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榕城气象台发布红色高温预警,滚滚热浪席卷整座城市,夏日海风黏腻又潮热。
胡蝶傍晚出门去海榕街,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也热得满头大汗。她一口灌下荆逾提前备好的凉白开,走到莫海跟前问:“你哥呢?”
“在天台。”莫海在摆弄胡蝶之前送他的变形金刚,难得他这次大发善心,没把这玩意给拆了。
胡蝶抬头往楼梯口看了眼:“这么热的天,他跑天台去做什么?”
“不知道。”莫海抬起头看她:“他不让我上去,也不让别人上去。”
“这么神秘?”胡蝶跃跃欲试:“我去看看。”
莫海拽住她的裤脚:“我哥说了,也不让你上去。”
胡蝶有些好笑,蹲在莫海跟前:“你哥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
“就是,你拦着我,他给你什么奖励?”
莫海想了想,说:“没有奖励啊。”
“那你这么听他话干吗?”胡蝶说:“你让姐姐上去,姐姐还给你买变形金刚。”
这似乎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莫海皱着脸考虑了会,还是没松手:“哥哥会打我。”
“……”
胡蝶也怕牵连小孩,自顾瘫倒在沙发上,客厅的老式空调制冷不明显,她倾身开了旁边的落地扇。
扇叶呼呼作响,胡蝶盯着地上的光影发起了呆,连荆逾什么时候走到跟前的都没发觉。
荆逾把风扇摁了摇头,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胡蝶瞥了眼墙上的钟,“刚到没一会。”
“饿了吗?”
“我来又不是吃饭的。”胡蝶看着他,不满道:“你不要说的我好像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做的样子。”
荆逾一脸的不相信:“是么。”
“……”胡蝶趴在沙发靠背上,“你在天台干嘛呢?”
“做点东西。”逾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其他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胡蝶反应过来:“所以……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荆逾喝着水点了点头。
胡蝶笑起来:“行,那我不问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荆逾靠着桌沿,唇角挂着抹笑,指腹贴着杯沿敲了两下,缓缓道:“你不要说的我好像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做的样子。”
他轻扬了眉梢,故意道:“嗯?这话是小狗说的吗?”
胡蝶没忍住呛了回去:“是小蝴蝶说的。”
荆逾噗嗤笑了声,将杯子放到桌上:“莫海。”
坐在一旁的莫海抬头看了过来。
荆逾说:“告诉姐姐,小蝴蝶一般都吃什么。”
莫海张口就来:“这个要分大小的,幼虫蝴蝶吃蔬菜、叶子和植物嫩芽,成年蝴蝶吃花蜜和植物的汁液。”
荆逾给他鼓掌:“真棒。”
胡蝶被兄弟俩堵得没话说,气鼓鼓坐了回去。
荆逾惹了人不高兴也没急着哄,回屋拿了衣服直接去洗澡了。
胡蝶本身就是气着玩,等荆逾洗完澡回来问她吃什么,也没不搭理他,“我不是很饿,随便吃点就行了,你弄你们的吧。”
“行。”
荆逾往厨房走,胡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想到昨晚和邵昀的通话,在心里盘算着能用什么办法让他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
要想说服荆逾重回赛场,她必须得先搞清楚他肩膀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可如果直接开口让他去医院,肯定是行不通的。
胡蝶想了一晚上,吃饭时总忍不住盯着荆逾看,被抓住几回,荆逾也忍不住了,笑道:“我脸上有钱吗?”
“啊?”
“你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了。”荆逾放下碗筷:“怎么了?”
“没啊,我就看你长得帅,养眼。”胡蝶喝了口绿豆汤,继续夸道:“还下饭。”
荆逾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胡蝶怕他察觉什么,捧着碗挪开了视线,等吃完饭也没久待,不到七点就回了医院。
回去洗完澡,胡蝶坐在床上给邵昀打电话,这段时间因为荆逾的事情,她和邵昀差不多每晚都会通个电话。
“他那头倔驴,你要是直接跟他说检查的事情,他肯定不乐意。”邵昀说:“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了,我总不能把他打一顿再拖去医院检查吧。”
“打一顿?”胡蝶嘀咕了一声,视线无意识瞥见墙角的落地扇,忽地想到了什么:“我知道怎么办了!你明天等我消息。”
“行,那就拜托你了,你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上人了,等周末我就去安排。”
“好。”
……
翌日傍晚,胡蝶又去了趟海榕街,和昨天一样,莫海在客厅玩,荆逾在天台做东西。
荆逾对她频繁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忙完照例先洗澡,再去准备晚饭。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胡蝶白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喝了两小碗排骨汤,吃饱喝足靠在椅背上偷瞄荆逾。
他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吃菜,像完成任务一样,很快吃完两碗米饭。
“你不吃了?”见胡蝶停了筷子,荆逾出声问道。
“吃饱了。”胡蝶站起身:“有点渴,我去倒杯水。”
荆逾没怎么在意,拿起汤勺盛汤,胡蝶进了屋,倒了杯水出来,慢慢往桌旁走。
他背朝着她,落地扇立在一旁。
大概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胡蝶下手的时候失了轻重,风扇砸在荆逾后背上时,她听见他好像闷哼了一声。
“对对、对不起。”胡蝶手忙脚乱,想去扶风扇,手里端着水杯又空不出来手,“你没事吧?”
荆逾估计被砸懵了,好半天才动了下肩膀:“没事。”
他起身扶起风扇,揉着肩膀看向她:“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地上的电线。”胡蝶看着他,抿了抿唇角:“我听声音好像砸的挺重的,要不你等会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荆逾摇头:“我没事。”
“可我上次就那样被轻轻砸了一下都青了好长时间。”胡蝶一脸内疚的看着他,“……你还是去检查一下吧,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荆逾叹了声气:“好吧。”
胡蝶走过去,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啊。”
“我真没事。”荆逾重新端起碗:“不信等会检查完了你就知道了。”
“嗯……”胡蝶低着头,不敢看他。
吃完饭,荆逾先送莫海回了家才跟着胡蝶去医院。检查时,胡蝶一直在外面,门又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
等了十多分钟,荆逾才从里出来。
她忙站了起来:“怎么样?”
荆逾抿了下唇角,说:“医生说要拍个片子。”
“这么严重?”
“也没那么严重。”荆逾怕她有负担,安慰道:“就是怕有什么问题,才让拍个片子,其实没什么大事。”
胡蝶垂眸不太敢看他,“是吗。”
荆逾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许多,“嗯,我得去拍片子,你带我过去?”
胡蝶点点头,在心里念了两声罪过罪过。
ct室在一楼,晚上没什么人,拍完等了四十分钟片子就发到了主治医生那边,也不需要病人自己再打印。
这次,荆逾让胡蝶跟着他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在电脑上看了荆逾的片子,“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两天肩膀不要太吃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好,谢谢医生。”荆逾看向胡蝶:“这下放心了吧?”
胡蝶轻轻“嗯”了声:“没事就好。”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胡蝶送荆逾到医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又立马转身跑了回去。
给荆逾看病的医生是胡蝶托蒋曼提前打过招呼的,为的就是能让荆逾在不起疑心的前提下做一次系统的拍片。
她回去时,赵医生已经将荆逾的片子打了出来:“从片子上看,他肩膀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影响到游泳。”
“可是……”
赵医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据你所说,他现在不能游泳,如果真的是因为肩膀上的伤,那么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撕裂造成的后遗症,另一种就是创伤后遗症,有一部分患者会因为受伤时遭遇的疼痛太过强烈,在后期的恢复阶段,会对这个痛感一直有所反应,只要牵扯到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们会下意识回到受伤当时的情景,从而产生一种伤还未痊愈的假象。如果想确定是哪一种,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劝他去做一次心理测评。”
胡蝶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好,谢谢赵医生。”
“不客气。”赵医生又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
胡蝶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行。”
荆逾的情况和胡蝶想象中一样复杂,她能瞒住实情让他来做一次检查,可心理测评她想不到能怎么瞒。
邵昀同样也没办法,他想了想说:“这样吧,等我周末去见完人,我把东西发给你,到时我们一起找荆逾聊一下。”
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胡蝶握着手机,轻轻叹了声气说:“好。”
邵昀的效率很快,周六傍晚就把文件给胡蝶发了过来,她点开听了半分钟,给邵昀回了消息。
蝴蝶:我收到啦,谢谢邵昀哥。
蝴蝶:希望这个能对他有用。
邵:反正我听了他们说的话,都挺感动的,我想他应该也一样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他?
蝴蝶:就这两天吧,不想拖了。
邵:那我等你的消息。
蝴蝶:好。
胡蝶原本想着去荆逾家里跟他聊这件事,但计划远赶不上变化,周末那两天她因为在考虑怎么跟荆逾说这事,就没去海榕街。
荆逾大概是担心她情况不好,在周日傍晚带着莫海来了医院找她,当时蒋曼和胡远衡都不在,她从果筐里拿了西瓜,找了一圈没找到水果刀。
胡蝶放下西瓜,说:“你们先坐,我去护士站借一下刀。”
“不用弄了,我们刚吃过。”荆逾看着在病房里跑来跑去的莫海,“他吵着要来找你玩,我可能等会要先回去,晚一点再过来接他。”
“好呀,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事。”胡蝶问:“莫海,你要吃西瓜吗?”
“要!”
“等着。”胡蝶说:“二比一,我去借刀。”
荆逾无奈一笑:“行。”
他看着胡蝶走出去,见莫海跑进屋里,怕他碰到病房里的东西,起身跟了过去:“莫海,出来玩。”
病房内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用椰子壳装着的多肉,壳子上还用笔画了一个笑脸。
莫海对它有些感兴趣,跑过去拿了起来,椰子壳底部被戳了几个洞,从盘子上拿起来之后,底下的碎土渣全掉在窗台边的小桌上。
“别乱动姐姐的东西。”荆逾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多肉重新放了回去,抽了张纸巾擦掉桌上的土渣。
一旁的笔记本上也掉了一些,他怕弄脏本子,拿起来抖了抖,放回去时,被莫海拿过去直接翻开了。
“这是姐姐的东西,你不要——”荆逾刚要教育他,却在看见本子上写的内容时,倏地顿住了。
“哥哥,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诶。”莫海指着鲸鱼两字,仰起头,一脸纯真的看着荆逾。
本子上的内容不多,荆逾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心里像是有头猛兽,不停撞着胸腔。
他抬手揉了下莫海的脑袋:“你先去楼下花园玩一会,哥哥等会带你去买好吃的。”
“可我想在这里跟胡蝶姐姐玩。”
荆逾看着他,沉声道:“听话。”
他低头扣了扣手:“好吧。”
莫海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外面时撞见借完刀回来的胡蝶,她下意识举着手躲开他:“你不吃西瓜啦?”
“哥哥叫我先去楼下等他,我明天再来。”莫海笑眯眯的:“姐姐再见!”
“再见。”胡蝶走进去,没在客厅看见荆逾,忽地想到什么,放下水果刀,进了里面的房间。
荆逾站在窗边,窗台边的小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此刻已经被翻开,明晃晃的摊在那儿。
她呼吸一凛,抬眸看向荆逾。
他的神情很平静,指了指桌上的本子:“这什么?”
胡蝶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想到本子里写的拯救鲸鱼计划,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荆逾垂眸:“所以,那天你用风扇砸到我,是你故意的?”
胡蝶抿了抿唇,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想帮你……”
“你怎么帮我?你能帮我训练,帮我参加比赛吗?”
“但是那天检查结果显示,你肩膀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你不能回去游泳很可能只是心理上的问题。”
“那又能怎样?”
胡蝶被他冷淡的语气激得有些来气,不由得拔高了语气:“那说明,只要你过了心里那道坎,你还是可以回去游泳的。”
荆逾冷冷道:“那要是过不了呢?”
“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过不了?”
荆逾抬眸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所以呢?仅仅是试过,你就要放弃了吗?”
荆逾别开眼,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莫海。”
病房里有须臾的沉默和安静。
胡蝶轻轻笑了声,似嘲弄:“所以说白了,其实你就是怕失败,可我们是人,失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出事之后有那么多人在担心你,你什么都不说就离开b市,你让你的队友、教练,还有那些记挂着你的怎么想?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那么保护你的父亲吗?”
“你懦弱、胆小、连一次失败都不敢面对。”胡蝶情绪上涌,眼眶跟着泛红:“你对不起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荆逾像是被戳中痛处,怒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夏风沉闷,过往的一切像一团厚重的棉絮紧紧包裹在荆逾心上,教他难受、失控、口不择言。
他红着眼,言语化作利剑,朝胡蝶狠狠扎了过去:“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
屋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荆逾意识到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情绪像撞上礁石的浪花,忽地落了下来:“我……”
胡蝶垂眸,一滴泪顺着掉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对,你说的没错,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还能救谁啊。”
荆逾看她流泪,心里那头猛兽撞得他心口犯疼,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胡蝶轻轻笑起来,可眼泪却依旧流不停:“你走吧,我不想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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