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外◎

    “平时都是我师弟陪我睡的。”

    齐悦脑子里想的,是三千法会前后的时间里,顾折乌和自己休息在一处。

    那时候她只要没睡着,随便叫他,他都有回应。不知不觉间,她还真就睡着了。那段时间水面质量还挺好。

    但这句话,听在顾折乌耳朵里,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她的新师弟曲逢迎。

    现下齐悦睡不着,连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合欢宗芳主”都要抱……

    顾折乌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攥紧,忍不住又想问:是不是只要有人陪,不论他是谁都行?

    却又觉这样的问题,对齐悦太不尊敬。

    顾折乌声音闷闷地:“既然如此,我去把你师弟也叫来。”

    他说了一句根本不可能的废话。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有些黑暗的情绪,他又在想,难道他不在的时候,那新来的曲逢迎也要去他洞府陪她么!

    心里又酸又涩,他也讶异自己竟然卑鄙地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试探的话来。不过说了就说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齐悦真的答应了……

    他一定会反悔,并且不会顾及其它任何心绪,一定要趁机把她抱在怀里!

    就这样抱一夜!

    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不算,不算过分吧……

    齐悦大惊,掏了掏耳朵:“什么?”

    “芳主”不男不女的声音,透着些许冷漠:“我把你师弟叫来?”

    齐悦万万没有想到,顾折乌的脑回路怎么是这样的。

    三个人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不尬么!

    齐悦真是服了他了,当即不再和他废话,几乎是扑上去八爪鱼一般抱主顾折乌的,也不知道顾折乌到底有什么魔力,她觉得自己平时挺酷的,可是一沾上顾折乌,就被猫化了,即便顾折乌现在是一个黑色的木乃伊,她也没忍住,柔嫩的脸在人家黑漆漆的外袍上蹭了蹭:“我也没说,是个师弟都能睡。”

    顾折乌的声音哑哑的:“嗯。”

    齐悦扯过顾折乌的手臂,报复性似地,强行把他搭在自己的肩侧,小声地道:“我只和一个师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睡过觉。”

    顾折乌没有说话。

    这和他在宗门了解的版本不一样,之前齐悦在宗门的风评是真的差。

    不过,他选择相信齐悦自己所说的版本。

    齐悦絮絮叨叨地道:“他叫顾折乌。”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折乌淡淡地,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随便一提。

    齐悦心道,还装!还想套话?等到时你深水狼的身份绷不住了,不得不跳出来,我看你到时羞不羞耻,丢不丢人!

    她声音甜甜地:“不算好也不算坏,长得是真好看,嘿嘿。他老是以为自己很聪明,但是从来都斗不过我!”

    齐悦觉得,这一夜,她的心绪也很奇怪,跌宕起伏的太厉害了。

    明明来到鸩戮山这样的地方,她心里也是有些怕的,但此时窝在顾折乌的身旁,她觉得自己并未离开绮月山……

    顾折乌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仰着脸对着自己耳廓絮絮叨叨的嘴巴安静下去,被鼻息之间绵长炙热的呼吸取代。

    他才微微侧过身,借着几案上烛火的微光端详着她。

    他被齐悦枕住的左臂轻轻一揽,伸出右手为她紧了紧薄被。

    空气里轻盈的纤尘在烛火的光线下游移,如夜空里的星星点点,在这斗转星移之间,此夜不觉过了大半。

    直到窗外如墨的色彩逐渐染上了微微弱弱的亮,齐悦于熟睡间,又往顾折乌身上挪了挪。

    顾折乌喉结一滚,眸色晦暗不明。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右手,小心又小心地用指背在齐悦脸上轻轻碰了碰。

    软糯软糯地……

    他眸色更加晦暗,像是上瘾了一样,又碰了碰……

    齐悦睡觉很熟,他是知道的。像是变本加厉般,他又碰了碰……

    她的脸。

    她的头发。

    以及,她放在薄被外侧的左手。

    顾折乌的理智在鄙夷着自己,举止却放任。

    他又用极轻的力道,把自己的手搭在齐悦的左手上。他觉她手腕太细,又觉她的手和自己的比,太小。

    一瞬间,心里顿起潮涌般的疼惜。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些梦了。可是他很怀念。他还记得齐悦唇瓣的柔软,但他现在意识清醒,碰一碰已是厚着脸皮到了极限。

    亵渎她,怎么可能。

    可偏偏,该死地,他现在脑内无师自通地想到了饮梅芳主藏书阁那些动画书籍。

    他耳根通红,身体竟然有些奇怪的反映。他暗道自己是头禽兽!

    在心里循环默念太上清净经,直到曼陀罗宫里不知哪里来的野鸡开始打鸣儿,他都没睡着。倒是齐悦蹭来滚去,把他的右手压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眼看齐悦也快醒了,他面纱遮掩下苍白的脸上,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直挺挺地将自己的右手老老实实放好,盯着面纱的镂雕下隐约可见的床梁,继续晃神。

    *

    齐悦是被野鸡的叫声吵醒的。

    睁眼一看,天竟然没有大亮。

    迷迷糊糊的时候,差点就要喊:“顾折乌我想吃鸡!就打鸣儿那只!”

    意识到人家现在捂着小马甲呢,就自己起来穿衣服,瞥了一眼直挺挺的顾折乌,不知是因为她现在睡饱了,还是顾折乌拘谨的样子把她逗乐了。

    她以牙还牙的兴致大减,并在心里给顾折乌大大加分!

    人帅、潜力股,都投怀送抱睡了一夜,瞅瞅人家,井水不犯河水,到早上都还一个楚河一个汉界规规矩矩!连碰都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让她连攻击他都没理由!

    绅士啊!

    齐悦在心里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玩是玩,知他披马甲是有苦衷,也并没有想着戳破。毕竟他现在的局势,黑道喊打,白道喊杀,惨绝人寰!

    听见齐悦推门,顾折乌才出声道:“你要走?”

    他现在还不会放他们走。得等他处理了眼前的事情,他会帮他们找桃花渡、再送他们出鸩戮山。

    好在齐悦打的也不是走的心思,她伸了伸拦腰:“我去杀鸡!”

    顾折乌索性也起来了。他倒不记得前些时候有野鸡打鸣。

    这野鸡是真的奇了怪了,还就怼在他的后院打。

    循着声音,却是到了后院的一间房门前。野鸡打鸣的声音就是从里边传出来的。

    齐悦以为是齐云琛和曲逢迎在杀鸡,结果顾折乌打出一道掌风推开门一看——

    齐云琛在地上学狗爬,曲逢迎骑在齐云琛的背上正在野鸡打鸣?

    焯!

    齐悦上前把双眼呆滞的曲逢迎拉下去,又一脚蹬在齐云琛屁股上把他踹翻在地,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了起来。

    齐悦气得撸起了袖子:“你们怎么回事?是谁害你们如此?”

    两人呆滞的目光逐渐清明。

    曲逢迎看了“饮梅芳主”和齐悦一眼,转过头走出房门假装看风景。

    齐云琛也想依样画葫芦,被齐悦揪住耳根。

    齐云琛怒道:“你怎么只针对我?是曲逢迎提出无聊,让我跟他玩骰子!结果他跟你一样,一直赢、一直赢!把我的灵石又赢走了!”

    齐悦皱眉:“那你也不至于满地爬吧!”

    齐云琛更怒了:“是曲逢迎那玩意儿,玩上头了,用符箓控制我!我当然不会让他拿了全部好处,我抢了他的符箓给他丢!结果,想不到啊!他的符箓劲儿太大,我俩都被符箓给完成傻逼了!”

    齐悦忍不住朝门外曲逢迎的背影看了一眼。

    呵,骰子是吧。欺负我弟弟算什么事儿,找时间,我跟你比!

    三人在后院被软禁了三天,齐悦白天可以和他们一起吃喝玩乐,夜里需在去陪饮梅芳主。

    齐云琛和曲逢迎都道女人的心事真难猜,要不是饮梅芳主的身份在这,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来坐客的,吃的喝的哪样没落下!

    这一天,听得“饮梅芳主”说,翌日有要事要忙,让他们务必在这儿不要乱走。作为几日相陪的报酬,等“饮梅芳主”事了,会用人脉帮他们寻找“桃花渡”。

    齐云琛和曲逢迎怂恿齐悦趁机逃跑,眼看着齐云琛把后院里一些稀奇古怪用来装饰的魔域小玩意儿都偷摸着塞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却听得齐悦来了个“不”字。

    齐云琛刚要发问,就见“饮梅芳主”敲门而入。丽嘉

    “齐悦,你与我随行。”

    齐云琛骂骂咧咧,曲逢迎又上来好言相劝,只道是两个男人更玩得开!

    *

    顾折乌要参与的大会,位于曼陀罗宫之外不远,是鸩戮山极南之地。

    他不放心把水火双灵根的齐悦放在曼陀罗宫。曼陀罗宫里那些合欢宗女修,若是发现齐悦隐藏之下的灵根,会给齐悦招惹大麻烦。

    他看得出齐悦身上有高阶的敛息符,跟在他身边至少可以防范那些女修,也防着齐悦乱来惹祸。

    好在成群的芳主里,也有不少人把自己最新的“伴儿”携在身边软禁,他带了人,倒也不突兀。

    到得场地,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一座似被削平的崖边,各色衣衫林立,手执各类法器,看上去各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这座山崖下,不断有黑雾如墨汁一般翻涌上来,落在地上,犹如舌的芯子,到处乱窜。

    在断崖之后,有一座苍茫茫地万丈大山,隐于黑色的雾霾里,露出庞大的轮廓,犹如一条蛰伏着的、危险的苍龙,使人单是望一望,就心生寒意。

    “背后那座大山,叫两界山。那座山还很远。现在你看见的、以及你所触及的那些黑色的浓雾,是两界山缝隙里不断泄出的极煞之气,不会主动伤人,所以,你不用怕。”似乎是察觉到身边人的气压不对,顾折乌出声安抚,垂眸望向齐悦时,眸子里微光一闪——

    他看见,两界山在此处溢了满地的极煞之气,竟然对齐悦避之不及!

    它们在躲!

    其余人,包括顾折乌,以及已经在崖上的所有人,都被这极煞之气裹了满腿。但齐悦脚下,这些黑气,却打着旋地躲避着她!

    怎会如此……

    两界山的极煞之气,和普通的煞气天差地别,此间蕴含了无数古战场上残存的怨念和太古魔息,这些煞气,从未怕过什么。

    顾折乌微微偏过脸,打量着齐悦,他眸色暗沉得不像话。

    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倘若被人觉出诧异,那么在座的这些人们,研究齐悦秘密的欲望,甚至要大过为了他召开的这场大会。

    他低声道:“别往前走了,跟我过来。”

    他御着黑练,把齐悦藏在不远处一座大榕树粗大的树枝上,仰首望她片刻,刺破左手手心,以左手血迹洒下一道禁制,道:“你在这儿等我,不出三个时辰,我就会来。你自己出不去,若非极境大能,基本上也没什么人进得来。能做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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