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像席江这样的人, 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都难如登天,更遑论是甜言蜜语。

    尽管这几句话也跟“甜蜜”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但已经足够让鹿言感到惊诧。

    她甚至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看着席江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没有什么是比“一天之内收到三个男人的告白”更令人头疼的了。

    虽然严格来说, 这三个男人都没把“告白”两个字宣之于口。

    安成星是以退为进,诺斯维亚是绝口不提, 只有席江把话挑得这么明, 却又不肯承诺一句“喜欢”与否。

    但鹿言知道,这是席江能做到的极致了。

    他这样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甚至情感寡淡到接近无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动用了他全部的感性。

    鹿言忽然有些眼眶发热,她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误, 才会把所有的剧情都走得这么乱七八糟。

    她只是深深地感到了负疚与抱憾。

    为这六年来, 她从未把他们当作平等的存在来对待。

    “你明知道我一直在骗你。”

    鹿言抬起眼, 看着他那双深而暗沉的眼,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伪装来应对。

    也或者, 她已经厌倦了戴着面具去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那其实毫无半分快感。

    席江握着她的手腕, 片刻后靠近了她,跨过了那若有似无的距离。

    “不要小瞧我看人的本事。”他的声音轻了很多。

    “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一直都知道。”

    明知道她的两次搭救都并不纯粹。

    明知道她的收留是另一种意义的禁锢。

    也明知道,她的“讨好”和“爱慕”都是嘴上戏言, 当不得真。

    但他还是听之任之, 纵容了她和自己的发展, 就那么逐渐脱离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也许一开始是出于本能的好奇, 想弄明白她的真实目的。

    可后来,席江也知道这借口再也站不住脚。

    “可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还人情的方式那么多,我怎么就当了你的男朋友?”

    席江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已经轻得随时能被她挣脱。

    但他只是看着她,直白地问:“莫非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在剧情里,你的确是。

    鹿言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来,却又愣了下。

    其实在原著里,席江从来没有承认过女配的身份,他只是迫于情面,忍耐着没发作。

    鹿言忽然又想起了在地下酒吧的那一天,他听着她向众人介绍他的身份,却始终没有甩脸色走人。

    甚至他看向了她,那冷漠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似笑非笑。

    那记忆里的脸庞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叠,分不出任何差别。

    鹿言终于后知后觉,看着席江,喃喃道:

    “原来是我搞错了。”

    是她搞错了。

    原来所谓的“原著剧情”,在这个世界其实一文不值。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去走那条设定好的剧情线,她也左右不了这个世界的主角们。

    不,他们早就不是故事里的角色了。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不一样的经历造就的性格,有不同的生长环境与思维方式,也有截然相反的、对情感的感知能力。

    他们也会交付信任,也会生气发怒,也会对某个人产生不一样的情愫。

    而自以为是的她,将这些通通践踏了一遍。

    还想当然地认为,她偿还得起。

    “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温热的液体啪嗒落下来,不断地涌出,鹿言却顾不上擦。

    她被巨大的难过和愧疚淹没,无措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席江头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

    他看着不知怎么就哭花了脸的鹿言,连手脚该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只能连忙去帮她擦眼泪,一边放轻了语气,低声道:“我也没有骂你,你、你哭什么呀……”

    席江没有哄姑娘的经验,不知道眼泪是会越哄越多的,他擦了没两下,面前的人就放声大哭起来,把他给吓得一哆嗦。

    他连忙看了两眼周围,生怕被人发现,只得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掩耳盗铃似的去遮掩她的哭声。

    “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怎么回事啊,是我刚刚说太重了吗?”

    “……好了好了,我闭嘴行吗?你哭小声点。”

    他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脊,又控制着力道不敢用力,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现在傻站在原地,连危机应对能力都被整没了。

    怀里的人却越哭越大声,像是藏了好多年的泪水没发泄过一样,把他的背心给打湿得透透的。

    席江不知怎么就被这哭声抚平了焦躁。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从那柔顺的发丝一路朝下,慢慢地、坚定地,圈住了她的腰。

    直到这一刻,他摇摆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脏才终于有了降落点。

    夜空下的青草地上寂静无声,只有她的恸哭声是唯一的实感。

    席江叹了口气,对她道: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他难得这般认真:“以前我也做的不好,咱俩半斤八两吧。”

    鹿言吸了吸鼻子,抓住他的衣服,终于在他的声音里找回了理智。

    下一秒,头顶上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要不就公平一点,给双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宣判罪行并不是司法程序的重点,一切审视,都是为了不再有二次“犯罪”。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绝不会“知法犯法”。

    只要还有再来过的机会。

    回到房间里洗澡的时候,鹿言的眼睛还肿着。

    她不敢让文馨看到,把文馨赶去睡觉后,才磨磨蹭蹭地出来找眼霜给自己擦上。

    等收拾完躺上床,时间也到了深夜,她身体很疲惫,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睁着眼没法睡着。

    席江的那句话,她没能当场给予答复。

    他也不介意,只让她放下以前的事,顺其自然,以及别再逃避他。

    就算他不这样说,鹿言也知道自己不会再逃避了。

    她会把他、把他们都当作平等的关系,然后去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毕竟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她蒙在鼓里,被她推着走向他们不想要的人生轨迹,搞到现在一地鸡毛,身心俱疲。

    鹿言蜷缩在床上,头一次如此的庆幸——

    任务没成功,真的太好了。

    他们是活生生的、有自主权的人,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鹿言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再涂上一层眼霜。

    然后她拿手机发了一条直播预告,决定再直播一次。

    这掀起了多大的动静、引来了多少想吃瓜的人,她一概不管,直接去浴室洗漱,然后准备吃早饭。

    离管家送餐过来还有一段时间,鹿言直接拨通了管家的电话,对他说:“不用送餐过来了,让诺斯维亚下楼跟我一起吃饭。”

    那边的人顿了顿,随后恭敬地回答:“明白了,诺尔顿小姐。”

    鹿言挂了电话,又给席江和安成星发了短信,她想了想,把明浼和鹿雪也加上,直接一键转发过去。

    然后她找了件外套穿上,就踩着拖鞋拿着手机,素面朝天地下了楼。

    今天休假一天,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没过来,城堡里只有管家和女佣的身影,他们看见她,全都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鹿言也都一一点头,打了招呼。

    随后她直奔一楼的饭厅,在左边的位置落了座。

    等候在此的管家上前询问,鹿言想换个口味,就点了一碗小馄饨,还要了半笼小笼包。

    接着她把所有人的早餐都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任务职业病,她一直都记得这些人的口味和小习惯,点个菜还是很简单的。

    等上菜也需要一点时间,鹿言把手机架在桌上,点开了直播软件,就直接开了摄像头准备直播。

    而直播的标题,她想了想,写了一句简单粗暴的“有问必答,今天限定”。

    然后点击了开播。

    直播间内早就有一大堆人等着了,见她开播直接开始喊:

    “老婆早上好!”

    “是素颜老婆!我好了我好了!”

    “新粉刚来就蹲到了直播,好幸福呜呜呜呜。”

    鹿言端起白瓷杯喝了口煮奶茶,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

    “早啊,都吃早饭了吗?”

    弹幕刷屏刷得飞快,一眼看过去全都是食物的名字。

    鹿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态变了,现在看到这些弹幕都觉得挺可爱的。

    她放下杯子,跟弹幕聊了几句家常,就看到有人问:“标题是什么意思啊?有问必答?”

    管家正好端着餐盘过来,将她的早餐端上了桌。

    鹿言道了谢,一边吃东西一边直播,尽管她姿态优雅,礼仪得体,但她吃的东西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给了观众一种莫名的喜感。

    “草,在城堡里吃小笼包。”

    “隔着屏幕都闻到香味了,我好馋呜呜呜呜。”

    鹿言吃完一个小笼包,才看着镜头,说:

    “最近网上有很多关于我的讨论,真真假假的,大家也分不清楚。”

    她抿了一口鲜香的馄饨汤,才继续道:

    “所以今天开个直播,统一回应下,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

    她刚说完这句话,私人手机就响了起来,鹿言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她经纪人的名字。

    艺人发个动态都得跟经纪人报备,更何况是开直播,所以想也知道何玫是打电话过来骂她的。

    正好她昨天夜里收到了小威廉发来的邮件,一起处理得了。

    鹿言索性当着直播镜头接通了电话,还按了免提。

    何玫的声音立刻传出来:“鹿言你在干什么?直播这么敏感的东西你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概也是看到了直播里的画面。

    弹幕全都刷起了一片问号。

    “???这是经纪人吗?说话好凶。”

    “凭什么骂我言宝????”

    “什么态度啊,听了好火大。”

    鹿言没给她挂断电话的机会,直接回答:

    “公司这么多天了,不也没处理网上发酵的舆论吗,怎么今天想起我来了?”

    她昨天甚至自爆了和所有人的关系,何玫不也没想着给她打个电话通通气吗?

    既然他们摆明了不在乎她,只想着利用她的话题度来赚钱,那她也没必要再给他们面子。

    正说着,楼梯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下楼来了。

    鹿言抬头一看,见是安成星,便抬手招呼了他一下,“过来吃饭,我都点好了。”

    安成星不知道她今天又是唱哪出,但什么也没问,从善如流地走到了她身边,在管家拉开椅子后,落了座。

    早已准备好的早餐立刻端了上来,送到他面前。

    鹿言这才收回注意力,对着电话那头沉默不语的何玫说:

    “听说你这两天在查我啊,怎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她说着咬了一口小笼包,吃得很香,完全没被这通电话影响到胃口。

    何玫终于开了口,这一次语气称得上是温柔:

    “鹿言,咱们下了播再聊吧,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鹿言摇摇头,她还开着直播,知道何玫能看见。

    等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她才开口道:

    “没那个必要了,我的律师会在你上班后到达公司,解约的事你跟他谈吧。”

    何玫顿时急了:“你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忍住了,好声好气地说:“你知道违约金是多少吗?鹿言,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鹿言看了眼刚下来的诺斯维亚,忽然心情很好地说:

    “何女士,您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贵公司吗?”

    不等她回答,鹿言继续道:

    “因为贵公司由斯德尔集团控股,而斯德尔集团的第一股东,有一个中文名字,他姓诺。”

    这理由就纯属忽悠了,她选择何玫是因为何玫是原著的重要角色,结果进了公司才发现跟斯德尔集团的关系,当时就一阵胸闷气短。

    不过现在,是时候换个人来感受下“胸闷气短”了。

    鹿言笑眯眯地看向诺斯维亚,见他已经踱步来到了饭厅,就说了一句:

    “诺斯维亚,斯德尔的股权转让给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而诺斯维亚在她的另一边落座,连眼皮都没抬。

    “可以。”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鹿言转回头,对手机那边的人说:“何女士,去通知一下你的同事们吧,我明天下发裁员名单,建议早做准备。”

    说完这句,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诺斯维亚的早餐已经被端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擦了擦手,拿起餐叉。

    “谢礼,凑合着吃吧。”

    鹿言厚着脸皮说了句,扭头继续她今天的直播。

    一旁看了一场好戏的安成星不由得笑了笑,对她这种幼稚到可爱的行为不发表任何评价。

    鹿言余光瞥到了他的笑,但她今天特别宽宏大量,决定暂时饶他一命。

    “不好意思,耽搁了一点时间,我们继续。”

    她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馄饨,已经不那么烫了,正好入口。

    直播间的弹幕刷得飞快,刚刚是一片问号,然后转为一片惊叹号,现在又成了一片各不相同的提问。

    鹿言看了一眼,随便挑了一个来回答:“诺尔顿家族是否真的存在?”

    她念出了这个问题后,不由得笑了一声。

    “它当然存在,上一任家主希伦斯·诺尔顿,正是我的祖父。”

    从刚刚就处于风中凌乱的弹幕又炸开了:

    “!!!!我艹???”

    “真的假的????”

    “刚进来,这是在讨论剧情吗?!”

    鹿言没管这些弹幕,又挑了一个问题来回答:

    “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为了实现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

    一旁的安成星和诺斯维亚都抬起了头,看向她。

    鹿言装作不知,正巧又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发现剩下的那三个人倒是凑到一起了。

    席江一身水汽,头发都还没干,多半是晨练回去刚洗完澡,就下来了。

    而鹿雪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一边下楼,一边说:“你把一位辛苦打工人叫起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她一看就是熬夜加班了,而明浼跟她截然相反,气色好精神佳,俨然一副养生达人的样子。

    “没什么大事啊,就是一起吃顿饭呗。”

    鹿言一本正经地说着,还招呼他们过来坐。

    三个人在她对面坐下,准备好的早餐也都端了上来,都是他们各自爱吃的东西。

    明浼道了一声谢,席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有鹿雪满脸倦意,拿起勺子,说:

    “其实我最近喜欢吃辣。”

    鹿言惊讶地问:“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吃吗?”

    鹿雪点点头,看着她,说:“以前是以前,但人都会变的嘛。”

    她的目光从在座的几位男士身上扫过,笑得意味深长。

    鹿言聪明地没问下去,继续看直播间的弹幕。

    这会儿弹幕上都在刷一些奇怪的东西,什么“明言锁死”、“姐妹花才是真的”、“诺言给我原地结婚”,她看了半天才找出一条提问。

    “我和鹿雪有没有血缘关系?”

    鹿言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没有,刚刚不是说了,我的祖父是希伦斯·诺尔顿,但我从小在鹿家长大。”

    大概是心态变了,她现在提起鹿家也很平静。

    鹿言放下餐勺,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我出生的时候跟鹿雪在同一家医院,我父母因车祸去世,医院把我和鹿雪弄混了,导致我成了鹿家的孩子,而鹿雪代替我,遭受了绑架和遗弃……”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才被家里找回来,我也被诺尔顿家族找了回去。这才是我当时出国的原因,跟网上传播的那些没多大关系。”

    她说完这些,餐桌上的人都有些沉默,就连直播间也安静了好几秒,才有弹幕出来:

    “……听傻了。”

    “太惨了吧,两个人都好惨。”

    “怜爱了,好喜欢姐妹花呜呜呜呜。”

    “家人们,这不好嗑吗?”

    鹿言看了眼鹿雪,见她神色平静,还在吃早餐,嘴里的话就变成了一句:

    “好吃吗?”

    鹿雪像是知道了她真正想说什么,点头回答:“挺好的。”

    也许鹿言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

    但至少现在,她真的挺好的。

    放下那些钻牛角尖的念头后,她活得豁达又自在,全天下都会是她可以去的地方,而鹿家也永远是她的归属。

    所以真的,挺好的。

    直播的最后,鹿言又回答了几个问题,等觉得差不多了,就打算下播。

    但她看到了无数看不懂的东西,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说的明言、诺言、星言、姐妹花同人文……都是什么啊?”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鹿雪就被咖啡呛到,猛地咳了两声。

    鹿言抬头一看,才发现所有的人都脸色微妙,不由得问:

    “怎么,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席江沉思了半晌,反问了一句:

    “不应该啊,你就没看到岩浆吗?”

    鹿言:“……?”

    直播间观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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