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无物,鲜少有人会走进去,长长的雪地里,一排凌乱的脚印终止在草垛边那位长发及腰的女子旁边。
今夏:“夫人,这里有个人唉!这么冷的天她躺在这里,不怕冻死吗?”
林清舒微皱眉头,和离书的事情搞得她心烦意乱,不想多管闲事。可放任一个弱女子躺在雪地里而不管,那她跟杀人犯有何区别?
想到此还是上前去扶地上的女子。
女子身体冰冷,比地上的白雪还凉。林清舒脱下狐裘裹在她身上,再翻过她的身。
女子面目苍白,眉眼却是少见的好看,忽略那惨白无血色的嘴唇,说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特别是眉心中间的一颗小痣,在女子清纯的面上平添了一丝媚。若就在这冰天雪地里没了,才叫人惋惜。
今夏一惊,道:“夫人,她眉心有一颗小黑痣,会不会是夫人的妹妹。”
手探过鼻尖,还好,还有一丝微薄的气息。林清舒没有理会今夏的话,立刻吩咐道:“去玉阁叫两个人来,给她送去医馆。”
今夏令命,小跑着向玉阁去。
直到医馆大夫说:“这位姑娘已无大碍,就是身体受了寒,要多吃些药来调理了。以后,万不可受凉,否则……小命难保。”
林清舒点点头,让玉阁的小厮领药方,又吩咐他把人送去江家酒楼安置才离开。
此番耽搁了半天,想必那人已经焦头烂额了。若她再不出现,就要去江老夫人那儿尽孝心了。
林清舒回到府上,果然见一粉衣女子在她院门前徘徊。
那个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恨不得全身上上下下都挂满金银首饰的粉衣女子,不是赵欢颜又是谁?
见她来了,赵欢颜停住下脚步,怒目瞪着她:“你凭什么说我不在是玉阁的掌柜?”
“你凭什么砸我玉阁镯子?”
“你凭什么?”
林清舒绕过她,如绕过一块石头一样般什么都不说的走进院。
今夏推开院门,院中小厮婢女已经把堆到人小腿高的雪归拢在道路两旁,雕出了好几个形状各异,又活灵活现的雪人。
见林清舒回来了,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向她问好。
“夫人好。”
“夫人回来了。”
林清舒微笑着点点头,突然后背一痛,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背上重击了一下又碎开了。
回头,只见赵欢颜颠颠手中的雪球,得意道:“你敢不理我?”
今夏抄起雪堆旁的雪橇就要冲出去,院中的小厮婢女也拿起身边趁手的工具就要往外冲。
林清舒及时伸手拦下他们,“不得无礼。”而后抖抖衣服上的雪渣淡淡道:“云洲难得下场大雪,你们一群人在院里玩儿雪都不邀请一下表小姐,不知道表小姐最喜欢雪吗?”
小厮们那儿不知道赵欢颜来了,只是自作主张把她拒之门外罢了。他们可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个刁蛮任性,耀武扬威,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表小姐。
闻言正要解释,只听林清舒道:“这么好的雪,不打场雪仗岂不是可惜了!刚刚怠慢了表小姐,这会你们就好好陪陪她吧。”
几人哪还不懂林清舒意思,一人上前去把赵欢颜‘请’进来,一人关了院门,剩下的团团雪球。
赵欢颜还没反应过来,迎面一颗雪球就砸在了她脸上。
疼中透着股凉。
紧接着,一颗接着一颗向她招呼过来。
敢砸他们的江夫人,他们定要她百倍奉还。
林清舒走进小亭中,揽起石山上蹲着看热闹的狸花猫捂手,含笑看着。
“啊!啊……啊!”
赵欢颜被砸的大叫,一下一下,忍不住抱头蹲下身。
忽然,那一下接着一下的钝痛感没有了,只听“咯吱咯吱”几声,一股清淡的梅花香袭入鼻尖。
林清舒在赵欢颜面前蹲下身,掸落她发丝上的雪渣,浅浅道:“表小姐可还尽兴?”
赵欢颜暴跳而起,指着林清舒怒骂:“你混蛋!你敢如此对我?”
林清舒也站了起来,撸撸猫头道:“看来表小姐是还没尽兴了。”
一年纪小的小厮说道:“那我们继续,一定让表小姐尽兴。”
林清舒淡笑着走开,紧接着,如雨落般的雪球就向着赵欢颜的脸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下一下,赵欢颜都感觉不到痛了,因为那一颗颗雪球几乎要把她掩埋,整个人蜷缩在雪里,脑袋都冻懵了。
“我尽兴。”
没人停下。
“我尽兴了。”
还是没停。
“别砸了……呜呜呜!我错了,表嫂我错了。”
终于停下了。
接着又是一股浅淡的梅花香,伴随着一声猫叫,林清舒道:“现在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凭你敢在玉阁玩忽职守。”
偌大一个玉阁,掌柜的整天听曲看戏,无所事事。
“凭你敢在玉阁以假为真。”
玉阁里那个娼妓手上戴着的玉镯根本不是真的岫岩玉,岫岩玉质地坚硬,岂是她一锤下去就能碎开的。
玉身碧绿通透却太过完美无瑕,价值万金的玉镯也不可能有这么完美。
除非那是假的。
“凭玉阁出自我手。”
江老夫人还有一个哥哥,她嫁给江老爷后就时常往哥哥家里拿东西,江老爷去世后恨不得把整个江家都拿到她家里面去。
在云洲,凭借一间酒楼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吸血的人可不容易。没借势开玉阁,开药馆茶楼,那来赵欢颜这叮叮当当挂满身的金银珠宝。
“凭我是江家少夫人,江浸月明媒正娶的娶子。”
赵欢颜喜欢他那个大表哥,在同辈里面除了江浸月自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多次为难林清舒,次次都是为了江浸月。
“我懂你的心思。不过江浸月已有正妻,你若不嫌弃,待他回来,我便同他说纳你为妾。”
林清舒几个“凭什么”下来,赵欢颜一颗少女心早就无地自容,那一句“凭什么”不是在说她所享受的一切都来源于她林清舒。
一句“纳她为妾”更是把她羞辱到尘埃里。
她堂堂玉阁掌柜,云洲远近闻名的名门小姐,给人做妾?
即便是她那个无比优秀的大表哥也不行。
屈居在她林清舒之下更不行。
她要做的,是堂堂正正的江夫人。
赵欢颜气得发抖,恨不能掐死面前这个淡如水,又不容人忽视的女人。
“你好待也是他的表妹,我这个做主母的自不会亏待你,该有的礼数都回有。你就安心回去待嫁吧。”林清舒今天格外的困,却一直有人来打扰她,烦躁的摆摆手:“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滚吧!”
赵欢颜跪在雪地里,双目死死盯着林清舒的背影,像是要瞧出个窟窿来。一直到腿麻了才站起来,蹒跚往外走。
出了江府,迎面有一妇女牵着孩童而来。没记错的话她是听雪楼管事李花仙。
李花仙向她点头道好。
赵欢颜抬眸:“你来干什么?”
李花仙颔首说道:“明日听雪楼开业,特来跟江夫人商议事宜。”
听雪楼是三月前林清舒买的一处城郊的阁楼,楼前,十里桃花地。楼后,漫山遍野红梅树。十层高阁,前可赏桃花,后可观红梅,红梅间还有汤池。
如此胜地,只可惜在城郊遥遥数十里之外。
谁也不懂林清舒为什么把酒楼开到那荒无人烟处。
但赵欢颜已经有了更好的让林清舒什么也不拿,安安静静离开江府的好法子了。
赵欢颜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你相公待你可真好,大雪天也不忘寻你。”
问言李花仙一愣,颔首点头,牵着孩子快步进府。
云洲几年不见雪,今年下了一次却像不会停一样,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天一夜。
次日林清舒到听雪楼时,天已经快黑了,楼里的人却不少,都在等着夜幕降临,好一览千灯亮起时照亮朵朵盛着白雪的红梅是何模样。
听雪楼十层,一到三楼设饭厅,吃餐所用,在往上,便是客房。
林清舒才踏进楼,李花仙便迎了上来,“江夫人来了,快随我上楼。”
“已经为夫人备好了宴席,姐妹们都等着敬夫人一杯酒呢!”
“若不是夫人,那有我们的今天。”
这楼外面说法颇多,却只有听雪楼的人知道,这是江夫人给她们这些苦命人的安身立命之所。
楼里上上下下,从里到外的人无一不是受过家庭迫害的女人。
若没有这地,她们早冻死在这漫天雪地里了。
林清舒淡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不用敬我,多多行善积德便可。”
“听说你相公寻了你多日。”
说起这个,李花仙淡笑的脸多了一丝惆怅。
林清舒拉住她的手道:“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花仙眼神闪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夫人,灯马上就要点亮了,特地给你留了第十层,我们现在上去吧。”
林清舒没回她,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美公子在楼下折花。
娇艳欲滴的红梅本可在枝头跃然绽放,自由的活一生。如今却被人折下,命运就此多舛。
谁又晓得它是被握在手里把玩够了就被人随手扔在淤泥里。还是置于瓶中,不知何时被替换呢!
无人知晓。
李花仙又叫了一声,林清舒才回过头来。
“走吧。”
十层楼可不好爬,林清舒本就不胜体力,爬一层便要停下来喘口气,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总算上到了第十层。
只是,却不如李花仙所说是特地留给她的,上面熙熙攘攘人满为患,还有小童跑来跑去。
林清舒不喜人多的地方,站在楼梯口眉头紧蹙,转身欲走。
突然,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林清舒膝盖一软,整个人往楼下直坠。
她想扶住栏杆止住下坠,栏杆却异常的滑,根本握不住。
终于,一声脆响,林清舒却不觉得有多疼。在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有人说:“去给江公子复命吧。”
还有一句:“对不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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