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闻言,心跳渐渐加速,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双手抓着枕头,又松开,张开双手,在枕头上往头顶方向缓慢摸去,手掌抵在床头。
卧室安静无声,橘黄的灯光在风中晃荡,指甲油的气味都散了,徒留一室半凉的热度。
她一直看他,张唇,声音勾人:“你想收拾我吗?”
商庭之缓了缓气息,嗓子沉静稳重:“你想我什么时候收拾都行,但今晚不早了,桑桑。”
文音表情淡了下来,双手垂下,交叠在头顶上,望向他手里握着的黑色内裤:“这礼物,你什么时候穿?”
商庭之平静地说:“改天。”
文音冷笑一声,抵着他肩膀的脚往下,他只系着沉黑色睡袍,领口很低,她目光跟着落下:“商少,改天行么?”
商庭之神色隐忍,很克制,露出很淡的笑容,只是拍了拍她的脚:“睡吧。”
她咬了咬腮,来了火气,支起身,眼睛冷冷的瞪他一眼:“你直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你觉得呢?”他反问。
“你敢么。”她哼了一声。
商庭之笑笑,没理她,握着黑色内裤走去浴室,里面传来一阵湿沥的水声,他又去洗澡了,文音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男人宁愿去洗澡都不碰她,她来火了,只是他一直不出来,磨砂玻璃门上朦胧地映着他的身影,看不清楚,等得有些困倦,先睡了过去。
等他走出来,文音已经盖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商庭之动作极轻,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缓步走到走到床边,半弯腰看了她一眼,这才拉下盖在头发上毛巾,转过身走去小书桌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拿起日记本,一页页揭开,因为经常翻看,日记纸看上去有些皱褶,他打亮手边的琉璃台灯,投落下来一层黄澄澄的光色,灯光静静,影子落在手边。
商庭之握着钢笔,翻到新的一页,低头记录今天的事儿,安静而沉默。
记好日记,商庭之合上,把它放在她的枕边。
第二天周日,文音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冷冰冰的,男人没在身边,今天他应该在家,她在书房转了一圈,勾起掉落在手臂上的吊带,一个人走去楼下,进去餐厅,文音拉过椅子坐下,在巴嫂端早餐出来的时候,四下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到商庭之。
她淡声问:“商庭之出去了?”
巴嫂回答:“少爷去了木房。”
“去木房干什么?”
“少爷会做一些木制品,以前在大宅的时候,跟木匠师学过,偶尔他便会去那儿。”
“跟木匠师学过?”文音问,“那会儿他几岁?”
“十岁那年,正好是夫人去世后,跟木匠师学的,老爷子不赞同少爷学这些,那时候少爷已经生病,做木匠又是清静的活儿,在屋里头一待就是好几天,怕他闷坏,不过少爷坚持要学,老爷子便随了他的意,太太要不要去看看?”
在度蜜月的时候,文音就已见过他做木匠。
屋里也确实有一间木房,里面有很多存放起来的木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削出来的木屑,以及形状不同的木块,墙边堆放着木板,墙壁上挂着一版版木雕画,大大小小,各不相同。还有木桌子,木椅子,笔筒,摆件这些木制工艺品,看得出商庭之偶尔也会来。
不过文音兴致不高,那时候看过一眼,便没有再去木房,现在听到商庭之在那儿,她点头,吃完早餐,走去木房。
去到木房,房门开着。
木香一阵阵地从里面飘浮出来,走廊上的空气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檀木香。
她倚着门边,望向房里。
商庭之坐在低矮的木椅上,靠着木桌,低着头,微弯着腰,高大的身躯显得拘谨收束了几分,从门口望进去,男人像蜷缩起来,右手握着一把雕刻刀在一块木板上雕刻,响起敲琢的木声,木板四周是雕刻刀削出来的木屑。
他手掌扫开一点儿木屑,木板上的木屑顿时掉落到桌子上,瓷砖上,一片片的堆在他脚边。
男人侧着身,背光,落了一层雾似的阴影,勾勒出明晰的硬朗笔直线条,神情认真而专注,手边随意地放着很多雕刻刀。
在他望出来的时候,文音又从门口走过去。
她手抚着墙壁走到窗前,攀着窗棂,站到窗边,背靠着墙,偏头,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商庭之听见敲窗声,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放下手里的雕刻刀,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探头望出去,文音也侧着头看他,两人安静地对望了一眼,文音目光从他身上离开,转过身又走了,商庭之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笑了。
文音跑回卧室,翻出相机,手掌缠了一圈相机带,提着相机,背在身后,踮着脚尖又走回去。
商庭之见她回来,也不意外,看到她提着的相机,问道:“要拍照?”
她走回到窗前,趴在窗台上,伸手往里推他:“我拍我的,你干你的。”
商庭之闻言,也由着她,顺着她推的力度走回到桌子那边,重新坐下,拿起雕刻刀在木板上刻琢,刻木的声音在安静的木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一下一下的,敲进人的心里头去。
文音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窗里的男人。
白日里的光线很明亮,映照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英俊成熟,高大挺括,今天在家里,他只是简单穿了白色圆领薄衫,在低头时,领口低垂了几分,颈线一直往下,勾出了半截锁骨,那块凸起的骨头,很性感。
视线往下移,落在他雕刻着的木板上,已看见一点雕刻出来的雏形。
镜头中的男人握着雕刻刀,突然抬头,他直直看向镜头,那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睛仿佛穿过镜头,在看向镜头后的她:“桑桑,想学吗?”
文音兴致不大,表情淡淡的,没有应声,只是一直看着镜头中的男人。
他微微坐直了腰脊,很挺拔,笔直。
画面也定格在这一刻。
这让她想起那两幅画,他的腰背深深地弯下,向天地朝圣,向佛祖跪拜,但依旧让人感到他是如此的高大。
她垂下相机翻看照片,一扇窗里,日光明亮,木房里格外的清幽静谧,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木雕画,墙角里的木材齐整地堆放在一起,空气中是沉沉的木香,干燥,沉闷,窗外的光越进去,可以看见一片片的木屑和无数尘埃在光束中漂浮,在男人的头发上,肩背上都落满了光,棱角线条清楚分明。
照片中,商庭之靠坐在桌子旁,手捧着木板,右手握着雕刻刀,他安静地看着镜头,眉眼含笑,唇边有一道笑纹,脸庞明晰,很英俊,透着成熟的韵致,眼眸深邃,只是望着画面中的他,也能感觉到那双眼里藏着深情溺人的风骨。
文音用手摩挲,定定地看着画面中的男人。
隔着一扇窗,她在窗外,他在窗里。
文音从相机上抬起头,随口一问:“你想我学什么,你手上的玩意儿么,我不会。”
“你想学,我教你,这不难。”
“行啊。”她没有拒绝。
商庭之淡笑,随手拿起一块木头,说道:“木材的保存方式很严谨,不能通风,暴晒,不然木材的水分会流失,木材就会很干,也不能太多水分,不然会潮,无法制作。桑桑,你先认识一下这些木板,先从木纹,颜色,材质,木的香味来区分这些木材,这里有三十五种木材,你认一下,这是椴木。”
她听着他说话儿,望向他手里握着的木头。
商庭之知道她在跟着认,拿起另一块木头:“这是乌木。”
文音没出声。
商庭之说:“这是紫檀。”
她看着。
他说了十几种木材后,又拿起一块木头问她:“桑桑,告诉我,这是什么木?”
文音认真看了两眼,认不出来,但商庭之很有耐心,一直在等她回答,她手指不由抠着相机,又松开手,指腹慢慢摩挲着相机边框,心不在焉的,随意说道:“乌木。”
商庭之平静地纠正她:“这是一开始告诉你的椴木,它材质软,容易雕刻。”
文音说:“我记不住。”
商庭之也不在意,只是说:“慢慢学,不急。”
文音提着相机离开窗户,进到木房里。
她用脚勾过一张凳子坐到他身旁,放下相机,商庭之把一块椴木放在她面前:“先用椴木来练。”
文音双手捧着木板,手指在上面抚摸了一下,材质有种磨砂的感觉,她目光在桌面上梭巡,在那些雕刻刀上认真了一会,又转头看向商庭之,笨拙地学着他握雕刻刀的姿势,一边跟着在木板上刻画。
她做不到商庭之那样心中有画,即使不用绘画出来,拓印在木板上,他对于自己想要雕刻的画像早已了然于胸,下刀有神,不见犹豫,可见的坚定,沉稳,自信。
他什么都会,她知道。
不过她没有那么多耐心,刻了两笔,削了一点木屑出来后,便停下来,安静地注视他雕刻。
他低垂着头,左手按在木板上,五指张开,根根手指白玉似的,在白日光里有股通透感,他手掌干燥宽厚,很大,右手握紧刀柄,雕刻刀在木板上游走,削,敲,落下去的每一笔都显得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因为用力,指节凸起,蹦出劲实的弧度,充满爆发力,木房里响起清脆的木雕声,他身上也沾着厚重的檀木香。
商庭之的手很灵活,木板上已雕刻了一角的花鸟,栩栩如生。
在文音想放下雕刻刀的时候,商庭之将木板的木屑扫开,抬头看她:“桑桑,你想刻什么?”
文音回答:“不知道。”
“没关系,可以先从你喜欢的大提琴开始。”商庭之神色沉静,挪动椅子,坐到她身后。
他双臂从她两侧往前圈,文音后背紧靠着他胸膛,男人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困在怀里,两人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她偏了偏头,商庭之的体温很热,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紧绷的线条,硬朗,很有型。
商庭之大手握着她的双手,一起抵在木板上,带着她抚摸木板,木材的表面有些粗粝,凹凸不平,并不像看上去的平滑,很厚重。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沉嗓子:“雕刻你感兴趣的图案,会让你坚持下去,一直保持兴致,你喜欢大提琴,再困难,你也会认真完成是不是。”
耳边温热的气息落入耳蜗,有些细微的酥痒。
文音心口一颤,偏头避开耳朵上的热意,人却无处可逃,后背渐渐地被他煨热,手心出了薄汗,但双手都在他掌控之下,无法抽离。
她冷淡地说:“在外面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教女学生?”
商庭之声调低了下来,透着一丝意味深长:“女学生?”
文音说:“你少装。”
商庭之说:“你认真学。”
“是你在勾引我,商老师,你靠得这么近,叫我怎么学?”她扭了扭腰,偏着头看他,一边轻声说,“哪有老师这样手把手教人的。”
商庭之额头青筋微微浮起,他缓着呼吸,不至于失控,双手用力,将她双手按牢在木板上,身姿也往前坐了几分,把她逼近到桌子边,不让她乱动,曲着的长腿也禁锢着她,把她整个人箍住,这会儿文音彻底动不了。
他声音低沉,含着一丝警告:“乖一点儿,认真学。”
文音哼了一声。
右手已经被他牢牢拢住,握着雕刻刀在木板上刻画了几条线,男人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背,扣着她的手指,提着雕刻刀在木板刻画了起来。
刀尖刻在木板上的时候,木板细微地震动,又从雕刻刀一直震动到手心,过了电流似的,手指一阵酥麻,轻颤。
那种震动,富有韵律,仿佛透过雕刻刀摩挲到木板表面的纹花。
木房里的温度节节攀升,空气闷热。
耳边响起商庭之淡淡的声音:“一开始你会很难控制力度,走线困难,力度要先轻,勾出基础线条,再慢慢加重力度雕刻形状,固定好图案,如若控制不住雕刻刀,走错了线,又或者走不好,也不要紧,你可以削去,覆盖,弥补,掩盖这些不好的地方,现在说这些还早,你先习惯木的触感,雕刻的感觉,将线粗略地刻出来,再慢慢细刻,慢慢来。”
文音没听进去,心思一直在背后的男人身上,他的掌纹和肌理清晰可见,被他带着一起雕刻的时候,手掌蕴含饱满的力度。
她用手背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商庭之似有所觉,眉头轻皱,如同严肃的长辈一般,提醒她:“专心一点。”
文音没再乱动了。
随着他勾出大提琴的形状,心思也落在木板上,她问道:“你学了多久?”
“小时候跟木匠师学过两个月,后来一个人在国外,我只是在假期的时候才会做木匠,雕刻很枯燥是不是,而完成一件木制品,短则几天,长则数月,甚至更久,但它安静,时间也过得快些,一坐,就是一整天。”
“为什么想时间过得快些。”
商庭之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眉眼间是虔诚,又抬起,下颌抵在她头顶,唇边是淡淡的笑。
他不说,文音也知道。
她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会学雕刻?”
商庭之说:“这是传统技艺,桑桑,我们是年轻一代人,传承,弘扬,是我们的义务,没有人去学,它就会失传,我学,多一份传承。”
文音从不知道他还藏着这样的情怀,或许她应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在守护,也因为这样,过去经历过无数凶险,但这是他的坚持,就像她无法让他不去喀丹一样。
她手指拢紧,转头看他:“你学这么多,会累吗?”
商庭之淡声:“能一直学,是一件好事儿。”
文音沉默了下来,没有再问。
她抿着嘴唇,俯低身,按着木板,认真雕刻了起来,虽然还很笨拙,但用了心。
商庭之落眸,安静地看她雕刻,看着落在木板上的每一笔,他含着笑,握着她双手的大手也慢慢收回去,只在她动作不对的时候,才出声。
因为低头,她的头发从肩膀垂落下去,青丝鸦黑,丝丝缕缕地铺散在木板上,如同黑绸缎一般,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微痒。
商庭之抬手,捧起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缠绕在指间,然后挽回到她鬓边。
木房里的光游走,如同海面上荡漾的波澜,斑斑驳驳,老旧,沉淀,又充满岁月的韵味。那些光漫天飞舞,毫不吝啬地映照在两人身上,他坐在她身后,一点点教会她雕刻,偶尔抬手,握起她的手,在木板上一起刻画,一边在她耳边低语。
文音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这时候,商庭之也总会与她对上目光。
她笑了,眉眼温柔:“你在偷看我。”
商庭之眼睛深邃,含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文音也不在意,指了指肩膀:“你这儿。”
他偏头看:“怎么了?”
文音已伸手摘掉他另一边肩膀上沾上的木屑,然后低回头雕刻。
安静的木房里只响起雕刻的木声。
她初学,木板被她抠得坑坑洼洼,不过看着大提琴的图案凹凸而出,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成就感,她伸手摸了一下,磨砂似的,图案四周很粗糙。
商庭之神色沉静,看了眼,没有说什么。
到了中午,两人才离开木房,吃了饭,回房间午睡。
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文音醒来的时候,商庭之还没有醒,很少见的睡得沉,以前都是他先醒,把她一个人丢下,难得这次她先起来。
文音认真看了他一会,没有吵他,轻手轻脚下床,一边挽起头发,一边走到大提琴前,抚摸了一下琴头,回头看向商庭之。
这个男人与她相识,是从一首大提琴曲开始,历经十几年沉默隐忍的时光,他等到了与她的相见,来到她的身边,成为她男人,这一份刻骨的深情,无人可比。
她提起大提琴,勾着琴弓走出卧室。
文音走到庭院里,坐在正对卧室阳台下,把大提琴横在身前,架稳,闻着脚下草地的清新气味,缓缓拉奏了起来。
将至五月的天,春深,景浓。大提琴音色响彻天地,低沉浑厚,优雅深沉。
日光从天上坠落,有些刺热。
商庭之在琴声响起的时候醒了,他走出阳台,望向楼下的文音,她也从大提琴上仰起头,看向他,又从他身上抬起目光,仰望天空,蓝天白云,天气很好。
她微张嘴唇,眯起眼睛,露出迷醉的神色,雪白的天鹅颈扬起,弯出了脆弱诱人的弧度。
商庭之靠着栏台静静地望着她,外面天光灿烂,庭院一派万物生长,绿意盎然,但他眼里只有她,文音又低头拉琴,拉完一首乐曲,见她站起身,朝他张开了双臂,昂望他。
两人对望,她大声说:“商庭之,抱我。”
他笑了,转身离开阳台,大步走到庭院,来到她身前,手臂一圈,抚着她的腰,将人轻轻托起。
文音被他抱起,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她笑了起来,左手提着大提琴,右手勾着琴弓的同时,伸手环住他项颈,他臂力很好,稳稳地托住她,没有让她掉下去。
她望着他,脸靠近他的脸庞,唇贴上去,在碰到他唇的刹那,又顿住了,没有吻上去,两人的气息却紧紧交缠,她感觉到他呼吸压抑了几分,抬起眸,对上他的眼睛:“那天你在庭院里弹钢琴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们像不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两人第一次相遇的一幕。”她挠他下巴,哼笑出声,“先生,你在阳台下弹钢琴,引诱我,让我走出阳台,我站在阳台上俯视着你,被你的身姿深深迷住。”
商庭之淡淡的笑:“是否我引诱你,桑桑,你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歌剧。”
“它是悲剧,但我喜欢他们相遇的一幕。”
以前她看这个歌剧,喜欢看的是他们殉情的一幕。
商庭之也不纠正她。
文音落回到地上,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踮起脚尖,提着大提琴,用力拥抱他,商庭之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也抱紧她。
她靠着他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仰起头,眼睛里只有他,她轻声问:“商庭之,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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