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福建从最初战后百业待兴,到如今逐渐发展海上交易,俨然成为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各处商人往来奔走, 却仍旧盖不过薛宅风采。
“桓姐儿慢点, 小心些。”
薛宅后院,八九岁的小姑娘手上拿着金算盘, 嘻嘻哈哈跑过。
“母亲今日难得在家, 我要去前面,嬷嬷快些。”
后面四五个丫头、嬷嬷追着,气喘吁吁。
“东家才从西南回来,要在家住好些日子呢。桓姐儿别急,东家出去查账,还没回来呢。”
听见这话, 桓姐儿停下脚步, 脸上笑容也敛住。
“母亲总是有事要忙, 娘亲也不得空,都没时间陪我。我的书都读完, 算盘也会用, 母亲说好要查问的。”
“姐儿放心, 东家说话从没不算数的,不过是眼下忙,过几日得了空定会回来陪姐儿。”
嬷嬷柔声劝慰, 却并未让小姑娘脸色稍霁。
“每次都是这样说,母亲对外最是诚信, 唯有对我, 十次里八次都是假的。”
嘀咕念叨着, 手中金算盘也不要, 扔给嬷嬷气呼呼转身便要回去。谁料刚走两步,听见花园后门传来喧闹。
小孩子最是好奇,立时转头瞪大眼睛。
“什么事,嬷嬷快去瞧瞧。”
“哎。”
嬷嬷躬身答应去看,不足片刻回来。
“没什么,不过是个路过的花子。奴婢已经命人给他些散碎银子,过会子就离开。”
“花子?沿海到处都在招工,母亲还为这事和娘亲商量,是个什么样的花子?”
桓姐儿年纪虽小,却是薛家未来继承人,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丫头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眼界见识远非常人能比。
听她询问,嬷嬷并未诧异,反而笑道。
“瞧着是个壮年男子,蓬头垢面,说话像是外地过来。”
顶尖的商人有最敏锐的直觉,桓姐儿立时抬脚,提着裙子往后门去。
待众人赶到,看门小厮已经被花子搅弄得不耐烦。
“你这厮,银子给你,饭食也给你,还不走?瞧着我对你客气,蹬鼻子上脸起来,快快离去,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花子果然如嬷嬷所说,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只是行为举止并不像乞丐。
“这位兄弟,我并未乞讨,只是听你说话是京城口音,想要向你打听些京城的事。”
“我怎么知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
小厮脸色难看。他的确是当初跟着从京城出来不假,但是这么多年在福建,哪里知道京城如何?何况他不过是看门小厮,费心去打听那个做什么?这花子的行径对他而言,不仅是胡搅蛮缠,更像是故意找茬。
桓姐儿躲在门口听了片刻,站出来。
“你是京城来的?近二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未曾听闻京城有人逃难。何况自来只有别处前往京城,没有京城前往别处的,你打听京城做什么?”
小小的姑娘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小厮们忙行礼。
“姑娘,这花子说话糊里糊涂,瞧着脑子像是不好的,您小心些。”
嘱咐几句,却并不劝她回去。这般态度,与其他人家恨不能将女儿藏在深闺完全不同。
桓姐儿看着门外花子。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莫非是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薛家人说话算话”
花子终于有反应,看着桓姐儿瞪大眼睛。
“你是薛家人?”
“自然,你到我家门前来乞讨,难道不抬头看看?果真稀罕。”
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他不像寻常乞丐,桓姐儿皱皱眉,退回院中。
“你们几个好好询问他,母亲才刚回来,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小厮们威武地答应,上前便将花子扣住肩膀。
谁料那花子不挣扎,愣愣看着桓姐儿,乌黑脏乱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的母亲,可是人们口中薛舍人薛宝钗?”
“放肆,竟敢直呼我母亲闺名,你是什么人?果然瞧着不对劲,将他抓起来!”
世人都称薛舍人、薛大人、薛大东家,除了那满心龌龊的登徒子,谁会如此直白称呼女子姓名?桓姐儿气上心来,指挥下人动手。
却不想那花子突然发笑,状若癫狂。
嬷嬷赶紧将桓姐儿挡在身后,满眼警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疯子不知从哪里来,快抓起来好生审问!”
小厮们立刻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搜他身,摩挲着竟掏出块玉来。
“好啊,身上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竟敢冒充叫花子,快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不过游走四方,恰好到这里。果然机缘巧合,哈哈哈哈。”
花子大笑着,眼中落下泪。
“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们都各有归宿,如此也好。你父亲是谁,他对你母亲好吗?”
“你这叫花子着实奇怪,带着宝贝乞讨,还不知我来历。竟不像个来故意捣乱的。”
桓姐儿从嬷嬷身后探头,脸上满是疑惑。
嬷嬷忙将她按回去,看向叫花子的眼神仿佛带着刀。
“凭他是什么人,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将他的东西还回去,别让我们再遇着!”
威胁一通,带着桓姐儿要走,却听花子在身后叫嚷。
“且慢!今日既遇着你乃是缘分,这块宝玉就送给你吧。放心,我不会再来。”
随着小厮放手,那花子站起来,果然不去拿宝玉,转身踉踉跄跄走远。直到拐过两条街,随手拉住街边路人。
“小哥儿,我问你,那位薛家姑娘的夫家是谁?听闻有个女孩,最聪明伶俐。”
“放手,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路人嫌弃地挣脱,拍拍被抓的袖子,仿佛沾上脏东西。
花子忙从怀中摸出刚刚小厮给的银子,双手递过。
“我不是乞丐,并非要乞讨,只是打听消息。”
“原来是这样。薛舍人并未成亲,那姑娘是甄娘子所生,过继给薛家。你打听这些莫非是要去码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将自己收拾干净些,码头正在招人呢,快去吧。”
伸手指明码头方向,路人得了银子高兴离去。
花子却不动,半晌转头看着薛宅方向,眼光流转,思绪万千。
“如此也好。”
许久呢喃四个字,转身走远。
却说桓姐儿坐在屋中,看着眼前宝玉,用手指戳戳。
“这玉虽然品质上乘,却并未什么绝无仅有的稀罕货,瞧那花子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身上又有这等好物,该是落魄人家公子。只是能被他留在身上的该是珍贵之物,怎么就送给我?”
虽分析的条理清楚,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正巧薛宝钗回来,进门听见最后一句。
“谁又送给你什么?莫非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拿来给我也瞧瞧。”
“母亲!”
桓姐儿惊喜转身,将所有事抛在脑后。
“您回来就先去店里、账房,都不先来看我。出去前您留给我的功课早已经完成,等着您回来检查呢。”
“哦?这样自信,看来是尽都学会,那我可要好好问问。”
二人有母女之名,师徒之实,乃是天下间最亲近的关系。说笑着在桌边坐下,桓姐儿信心满满等待考问。
却不想薛宝钗问题没说完,大惊失色。
“通灵宝玉,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罕见严词厉色,桓姐儿一怔,不敢隐瞒。
“是个路过的花子,他来讨水我正好瞧见,听闻我是母亲的女儿,他就要将这玉留下。我叫小厮去追,却没发现他踪迹。”
“是他!”
握着通灵宝玉,薛宝钗心情复杂,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愣神好半晌,才回神转身。
“快,命人去找,城中叫花子有数,一定能找到!派当年的老人去,就说找宝二爷。”
旁人不知道宝二爷是谁,莺儿能不知道?听见屋内传话,慌不择路出去,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命人将消息告诉甄英莲、冯府、曹府。
林蕴乍然听闻,恍惚片刻却并未派人去找,甚至暗自庆幸林黛玉已经离开福建。
“知道了。”
淡然回复三个字,便仿佛从未听过。
其余两家都派人去寻找,可翻遍半个福建,也没能找到。着人打听,只说曾有人见着个乞丐讨水喝,别人劝他去做工,他眨眼就不见。
连寻三天没有消息,便知这是错过。薛宝钗看着通灵宝玉愣神,多年前种种仿如过眼云烟,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
桓姐儿端茶进来。
“母亲,他是您的朋友吗?”
“大约算是吧。”
寄居贾府,被迫择婿,当年的不喜、无奈、被迫,对比今日,再回想起来竟不值一笑。
“既然遇上便是有缘,他既给了你就戴着。只是母亲有句话,你要记住。”
叹一声,将通灵宝玉装进香囊系在桓姐儿腰间,薛宝钗摸着空荡荡的脖颈。
“莫问神仙,只看前程。你自己想做的、要做的,才最要紧,旁人都不重要。”
“母亲放心,我记住了。将来我定会将工坊做的更大更好,会做像母亲一样的第一皇商!”
桓姐儿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她自出生被抱到薛宝钗身边,三岁时展露聪慧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到如今不敢说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要做一个合格的商人绝无问题。
与当年的薛宝钗不同,她前程可谓坦途,只是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她自己。
瞧着自信张扬的养女,薛宝玉想起那枚被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的金锁,松开香囊笑道。
“切莫得意,我此次远行偶遇商户招赘,你可有的对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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