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体内的火气稍加平缓一些后，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五六公里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是段明昱给准备的衣服，脚上是段家的拖鞋。
泄愤似地连着两下把脚下的拖鞋踢开，最后又将它们分别捡起来砸进了垃圾桶，然后光脚踩在地上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好在手机还在兜里，不至于最后没钱付车费。
等他到家时，已经凌晨了。他上楼了却没有回家，而是心烦意乱地坐在楼梯间里，想着要怎么跟他妈交代。
他刚才狠话放得很痛快，走也走得很果决，可是现在……他得面对残酷的现实。
不管段明昱做了什么，钱确实是他爸欠下的，还剩下两百万没还。
亲戚们并不会因为他被算计了延缓他还钱的时限，也不会去找段明昱要钱，他们追债的对象只会是他。
如果现在跟他妈说实话，那她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情绪被这样被反复拉扯，绝对受不住。可如果不告诉她，亲戚再来闹她肯定会知道，到时候又要怎么跟她解释？
程诺陷入了两难，最后头皮都快想炸了，他用力搓了一把脸，起身开门进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看了一眼，发现家里的灯是灭的，以为他妈早睡了，可轻轻推开门，竟然听到她在给谁打电话。
程诺轻手轻脚地靠近，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剩下的很快就能还上了，绝对不会耽误磊磊婚事的。”
“小诺自己合法赚的钱，有什么问题吗？”
“不用了，我们母子俩现在过得很好，谢谢关心。”
“放心吧，会还的，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方丽红挂了电话，良久，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
程诺缓缓坐到了沙发上，客厅里一片漆黑，而他的灵魂仿佛要被这无穷尽的黑暗给吸走了。
那是一种比知道家里欠下四百万还要绝望窒息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这通电话来得太蹊跷，就好像是特地要他听到这些，给他一个提醒。
孙祥，他舅妈，或许还有他不知道的亲戚朋友都在段明昱的手中变成了威胁他的工具。如果他不就范，段明昱是绝对不会轻易罢手。
这次是让他爸爸欠下四百万，下次呢？
就算他刚才没有将那八百万支票扔段明昱脸上，成功地把债还完，段明昱仍然有一千种法子逼迫他，让他没办法过正常的生活。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大不了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可是他还有家人，就算他以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吃不喝每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他妈，也不敢保证不出什么问题。而他妈的身体真地没办法再经历什么大的波折了。
难道……真地只能再回到那个刚逃离的地方吗？
程诺感觉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
过了好久，卧室里翻来覆去的动静才渐渐停了。程诺就如同一座石像一般僵坐着，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灵魂也被抽空。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真地很想就这样永远坐下去。
可是最后还是被震动的手机拉回了现实。
他扫了一眼，是段明昱打来的。
程诺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心间布满了阴翳，没有伸手去接。
过了会儿，熄灭的屏幕跳出来一条信息。
“下楼，我们谈谈。”
程诺整个人被包裹在黑暗之中，仍然是一动不动。脑子里仿佛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无数种想法，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而当这种混乱的冲撞渐渐止息，头脑变得冷静，他可悲又可笑地发现自己好像是真地没有别的选择。
再痛恨又如何？段明昱捉住了他的软肋，而他势单力薄，进行再多的对抗也只是无畏的挣扎。
为了家人，他只能屈服。
不知过去了多久，程诺咬了咬牙，猛然站起身来，进浴室用冷水冲了个澡，然后换掉了那一身昂贵却让他不适的衣服，穿上了自己休闲服。
段明昱的车子果然停在楼下，田助理一看到程诺走过来，立马给他拉开车门。
程诺看都没看他一眼，湿着头发坐进去。
段明昱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开门见山：“这是我拟的合约，你过目一下。”
程诺目视前方，没伸手接。
段明昱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五秒之中，收回去，口头向他表述一遍：“你辞掉工作跟星舟结婚，每天照顾他，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想离开，我一定会放你走，给你五百万，并且把这里的房子过户给你。”
程诺眸光微动，他扭过头去，目不转睛盯着段明昱，面含冰霜。
段明昱和他对视片刻，率先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的眼睛。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提别的条件，我会加上去。”
“段明昱。”程诺开口时语气较在书房的时候要缓和很多，透着几分诡异的平静，“如果以后你必须得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你会难过吗？”
段明昱神色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程诺。”他低声道：“你并不讨厌星舟。”
“少偷换概念，不讨厌不等于爱。你不正是因为知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绝对不会答应跟星舟结婚，才使出这种手段逼迫我的吗？”程诺哂然：“况且你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那你应该知道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吧？”
段明昱没什么表情地道：“那个人并不值得你喜欢。”
“你懂个屁。”就算卫阳是真地不值得，就算他和卫阳已经断了，可程诺并不想从段明昱口中听到这句话。
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段明昱冠冕堂皇地利用卫阳在掩盖自己卑鄙的行为目的。
段明昱轻轻眨了眨眼：“好吧，可能我确实不懂。”
“没被爱过的人是这样的，总是见不得别人好。”程诺充满恶意地道：“这是一种变态的心理，放心，段明昱，你终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他出生豪门，相貌出众，怎么可能没人爱他？程诺就是故意拿话挤兑他。
段明昱没有理会，只是不动声色将话题又转回来。
“程诺，一年时间并不长。这次我们签订合约，到时候你如果坚持要走，我不拦你，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真的吗？这么好。”程诺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要跪下谢恩啊？”
段明昱对他的样阴阳怪气充耳不闻，又补充一句：“不过我希望这一年里，你能照顾好星舟。”
“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照顾好他？”程诺知道段星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怎么可能不迁怒？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有如今的遭遇。
想让他像之前那样对待段星舟，是绝对不可能的。
段明昱淡声道：“你也有很在乎的人不是吗？”
这句话，既像是在回答，也像是在威胁。
程诺冷冷看他一眼，不想再跟他作无畏地掰扯，将他手里的文件夹夺过来，翻开一条条的查看起来。
段明昱静静地看着他冷漠的侧脸，他可能才冲过凉，头发还是湿的，唇色有些许的苍白。
他将车里的冷气温度稍微调高了一些。
“这个合约我跟你签。”程诺下楼来就已经是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斗不过段明昱所以不得已妥协了。而且只需要一年就能离开，远比想象中情况要好，他又道：“不过我要多加一条。”
“你说。”
“这一年内，你不许对我有任何干涉行为，否则合约作废。”
“只要你对星舟好，我不反对。”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程诺将文件夹扔回去给他。
程诺正要开车门下去，段明昱拉住了他的胳膊，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被他砸到他脸上的那三张支票。
段明昱抓住他的手，塞到他手心：“收下吧，这原本就是给你的。”
“收，当然要收。”程诺毫不犹豫地将支票捏在了手里，看着他眼底满满都是嘲弄：“毕竟是要跟一个傻子结婚一年，这点钱就当是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段明昱气息微沉：“你对星舟没有恶意，何必要嘴上不饶人？”
“你怎知我对他没有恶意？”程诺扯了扯嘴角：“从你逼我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料想到会有今天！”
不欲再多停留，程诺下了车，用力地关上了车门。
田助理对他道：“程先生，早上八点我们在这里等你。”
程诺恍若未闻，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地走了。
段明昱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到程诺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礼盒。
这里面是一对男士对戒。
再怎么说都是结婚，除了婚礼不能举办，该准备的他都准备了，不过，今晚这场意外之后，再给他这个只会惹怒他。
罢了。
“星舟怎么样了？”
田助理回答道：“林珠说他哭了很久，刚才睡着了。”
段明昱捏了捏眉心，良久，才略显疲惫地开口道：“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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