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昱瞳眸骤然一缩,神色晦暗不明盯着那散了一地的小木块。
程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这确定只是一堆木头,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奇珍异宝吧?
为什么他这个反应?
“啊!解开了!”段星舟赶忙跑过去捡那个红色小球。
是啊,解开了。
居然就这么解开了。
段明昱迅速收敛了神色,再望向程诺时,已然又是那温和含笑的模样。
“实在不好意思。”段明昱迈着长腿朝着他这边走近了两步,神情无奈地说道:“我只是怕他这样缠你,让你厌烦。”
他这么说程诺也就信了,毕竟,脚下这堆真的只是几块木头,哪里值得他大惊小怪的。
林叔和寸头男人默默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木头块,段星舟拍干净小球上面的灰,又跑回来眼巴巴递给程诺。
程诺不由笑了笑,伸手接过由衷地说:“没有,他挺乖的。”
听懂自己被他夸了,段星舟迫不及待拉起程诺空着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头顶,歪着头,小动物似地在他手心里蹭了好几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劲儿瞅着他。
程诺登时哭笑不得。
段星舟如此黏他,林叔和寸头男人都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段明昱眸光微闪,笑起来,示意程诺:“先别站着了,你浑身湿透,还是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当心生病。”
湿衣服贴在身上确实很难受,程诺将他们引到堂屋坐下,便上楼去换衣服了。
程诺也没想到自己一上楼,段星舟就跟小跟屁虫似的黏上来了。
“诺诺,诺诺!诺诺!”
“诺诺,你好了没有。”
换个衣服,短短几分钟,房间的门都快被挠穿了。
程诺抓了抓湿润的头发,终于打开门,猝不及防怀里一重,段星舟扑到了他身上,八爪鱼似地缠住了他。
“找到你啦!”他语气甜滋滋的,听起来特别高兴。
其实程诺脾气不算特别好,换做是别人三番五次这样动作亲密地贴近他,他早一拳过去了。
可他把段星舟当做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傻孩子,于是多了许多宽容。
就算他叫出“诺诺”这种他避之不及的肉麻称呼,也没去刻意纠正,被他这样抱着也没恼怒,只是说:“你勒着我了,先放开。”
段星舟手上稍微松了些,却仍是不放开,眼眸弯弯冲着他不停地笑。
“你傻乐什么呢?”程诺感到好笑。
“我看到你好高兴,诺诺。”段星舟软乎乎地说:“我跟你在梦里见过好多好多次,你终于能陪我一起玩儿啦!”
“陪你玩儿可以。”两人之前都没见过,段星舟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梦见过他。程诺当然不会把一个小傻子的话当真,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但是我们得到楼下玩。”
这房子很老旧了,阳台围栏也不够高也不够结实,窗户也没安装防护网,程诺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位小少爷出什么意外,那他这种无产阶级可赔不起。
“哇哦!太好了!”段星舟又亮又圆的大眼睛弯起可爱的弧度,举起双手欢呼:“我要和诺诺私奔啦!”
“什么私奔?胡说八道。”程诺没好气:“谁教你这么说的?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
“珠珠姐告诉我,私奔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玩儿呀。”
“珠珠姐?”还挺能糊弄孩子的。
“她是我的好朋友。”段星舟总是不自觉就又凑近他,抱住他的胳膊:“我想跟诺诺做最好的朋友。”
他说话语像极了小孩子,温温软软的,充满稚气,但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程诺莫名感到一阵心软,却挑了挑眉,扬声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这样说啊?我是第几个了?”
他如此粘人又热情,让程诺很难相信两人见面还不超过半小时。不过对于他,显然是不能用寻常思维来判断的。
或许他就是傻傻的,对谁都是这样。
没料到段星舟气鼓鼓道:“我才没有!”他瞪圆了眼睛大声说:“我只对诺诺说过,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哒!”
程诺乐了:“真的?你说我要不要相信你呢?”
段星舟嘟起嘴巴:“我就是只对你说过!”
程诺扬起嘴角,随口道:“行吧,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做你最好的朋友。”
说白了这人就是小孩心性,不管今天多粘着你,明天后天分开了,转头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个“最好的朋友”。
逗逗他开心好了。
“真的吗?”段星舟开心地牵起了程诺的手晃来晃去:“好朋友是天天在一起,诺诺也会天天陪我吗?”
程诺怎么可能天天陪他,只说:“你若是天天来找我玩儿,我就陪你。”
“诺诺答应我了!太好了!”段星舟兴奋得抓住他的手蹦蹦跳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晶莹而明亮。
段星舟牵着他不肯撒手,两人就这么出了房门,程诺才发现那个很有气势的寸头男人就在门口站着,见他们过来后,什么话都没说,只冲着程诺微微颔首点头。
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段星舟的贴身保镖。
先不提别的,单论这行事做派,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家世。
不过这跟他什么大关系,就让他们躲个雨,最多一面之缘而已。
楼梯很狭窄,没办法并排走两个人,程诺便将被段星舟一直牵住的手抽出来,让他先下。
段星舟不干了,回头朝着他伸手,撒娇浑然天成:“要牵,要牵嘛!”
程诺服了他了,只得重新伸手出去,段星舟顿时喜笑颜开。
段星舟紧紧握着他的手:“诺诺,你的手好热呀,暖暖的。”
屁话,被你你握那么久,当然热了。
段星舟走在前面,他满身孩子气,高兴起来走路都带着些蹦跳。
“你慢点,别摔了。”楼梯有些陡,程诺忍不住在后面提醒他。
陈旧的木桌上,摆放着被摔开的孔明锁。
段明昱修长的手指在木块上轻敲着,眸光沉思。
自从星舟两年多前出了意外伤到了脑袋之后,就一直这样傻傻的。家里所有人为了他这个病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国内国外看过无数专家,最后得到的说法却都大同小异——或许某一天就能自己好起来,或许一辈子都好不了。
不用医生再明说,其实都清楚,后者可能性更大。
原本是那样聪慧绝伦的人,现在却连一个三四岁小孩的智力都比不上,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照看着,只能被以养病的名义藏在家里。
这成了全家人的心病。
段明昱绝对不会让弟弟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他不会放弃任何看起来可行的办法,一条路不通,他便换另一条试试。所以等终于找到颇负盛名却已经避世多年的智缘大师的住处后,便刻不容缓地带着星舟过来了。
令他惊喜的是,大师果真有解法。
然而,大师的话却令他意外。
“一个月之内结婚,可解。”
“结婚?”他迟疑:“只要结婚就可以?”
“不错。”大师递给他一样东西:“只是,结婚的对象,必须是能解开此物之人。”
他接过端详,内心却充满了疑虑。
不是因为这个太难办到了,而是因为,实在太简单。
这种孔明锁,稍微聪明点的幼儿园小孩都能轻易将它拆解开来。
那岂不是能在物色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之后,再让这人解开就成了?
大师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只淡笑着缓声道:“一切,自有定数。”
而就在方才,这个孔明锁解开了。
被一个男人。
其实这个东西原本是由他收着,星舟吵着要,他才拿给他。
毫无预兆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程诺出于好心拦了他们的车,带他们回家避险。
星舟莫名地愿意亲近他,又主动将东西送给他,而他就这样失手把锁给摔开了。
这一切,天意一般。
难道真的是注定了吗?
段明昱忽然开始拼起了那几块木头,林叔知道这是从大师那里得来的,不由好奇道:“段先生,这个小玩意究竟有什么玄机?”
段明昱手下动作没停,漫不经心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林叔,你觉得程诺这个人怎么样?”
“挺热心的,模样长得也端正。”提起程诺,林叔是由衷地感激:“今天要不是他,我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了想又笑起来,眼睛看向楼梯那边的方向,欣慰道:“而且我看星舟少爷跟他挺投缘的。”
他在段家做了二十几年司机了,以前跟着段董事长,现在跟着段明昱,段家从未薄待过他,他对段家的感情自然也很深。
两年多前的冬天,星舟少爷突然遭遇意外,那样一个聪明俊秀的小少爷结果变得呆呆傻傻起来,这让他十分痛心。
段家在商界影响力极大,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和不好的舆论,便一直对外宣称星舟少爷在养病。因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到现在,就连星舟少爷以前的几位好友都还不清楚真实状况,只以为他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没了朋友,出去又太容易被人看出异常,所以星舟少爷这两年来极少与外人接触。
虽然董事长和夫人,还有明昱少爷都很疼爱他,但他们忙起来也没办法每时每刻都陪伴他,他就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自己跟自己玩,自言自语。
他心里十分不忍,刚好那时候自己的女儿林珠大学毕业了,董事长和夫人都十分信得过他家里人,他便跟林珠商量了,让她直接到林家工作,一来可以照顾星舟少爷,二来还可以当他的玩伴。
两人本来就从小认识的,以前关系也不错,林珠一口就答应了。
有人伴之后,家里果然不再那么冷清了。不过到底男女有别,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
星舟少爷好像很喜欢这个程诺,而这个程诺看起来不像是心术不正之人,如果能把他接回家,多一个人陪着星舟少爷多好。
只不过他只是这么一想,毕竟小少爷在家里如珠似宝,被看管得极严,连他以往的那些好朋友都被杜绝见面了,更不可能让一个外人靠得太近。
段明昱很快将孔明锁拼起来复原了。
他微微偏头,目不转睛盯着它看了会儿,手上使用了点力,往下一摔。
伴随声响,孔明锁砸在地面,却完好无损。
林叔终于被拉回了思绪。他不明白段明昱此举何意,只是惊讶道:“居然没摔开?”怎么方才程诺失手一摔就散了呢?
段明昱没说话,抬眸看向楼梯那边。
还没看到人影,就已经听到了段星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声音。
他这个弟弟今天格外兴奋。
林叔欣然道:“好久都没见小少爷这么开心过了。”
程诺趿着人字拖,将段星舟这个小黏人精带到了一楼的杂物间,这里堆放的都是一些他以前用的旧物。
他试图从里面翻出一些小玩意来给段星舟玩,打发一下时间。
程诺找到一个鬼怪獠牙面具罩在脸上,猛地转过头去对着段星舟,幽幽道:“猜猜我是谁?”
没想到蹲在身边的段星舟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脸都白了。
“怕,怕,诺诺我怕!”
“胆子怎么这么小啊你,这有什么好怕的。”还以为他是无知者无畏,天不怕地不怕呢。程诺嘴上这样说,却马上把面具取下来放回去,关上抽屉。
段星舟清澈的眸子里氤氲着水气,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妖怪会吃人的!”
“嗯……说的也对。”程诺坏笑:“妖怪最喜欢挑你这种鲜嫩可口的美少年了,一口能吞好几个呢。”
段星舟嘴巴一扁,眼泪开始打转了。
那个叫许今的寸头男人一直在身后守着,似乎看了这边一眼,程诺察觉到了,难免有点心虚,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好啦,骗你的,逗你玩的。”程诺笑着说:“你这么可爱,妖怪才舍不得吃呢。”
根本不管用,段星舟害怕地呜咽起来,程诺感到头疼,他最怕人哭了,脱口而出:“不许哭!”
搞得像欺负了他一样……好吧,确实有点欺负了。
段星舟用双手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把眼泪给揉掉,程诺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点想笑,心口又有几分酸软,将他的手轻轻扯开,语气也温柔不少:“别揉了,对眼睛搞不好。你不哭,我给你找玩具,陪你一起玩儿好吗?”
段星舟泪盈于睫望着他,鼻音浓浓地轻嗯了一声。
“真乖。”
程诺站起身来,又在柜子里翻起来,他随手掀开一个半敞的纸盒,想看看有什么,可谁知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这屋子久不住人了,有老鼠是正常的事。程诺这个乡下长大的孩子已经司空见惯,反应很平常,没料身边的人又大叫起来!
段星舟傻归傻,个子却比程诺还要高一些,现在却眼泪汪汪直往程诺怀里钻,极力寻求安全感;“怕!我害怕!”
程诺实在哭笑不得:“喂!你怎么这么娇气!”
“我怕!”方才强忍的泪珠大颗大颗滴落,段星舟紧紧搂着他,恨不得将他骨头都勒断了:“它咬我,呜呜呜呜……”
“扯淡,它哪里咬你?”这简直是老鼠都要喊冤的程度。程诺原本还下意识想挣开,但感觉到他是真地害怕,抬手摸了摸他的背脊,安抚他:“老鼠都死了,不会动了,我来把它弄走。”
段星舟终于肯松开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那只死老鼠,又飞快收回视线。
程诺把段星舟扒到身后,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寸头男人这时走上前,沉声道:“我来吧。”
“不用。”程诺面不改色地直接端起那个纸盒往外走,而段星舟满脸泪痕地跟在他身后,想靠近又不敢靠太近。刚走到房门口,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是段明昱,可能是听到段星舟哭闹的动静,不放心过来看看。
段明昱先是看了一眼程诺,又垂眸看了一下他手中的盒子。
他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但程诺明显察觉到他的呼吸突然滞了一下,整个人静止几秒钟,默默地让开了。
程诺心中暗暗感到好笑。
段星舟是怕老鼠,但段明昱明显是因为有点洁癖,恶心他手里的东西。他方才注意到一楼的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凳子上还垫了东西他才坐下。
如果不是因为万不得已,这一行人应该永远都不会屈尊降贵地踏入这种满是灰尘、充满了霉味,还有死老鼠的破旧屋子里。
可是没办法,现在雨还在下,路也不通,就只能劳烦他们再忍一忍了。
只不过他真地挺好奇的,因为这一行人真的和这荒野乡村格格不入,也不知道他们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把死老鼠扔到了后院的树林后,段星舟很快就不哭了,他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程诺回去继续翻找,终于让他翻一个可以娱乐的玩意——两个绿色的跳跳蛙。
开关拧上几圈以后,它就会在地上跳着走。
这东西超过两岁的小孩都不爱玩了,可段星舟很感兴趣。
他兴高采烈地拉着程诺就要比赛,看看谁的跳跳蛙跑得远,赢了的人还要有奖励。
瞅着他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程诺心想他要的奖励无非就是什么吃的玩的,正好他吃了酒席,带回来的还有一些喜糖喜饼和罐头,够糊弄的了。
于是有意让着他,让他的小青蛙跑得更远。
“我赢啦我赢啦!”段星舟欢呼雀跃,如果有翅膀的话,他恐怕都要原地起飞了。
林叔在旁含笑欣然地看着这一幕,段明昱也在淡淡勾了勾嘴角,只是他一直盯着的人,是始终都对段星舟很有耐心的程诺。
“哇,星舟这么厉害呀。”真的只有傻一点,才会拥有如此单纯的快乐吧,程诺都有点被感染了,拍手鼓掌,很是给他捧场,好整以暇问:“那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段星舟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毫无预兆地突然凑近他的脸。
啾的一声。
完全就没有防备的程诺,就这样被他亲了一下。
程诺愣神了有几秒,摸着自己的脸颊,登时又气又好笑。
明明知道他确实是个傻的,可是,为什么有种被套路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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