴第二日连眼皮子紧紧地粘在一起,睁都睁不开,她只听到李远山穿衣服的声音,却无力对他说些什么。
她太累了。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温暖的被褥覆盖着她,只露出一张娇颜,痕迹红紫交加,嘴唇也破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被子底下的更不必说,到处都是掌印和指痕,有的地方还被咬出了血。
无处落手,怕弄疼了她,李远山只能摸摸她的头发,没想到她也发出了低低的呼痛声。
昨天竟是连头发都被揪了。
李远山的手顿住,“我答应你,以后不出远门。”
他想了想,补充道:“夜不归宿的场合必要带你一起。”
傻奴点了点头。
“还有,”他盯着那些伤,眸子变得深沉,“枕下的东西,你醒来看看。”
他不敢碰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低叹后走了。
应酬席间,他显得很心不在焉。
歌舞无法入眼,丝竹成了绕在耳边的蚊蝇,他全然没有了昨天的谈笑风生,只惦念着傻奴的状态。
昨夜傻奴哭得像只虚弱的奶猫儿,到最后竟是一点声儿都不出了,他虽喝了酒,但意识极为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借着酒劲儿为非作歹。
他太迷恋傻奴了,有时害怕弄碎她,有时又恨不得弄碎她。
推杯换盏间,他察觉给他倒酒的婢女似乎在打量自己,他冷冷地瞪了回去,那婢女的酒便洒了一桌。
旁人道:“李兄也太过不解风情。”
李远山默不作声。
来这种地方应酬已经破了他的底线,若非付全喝了酒容易撒疯,他说什么也不会来。
他自罚了三杯,胡编乱造,“贱内泼辣,我不敢。”
那人的眼神瞬时充满了同情,但还是觉得李远山太没意思了,转头去跟别人说话。
宴席的主人是一个京官,以后行商做事皆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酒席进行到最高处,那京官也喝醉了,看着李远山道:“远山是个厉害的后辈……”
他拍着腿哈哈大笑,后辈,以前他和李远山的马车碰上都只能让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成想昨天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来求他了。
他晃着酒杯,酒气熏天,“听闻远山以前耍刀耍得出神入化,趁着大家高兴,不如来给我们看看?”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有些醒酒了,纷纷看向李远山衣摆下的腿。
半边是瘪下去的,是个残废没错。
李远山面不改色,微微翘起唇角,眉目低顺,“好啊,献丑。”
当黑豹被观赏取乐,黑豹想的只有窝里娇养的那只小兔子。
李远山回家时脸色差极,似乎被人取了精气神,闭目靠在四轮车上,满脸疲惫。
家里安静得过分,他睁开了眼,“傻奴怎么不来接我?”
这才晌午过后,她应该起床了。
周管家也不知道,推着他回了房,傻奴真的还在睡觉。
李远山柱起拐杖,淡笑:“贪睡的小猪。”
他目光扫到那个打也未曾打开的盒子,眼神黯了下去。
“傻奴。”
这口吻已然带着几分不满。
傻奴毫无回应,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包,她背对着他,青丝流泻在外。
李远山枯坐在椅子上,一坐就到了傍晚。
夕阳沉沉坠落,晚霞将天空中的一切烧得火红,夜行动物开始出没,猫头鹰发出尖利的叫声,百合也来喊她去吃饭,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唤醒沉睡的傻奴。
李远山动了动,叫她:“傻奴,起来吃饭。”
百合纳闷地探了探脑袋,“不应该呀,夫人吃饭最积极了,是不是着凉了?”
李远山想起傻奴身上的伤,对百合挥了挥手,“把饭送到这里来。”
他拨开傻奴凌乱的发丝,让那张他百看不厌的小脸露出来。
伤痕累累,他昨天竟是那么不知轻重。
粗粝的手指触摸傻奴嘴唇上还算完好的一处,他的气息几经沉浮,张开双臂抱起了她。
“乖孩子,起床了。”
傻奴吃力地睁开一条缝儿,“相公……”
娇音像是小猫爪一样挠在他的心上,快要了他的命。
男人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哑声应:“我在。”
“我疼……”
李远山望着窗外的红霞搂紧了她,不意外又听到了她的悲声,他不禁卸了些力道,像是对待易碎的奶娃娃那般小心疼爱,“对不起。”
见傻奴的肚子鼓起来了一点,看起来像是有了身孕。
他更加自责,“是我的错。”
傻奴不可能有孩子的,早在她进府的第一日,她就被他灌了藏红花。
他也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傻奴这一身伤见不得人,饭盒被百合放在了门口,李远山单臂抱着傻奴取过,又一口口喂她吃下,傻奴用明亮依恋的葡萄眼望着他,他的心更软了。
他身上有着浓郁的酒气,傻奴捧着他的下巴,小手堪堪包住他的下半张脸,“相公,你又喝酒了……”
生计所迫,但李远山换了个说法,“朋友小聚。”
傻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一丝落寞,皱了脸,“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呀……”
李远山怔住,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傻奴垂下了头,“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
李远山拿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鹅黄色的棉质袄裙,金丝银线,华丽非常,正是傻奴之前盯着不放的那件。
傻奴猛然抬起头,尚存着血痕的嘴张开,亲上了他。
李远山扣着她的后脑,声音低沉,“给乖宝宝的惊喜。”
傻奴还以为他那日生气了,哪会想到男人转头就给她买了这件衣服。
李远山是在看到了后就打算给她买了,故意惩罚她的自卑,出去拿批文的时候他先去了衣铺,然后才去办事。
一个大男人手里提着女子的衣裳,一路上不知道挨了所少诧异轻鄙的目光,但他甘之如饴。
他捏着傻奴的手,郑重承诺:“以后你要的,我都给你,所有好东西,我也要给你。”
他的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爱意。
然后是更加强硬的索取。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狼狈 [V]
傻奴病倒了,怎么病的,谁人都不知道,只有李远山自己清楚。
百合还当是天冷了,他们屋子里的炭火不够旺,让傻奴冻着了,吵着要把自己耳房里的炭都分给傻奴。
李远山有意支开叽叽喳喳的百合,百合一脸委屈,“爷,自打我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后,夫人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病,您还是再给老夫人找一个下人来,让我回夫人这里吧。”
李远山板起了脸,那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凶煞就弥散开来,百合扭头跑了。
他用沾了凉水的帕子给傻奴擦身,每一处都照顾得极为妥帖。
傻奴无知无觉,连吃饭都只管张嘴,好几天了,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他心知是自己做得过火,不好再教训她。
傻奴的伤病见不得人,他便白日里出去跑生意,晚上回来照顾傻奴,等到傻奴身体康复时,他竟瘦了一大圈,连付全见了都直呼可怕。
付全何时见李远山这么憔悴过?
于是他主动承担下后面的应酬,在李远山千叮咛万嘱咐中承诺自己绝不多喝,喝多了也会控制好自己的烂脾气。
镖师和运镖事宜皆有周围安去管理,李远山总算得了些时间陪伴傻奴。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傻奴惊恐的小脸,“都好了?”
傻奴抱着被子摇头,“没、没呢!”
“可我忍不住了。”
这一夜房内又传出傻奴呜呜的哭声,奶猫一样的求饶。
他用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小嘴。
“不许哭!”
声音竟比掌心的茧还要粗哑。
但到了后面,他又开始央求她。
“乖宝宝,娇娇儿,跟相公说说话……”
次日,傻奴又病了。
李远山抱着她苦不堪言,明明他已经有所节制了,怎么还是成了这样。
老夫人不顾李远山的阻拦来看了一次,只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就了然了。
老太太沉着脸道:“远山,你随娘出来一下。”
刚一出门,老夫人就厉喝一声:“你怎么回事!她多大,你多大,她不懂你就这样纵容自己?”
李远山一脸羞愧,夫妻之事被母亲发现,还被斥责,他无地自容。
他对着傻奴,总是情难自禁,即便是只浅浅地看她一眼,他也难以把持自己。
他总觉得时日长了就不会这样,人们都说夫妻是会腻的,可是成亲已经一年多,他反而变本加厉,越加不懂约束。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这样做,岂不是要傻奴的命?”
李远山抿紧了唇,他不觉得他能要了傻奴的命,傻奴也很喜欢。
老太太看他这反应,气得拍了他一下,却被他坚硬的肌肉震得几分手疼,“她本就体虚,你如此放纵,掏干她的身体,迟早要让她变成短命鬼!”
临走前,她又隐晦道:“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个德行!”
李远山愣住,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再没从母亲口中听到过关于父亲的一句话。
的确母亲的身体要比同龄女子差上很多,他总以为是要拉扯他的缘故,却没想过是因为这一层……
他生得像他父亲,高大异常。
李远山像个孩子一样迷茫,再抱起傻奴时,不禁生出无限的怜爱。
他常年在军营,见不到什么女人,自己又没有过经验,只从那些兵的嘴里听到过他们是如何如何厉害,让那些女子如何如何,他便有样学样,认为只有用这样方式才能让自己的小妻子满意,却从没想过他的身体比那些人强出不知道多少,傻奴会受不住。
这之后,李远山一反常态,补品像不要钱一样送到傻奴的口中,再也没缠着她要过。
傻奴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小脸惨白,“怎么又是这些?”
李远山默不作声,一直往她碗里夹肉,又盛了一碗飘满油脂的鱼汤。
傻奴不肯动筷子,他焦急地催促,“吃。”
他掐了一把傻奴细细的胳膊,更加烦躁。
怎么办,傻奴的胳膊都没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粗。
傻奴苦大仇深,开始慢慢吞下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李远山还在给她添菜,她捂住了自己的小碗,“相公,不要了……”
李远山突然停了筷子,抬头深深地望着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小猫又用软滴滴的奶音抓挠黑豹,黑豹无奈地看着弱小的小猫,摸上了小猫圆滚滚的肚皮。
“不吃了,嗯?”
她的肚子像是有孕了一样鼓,好像真的吃不下去了。
宽大的手掌一下下在她撑开的肚子上揉着,傻奴发出舒服的哼唧声,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已经变得可怕的眼神。
他自背后控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在桌上。
百合站在门外,又听到了夫人的哭声,但她习以为常了。
夫人爱撒娇,撒着撒着就会真的哭,有时候对着她也是这样,她每次看夫人这样心都软得不像话,什么都能随夫人。
百合想到傻奴可爱软萌的样子,也忍不住想疼疼她,敲了敲门,“夫人,要不要奴婢给你买点糖吃?”
不料里面传出李远山沙哑不耐的声音:“去城东那家买,现在就去。”
百合咂舌,城东,坐马车来回也要一个时辰,爷真会折腾人。
百合抬脚走了,想着傻奴捧着糖果眉开眼笑的模样,觉得就算跑一趟城东也值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走没几步,屋里的碗碟就摔碎了一地。
百合回来时看着满地的碎片瞪大了眼,李远山正抱着傻奴低声哄着什么,傻奴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起来楚楚可怜。
“把糖放下,出去吧。”李远山神色不明地说。
百合简单打扫了地面后离开。
他剥开一颗糖,送入傻奴的嘴里,轻声道歉:“小哭包,别哭了,让人家看到怎么办?都是相公的错,还疼不疼?”
魁梧结实的男人嘴里说出这等低声下气的话语,旁人只怕会觉得汗毛倒立,而傻奴就跟没听见一样,只吃糖不说话,脸颊鼓得像一只正在藏食的小松鼠。
她早已听惯了李远山这样哄她,知道就算这次他道歉了,下次该如何还是会如何。
说话不算话的男人。
她脸色发白,轻轻垂下了睫毛,说不出为什么,不是他买的糖就是没那么好吃。
李远山不断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大多是废话,然而相爱就是两个互相心悦的人在一起说无关紧要的话才甜美。
“要怎么才能原谅相公?”
傻奴的嘴张开一下,又速地闭上。
李远山挺直了腰背,声音冷了下去,用命令的口吻道:“说。”
“糖……”
“这不是正在吃?”
傻奴不乐意了,“你买的好吃。”
李远山似乎也感受到了糖果的甜蜜滋味,“都是一家铺子买的,怎么会有区别?”
傻奴又不说话了,只是耳朵悄悄红了。
男人笑了一声,“好,我去给你买。”
傻奴姿势怪异地送他到门口,男人还挑着她的下巴亲了一下才走,“等我回来。”
外面下了稀稀落落的小雪,他撑开油纸伞,坐上马车,掀开了帘子,淡笑着,“回去吧,当心着凉,你穿得少……”
话到了这里,他的目光又变了。
傻奴红着脸转身。
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家,也看不到那抹鹅黄的身影,他才放下了帘子。
衣襟里露出白色的一角布料,他面色平静地往里塞了塞,手指却在那柔软的面料上摩挲。
傻奴……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感叹,收回了手,指尖一片湿润。
可下了车,他又是那个正常的李远山。
“掌柜,所有的糖都来一包。”
那掌柜见惯大家大业的,还没见过这么豪气的,抬头一看,竟是之前常来的那个李将军。
“李将军,许久未见您亲自来了。”他看向李远山的断腿,显然也知道了将军府的变故。
李远山坦然自若,不见什么表情。
给钱的时候,他突然按住了掌柜的手,低哑着问:“真的很难看?”
掌柜一愣,“您面容英俊,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李远山高出他一个头,身高和肌肉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头皮发麻,他不禁后悔刚才多看了李远山几眼,让人家察觉了去。
李远山逼近他,眼中不见愤怒,反而是十足的冥茫,“我的腿,很吓人?”
掌柜吓破了胆,要知道李远山的每一步都是踏着白骨走过来的,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人命,几次在西南边境都差点死了,可见连地府里的阎王爷也不敢收,他如何招惹的起?
“不、不……只是……只是同常人有些不一样而已……无损、无损您的……”
手上的压制消失,他后怕地抬起眼皮子,生怕撞上李远山杀人的目光,但李远山只是拄着拐杖,留给他一个有些萧寂的宽阔背影。
路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雪,李远山一时不察,拐杖只一下没柱稳,他庞然的身躯也跟着倒下。
他冷漠地面对周遭的眼神,用衣摆盖上自己不小心露出的空档裤管,慢慢站起。
坐在马车内,他拍去身上的雪泥,双目空洞。
人人都怕他身上的血债,怕他手中的武器,他也享受着他人的惧怕,总比受欺负好。
现在他失去了人们的惧怕,成为他们同情和探讨的谈资,他却不知道,傻奴怕不怕?
他回来时脸色不好,傻奴懵懂地看着他,嘴里被他塞进去一颗糖。
“相公,怎么了?”
他坐在了床上,一声不吭地脱去靴子,白色的裤子也跟着扔到一边。
李远山发呆了半晌,手指颤抖地掀开长摆,只露出他的残肢。
傻奴惊得张大了嘴,一个不注意把糖生生咽了下去,“相、相公……”
她知道李远山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缺陷,哪怕是她,也只在一次不明朗的月色中隐约瞧过。
那一夜,他几乎是红着眼睛逼迫她看,眼中的绝望和崩溃刺痛了她还没长大的心灵。
从那之后,她再没敢瞧过他的腿,也好像一夜之间懂得了李远山种种长期压抑却能在某一时刻突然爆发的情绪。
她从那天起就学会了看李远山的脸色。
傻奴赶忙用衣摆盖住他的腿,“别着凉……”
说罢,扭过了脸。
李远山搂住她,近乎卑微地乞求,“看看。”
傻奴吓了一个激灵,“不看!我不看!”
她不想让李远山再因为这条腿上的伤口难过了!
李远山憋了一口气,又徐徐松开,“真的不看吗?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不、不想!”傻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只当他又在试探她,不敢多说。
双臂上的手离开了,傻奴如释重负,没注意到李远山变得血红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安全度过了考验,开始挑选摆在榻上的一包包糖,哪一种似乎都很好吃,她简直不知道要先吃哪一包。
雪下得愈发大了,狂风呼啸,吹动了小窗。
李远山艰难蹦行,把所有窗户都关紧,插好了门栓,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外面风雪横行,屋内风平浪静,然这短暂的平和很快被撕裂。
李远山声音冷硬如刃,“傻奴,躺下。”
傻奴回头,见到他背对着她,正在一盏盏地点油灯,把房间照得明亮。
一切都死静得可怕,只余她自己天真的呼吸声。
她依依不舍地推开一包包糖,乖乖躺着,小脚摇晃,半勾着绣鞋。
她像只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看着李远山缓缓靠近,娇润的唇边还带着微笑。
李远山再次掀起了衣摆,还是只露出那条残腿。
在通亮的灯光下,傻奴看到了断腿处蜿蜒曲折的血管,和皱起的皮肤。
她彻底吓傻了,僵硬着身体,双拳抓紧了被褥。
她后知后觉地闭上了眼,满面惶恐。
相公到底要做什么?
“睁开!”
李远山暴喝,烛火无助地摇了摇。
傻奴摇头,“我、我不看……”
风雪更甚,鼓吹着房门哐哐作响,傻奴的心也跟着颤抖。
她害怕极了。
李远山的目光一下变得狠戾,果然,她是害怕的……
害怕他可怕的残肢。
她并非全心全意爱他。
“我再说一遍,睁开……”
傻奴瑟瑟睁开眼,被李远山如鬼如煞的脸吓得连撒娇都忘了。
牙关被咬得冷然响动,他目中已经有了恨意。
“你知不知道,我变成这幅鬼模样是为了谁?”
昔日他骑着骏马身抗宝刀,指令千军万马,无往不胜,一路从挡刀的小前锋爬上了镇国大将军之位,沐浴在血河中,受赏无数,官拜一品,位极人臣,却如恶梦般,因为一个女人落得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连他的妻子都怕他。
他掩住目中一闪而过的心碎,继续逼近她。
“你娘,原名王安然……”
傻奴恐惧而困惑,和娘有什么关系?
床帐被李远山撕下,“你姐姐,苏明月……”
手脚被粗糙的布料缠住,动弹不得,傻奴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可她怕得失去了声音,只能不住地摇头,依靠后背的力量向角落缩去。
“你爹……”
李远山的声音开始哽咽,却古怪地顿住。
拷问戛然而止,傻奴大口的呼吸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打颤,心像是要冲出胸腔一般跳动,她的心好疼。
退无可退,李远山已经稳稳地掌控住了她的全部。
“九月二十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我去找我的副手,却在他的床上看到了你那个做娼的娘……”
他掐住了傻奴细弱的脖子,眼角已经开始溢出泪水,坠落在她的脸上。
可惜傻奴也在哭,不知道他也落泪了。
她一直都知道娘和姐姐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生意,靠皮肉养活她,但她不希望这些话从李远山的嘴里说出来。
“相公……”她被掐得快不能呼吸了,脸色发紫,“松……”
“你也知道求救吗?”李远山绷紧自己的嘴角,眼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我被俘虏,受尽刑罚折磨,所有你想象不到的刑具都被用在了我的身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被砍下,我又能向谁求救呢?”
恶鬼般的诅咒响彻在他的脑内——李远山,你早晚要落得一无所有、无人可求的下场!
“傻奴……”他哑着干涩的嗓子求她,“我明知你娘是瑶南奸细,把你送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套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却还是留下了你,放走了她,害得我失去全部……”
“我只为了不让你伤心,不想你来日知道我杀死了你的娘亲,我那时甚至连你还在不在京中都不知道!我只怕你躲在瑶南的某个角落,因为你娘亲死在我的手上就像瑶南的所有人一样诅咒我不得好死!我甚至都不求你还在我身边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爱我?”
他的理智和感情在一瞬间崩塌,“我只有你了!”
傻奴的眼神已经涣散,但还是听到了他的哀求。
原来,她的娘亲是瑶南奸细,是娘亲害他犯错……
难怪姐姐说,选了李远山就不能再指望娘亲还认她这个女儿了。
傻奴有很多话想说,但被人掐住的喉咙肿起,再也不允许她吐出任何一个字音。
她只能温柔眷恋地望着他。
“我不会杀了你。”李远山松开了手。
他杀人如麻,懂得生死界限,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掌握着一切。
他万念俱灰,黑豹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可怜的笑话,就连眼泪也无法令他的小兔子动容。
“傻奴,看着这条腿,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看着,不论你多害怕。”
傻奴正贪婪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他心沉了下去,就算说了这一切,也不能引起她的一丝丝怜悯吗?
他惨淡一笑,用只剩下不到三寸的残腿堵住了她的嘴。
“亲。”
高傲的黑豹发号施令,小兔子乖乖听从。
他擦干脸上的眼泪,看到傻奴如此乖巧,更多的眼泪涌上,他狼狈地捂住了脸。
他又在逼她。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失踪 [V]
李远山毫无尊严地痛哭。
他往昔作为将领的荣耀和作为男人的骄傲,他此刻通通不想要了。
傻奴仍旧捧着他的残腿亲,甚至用她娇嫩的脸颊去蹭他自己看了都嫌恶心的断口。
“别亲了。”黑豹终究不忍心他的小兔子受委屈。
他转身,沉默地穿起裤子,又执拗地去寻自己的拐杖。
袖子被人扯住,他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对上傻奴那双懵懂疑问的眼睛,就好像在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她永远都不会懂,也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爱得失去底线、失去所有。
他脊梁挺得笔直,试图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黯然道:“松开吧。”
傻奴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摇头,不肯撒手。
她总觉得,今日若是自己撒了手,李远山就完了。
她才懂得李远山阴晴不定的原因是什么,原来不仅是革职断腿,还有在瑶南遭遇的一切,一寸寸撕碎了他的高傲和信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傻奴摸到了他的手,用小兔子一样湿漉的眼睛望着他宽厚的背影。
如果李远山能转头,就一定会心软,知道傻奴眼神里传达出的后悔和心疼。
可惜他没有,他一点点拔出傻奴的手指,尽管心碎万分,尽管傻奴的手指依依不饶地继续握紧,他还是麻木地掰开。
那葱白的手指很快显现出了红肿。
他顿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腕子,用力地扯开。
他从未走得这么快过,天空阴沉沉的,雪花也无法净化地上的污泥,而他是被踩进烂泥里的、被抛弃的人。
他以为自己会轻松,都说开了,傻奴很快就会离开,他再也没有软肋了,以后江河湖海,他李远山一个人也能逍遥自在。
他再也不用惶惶终日,恐惧着傻奴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的肮脏和不堪。
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疼。
傻奴啊傻奴……
那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娇儿,心思剔透纯粹,谁对她好就跟着谁,像只摇摆尾巴的小狗,只懂得忠诚于喂食的人,却永远不会懂爱,所以也不会爱他。
他在奢望些什么呢。
到处都是苍白的,脚下是坚实的大地,他却如同坠落进了沼泽,求救失败,只能任自己沦陷。
他和付全正好碰上,付全一身酒气,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那铮铮铁骨的哥们儿在哭?
而他身后,只穿着单薄中衣的傻奴正散乱着头发,披风戴雪跑来。
“咦?”付全看着脸色惨白的李远山,“吵架了?”
付全也是有过妻室的,几个月前病逝了,自然知道再恩爱的夫妻也免不了小磕小碰。
李远山眼中灰沉,缓慢道:“明日,你安排一队人,把傻奴送回瑶南的苏家吧。”
付全愣住,“你这是何意?瑶南兵荒马乱的……喂,你别走!”
李远山自顾自地走,付全犹豫地看了一眼脚步霎时停住、一脸震惊的傻奴,然后追上了李远山。
比起傻奴,还是李远山的状态更让人担心。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被苏伟救下的那时。
李远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被屋内寒冷的空气冻得发抖。
付全合上门,连连叹气,“你搞什么,吵个架而已,至于送娘家去?瑶南战乱,她那个娘家能护住她?”
付全也是后来从李远山的嘴里才知道傻奴的身份,她并不是无爹的傻儿,而是瑶南曾经镇守一方的苏将军庶出的遗腹子,权势不输鼎盛时期的李远山。
只是后来苏将军在撤退路上,阴差阳错被当时还是挡刀剑的小前锋李远山认出,惨遭俘虏,吐出了不少瑶南军机,屈辱死在狱中,苏府也没落了,自此无人问津。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不是李远山活捉了苏将军献给上头,招了大量要密,李远山不会有机会出头,从小前锋爬至军中要位,直到战功累累。
什么道士算命,什么命格极低,全是苏氏一手谱写的好戏,用傻奴所谓的“命格”和天真无害引李家入局。
如今尘埃落定,李远山付出了代价,输得一败涂地,被只是一个小小妾室的苏氏耍得团团转。
苏氏一个毫无背景的弱女子愿意为了苏将军自愿走进青楼,碾转无数男人之间,最后进入危机重重的京城,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不难想象,固然可悲可泣,但李远山也并非故意。
自古刀剑无眼,战场上只分敌我,瑶南势弱,苏将军战败是注定的事情,活捉他的不是李远山也会是别人。
况且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傻奴出生之前。
苏氏深爱苏将军,一心复仇,却不懂得两国较量背后,就是有无数白骨堆积,她的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李远山毫无反应,看起来已是铁了心要送傻奴走。
付全本来也看不惯傻奴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他骂过多少次李远山鬼迷心窍。
然而和傻奴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来,他已然接受了傻奴这个弱小也顽强的存在。
他也跟着坐下,“你说说你,当初让你送走人家你不送,瘫在床上还梗着脖子跟我和苏伟叫板,现在你又要人家走?”
李远山还是空洞地盯着地面,头部低垂,整个人都似黑夜般沉寂。
付全板起脸,“好,你要送她走,作为兄弟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可千万别后悔……”
付全完全收起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面色凝重,“傻奴回了苏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她那个钻牛角尖的娘教唆,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你想如此,那便如此!”
李远山的心突然被揪紧,他猛地起身,却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残腿露了出来,他惨然笑开。
一想到傻奴会恨他,他忍不住难受,不想放手了;但一想起傻奴对他所承受的一切全然无感,他又醒了。
付全被他疯癫的笑声惊住,眸色探寻地在他脸上搜索。
半晌,他停住了所有动作,撑起身子重新坐下,生硬地说:“送走!”
夜晚,他和付全挤在一张床上。
付全罕见地沉默了。
付全以前总说,在死人堆里待得久了,早就受够了沉默,就与人想多说说话驱来赶那种不知哪日会战死的恐惧。
偏偏李远山和苏伟都是寡言的性子,他只能自说自话,天长日久的这种聒噪就成了习惯。
李远山一夜无眠,瞪着眼睛望着房顶,双拳一直未曾放松,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不少血痕。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都在期待奇迹降临,期待不懂情爱的傻奴能来找他、疼他。
但一夜过去了,他茫然地看着黑夜被晨晓撕裂,心也跟着被撕了个粉碎。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
付全也是没睡,闷声回了句:“嗯,新招的镖师,正好历练历练。”
李远山的心是麻木的,他已经不知道何为痛了,“那启程吧。”
付全随即起床洗漱。
李远山又忽然低声道:“把我的红月刀给她带上。”
付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是我一生的荣光,还给苏家。”
“真的不去送送她?”
李远山背过身体,对着墙面发呆,不论付全说什么,他都不再言语。
狗东西,迟早后悔,付全腹诽,推门出去了。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被子中,李远山咬紧了被角,身体颤抖,把所有哭声都咽了回去。
外面人仰马翻,奴仆都在叫着傻奴的名字,李远山终于有了反应,他迟钝地下了床,趿上靴子,有气无力地说:“别找了,她被我送走了。”
日头已高,她应当已经出了城,以后都和他无关了。
厨房的大娘一愣,然后哭道:“爷,不是这样的,马车就在外头,但夫人找不到了!”
李远山眨了眨眼,涩然的一滴泪滑下,“那就是她自己走了。”
她还是对他死心了。
李远山扶在门框上的手紧抓,他身形晃了一下,又像走入夕阳的老人般回了屋子。
他佝偻着身子,以手掩面,就这一个动作僵坐了一整天。
入了夜,付全满面冰霜地回来,痛饮了一杯冷茶,一字一句道:“傻奴不见了。”
李远山没有动,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门房是我的旧仆,都有武功底子,即便是深夜也能看个一清二楚,他们都没有见过傻奴出门。”
李远山透过手指缝隙,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付全。
“府内都找遍了,没有。我已经报了官,你等消息就行。”
茶杯被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响动,李远山恍如梦醒,“苏家来抢人了?”
付全不置可否,“你太久不关注朝政了,朝廷现在抓奸细的手段比你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连三日,傻奴不见踪影。
李远山从最初的猜忌不断变成了疯狂寻找,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甚至不顾以前最让他觉得难堪的路人眼光出去找人。
他去找傻奴最喜欢的小食铺,没有;
他去找和傻奴聊得很好的那家衣铺,没有;
他还去找总喜欢跟傻奴搭讪的屠夫家,没有。
没有,全都没有。
李远山站在路中央,天地都仿佛不存在了。
他家小孩去哪儿了?
他记得傻奴有个青梅竹马,是青楼龟公的儿子,他也去找了,那小子皱着眉道:“又不见了?我陪你去找。”
萧擎看着满身雪泥的李远山,那人面容憔悴,已经是三日滴水未进,看状态跟疯了也差不多,哪里还有往日大将军的一点模样。
“又?”李远山喃喃,“为什么是又?”
萧擎随手拿起一个棍棒,以作防身用,“小时候傻奴太笨,经常被不怀好意的男人骗走,不过每次我都察觉及时,赶在坏事发生前找到她。丢了有一柱香吗?”
难怪他如此淡定,原来这种事情在他的童年时常发生。
李远山脑子嗡地一声,已经想到了很多不好的场景,干哑地说:“……三日。”
“三天?三天?”萧擎的心尖跟着一颤,“你做什么吃的?三天什么都能发生了!我有一次去晚了一点点,她衣服都给人扒了!你最好祈祷不要在乱葬岗或者窑子见到她!”
心思深沉的少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转身去找了他那个当龟公的爹,让龟公赶紧去各大明楼暗馆去找,又让青楼里认识傻奴的姑娘去乱葬岗寻。
一阵刺鼻的脂粉气从李远山身边擦过,他愣愣地扭头,发现好多妖娆风尘的女子急匆匆地上了马车,有两个年纪小的还握紧了彼此的手,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连青楼里最下贱的女人在听到傻奴丢了以后都坐不住了,而他,傻奴的相公,竟然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做。
在这些人的映衬下,李远山既狼狈又惶然。
他要失去傻奴了吗?
*
李家最阴暗的角落,常年不见天日的杂物间里,层层杂物堆积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内,小得让人难以想象它能装下一个成人。
傻奴蜷缩着身体躲在里面,空间逼仄,她不敢动一下,生怕一点点声响都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她时不时透过箱子上两个小小的孔去呼吸,几日没吃没喝的嘴唇已经干燥开裂,头晕目眩的。
她在这里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不见日也不见夜,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完全笼罩了她,她是最怕黑的,在黑暗的环境中她总是会想起被那些讨厌的醉汉围住调戏的回忆,但她现在也只能忍受着这种折磨,不能出去。
她不想离开。
她忍不住落泪,相公要送走她,因为娘亲害了他的一辈子。
他一定很恨她。
傻奴咬住自己的虎口,想要堵住自己的哭声,却又想起他曾经说过——如果你敢伤害自己,我就敢加倍让你疼回去。
她收回了自己手,转而把衣摆揉皱,塞进自己的嘴里。
她不会走的,就算死在这里,烂在这个箱子中,她也不会走的。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相公教会她什么是家,懂得了家的温馨,却又要抛弃她。
她从痴痴傻傻的傻孩子长成了敢哭敢笑敢爱的大人,亲手教会她这一切的人却不要她了。
李远山严肃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他一板一眼地教导自己,又在夜里给了她无数的疼宠和爱语,给了她完整的名字,弥补了她童年时缺少的全部。
在她的世界里,娘亲给了她生命,姐姐爱护她,而真正让她从破碎的壳中走出来,勇敢面对生活的,是一直在牵引她前行的李远山。
杂物间腐朽的木门被推开,傻奴心里一紧,赶忙屏住呼吸。
“汪!”大黄狗兴奋地吠叫,欢快地跑向小箱子边,对着里面的傻奴摇尾巴。
傻奴在心里默念:大黄,快回去,快回去!
李远山盯着那个小小的木箱,眼睛都痛了。
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宝贝竟是在这么窄小的箱子里待了三天?
她大可以回到娘亲的怀抱中去,却宁肯藏在这里也不要离开……
到底是谁比较胆小?
哒、哒、哒——
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催命鼓一般响在傻奴的耳边。
她头皮发麻,相公来了,相公要送走她了!
盖子掀开,扬起尘土一片,李远山在飘舞的灰尘中看到了那具小小的身躯。
她以非常扭曲的姿势缩在里面,狗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如同山峦一般高大的他,嘴里还紧紧地咬着她珍爱得不得了的新衣服。
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后面提着灯笼的萧擎,挡住了萧擎带来的微弱的光芒。
他背着光,傻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颤抖着哀求:“我、我不走!”
温热的水珠滴在她的脸上,傻奴怔怔地擦过那滴水珠,连被人抱起也没反应。
相公又哭了。
她借着昏暗的光看向他的脸,那张绷紧的、冷硬的脸上布满了水痕。
他与萧擎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多谢。
他回到房内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死死地盯着傻奴。
傻奴瑟瑟发抖,害怕地闭着眼睛。
死一般的沉默吞噬了他们。
傻奴怯怯地睁开眼,开始挣扎,男人的大掌一下按住了她,却仍然不说话。
傻奴这才发现他的脸有多枯槁,那双深邃的眼睛完全红了,吃人的目光似要盯穿她,下巴上都是泛青的胡茬。
“我、我要小解……”
她憋了三天,一出来就忍不住了。
李远山无声地解开她的带子,抱着她走到那里。
长满粗糙茧子的手掌增强了她的感知,一掌掌带着惩罚意味拍下,傻奴脑子一片空白,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男人面无表情,又把她抱了回去。
傻奴还没有清醒过来,微微张着嘴,他挑起她柔弱无力的下巴,疯狂汲取。
他睁着眼睛,直到看到傻奴的睫毛颤了颤,就要醒来,他才退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傻奴抓紧他的衣襟,嘶哑着求:“我不走,别把我送走。”
李远山半垂着双目,深吸了一口气,“不走了。”
傻奴哽咽着笑,依偎着他,轻声诉说:“那天,不是我不敢看,是因为你以前都不让看,我怕你难过。”
“嗯。”
还有什么来着?傻奴用自己的小脑袋思考,“我娘……”
她沙哑的声音渐小,“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男人的胸腔明显有了起伏,“嗯。”
傻奴抓着他的领子抬起脸,对上李远山的眸子,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我……我……我爱……”
李远山身子一震,封住了她的唇。
不用说了。真的不用说了。
只会让他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含糊低唤:“娇娇儿……”
傻奴僵了一下,“爹、爹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训犬 [V]
两张脸贴得如此接近,呼吸交缠着,傻奴还能感受到自他皮肤中散出的热气,徐徐包围了她,包容的、充满爱意的,尽管他什么也没说。
她刚被他爱过,方式不算温柔,正是需要他疼的时候。
但她反而摸上他的断腿。
李远山难捱地仰起了头,傻奴只能看到他高挺锋利的鼻尖和清晰的下颚轮廓,他脸颊的肌肉紧绷着,充盈着压抑的力量。
许是受过伤,肉还没完全长好,那里比别的地方的感官更为明显。
她的后颈被男人抓紧,指节分明,微微发白。
“不怕、不怕……”傻奴像哄小宝宝似的哄着他。
李远山睁开眼,看到傻奴单纯而笨拙的讨好,情难自禁,再度吻上她。
这一夜李远山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搂着她,仍然不说话。
他想了一整夜,是不是自己从未懂过傻奴,他都不知道傻奴什么时候知道爱的意义了。
他仅仅是面对傻奴的沉默,就想逃走。
而傻奴面对他的决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留下。
死里逃生后,他瘫在马车上的每一天都想杀了她;可周围安说她每天都去将军府等他,就在他琢磨着要怎么撕碎她的时候……
他一直认为傻奴什么也不懂,不懂情爱也不懂他,但又是谁不懂谁呢?
黑暗让他的表情被掩藏,而低低的哭声不会,和着傻奴细细的酣睡声,三天三夜没睡的男人依旧无法进入安眠。
次日,他给傻奴洗澡后带着她去了老太太那里,新买的衣服被她的小牙咬烂了一角。
他是探索过她的每一颗小牙的,知道她的牙齿并不算尖利。
李远山怔怔地盯着那一处,转身取出了旧衣服,给她换上。
听说傻奴丢了以后,老太太病倒了,一连扇了李远山好几个巴掌,要他把傻奴带回来。
他来交差了。
他还是没说话。
傻奴见到老太太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样子,钻进了老人家的被窝,依偎在身边,而老太太也像早就习惯了一样把她搂在怀里。
李远山还从不知道她和母亲相处时这样亲密。
“娘……”傻奴闻着老太太身上浓重的药味,满是自责,“对不起,我让您担心了,您快点好起来吧!”
老夫人犀利的目光透过傻奴打向李远山,“回来就好。以后再有什么事,来找娘,娘给你做主,你不许再这样委屈自己,那箱子不大,你在里头憋了三天,生病了可怎么办?”
傻奴总算知道李远山像谁了,这副板着脸,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表情,母子俩简直一模一样。
老夫人又严厉道:“远山,你三日未休未眠,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你疯魔了,还不赶紧去用饭?”
沉默的黑豹退下,傻奴又往老夫人的怀里蹭了蹭,捂着嘴偷笑。
娘这是又给相公说好话呢,三言两语就让她知道了相公的不易。
傻奴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小狗狗一样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故意支走儿子的,她有话要对傻奴单独讲。
“傻奴,他父亲去得早,未曾见过男人疼女人,又是个粗糙的武将,军营里每个人都活一天算一天,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丢到天上去了,你要原谅他的冲动,他怎么会舍得把你送走,怕是你还没到瑶南他就把你追回来了。”
傻奴的眼神闪烁,她好像又聪明了好多,娘说的话她竟然都听懂了。
“嗯!我懂的!”
只是……
她的亲娘把相公害成这样……
似是看出她的难过,老夫人更加惆怅,“我隐约知道他犯了圣上什么忌讳,但看他把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连圣上都不知道你娘的存在,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你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浪费了他的付出。”
老夫人屡次察觉出李远山对瑶南的敏感,特别是对着傻奴的时候。
他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傻奴对瑶南知道多少,这已经超出了他作为将军的职责,就是刑狱官也没几个会对着妻子这么疑神疑鬼的。
再加上苏伟送他回来那日,轻描淡写一句“他认识那人,不忍那人遭受刑罚”,她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不忍战胜了对国家的忠诚,这是多么沉重的感情。
王朝正在侵略瑶南,不许任何瑶南人进关,他也对瑶南人敬而远之,生怕扯上什么关系引火烧身,唯一有交集的就是白蕊,但白蕊的父亲为了救李远山,早就以叛国之罪处死,那便只剩下傻奴这里了。
“傻奴,不管你信不信,他能捡回一条命来,娘已经知足了,这是他的命。”
*
傻奴出来时红着眼睛,雪后的天空澄澈,日光闪耀,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看到院子里一张张笑脸对着她,都在庆幸她没事,百合给她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夫人饿了吧,快些吃,热乎的。”
傻奴捧着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找到了李远山。
——他将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什么,也许是要连李家都要赔上的灭顶之灾,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的爱远不止看上去那样钟情迷恋,那是波涛暗涌下更为澎湃壮阔的情感。
傻奴眨了眨眼睛,她都没发现自己不过须臾就想了这么多。
李远山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埋头吃饭,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在掩饰些什么。
傻奴想给他擦擦嘴,却没带帕子,就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擦。
男人一僵,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坏掉的木偶,却在傻奴快收回小手的时候偏头含住。
当高傲的黑豹懂得了爱情,他就在这个人面前放弃了所有尊严。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也是小小娇儿的俘虏,在这场战争里输得一败涂地。
他发了疯一样啃咬,像只不懂事的幼犬想要在主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和痕迹一样。
这是老夫人的院子,外头下人多,他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一半,塞进了傻奴的嘴里。
等到狗狗标记完自己的主人,傻奴身上已经不能看了,她昏昏沉沉,抚摸着他坚硬的头发。
那盯着她发狠的大狗狗久久不再有动作,一切戛然而止。
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主人做更多过分的事情,只默默地给她穿上外套,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地面上碗碟的碎片发呆。
“……相公?”傻奴茫然地看向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李远山一动不动,如同山峦般稳坐,仿佛没有听到。
傻奴突然想到点什么,开门就要出去。
男人猛地起身,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用力之大,直接撕裂了她的半边袖子。
傻奴傻眼了,她的最后一件冬装啊……
再抬起头,男人恶犬般的眼神正瞪着她,从前清晰的眼白上全是红丝。
他步步紧逼,急剧的胸腔起伏和传来的过快的心跳让傻奴浑身发麻。
相公好像要吃了她一样……
她不禁想起他刚才的狂热,低声解释:“我只是想拿个湿帕子擦擦身……”
身上太臭太湿了,都是涎液味儿。
“我怕衣服被弄脏……这下好了,衣服也不能要了……”
她苦着脸,指着自己露在外头的半截莹白手臂,“我怎么见人啊!”
男人蓦地转身,傻奴正摸不到头脑,方才剩下的半块馒头又塞进了她的嘴里。
正好起风了,吹得房门咚咚震响,下人们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过年吧,过完年春天就来了,从此有三个季节不再寒冷。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一手拄拐,一手抱着一团东西走出来,面容冷峻至极。
他臂弯里的东西被厚实的红被紧紧盖住,谁也看不出那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地面冰滑,他走得十分缓慢。
下人赶忙走到他面前,“爷,我来帮您扛着吧!”
男人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下人望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他做错什么了吗?这不是看爷扛东西辛苦想帮把手嘛!
那被扛着的“东西”在被子里羞红了脸,娇滴滴嗔怪他:“都怪你……”
李远山顿住了脚步。
“东西”又改口:“好吧……那不怪你了……不过下次不许在娘那里了……”
李远山复才抬起脚。
*
转眼好几日过去,李远山还是不言不语的,只用一双眼睛盯着傻奴,还是那副恶犬的模样,饥肠辘辘的眼神。
傻奴被他盯得发毛,她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门了,衣服破破烂烂也没别的换,实在难以见人。
“相公……我想买衣服……”
男人没说话,拿起了手边的拐杖,给她披上他的半身棉袄,默默跟着她上了街。
路上,有个小孩指着傻奴问她的娘亲,“娘,那个姐姐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啊,好像小鸭子!”
孩子洋洋得意,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远山冷瞥了那母女两个,女人登时汗毛倒立,捂住了自己孩子的嘴。
傻奴崩溃地掩住脸,天知道她这几天怎么过的,骨盆都快变形了。
但她听说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若是这般,生孩子还容易些。
孩子……孩子……
她的脚步有些轻快,要是生个孩子,是会生一个她一样的小笨蛋,还是相公那样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男人凝视着她的脸,步伐突然慢了下来。
傻奴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真的生得出孩子吗?
她又有些失落了。
她扭过头,发现李远山已经被落了一段距离,姿势别扭地奔向他,小脸因为跑动而粉嫩嫩的,“相公,是腿疼了吗,怎么走得这么慢?”
李远山脸色很苍白,没有回应她,深沉双目盯着脚下的积雪,神色不明。
傻奴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看在他的眼里,如同刮骨割肉般痛。
傻奴亲热地挎住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问:“相公,我们……我们怎么还没有孩子呀……”
她眼神热切,脸上还带着羞赧的笑容,李远山很想说,他们不会有孩子了。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很苦涩很苦涩地哄她:“没那么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瑶南人的诅咒一一应验,他一无所有了,也无人可求了,也断子绝孙了。
傻奴张大了嘴,“相公,你终于说话了!”
她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说着什么,李远山却听不到了。
小小的手攥着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正对上傻奴明亮的葡萄眼,“相公,再说几句吧,声音……好听……”
她咬着红嫩的嘴唇,向他撒娇。
李远山眉心紧皱,傻奴又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不想说就不说啦!”
她尴尬地为自己遮掩那点失望,蹦蹦跳跳着又跑到了他的前头,不小心脚滑了,被男人稳稳接住,搂在了怀里。
傻奴柔柔地看着他,他仓皇别过脸去。
他无颜对她。
先是活捉了她的父亲,害她母亲沦落风尘,再让她失去生育的能力,前些天又失心疯掐了她的脖子……
他这些天一直在疯了般怀疑,他真的配得上傻奴吗?
可经过她失踪的三天,他再也不想、也无法放开她的手了。
傻奴就是他的命。
拐杖碾压着无力反抗的雪花,他忽然问:“傻奴,可以不要孩子吗?”
傻奴歪着脑袋看他,反问:“相公不喜欢孩子?”
李远山的目光更加黯淡,神态漠然,“不喜欢。”
傻奴明显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然后又亲密地抱住他的劲腰,嘿嘿笑道:“相公不喜欢就不要啦!没关系的!反正我身体也不好,嘿嘿!”
他身子一颤,怔然地注视她,干哑地问:“你愿意?”
“愿意,愿意!都听相公的!”
她的包容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更觉得自己肮脏。
他默然前行,走过了头也不知道,直到傻奴拉住他,“相公,到了!”
他进了衣铺。
傻奴在他身后,笑容渐渐消失。
是怕她的痴笨传给孩子吗?
但李远山转头时,她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她刚才一瞬的伤心,跑了进去,“来啦来啦!”
镖局已经走入正轨,他们在银钱方面已经不那么拮据,傻奴本来只想买一身衣服,够穿就好了,但她又想起那日相公的惩罚——不许自卑自贱,不舍得花钱就是看不起你的相公。
她一口气扫了二十件衣服,有她的也有老夫人的,还有几身是付全、百合和周管家的。
李远山背着大包袱,沉默如山,傻奴犹豫问道:“是不是买太多了?”
她嘟囔,“可是相公说不许看轻自己,要敢花银子。”
李远山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他说过的每句话傻奴都好好记得,未曾忘记,而他自大到认为傻奴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
但傻奴其实早就在他的一目一语下脱胎换骨了,她以前,只是被一心复仇的苏氏耽误了教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傻奴忙不迭向大家献宝,在得到老夫人和周管家的赞赏后得意得不行。
她让百合换上精美的新衣裳,百合哭得稀里哗啦,“夫人,我的小哭包,我的小软妹,我的小娇娇,你还真让奴婢当小姐啊,这么好的衣服穿着,我干活都不自在了!”
小哭包?小软妹?小娇娇?
傻奴一头雾水。
百合掏出一本神秘的画册,舔了舔嘴唇,“这上面学的。”
傻奴在李远山不在的时候跟着老太太学了好些字,大体上能看懂了,这是一本不可说的小册子,里面的男人就这么叫自己的媳妇。
傻奴和百合趁李远山出去办事,凑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懵懵地望着百合,“他们,好厉害。”
百合搓着脸颊,害臊地抱着她,嗅她身上的香味,“让你学学,好早些生娃。”
傻奴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她又去找了刚回家的付全,“付叔叔,礼物!”
付全意外地挑眉,“小东西知道送礼物了?”
傻奴笑眯眯的,“我知道是付叔叔出去喝酒才让相公得闲的,辛苦你啦!”
付全自袖口里掏出一袋银子,分量十足,“马上过年了,给下人们也发点银子,一个个发,让你这小木头脑袋也听听吉利话。”
傻奴忙叫齐了下人,像个小善财童子一样分发银子,果然听了好多吉利话。
她喜滋滋的,就等着李远山回来了。
李远山进了屋,穿着红衣像个喜娃娃似的傻奴眼睛冒光,小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学着他的古板样子道:“过来。”
连日没什么表情的李远山都愣住了,这语气,有些熟悉。
傻奴又学他,挺直了腰背,这是他每次称心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动作,傻奴竟也发现了。
可那双小脚却可可爱爱地晃着。
李远山直觉不对劲,迟疑着走近。
傻奴老道地说:“快过年了,给你发点银子。”
说罢,她掏出钱袋子,双手捧着,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她内心在高喊:吉利话!吉利话!
她今天非要他开口说话!
她好似忘却了一切不愉快,他粗暴和黑暗的一面,他要送走她,他在孩子一事上果断的拒绝。
李远山木然地接过钱袋子,放在一边,以膝触地,断腿也跟着拄在地上,跪着脱下她的小绣鞋和足袜。
傻奴又不懂了,“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说点吉利话就行。”
男人没有回答,粗粝的手指在足下的穴位力度适当地按着。
傻奴轻叹了一声,后仰着身体,今天走了好久的路,的确脚疼。
后来的事情就失控了,她彻底忘记了要他张嘴说话这档子事。
她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小脚,上面全是牙印,“属狗的男人……”
讨厌。
哦不,还是有点喜欢的。
傻奴悄咪咪地想了想,还是摆出了一副不愿意的表情,可不能给他惯出毛病来。
这叫什么?对,训犬大师!
作者有话说:
女儿就像个喜剧人一样哈哈哈哈。
狗子:被驯服的恶犬(对外人呲牙咧嘴,对媳妇低眉顺目
她越来越聪明啦!
(题外话:傻奴的灵感其实是我患了自闭症的小侄子,我嫂子一直没放弃,转眼快十年了,小侄子越来越活泼了,和正常娃娃一样,所以就想写一个被爱教导着慢慢长大的故事,不是喜欢白幼瘦呢,我自己都是个一度胖到150的小胖墩儿,知道女孩子的美是千姿百态的,超模身材美,前凸后翘美,肉墩墩也是美!
第35章 核桃 [V]
李远山沉默地抓过她的脚,傻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不要了,很疼的!”
男人的手掌停住,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却仍旧固执地握着她的脚腕不放。
布满牙印的小脚被绑上了什么,傻奴低头看去,是一串普普通通的红绳,上面坠了一个小巧的银铃,脚儿微微晃动,小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山谷间晨起的鸟儿在欢快地鸣啼。
“有些眼熟……”
傻奴拨弄着小铃铛,她在青楼的姐姐们脚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绳子,不过没有铃铛,娘亲和姐姐也有。
每当她羡慕地看着她们的红绳时,她们就神秘地对她笑笑,说她不能戴。
傻奴后来才知道,那是青楼女子身份的证明,一旦被绑上了这样的红绳,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吃苦。
她用脚去蹭男人的手,“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李远山没回答,眸子里闪动着什么,一滑而过。
红绳是做什么的,傻奴第二天去问了见多识广的周管家,但周管家只是意外地说:“在西南,银铃是女子最喜欢的装饰,西南女子爱跳舞唱歌,起舞时银铃晃动,配合乐声,犹如人间精灵……”
傻奴不明所以地走开,难道相公想看她跳舞?
可是她不会呀!
周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远山竟卑微至此……
那人从不信命,现在却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祈求上天的怜悯和成全。
晚上李远山回来,默不作声地放下一个小木盒,只比他自己的手掌大一点点,就放在床头。
傻奴打开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盒子外面写满了她不认识的字,奇怪而扭曲,好几个像字又不像字的字连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李远山不言不语的时候像座压抑的大山,死气沉沉,只有在熄灯后他才会展现自己作为活人的一面,用自己滚烫的肌肤去温暖傻奴娇小的身躯。
傻奴搂着他的脖子,汗淋淋道:“相公、相公……”
男人的汗滴落进她的口中,咸咸的,又有点苦涩。
傻奴摸向他的眼角,果不其然,是湿润的。
他最近似乎总在哭,用傻奴不能理解的想法一次次地折磨着自己,始终无法解脱。
*
大年三十到了,街上空空荡荡,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傻奴指挥着下人装饰宅邸,挂上红灯笼,贴上对联。她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两个小得可怜的石狮子,为它们戴上和头一样大的红花,放在门口镇宅。
她忙碌的身影在宅子里跑来跑去,竟也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模样。
付全和李远山给上头的人送完礼回来,看到傻奴蹲在门口,摸着石狮子的脑袋自言自语:“小狮子,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平安……”
付全用胳膊肘怼了李远山一下,“看到没,长大了,全是我教得好。”
什么痴傻,就是没学过。
傻奴在管账结算方面简直一把好手,他将军营里计划预算和记录开支的那点皮毛教给了傻奴,她一点就透,随便看了一本帐薄就能上手,年底给镖师和客户结账也一文不差,比周管家还厉害。
李远山久久站在原地,眼睛逐渐酸热。
他还记得傻奴刚入府时,蹲在花田边看小蚂蚁,和此刻一模一样的姿势,而他呢?
他嫌弃地蹬了她一脚,说,傻子就是傻子。
她那时不敢抬头看人,连在府里都行色匆匆,生怕别人伤害她,更不要提敢走出大门。
他以为傻奴什么也不会,也永远学不会。
他现在甚至都怀疑,苏氏是不是故意把傻奴教成当年那副性子,让自己卸下防备。
付全进门时跟傻奴打了声招呼,傻奴蹭的站起,回头看到李远山,惊喜地扑向他:“相公!你回来了!”
娇儿入怀,铃音在寒风中荡起,李远山方才回过神,将她抱在了手臂上。
傻奴羞赧埋怨:“你做什么呀,下人都看着呢!”
李远山顿住,深沉地看着她的眼睛。
傻奴索性把脸埋进他的脖间,“你、你继续吧,真是的……”
一言不合就什么也不干了,光盯着她,真像只差脾气的大狗狗。
除夕夜有许多要忙的,她敷衍地任他亲了一会,又跑出去了。
轻快的铃音响了又断,李远山起身,站在门边看她,她霎时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
他安了心。
家宴上,老夫人看着一桌子饭菜,连连称赞:“好孩子,做得真好。”
她取出一个红封,里面厚厚的一沓,傻奴眼睛亮了起来,老夫人摸摸她的脑袋,“希望你和远山永远健康平安。”
傻奴笑着收下,垂首间却忍不住失落。
下人都祝福她早生贵子,而老夫人似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大年初一,傻奴命人将正厅清理出来,搭了一个小戏台,请来一个戏班子场戏。
老夫人坐在最中间,付全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她和李远山则坐在一起,上头咿咿呀呀的腔调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李远山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她全然没有察觉男人的依赖,眼睛直直盯着人家手里的大刀。
半晌,她靠回椅背,低声在他耳边说:“他那大刀耍得比相公差远了。”
李远山身体挺得笔直,却安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傻奴小脸兴奋得发红,看到精彩处还会跟着叫声好。
李远山空出一只手给她剥核桃,别人需要用铁钳,而他只需单手攥一下,核桃便四分五裂。
核桃仁时不时被喂进她的嘴中,傻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没有离开戏台一下。
男人亲手为她擦去唇边的残渣,傻奴还以为有吃的,张开了口。
指尖温湿,男人发出低低的喟叹,无人可察。
他收回手,捏碎了一个核桃,再抬起时,手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
他盯着聚精会神看戏的傻奴。
精致白嫩的耳朵,小巧饱满的耳垂,还有一个被人清理得分外干净的耳朵眼儿……
通向她那不太聪明的小脑袋。
他屡次想钻进去看看的地方。
他期待着傻奴再次亲上他的指尖,但傻奴学聪明了,特地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给她带来核桃肉,困惑地望着他幽深的双眼。
男人若无其事地捏起一块核桃肉送进她的嘴里,傻奴这才正回头,继续看戏。
她警惕地看了好几次,李远山次次都安分守己地奉上吃食。
她觉得他刚才也许只是忘了拿,终于不再注意他了,一口一口吃着。
李远山的手指碾了碾,再次空手上去。
傻奴再次咬了个空,李远山甚至恶劣地刮了一遍她的小牙。
傻奴慌了,连忙看周围的人有没有看到,好在这会正是好戏上演,大家都在看戏。
李远山从容地捏起一块核桃,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那核桃不再甘涩,反而带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傻奴怒视着他,李远山擦了擦手,罕见开口:“母亲,我带傻奴去如厕。”
傻奴怔住,她什么时候要如厕了?!
她的戏还没看完呐!
然而李远山已经站起来了,不容拒绝地拉起她就走。
李远山绕了个大远,回到他们的屋子,他一扇扇关上窗子,又插上了门拴。
傻奴拿出干净的便壶,满脸为难。
相公已经好久没有敦促过她如厕了,怎么这会又想起来了?
她根本没有半点想要小解的意思。
男人自背后抱住她,抢走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一颗颗挑开她的扣子。
扣子小如珠玉,他的手指粗而糙,摩擦在精美面料上发出一阵阵窸窣响声,然后又滑到了她的脸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尖,傻奴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温顺地合上了眼帘。
小兔子落入了黑豹的掌中,被他抱在怀里贴脸安抚,温柔极了,银铃顺着韵律响动,最后无力地垂在塌上。
傻奴再没心情看戏,大年初一,她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醒来。
她推开一直把脑袋蹭在她耳边的人,随手抓起一块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耳朵。
她做了一下午的恶梦,梦见自己的耳朵眼被蛇信子钻了,舔自己的脑子。
傻奴打了个寒战,对上一本满足的男人,“相公!!!”
李远山瞬间不动了,傻奴苦恼地捂住耳朵又松开,送了上去,“那、那……”
大狗狗眼看着就要被她惯坏了。
*
年关过后,镖局又忙了起来,李远山整天不见踪影,每每是到了深夜才会回来,傻奴也有了看不完的账本。
百合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就着昏暗的灯光,傻奴趴在案上,算珠打得啪啪作响。
门被推开,百合刚张开嘴,就见李远山的手指竖在嘴边,然后笑着指了指外边,百合心领神会,悄悄退下。
娇儿坐着只比桌子高一点,全因这张桌子是为李远山定制的,他个子高大,自然桌子也高。
“一万三千六百两……”傻奴对钱没概念,只对数字敏感,饶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半年就挣了这么多!”
她听付全说,边关的瑶水一年税赋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镖局怎么这么挣钱?
她怕自己算错,又仔细对了一遍账,有些懂了。
大部分镖都是运往西南各地的,虽然上面并没有出现苏伟的名字。
相公还和西南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傻奴合上帐薄,明明是夏天,她却如坠冰窟。
男人坐在床上,看着傻奴的表情变化,本来舒展的眉心皱起。
烛火摇晃,夏日繁星点点,小鸭子已经长成了肥美大鸭子,在院子里转着圈儿找傻奴要吃的,傻奴走出去喂鸭子,正纳闷门拴什么时候被锁上了,就听到一阵笨拙吃力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高大而沉默的男人,如山一般笼罩了她。
傻奴有了心事,没有露出以往那样开心的笑容,反而是担忧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问。
私运粮草给前线,这可是要砍头的买卖。
他不怕吗?
李远山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并没有拄拐,衣摆下的两条腿也是完完整整的。
他冷着脸皱着眉,却完整魁梧如落难前,那个风光无双的大将军。
傻奴一愣,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摸着他本该不存在的右腿问:“相公你的腿……”
她的话音猛然停住,因为她触及的并不是凡人的肉身,而是没有温度的东西。
她提起他的裤腿,看到了一截木头,光滑而粗壮,形似真腿。
李远山漠然转身,走路时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仿佛只是一个腿上受了点小伤的武将。
这半年来,李远山还是沉厚寡言的,鲜少开口说话。
他今日终于拿到了等了半年多的义肢,本以为傻奴看了会高兴,没成想她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般,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他克制着低吟,解开了义肢的机关,断口处已经被磨出了血,他一时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在疼。
这点伤对久征沙场的李远山来说只是小意思,他甚至连管都不想管,然而他的小妻子却如临大敌,摸出一罐罐伤药给他擦上。
金创药中含有镇痛的成分,他的断口已经少了许多刺痛,可心还是有感觉。
他明白是自己又小心眼了,再看那小娇娇儿,正捧着他的残腿疼惜呢。
李远山挺直了脊梁,大掌摸上她的头顶,温柔摩挲。
然后掰着她的脑袋偏移了一点点方向。
他喉间发出浑浊的声音,带领着她给他想要的。
入睡前,傻奴听见他在一片黑暗中低声说:“傻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傻奴摸着那个神秘古怪的小盒子,闷声回他:“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就想下辈子,贪心。”
男人又不说话了。
傻奴转过身,弱弱地提议:“那……下辈子让我当男人,行不行?”
小手被男人攥住,他放在唇边轻咬,声音沙哑,“今天你也可以做男人。”
傻奴一听这个可不困了,“怎么做?”
话没说完,她就被拽到了他的身上。
李远山在黑暗中翘起嘴角,满是宠溺,“相公,还请怜惜娇娇……”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疼你 [V]
这一夜酣畅淋漓,他们约好了下辈子她当男人,又约好了下下辈子一起当小狗,下下下辈子一起当小鱼。
但到了最后,她只能当块漂亮的小石子儿,被喜爱奇石的收藏家放在手心把玩。
李远山精力充沛,这边才刚哄好傻奴睡觉,那边又要早起去点镖,却冷不防被人捉住了袖子。
他背对着她而笑,悄悄将脊梁挺直,再转身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无声失笑的人不是他。
大狗狗学会了伪装,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主人疼他,他不会让主人发现他早已放下那些自我怀疑。
傻奴迷瞪着眼,只是简单梳洗过的她没有簪任何发饰,夏季的衣衫虽然单薄,但也看得出她这身衣服不再是从衣铺里买的成衣,而是裁缝为她量身打造的,身形的处处都勾勒得极为精妙。
“相公,带我去吧……”
李远山复杂地看着她,傻奴明白,这就是他的拒绝。
她紧张地捏起一根男子玉簪插在发间,面上一片羞红。
昨天她哭着说只在上头不算男人,他就哄着她把这根簪子插上,说戴上了男人的簪子就算男人,骗她继续。
如此小把戏取悦了他,李远山揽着她上了马车。
他把傻奴的手放在掌心搓捻,想不通傻奴从何时起竟懂得了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妥协。
看来热衷于表演的不仅是他,还有个小娇娇儿。
他半垂着眼帘,偷偷看向娇儿。
傻奴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他满含宠爱的目光。
她希望自己看到什么,又希望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天还没亮,雾气飘渺,镖车已经准备好,一个个大箱子被绑在上面,镖师们腰别长剑,见到李远山恭敬地行了一礼,也在看到娇憨的傻奴时愣住。
世间女子大多柔美温婉,或是明艳大气,但他们却从没见过气质如此特别的女子。
他们先注意到的是她过于矮小的个子,开始他们都以为是李远山太高映衬的,后来发现她就是这么矮。
其次才是她的美貌。她美得特殊,不同于任何一个他们见过的女人,混合着少女的天真和妇人的熟美,像是一颗将熟未熟的水蜜桃,藏在威严大树下为她遮风挡雨,也用自己的甜美驱赶大树面对暴风雨的恐惧。
傻奴甚少来镖局,偶尔来一趟也是和周管家对理不清的账,这些镖师不认识她也实属正常。
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铁皮箱子,许是里面的东西太沉,连车板都比寻常镖车的要厚上许多,傻奴想打开箱子看看,犹豫地看了李远山一眼。
“镖车在出关进关时守卫都要一一打开查看。”李远山毫不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盖子,里面放的是一些日常器物,看起来十分普通。
和战争也扯不上任何关系。
十几辆镖车的车轮徐徐转动,去往遥远的地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
傻奴始终笑盈盈的,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李远山掰过她的小脸,“放心了?”
傻奴迟疑地点点头。
李远山松开了她,淡淡道:“在车板里。”
他转身进了镖局的大门,“下次不许再瞒我,有什么大可以直接跟我说。”
原来相公都知道啦……傻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像只粘人的小猫儿一样跟了上去。
镖局里养着许多马儿,其中一匹威风凛凛,浑身全黑,油光水亮的,看人的时候总是气势睥睨的,乍一看上去像是马中李远山。
“他叫雷电。”李远山拍拍雷电的脑袋,傻奴却被旁边一窝刚出生的小白马吸引去了。
傻奴站在栏门边瞪着眼看,满是喜爱,“好可爱呀!”
李远山轻笑,“这是雷电的……嗯,崽子。”
“孩子”二字在他的嘴里又换了个方式说出,他小心翼翼地避讳着。
傻奴一脸怀疑,“是亲爹吗?”
雷电可是黑毛的,这些马崽却都是白色的!
男人温热的大掌包着她的小的,牵着她走向另一个格外干净的马厩。
干草堆中睡着一个矮小的白马,比起别的马儿,它实在太小了,而且通体雪白,或许它还在好梦中,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有一种甜蜜而脆弱的美丽。
傻奴看呆了,“这只马儿好漂亮!!”
李远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它是雷电的妻子。”
“叫什么?”
男人但笑不语,在心里回答她——雪娇。
傻奴回过头,“怎么不说了?”
“他们都是我在西南的战马,白马是早产的,跑不了太久,只能放在马厩里观赏,这次怀崽也是我不知道的结果。”
他长身而立,仿佛回到了在沙场上奋力杀敌的时日,也有些怀念,“如果我提前知晓,是一定不会让它有孕的。它身体不好,生下这些崽子已是九死一生,险些送命,以后都要细心养着了。”
他贴近傻奴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问:“再也不能出去踏青,也不能出去玩耍了,你觉得它这样值得吗?”
傻奴闷不作声,她一时也给不出答案。
李远山在她的脸上为非作歹,打横抱起了她。
傻奴惊慌失措,“相公,这是外面!”
李远山含着她的唇模糊道:“今日小马走了太久,小蹄酸痛,大马抱抱她。”
他穿着义肢,步伐蹒跚,这会太阳刚刚升起,他的额头上却已经有了不少细汗,可仍旧笑着对她。
傻奴眨了眨眼睛,一个猜想一闪而过,又觉得他现在那么忙碌,应该没那么无聊,不会把功夫用在这上头。
她被男人小心地放趴在桌子上,眼前是成摞成摞的账本,傻奴摸着光滑的桌面,羞赧地回头望着他。
“不是想看帐薄吗?现在看。”
李远山用粗实的手指划开一页,指着一处,“镖车明面上运的是商镖,实际上夹杂着粮草和伤药,从南方运回金属,打造成兵器后藏在夹层中运往南方,再由南方各部送往前线。”
傻奴开始还在仔细看,后头就坚持不住了。
李远山捏着她的下巴,“怎么不看了?小娇娇儿闹腾了一整夜,不就是想知道这些?”
傻奴看着自己的汗珠滴在案上,耳朵都臊得通红。
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男人第一眼就看出她的异样,精准地猜出了她的所想。
他的唇片贴着傻奴的眼角,欲言又止,“傻奴,要是我……”
他眸光流转,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傻奴应当也知道了苏伟那边的布置。
西北军屡遭削弱,尤其是在他和付全都被排挤走后,处境更加艰难,手握大权的苏伟怎么甘心?就算苏伟甘心,他的县主妻子也不会同意。
他至今不知道是谁把他放走了瑶南奸细的事情告密给了圣上,更不知道为何,那人什么都说了,唯独隐去了苏氏此人的存在,保全了傻奴。
而那人的保留,也让他伤愈后日日胆战心惊。那人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会出来再咬他一口,要他的命。
这是一条非死即生的路,从某种意义上,他和付全都是被逼着走上这条路的。
他是因为傻奴的安危,而付全是因为他和苏伟都走投无路了,付全最重感情,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付全也快来了,李远山浅尝辄止,没有太过折腾她,给她清理好后把她抱在怀里,累了好久的小东西终于睡着了。
傻奴睡着时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像个孩子,纯真地张着小口呼吸。
傻奴,要是我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他叹息,不行,放不下。
只要再谨慎些,一定没有事的,等到苏伟的城南关彻底和王朝决裂,傻奴就安全了,他再也不用担心告密的小人来日会拿傻奴的身份做文章。
他再经不起一次失去傻奴的考验,他会疯的。
*
傻奴醒来后,李远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抱着她,沉沉目光锁定她,问:“还想知道什么?”
傻奴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男人拍了下她的腰肢,“付全出去了。”
傻奴这才压着嗓子问:“你会有危险吗?”
李远山半晌没说话,在傻奴认为他不可能回答她的时候,他却道:“如若获罪,你我同罪。”
傻奴的脚踢了他一下,“所以床头的小盒子,是你给我买的骨灰盒?”
她可忘不了百合看到那个小盒子时大惊失色的脸。
李远山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我会抱着你走。”
——我会抱着你走。
而那个时候,恐怕她早已被装进了小盒子里。
脚腕上的铃铛响了响,她故意蹭上他的小腿,“那这个呢?”
李远山顿了会,“装饰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的。”
傻奴眯起眼睛,小脚滑进了他的裤腿。
男人压抑着呼吸,拨开她,“别闹。”
“不说实话,就闹。”
小孩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李远山深深苦恼,傻奴已经不是他能三言两语打发的痴儿了,嘶哑着招了:“锁魂的……”
在西南,银铃只是女子的寻常装饰品,但在王朝偏偏相反,是用来招魂锁魄的。
傻奴听罢一愣,就要取下,“别给我弄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呀!”
男人按住她,“死了再戴,你的魂早就跑光了,还有什么用?给我戴着!”
傻奴十分委屈,“哪有人给自己媳妇戴这个的呀……”
李远山铁青着脸,别扭地看向别处,“他们相处一世就已厌倦,自然不想再当夫妻。我说过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谁也别想带走你。”
男人霸道的爱意让傻奴感动,可、可……脚腕上戴着这种玩意,傻奴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好怕鬼的。
傻奴带着哭腔,“相公,不愧是你。”
爱得又野又疯,有时候连她都害怕,也幸好是她,换个女人当是被他吓跑了。
诡计多端的大狗狗亲吻她的嘴角,慢慢他的气味又填满了整张脸,他痴迷而眷恋,“疼不够你,怎么也不够……”
“傻奴,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从镖局离开时,傻奴又央着他去看了看雷电雪娇和孩子们,她尝试抱起那些刚刚来到人世间的小生命们,心快软化了。
这些小东西长得都像雪娇,柔弱可爱,在她怀里伸着四蹄,讨她疼爱。
李远山在一边站着,在傻奴看不到的地方,表情变了又变。
女人身上天生有着母性,傻奴也不例外,他能看得出傻奴很想要孩子。
可惜……可惜。
他造的孽太多,最后都报应了回来。
日落西山,李远山拍拍她的小脑袋,“别在外头晒着了,回家。”
傻奴放小马回去,蹲在地上,看到他满是黄色茧子的手掌,伸出手,将自己软嫩的小手放了上去,瞬间就被有力包裹住。
坐在马车上,傻奴的眼睛在车里转了一圈,“咦,这车好眼熟。”
李远山不自觉地僵硬了身体,眼神飘忽。
“好像是当初相公要送走我的那辆。”傻奴用手指戳他的胸膛,“要不你还是把我送走吧。”
“做梦。”李远山干巴巴道,一张刚硬的脸已经黑成了大铁锅。
傻奴发出阵阵笑声,他挺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跟着笑出。
他用坚硬的鼻尖蹭她的,温柔许诺,“傻奴,永远跟着我吧。”
他满眼热忱,还有些傻奴看不懂的东西在里面。
傻奴板着脸不说话,学他这半年来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远山坐直了身体,“报复心真强。”
傻奴反而攀了上去,“不装啦?”
他哑然,又不吭声了。
到家了。
傻奴掀开帘子下车,听他在孤独的空间中说:“只是想让你多疼疼我。”
傻奴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把脑袋塞了进去,露出可可爱爱的一张笑脸,“你下来,我疼你。”
男人的脸藏在昏暗的车厢中,语句中掺杂着无人可察的期待,“如何疼?”
娇儿笑眼弯弯,嘴唇开开合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李远山霎时表情起了变化,像只大野猴一样急匆匆下了车,抱着她就向卧房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被女儿甜哭的一天,话说上章的小提示有人猜到了吗?
第37章 信纸 [V]
自从知道李远山做的是什么生意后,傻奴开始变得粘人,每日跟着李远山去镖局,再由周管家送回家去。
她在镖局的书房也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案,上面摆着她的金算盘,和李远山亲自为她做的玉枝笔,椅子上零零散散放着几个布娃娃,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
只是她并没有多少机会坐在那里玩娃娃,大多数时间,她是被李远山抱在腿上的,男人会一手环着她的腰肢,一手去做自己的事情;傻奴则趴在案上算算写写,时不时问他点什么。
李远山会如实回答,也会在她转回头时深深地凝望她。铱驊
都说夫妻相看生厌,日子过得越久便越是厌倦,怎么他就舍不得少看一眼?
要看她的小手,是否有因握笔而起茧;还要看她的小嘴,是否会因咬笔而沾染了调皮的墨汁。
除了付全,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见识傻奴的娇憨甜美,但原因再不是从前那个李远山所说的“一个傻子还不够给他丢人的”。
书房里来人时,或者他出去时,他就会让傻奴回到自己的小案去,那里有一道矮小但厚实的屏风,能把她的身影彻底藏起,只余她身后自窗外偷偷洒进的阳光陪伴她。
傻奴就在这里咬着笔杆,一笔笔将这些见不得人的暗账润色,成为可以送往户部和衙门审阅的明账。
这是一件既庞大又琐碎的事情,傻奴已经连续半个月未睡好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数字与人名。
眼睛这么一闭,没休息好的小娇儿就趴在案上睡着了,微张着娇润的小口,笔杆也忘了拿出来。
身上落着几片叶子的李远山回来看到这一幕,轻手轻脚地取出她手中的毛笔,又面不改色地亲了亲她的耳朵。
傻奴被吵醒,睁开水光莹莹的双目,赧然地歪着头看他,“相公,你回来啦。”
温热的大掌牢牢控制住了她的后颈,男人依旧不打算放过她的小耳眼。
难怪会梦到蛇信子,傻奴脸热耳红,却乖巧地任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气味。
见傻奴如此依顺,李远山喟然叹息。
仅是如此看着就会心动,该让他怎么是好?
他抱着她进入里间,随着房门的关闭,里间彻底进入黑暗。
李远山武将出身,目力过人,他能看到傻奴因为害怕而露出的惊恐表情,搂紧他的双臂和贴在胸膛的顺滑秀发。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极为享受这一刻。
因为整理帐薄,傻奴已经许久没跟他亲密过,他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其实内心已然十分不满。
“怕了?”他摸着她的小耳朵,上面还湿湿的。
傻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靠在了冰冷坚硬的墙面上,而李远山的头已经俯到了她的脸前,两股呼吸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鼻尖偶尔误触,却又带来另一种温柔的缠绵。
傻奴紧张地说:“我怕黑……”
李远山的声音竟也跟着黏着起来,“不是指这个,我是说……”
他死死掐着她的细腰,故作凶煞,“怎么不怕我惩罚你?难道我不凶了?”
谁会怕一只忠诚还痴心的大狗狗哇……
傻奴吐了吐舌头。
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男人一下变得幽深的目光。
只这一瞬,他就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放在口中细心品尝。
在漫长的黑暗中时间消失了踪迹,李远山抱着沉睡的傻奴,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了,他这一生再也不须去追逐什么了。
傻奴就是他的终点。
*
百合在傍晚到来,羞答答的样子,傻奴瞪大了眼睛,百合一向大大咧咧的,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百合放下一身琉光纱的粉裙,“夫人,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好看,你试了吗?”傻奴歇笔,用手指触及那柔软光滑的细纱,“这料子真好啊,整个京城都不多见,谁送你的?”
这衣服名贵无比,就是她也穿不到的。
百合捂住脸,“就是衣铺那个小赵公子呀!”
傻奴想起来了,原来是给李远山定制衣服的赵爷爷的孙子。
赵爷爷对李远山有滴水之恩,李远山东山再起后一手抬高了衣铺的声望,现在老爷子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裁缝了。
想到这里,傻奴微微皱眉,“这是小赵公子做的吗?还是赵爷爷?”
“是云山……”百合的脸红得几欲滴血,“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山他有才能,爷爷岁数大了,已经打算让他继承衣钵。”
傻奴这才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啦!”
七月,赵家上门提亲,老夫人作为百合的干娘与赵老爷子商定了两人的亲事;
九月,百合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十里红妆,满城皆艳。
除夕那天,百合和赵云山来李府报喜,说百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百合皮肤比以往白了好多,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护着自己还没隆起的肚子。
傻奴穿着红色的棉袄,看起来还是个少女的模样,她好奇地盯着百合的肚子,“怎么和以前一样?”
百合带着她的手摸在上头,“还没到时候呢,等过两个月就会显大了。”
不知是不是当了母亲的缘故,百合看傻奴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直看得傻奴发毛。
百合偷笑,“夫人,人都说孕期多看漂亮的人,生下的孩子也就漂亮。我认识最漂亮的人就是你,当然要多看看。”
傻奴一脸呆滞:“孩子像我?”
她反应过来,连连拒绝,“那怎么行!别被我传染了傻气!”
她退后几步,撞入李远山坚硬的胸膛。
傻奴抬头,看到李远山冷硬的脸色,纳闷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李远山落座,傻奴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后,给他倒上热茶,“相公,你怎么了?是送礼的时候受了气?”
李远山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冷声道:“过来。”
傻奴看了看屋里的人,情绪低落地摇摇脑袋。
刚才她碰了百合的肚子,百合的孩子会变傻吗?
“傻奴!”李远山的声音沉到极点。
傻奴缩了缩脖子,知道这是李远山发怒的前兆,她忙提着裙摆,坐在了他的腿上。
一侧温热,一侧寒凉,是真腿和义肢的区别。
李远山脸色稍缓,拽着傻奴的双臂搂住他,对百合道:“百合,恭喜你了,女子怀胎不易,你要仔细些身体。”
百合欲言又止,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疑惑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俩咋还没孩子”?
李远山神色微僵,“傻奴年纪还小,再养几年。”
百合闭上了嘴,看这说法,倒像是老父亲舍不得女儿出嫁时故意找的借口。
这一夜,傻奴罕见地失眠了。
她还是忍不住,抓着李远山的手问:“相公,百合怎么怀的那么快?”
“与你有什么干系。”李远山冷冷地睁开眼,双手却温柔地包裹住傻奴的小手,“你我没有子女缘分,以后不要再想,和我们没有关系。”
“喔……”她差点忘了,是相公不想要。
她应该听话的,不应该让这些事情烦恼自己。
一连串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她笑了起来,李远山攥着她的手向下,“既然小娇娇儿不想睡觉,那就跟爹爹做点别的。”
傻奴的小手太软了,和他的完全不同,不仅能用来抚摸他的脸庞,更能疼他爱他。
月色静谧,除夕夜的家家户户都让自家的红灯笼常亮着,祈求下一年的顺遂平安。
“远山!快起来,出大事了!”付全焦急地敲着门。
李远山眯着眼睛,哑声道:“马上。”
付全脸色惨白,“远山,求你,快出来……”
门被打开,李远山铁青着一张脸,“付全,你最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傻奴擦了擦手,盖上被子,静静地睡去。
李远山和付全到了书房,男人满脸不悦,“什么事?”
付全递给他一张卷起的细纸条。
他抬起眼皮子看了付全一眼,“信鸽传来的?”
这种羊皮纸不易得到,一般是用来传信的,但他和付全已经离开军营一年多,怎么还会收到?
“冷箭。”付全又向前递了递,意思是要他自己看。
李远山接过纸条,却久久没有打开,似乎不打开就能回避上面的现实。
付全也沉默着,过了一会才开口:“远山,我们不能等了。那人开始动作了。”
李远山慢慢地拆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却让他瞬间坠落阴曹地府。
——“傻奴安好?”。
“在哪发现的?”李远山打量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左手写的。
“我的房内,我去问过门房,没看到人进来 !”付全绞紧了十指,“此人深不可测,我们须尽快准备。”
“是我们身边的人,故意用左手写字,多此一举。”李远山看起来泰然自若,但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那……我们该排查身边的人?”
“不,”李远山起身,让月色铺满他的整张脸,他冷静而威严,“马上去西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狗狗 [V]
年关过后,付全悄悄去了西南,与他同行的,是一位五十岁的老妇。
与此同时,镖局接到了一桩大单,李远山特地派周管家出镖,可惜那趟装满金银宝器的镖被山匪劫了,数十镖师无人生还。
或许是因为此次出镖受创过重,李远山关了镖局,李府大门紧闭,奴仆也被遣散了,街边的乞丐偶尔能看到那两口子出门买东西,男的高大威猛,但腿脚不利,女的娇艳如花,却是个傻子。
人们感叹李远山的起起落落一生,从碌碌无名到镇守一方的大将,一夕崩塌后还能再爬起来成为富商,这一次却又被命运捉弄,一败涂地。
听闻,李远山赔了好些个银子,还是不够。他四处借钱,可所有人都知道这趟镖丢的有多贵重,镖局也关了,断了财路,没有人敢借钱给他。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李远山为了借钱越来越憔悴,最后心灰意冷,一病不起。
在四月的某一天,李府的门口摆上了花圈。
张罗葬礼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她是赵家衣铺的孙媳妇,也是李家的二小姐,伤心欲绝的她红着一双眼睛,抱着苏娇娇和李远山的牌位不放。
她说此处让她触景生情,于是将李宅夷为平地,撒上了草籽。
偌大一个李府,也曾生生不息过,在一场劫难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李家的事情也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没过几天,瑶南那边再次来犯,西南边界陷入苦战,朝廷拨下数十万两白银支持坚守在瑶水的苏伟,他们的注意力彻底转到了西南战事上,李家自此再无人提起。
*
城南关城内,粮仓。
一名矮小的黄衣女子依次打开麻袋,确认里面的米面是否还可以正常食用。
军队的男人糙,麻袋也大得可怕,都快比她高了,她摇摇晃晃地踮起小脚,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腕,在阴暗的仓库中白到像是一点光亮,微弱而倔强。
她伸出小小的手,在米里搅了搅——并无湿润,还能吃。
有的米快坏了,她命人搬到靠外的地方,准备这几天全部用掉。
她有一双黑亮的葡萄眼,笑起来娇憨得像只小奶猫,碰到周管家时还蹦了两下,“周叔叔!”
周管家看着灰头土脸的小花猫,笑道:“夫人,快去洗把脸,苏将军在呢。”
傻奴提着裙摆,换了身衣服后到了李远山的书房,敛去脸上的笑容,规矩地行了一礼,“苏将军。”
苏伟穿着铠甲,上面还有几丝没擦干净的血液,他看了傻奴一眼,接过她盘点的记录。
傻奴垂着头,故意错开他的目光,走到李远山的身边。
李远山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
“谢谢嫂子。”苏伟放下册子,眼神在傻奴身上扫了一下,很快移开,“远山,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只待时机。”
苏伟麾下近十万士兵,城南关也有几十万人口,大战一旦拉开序幕,比拼的就是谁更持久。
李远山却没那么乐观,“王朝侵略瑶南多年也没攻下,耗了这么久,理应是国库虚空之时,但还远远不够。等你割地为王后,王朝对瑶南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你的身上,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你还需要为以后考虑。”
苏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只是人一旦面临机会,有时会兴奋过了头,失去理智。
苏伟最近的动作都有些急躁,许多会绕开他和付全——当然,李远山心里清楚,他早已和苏伟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了,他不应该操这些多余的心。
本来他的使命在周管家送完金银后就该结束的。全家都换了新身份,完全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重新开始,但当初告密之人一天找不到,他的心就一天无法安然。
西南军的人都认识他,他只能在城南关偏僻的角落租一个院子,隐居不出,苏伟有事自然会来找他。
不知道苏伟出于何种心态,向他要了傻奴,让傻奴去账房帮忙。
眼神也会时不时落在傻奴的身上。
想到这里,李远山示意让傻奴坐到他的腿上来。
傻奴乖乖照做,一双晶亮的眼儿望着他,他有些无力地抱住她。
他非常不安。
不仅是对命运的担忧,还有苏伟对傻奴偶尔透露出的在意,尽管苏伟掩饰得很好,对待傻奴也有分寸,礼貌而疏离。
但他是傻奴的男人,对傻奴的爱超越了一切,他能敏感地察觉出苏伟的异常。
苏伟绝不是想要留一个质子在手里这么简单。
苏伟笑了一声,声音极小,仿佛不是他发出的,“亲王留下的军队和钱财足够我们挺上十年。”
李远山默认他说的话,又聊了几句别的,直到苏伟起身时,他才停止了说话,挽着傻奴送苏伟离开。
傻奴拽了拽他的手,“去打拳?”
李远山不能出门,只能在院子里活动。因为怕人认出,家里只有付全身边的几个仆人负责洒扫,每日晨起和傍晚的练武是李远山唯一放松的时刻。
这个家很冷清,也很温暖,傻奴蹦蹦跳跳地跑到树下,向慢步走来的他伸开双臂,“相公,怎么走得这样慢呀!”
李远山依旧不急不缓,唇边却扬起了微笑,“今天,苏将军又跟你说了什么?”
傻奴站在树下,她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踱来踱去,“什么也没说。倒是听士兵们说,瑶南那边要撑不住了。”
军中动态李远山比傻奴知道得要多得多,他浑不在意傻奴带来的“新鲜情报”,只掐住了她的小腰,警告道:“不许跟他过于亲密。”
这话傻奴已经听了许多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李远山却宁愿一遍一遍地提醒她,“他动机不纯,你别被他骗了。”
傻奴点点头,看了眼周围,四下无人,她大着胆子拽下他的衣领。
李远山笑着俯身,果然如他所料,水润的唇片贴上了他的喉结。
小猫儿顽皮,还恶劣地咬了一下。
“这样,可以放心啦?”傻奴趴在他的胸前,露出羞怯的神情,小牙轻咬着粉唇。
男人的气息蓦地危险起来,“好像还差一点。”
傻奴冷不防被人抓紧了脖子,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一脸无害地提醒,“不是没人吗?”
她更不懂了,无助地仰着脸,似乎也感受到李远山的什么,她的眼睛更加湿润了,可怜兮兮地求放过。
她今日可是站了一天,踮了一天的脚。
但这样的目光在李远山的眼里却被视为小奶猫傲娇的邀请。
“或许,你可以让我更放心些……”李远山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这让他永远也疼不够的小东西。
傻奴有些明白了,“相公,你好厉害,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只是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相公竟然就知道她在看有没有人!
肩头感受到一阵属于秋季的微凉,李远山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哑声道:“你的眼睛要是一直盯着我,就也会懂我。”
衣服滑落了,傻奴慌忙合拢,双手却被抓住了。
她茫然地看着李远山。
他表情无异,眼内却燃起灼烧的烈火,“傻奴,听话……”
长长的尾音被秋风带走,也吹散了树上的一些叶子。
半绿不黄的落叶躺在鹅黄色的裙子上,很快被树干摇晃下来的更多叶子覆盖了。
傻奴抱着树干,眼里都被逼出泪来。
男人吻干她的泪水,“小娇娇儿要受不住了?”
傻奴很绝望,她要是没记错,中午相公吃的是羊肉,好多好多的羊肉。
这里随时都会来人,傻奴紧张得要命,扭头看着竭力绷紧嘴角的李远山。
李远山俯身吻住她,“放松点,你这样,我会失控。”
话是这样说的。
但他不会告诉傻奴,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暂时不会回来。
傻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老太太在叫她的名字,她像是一条失水的鱼儿一般难捱,无法回应任何人的呼唤。
李远山面色陡然一变,将傻奴抱在怀里,进了最近的房间。
他们还紧紧地在一起。
“傻奴?”老夫人进来找了一圈,也不见傻奴的影子。
傻奴捂着嘴,背后是木门在微微颤抖,她惊恐地看着李远山,摇头。
李远山半眯着眼睛,只死死地盯着他的傻奴。
“怎么这里有一件衣服?”外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傻奴摸着自己鼓起的小肚皮,低声呜咽,“都怪你,都怪你!”
娘肯定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停下!”
大狗狗默默给主人清理身体,方式也是狗狗的方式。
他是如此迷恋傻奴,连汗液也觉得香甜。
“下次你再敢这样,我一定要惩罚你!”
狗狗抬起了忠诚而好奇的眼睛,“如何惩罚?”
傻奴一哽,“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狗狗又低下了头,低沉道:“你好像还有力气。”
他扒开看了看,确认傻奴还能再撑一会。
傻奴求饶,“我还没吃饭……”
“一会我喂你。”
“我好渴……”
狗狗的眼神又变了,站了起来,“真的吗?我喂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糙汉 [V]
城南关地处西南边界,交通闭塞,但地广物博,是当今圣上胞弟肃亲王的封地。
边关常年战乱不断,肃亲王受伤后再不能出征,于是在手下挑选一个将领娶了唯一的子嗣荣兰县主,稳固封地,这个人就是苏伟。
圣上疼爱胞弟,从城南关这么大的封地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胞弟的怜惜;多年来亲王也本分勤恳,对圣意唯命是从,连选的女婿也是那么平庸,可见其忠诚。
但除了李远山谁也不知道,亲王心中的第一人选本是李远山。
论才能论官阶,李远山都更胜一筹,可惜当年的李远山宁死不从,甚至还纳了白蕊为妾,让亲王下不来台。
李远山不乐意,付全太冲动易怒,亲王只能选择各方面都不如李远山但胜在为人谨慎的苏伟。
从一起进入西南军,到李远山被革职,苏伟都一直活在李远山的阴影之下,即便是现在李远山“已死”,军中仍有不少人会拿他和李远山做对比。
苏伟从没说过什么,也不为自己辩解,不如就是不如,比不过就是比不过,没什么好争论的。
他卸下盔甲,去看了看病重的荣兰县主,想到现在正是种稻子*的时候了,就去账房转了转。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去查看粮草数量。
屋里仿佛没人,只有一盏小灯在亮着。
原来别人都去测量土地了,可傻奴娇滴滴的,人家不舍得让这样的小姑娘下田,就留她在这里统计余粮。
小小的人趴在案上,她一手拨着小算盘,一手握着玉制笔杆的毛笔认真书写。
此处无人,苏伟第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个嫂子。
她的手小得过分,只比孩子的大一点,手指根根白嫩,让他联想到鲜美多汁的桃肉。
房间里似乎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这种味道极为特殊,不像是女子常用的香料,倒像是她的体香,他曾在李远山的身上闻到过。
傻奴算得入神,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她嘟了嘟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并不设防。
苏伟的耳力没有李远山那么好,没有听清她的话,只听到她甜美的声音,像一只小猫般抓人心房。
苏氏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他冷哼。
傻奴猛然抬头,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她明显变了脸色,惶然站起,“苏将军。”
苏伟目光深沉,乍一看神态竟和李远山有几分相似。
傻奴一愣,转瞬想起李远山的嘱咐,忙收起账本,行了一礼,“将军,天晚了,我回去了。”
苏伟颔首,却道:“顺路,送你。”
傻奴像只小松鼠一样摇手,“不用了,相公见了会不高兴。”
她掌心粉白,更像小奶猫的肉垫了。
苏伟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这样听他的话?”
苏氏和李远山是不共戴天之敌,为除掉李远山不惜舍沦落风尘,她的女儿却对李远山百依百顺?
难道……苏氏还在筹谋?
傻奴紧张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子出嫁从夫,我都听相公的。”
苏伟全当没听到,兀自叫了马车,“嫂子,走吧。”
傻奴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车,和他守着礼貌的距离,一直趴在窗子上看着外面,她觉得这样就不算独处。
苏伟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们二人一直没孩子?”
傻奴一听这个就蔫儿蔫儿的,“嗯……”
“不生也好。”
傻奴的耳朵动了动,转头看着他,很是不解,“男子大多注重香火,苏将军却不一样。”
苏伟的长袍一丝不苟,傻奴这才注意到他是有些瘦弱的,只是平时身体都隐藏在铠甲之下,凭空多了几分强壮。
苏伟没有看她,低着头,显得有些落寞,“我和县主也一直没孩子,请了个名医看了看,怀了,可县主身体虚弱,孕中小产了……”
傻奴张开了嘴。
苏伟继续说:“现在孩子没了,县主也病重了。大抵子女缘分强求不来,求来了也留不住。”
傻奴又扭回了头,看着路上玩耍的孩童发呆。
“或许,你也想看看那个医郎?”苏伟不确定地说,“远山现在这个样子,有个孩子也许能开心点。”
相公会开心吗?傻奴的头垂得更低了,“还是不了,他若是想要,自己会找郎中的。”
车轮缓慢停下,到家了。
傻奴跳下马车,没有跟苏伟道别,直接进了门。
苏伟挑起一点帘子,透过缝隙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被大门挡住。他看到李远山抱住了她,还吻了她,两人仿佛几年没见那般缠绵悱恻。
苏伟放下了帘子,满车都是她的甜味-
傻奴被李远山抱在怀里,酸疼的手被他细心地揉捏着,她惬意地眯着眼睛,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远山笑着看了她一眼,满目温柔星辰,眉宇间皆是动人。
傻奴觉得脸有些热,脱了自己的小外套,特地提起今日之事,“刚才,苏将军送我回来的,他说顺路,不好推拒。”
李远山的手一顿,“还说了什么?”
傻奴眼睛转了转,“没了。”
李远山也不拆穿,至多明日,他就会知道苏伟到底说了什么,到时候他再拿这个当借口,好好惩戒一下这个学会说瞎话的小东西。
一朵小花落在了傻奴的头上,傻奴抬着眼皮,不敢乱动,模样像极了头顶小黄花的奶橘猫,她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相公,快看!”
李远山挺直了脊背,看着她。
傻奴取下小花捧在手心,一脸孩子气,还有些羞赧,“小花花,送给你……”
李远山拿着小花把玩,“这里是瑶南,四季如春,这花也没什么好看的。”
“啊……”傻奴撅了嘴,“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男人清了清嗓子,目光徐徐落在了傻奴的身上,“若说可爱,有朵小花更可爱。”
“在哪里?”傻奴问。
“你想看?”他的声音竟是沙哑了。
傻奴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就被男人抱起回了房。
背部的肌肤和柔软的床褥亲密想接,傻奴仍是懵懵懂懂,“不是去看花吗……”
傻奴的腰肢软,可以整个人叠起来,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膝盖,“相公?”
热气迎面,她听见大狗狗有些急躁地说:“马上你就看到了。”
她后来是看到了。
只是小花被摧残得不像样子,再多的雨露都不能让小花恢复活力。
傻奴湿润着眼睛,呜呜哭道:“不看了不看了!”
狗狗却无辜地眨着眼睛,“再看一会。”
*
第二日,苏伟还是傍晚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医郎打扮的老爷爷。
傻奴停下笔,无所适从地看着苏伟。
苏伟沉默寡言,最近却屡次出现在傻奴的视线中,“这是王医郎,王先生,还请您给她看看身体,到底适不适合有孕。”
傻奴闷声低头,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苏伟温声细语,“夫妻没个孩子总归不圆满,咱们试一试,嗯?”
咱们?傻奴瘪嘴,什么咱们,又不给你生。
管真多。
傻奴对他的印象是越来越不好了。
但苏伟贵为一方将领,自李远山和付全离开军队后,他更是成为了西南说一不二的人,傻奴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拂了此人的面子,否则会给李远山招来祸患。
她的相公不能再吃苦了,现在被困在一个院子中,已经让他受尽委屈。
傻奴仰起小脸,专门看夫妻孕育的老先生都为之惊艳,“夫人多大了?”
老先生观察着她,骨量如此轻小,看起来像是个十四五的丫头,但神情举止又分明是个成人,一时拿不准她的年纪。
傻奴娇憨地笑开,声音嫩滴滴的,“爷爷,我十八了,是早产儿,之前心肺还遭过鞭伤。”
老先生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失礼了。”
他取出一块绢布,覆在了傻奴的腕子上。
傻奴不动声色地把账本摊开,故意掀到存粮的那一页。
苏伟坐在一边,沉沉地看着她的动作。
傻奴撑着下巴,可可爱爱地盯着老爷爷白花花的胡子看,时间太久了,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想说点什么。
哪知一直把脉的王郎中立马收起了东西,竟是对着苏伟说话:“将军,夫人胞宫发育不良,看来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有劳先生了。”
“不碍事、不碍事,那如此,我先走了。”
傻奴合上账本,无声地掉了几滴泪。
美人垂泪,最是惹人怜爱,苏伟关上门,靠在门上看着她。
傻奴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猫一样可怜,低声道:“将军,可不可以不告诉我相公?”
苏伟没说话,仍在探寻她脸上的表情。
“我怕他会纳妾。”
苏伟看到她水桃子般的手指绕在一起,圆润的指腹还在对戳,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嗯。”
傻奴如释重负,苏伟却又说:“我记得远山有个妾室,前日才见过,就在你家里门口,我进去,她出来。”
傻奴一僵,脸上的所有表情消失殆尽,一丝不剩。
她气冲冲地离去,苏伟扭头望着她逐渐丰盈的身体,转眼又看向辽阔天空。
真好啊……天高任鸟飞-
傻奴慢吞吞地吃饭,一言不发。
她敏感地嗅到了不属于她的香气,刺鼻、恶心。
李远山好笑,这小家伙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亮出小爪子。
他放下筷子,包住气鼓鼓的奶猫爪,放在嘴边亲吻。
傻奴皱眉,“嘴上都是油星,脏脏!”
“是吗?”李远山毫无感觉的样子,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脏吗?”
傻奴愤恨地擦嘴,“脏脏!”
她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心里委屈也不知道如何诉说,只会用自己简单的词语表示她的不快。
李远山无奈地叹息,“那我就要用我脏脏的嘴嘴弄脏干净的小宝宝了。”
他拽着她走向小榻,“不吃了,漱口、洗嘴!”
“你、你!”傻奴气不打一出来,“你还敢……”
她愣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他竟然趁她不注意往她的嘴里塞进了半个馒头。
奶猫不干不净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她先是含糊骂人,后是哼哼唧唧,最终哭得都没了声音。
男人取出她嘴里的馒头,娇儿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用手指擦了擦自己嘴唇上的水,放在鼻间轻嗅。
脏吗?
香的。
甜的。
她的。
窗外乌鸦在叫,李远山依依不舍地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月亮被乌云遮眼,光芒惨淡,他晚上又不喜欢点灯,所以院子漆黑一片,只有他这种武功奇佳的人才能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
他弯身,捡起几片还算新鲜的落叶,想着回头给傻奴玩。
他对着一个方向举起落叶,仿佛在观察上面细细的脉络。
落叶移开时,屋檐上的乌鸦已经飞走了。
付全喝了个烂醉回来,看到隐藏在黑夜中的李远山,吓了一大跳,“我的天,你能不能别老半夜出来!”
李远山摆摆叶子,“给傻奴弄点小玩具。”
“花朵处理好了。”付全摇摇晃晃地进了屋,衣摆后隐约有一小滩红色的痕迹。
此时此刻,苏伟也在问询付全的近况。
下属如实答道:“下午睡醒就去了青楼,喝了一整天,搂着一个姑娘上了楼,刚回去。”
茶冷了,苏伟把茶杯推远了些,“付全就是好酒,成不得大事。远山呢?”
“他在家给媳妇做了一支笔,打了两套拳,让管家出去给媳妇买了几个小布偶,做了三顿饭。”
那铁骨铮铮的汉子愿称之为——糙人李远山的宠妻日常。
作者有话说:
剧透:付全说的花朵就是白蕊,探子说的付全带上楼的女人也是白蕊,所以白蕊去哪里了呢?失踪了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注:*瑶南可以想象成类似云南的位置,城南关是一个关卡城,播种两季稻,这章是第二季稻子了,播种时间为农历八月。瑶水就是敌国接壤的省份,但仍属于黄种人。架空,只是为了帮助大家理解。
第40章 告状 [V]
傻奴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趴在李远山身上的,她的脸蛋贴着男人的胸膛,皮肤黏在一起,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迷糊地揉着眼睛,抬头看到他轮廓清晰的脸,慢慢挪了上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像个孩子得了新鲜的玩具般新鲜,左看右看。
以往的李远山总是天没亮就醒来,远在她之前,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不安稳,即便是在梦中也蹙着眉头,眼皮偶尔颤动,呼吸时缓时急。
傻奴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李远山,慌乱、不安。
他像一只被人拔光针刺的刺猬,露出柔软而脆弱的皮肤,明知道自己抵不过,却又像还有针刺时那样不屈服。
他梦到了什么?
傻奴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笨拙安慰他,“不怕、不怕。”
她想到了什么,有些害羞地、轻轻地说:“娇娇哄你……”
娇娇,她的名字。这样说的话,他在梦里也知道是她在陪他。
黑亮粗硬的发丝间有一丝银白隐藏着,傻奴拨开看,竟是一根白发。
相公有白头发了?
看来在这小院子里,他过得很不开心。
李远山的表情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
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胸腔不安地起伏着,脸上也浮现出恐惧的神情。
傻奴几乎是下意识地愣住,她的相公一直是威武勇敢的,她还从不知道他也会怕!
她将指腹按在他的眉心,指尖刚刚感受到他的体温就被紧紧攥住,近乎要折断她的力度。
“相公!”
李远山猛然起身,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整张脸都是狰狞的,额头绷满青筋,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他猎捕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得手的猎物。
他像一只被戏耍后恼怒发疯的黑豹。
急剧的气息扑在傻奴的脸上,她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现在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要杀人,不光是杀,还要折辱对方、虐凌到死。
李远山的视线在屋内扫过,又重新回到傻奴的脸上,瑟瑟发抖的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珠,胆怯地缩着脑袋。
他眉目微怔,极其缓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冰冷的目光一一确认家中的一切是他熟悉的,呼吸渐渐平静,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世界。
“傻奴。”他声音冷然,还没有彻底从梦境中走出,“看着我。”
傻奴把手指放在唇边吹气,抬起了头。
粗糙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傻奴回头看了看,但很快被掰正。
李远山的牙齿大力撞上了她的唇,强势地掠夺着。
他吻得又狠又急,连同她没有收回的手指也被吞下了。
但到了后面,他又变得温柔起来,仿佛一个母亲在疼爱他深爱的婴孩。
两张脸终于分开,傻奴的手指还状态扭曲地杵在嘴边。
“相、相公,你做恶梦了吗?”
李远山一节节地摸过她的指骨,“嗯……伤到你了?”
她连骨头也这么小,小得又可怜又可爱,既让他想捧在手心里呵护,又想让他狠狠地捏烂捏碎。
……还真断了。
“忍着点。”他表情麻木,似乎还被梦魇惊扰着。
粗长的双指捏紧傻奴的,一声微弱的“咔嚓”声响起,傻奴还没来得及疼,指骨就被接了回去。
傻奴盯着自己的小手看,又仰起笑盈盈的脸,“好神奇呀,不疼了!”
李远山脸色不好,冷硬道:“下次再见我这样,跑开,不许碰我。”
傻奴重新进入他的怀抱,听了一会他有些凌乱的心跳声,软糯糯问:“我跑开了,你怎么办?”
“我是男人,再说只是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你梦到了什么?”
李远山表面强硬,其实心里已然自责后悔弄伤了她。
他想起那个梦境,牙齿轻轻地颤了下,然后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吐露丝毫惶恐,“……说不清。”
傻奴也不细问,她懂得和李远山相处的分寸,“你最近好像睡得都不好,起得也晚,都长白头发了。”
男人亲了她一口,“来城南关快一个月了,才想起来关心我?”
傻奴一哽,“每天都去账房点卯算账,头晕脑胀……”
李远山不说话了。
傻奴讨好地蹭他,见男人呼吸乱了,又马上安分地挪开了点。
但李远山不会允许她离开一点点。
她被人控制着后颈,如同小奶猫被人拿捏了一般,“那我最亲爱最俊朗的相公,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忙些什么呀?”
男人板着脸道:“一日三餐,给你做玩具和首饰,既是大厨也是木匠,还要当奶妈带孩子。”
“奶妈……”这里有小孩吗?傻奴茫然。
难道她在账房的时候,相公在陪邻居的孩子玩?
李远山看入她清澈的眼底,口气颇为无奈,“我要带你。你这个做梦都在打算盘的臭小孩。”
半夜三更的小手啪啪在空中张张合合,他几次都以为她中邪了,后来仔细听才发现,她在打算盘,嘴里还含糊地说着数字。
这不往她手心里塞点东西都对不起他日夜颠倒的谋划。
傻奴又把昨天苏伟带医郎来的事情告诉了他,她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关心医郎看出的结果,没想到男人一脸提前知晓一切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
胞宫发育不良,无法孕育子嗣,相公是早在京城就知道了吗?
傻奴沉闷道:“是我的原因,怀不上孩子。”
李远山呼吸几经起伏,别过脸去,“我不会纳妾。孩子对我无关紧要,你才是我想要的。”
这样温馨的情话是怎么用这么硬的嘴说出来的?
傻奴哼了一声,“那你见白蕊干什么?”
李远山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告诉她我来了,她还敢上门找我要钱。当初她卷走的一部分地契是我的名字,没我的许可是绝不可能卖出去的,这女人找了个男人,是个不争气的赌徒,输光了一切,她再不想办法就要被那男的卖掉了,因此才厚着脸皮来找我。”
傻奴一头雾水,“可是百合说她很聪明,还会看账管家,怎么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
“她总是遇人不淑。”包括他,他也不是良人。
李远山对白蕊还是有些愧疚在的。
他本来想给白蕊签字,但他是个“死人”了,签不了,白蕊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叫嚣着要把他的脱身之计告之天下,让他和傻奴都死无葬身之地。
威胁他可以,他欠白家的。但若累及傻奴,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他说过的,她再敢碰傻奴一下,他就要她下地狱。
可惜白蕊已经被赌徒丈夫逼疯了,失去了理智和警觉,他也只好把她交给付全。
“也许从我带她离开瑶水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命运就改变了吧……不,远在我进入西南军,双脚第一次踏上瑶水领土的时候。”
傻奴穿好衣服,准备去上工,可她突然拧着小脑袋问:“相公,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连郎中跟我说的话都知道。”
李远山笑着凝视她,“难道我真的要困在这里做个木匠?”
傻奴系好最后一根带子,有些迟疑地问:“那城南关的税赋,你也知道了吗?”
她从以前起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大一个瑶南,一年只有几十万两的收入?
待她查了瑶南的存粮和第一季田税后更加确定,是肃亲王私吞了,只拿出不到三成给了朝廷。
兵马的数量也远超朝廷记录在册的。
而这些密辛,肃亲王和苏伟居然放心让她去做?很奇怪,苏伟明明和相公没那么要好了。
傻奴慢吞吞地吃饭,一边思考一边求解,“苏伟要我理账,但军账地方账都这么大漏洞,我却要看什么就给我什么,他似乎笃定我不会说出去……”
李远山拿出一卷药布,包在了她的手指上,厚厚一层,语气淡淡,“亲王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几年前又允许我带白蕊进关,与其说我是在效忠国家,不如说我是在效忠亲王。”
这话大逆不道,被圣上知道了是要砍脑袋的。
但李远山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他坦荡、赤诚,直面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又提到了白蕊,这就让傻奴很不舒服了。
“你真的没碰那个女人?”
李远山沉了脸,“我疯了?”
他不满地掐了掐她嫩滑的脸蛋,“是哪个小姑娘肚子每天鼓鼓的?别人装的是饭,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哪有闲粮再赏给别人?”
傻奴不敢接话,像只怕事的小兔子一样,“走了。”
“等等,”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白皙皮肤上留下鲜红指痕后放开,“去请个假就回来,你骨折了。”
“我没有。”
“我说有便有。赶紧回来……”他俯身,轻咬耳朵,“回来让某没良心的小东西看看,她的相公到底有没有碰别人。”
这一整个白天,傻奴累到虚脱。
大黄狗在外面喝水,狗吃喝似乎都很急,正巧家里有一个水池,大黄喝了好多还是不知足,继续舔水,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正是好时节,莲花白身红蕊,傲然绽放,也尽情献美,随水波艳丽轻晃。
小黄鸭游了过去,看见小伙伴,亲密地依偎了过去。
啊呜。
贪吃的大黄一口咬住了小黄鸭的脑袋。
下人见了简直惊出一身冷汗,谁不知道这俩是夫人的爱宠,赶忙把小黄鸭从大黄嘴里夺出。
小黄鸭在傻奴门前转着圈儿嘎嘎乱叫,大声告状。
大黄又去舔水了,没完没了,也不知节制,狗的通病。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这辈子没喝这么饱过,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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