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傅, 恭喜恭喜,想必您老人家很快就能见到重孙辈。”

    时年,林如海年近七十, 端坐在福建水师提督府, 笑容满面接受别人祝贺。

    “老咯,看着外孙成亲, 谁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哈哈哈, 林老太傅福气深厚,肯定能看见。”

    往来宾客,只要是和朝堂上有些联系的,都跑来拍两句马屁,不肯落于人后。

    回想二十多年前,林如海以为自己寿数将近, 谁能料到会有见着孙辈成亲的一日?他摸着胡子合不拢嘴, 对周围人带着明显讨好意图的搭讪也多几分包容。

    “那就谢各位吉言, 请到前面入席吧,请。”

    敷衍一番脱离热闹人群, 林如海背着手踱步到后院。看见池塘边上一个老头正拿着鱼竿垂钓, 凑过去瞧。

    “可钓着了?”

    “钓着什么, 这些鱼比猫还精明,半个多时辰,一条没钓着!”

    气呼呼钓不着鱼的老头, 正是曹同轩父亲。漕帮生意早交给长子,他如今的任务便是养生钓鱼, 等着重孙子出世。

    林如海探头看看, 在旁边石头坐下。

    “大猴崽子小猴崽子都爱摸鱼, 这鱼早学精。我来试试。”

    命下人再去拿鱼竿过来, 两个亲家老头躲在假山后比赛起钓鱼来。仿佛听不见前院吹吹打打的热闹。

    延哥儿并未有正经朝廷官职,三月前便亲自前往京城商量成亲事宜,终于在今日,将陈大人的小孙女娶回来。

    外面宾客盈门,林蕴与曹同轩端坐高堂。等待约莫半炷香,便见身着红袍的延哥儿进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瞧他手中拿着红绸,另一端握在双白嫩纤细手中。那手腕处各有金玉手镯一对,却稳稳当当不闻任何声响,可见主人端庄。

    “一拜天地!”

    唱喝响起,夫妻叩首。

    直至送入洞房,林蕴才悄悄塌下肩膀,微微偏头。

    “我怎么瞧着儿媳妇忒稳重?”

    曹同轩笑着目送众人前往宴席,回头凑过来。

    “这不正好省了你的心,总念叨管家累,往后有人替你。赶紧出去待客,这可是岳父给延哥儿求来的婚事,不少京城来客。”

    自打前年林如海离开京城,林家在京城影响力逐渐减少,陈大人却掌管督察院如日中天。能结成这门亲事,亏了他们二位交情。

    “我知道。”

    林蕴嘀咕一句,起身笑着出去。迎面却走来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

    “娘,我刚瞧着父亲去前院,他今日真高兴。”

    这年轻妇人正是思思,三年前嫁给程捷与南宫瑜所生长子,成了飞云山庄少夫人。

    几年不见长女,林蕴宠溺戳在她额头。

    “把别人家女儿娶进门他当然高兴,当初你成亲他可是板着脸。你姨母呢?”

    “姨母忙着待客,在后面呢。这几年姨母在飞云山庄山下开了医馆,若非弟弟成亲,她守着医馆不愿回来。昨儿还说等回去时,将外祖父带上。”

    自打林黛玉热衷行医施药名声在外,林如海便不愿她常在京城,有时名声也是利器。此后时常往来京城、扬州、福建,本以为她会选择其中一处久住,谁料思思成亲后,她竟选择飞云山庄。

    用她的话来说,“竟从未发现,江湖比朝堂更自在”。如今她倒像个江湖郎中,幸好过得自在,林如海和林蕴索性不管。

    母女二人说着话前往宴席,招待宾客。

    福建总督与水师提督是福建最高的两个官职,曹府有喜大摆三天流水宴,除去宴请宾客,来着皆有份。

    冯紫英过来贺喜,吃醉酒扒拉着曹同轩倒苦水。

    “你大女儿嫁出去,好歹儿子能娶媳妇回来。可我的小星星嫁出去,斌哥儿娶了媳妇反倒留在京城,明年我的小月牙也要嫁出去,我苦啊!”

    曹同轩嫌弃地将他脑袋推开,后退两步拍拍衣裳。

    “冯老将军将斌哥儿接进京城是为了冯家将来,你嚷什么?不满意找老将军说去。何况你还有个庶子,又不是孤家寡人。”

    “那怎么一样?我夫人生了三个,一个都不能留在身边。我爹……我不敢。”

    虽吃醉了酒,脑子还没完全糊涂。冯紫英胡乱嘀咕,被曹同轩派人送进里面歇着,免的在外丢人。另有人去里面女眷席上通知迎春,回家时别忘记将醉鬼带走。

    热闹整日,林蕴第二天是被曹同轩拎起来。

    “做婆母的人,过会子儿媳妇来请安,快起了。”

    “那就免了请安,初一、十五在一处吃顿饭就成。”

    林蕴不情不愿起来梳洗装扮。曹府她最大,没吃过婆母压榨的苦,也没那个爱好去压榨儿媳妇。

    眯着眼睛被曹同轩牵去正堂,喝过敬茶才堪堪回神。

    “往后你们夫妻二人定要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初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有定要告诉我,往后这就是你的家。”

    装模作样训两句话,林蕴便开始打退堂鼓,脑袋里思索早饭吃什么。昨日忙着喝酒吃茶,正经饭食没吃多少,早饿了。

    她自以为平易近人不摆婆母架子,却不知她这态度,让儿媳妇陈亦妘摸不着头脑。

    悄悄回头看向自家相公,却见延哥儿眨眨眼。

    无奈,陈亦妘屈身行礼。

    “一切都好,多谢母亲,往后定谨遵教诲。”

    初次见面,难免尴尬,曹同轩笑得脸僵。好容易等到早饭,陈亦妘又要摆饭。

    林蕴这才彻底从困劲中清醒。

    “新妇出嫁,按理是要伺候婆母。自今日起连续三天,你来服侍我用饭,每月初一、十五咱们一家人用晚饭,其余时候便只管在你们夫妻二人的小院里。”

    前半句话说出来,陈亦妘大气不敢喘,以为要立规矩。听到后面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正迷茫,又听林蕴道。

    “对了,你们住的院子后面圈出来个小花园,刚刚成亲不宜动土,等时候到了你们自己休整,喜欢什么样修成什么样。”

    想一想没有遗忘,林蕴看向曹同轩。

    曹同轩接收视线,表示明白。

    “用饭吧,新妇不必侍奉,坐下一起。”

    陈亦妘愣愣地被延哥儿拉着坐下,吃完饭恭送公公婆婆离去,也没反应过来。

    “刚刚母亲说不叫我立规矩,这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什么笑话,昨日才和你说,父亲母亲不是迂腐之人,当我诓你不成?你就伺候三天饭食做做样子,又没真叫你坏规矩。”

    见延哥儿如此随意,显然这样的事在曹家不算什么,陈亦妘才勉强放下心。

    回想在京城所见所闻,不说远的,只说手帕交的姑姑出嫁后一直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即便生下儿子也每每侍奉茶饭。出嫁前几个闺中密友担忧她远嫁有冤无处诉,如今瞧着,倒似是个好人家。

    胡乱想着,突然一顿。

    刚刚,婆母好像没有催生……

    脸色瞬间发红,瞥延哥儿一眼,小声问道。

    “夫君可有通房?母亲既然将小院交给我管,总要了解,才好有章程。”

    “没有,母亲说男儿十八岁前若被酒色掏空,就是个废物。”

    延哥儿笑着凑过来,盯得陈亦妘脸色涨红,低头恨不能将自己藏进胸口。

    “母亲还说,女子十八岁前身子未长成,不适宜生育。夫人下月才十七,且不着急呢。”

    “我没问这个……”

    陈亦妘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三日后,府中喜庆氛围逐渐散去,各处纱缎拆下,林黛玉准备回飞云山庄。

    “父亲可收拾好了?趁着天暖,跟我去吧。您的身子骨这两年越发不好,总不能让人安心,我要亲眼瞧着才好照料。”

    林如海早年生过重病,到如今还算硬朗全靠南宫家医术超群。但任凭医术再好也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到这等年纪,更要注意保养。

    “没什么好收拾,这就要走?再过几天,我昨儿和老亲家钓鱼输给他,今儿要找回来。”

    曹老帮主比林如海小几岁,早年海上讨生活身子也没好到哪去。越老越童心未泯,他们俩人凑在一起,比当初带孩子还不容易。

    “我在那里另修了池塘,你们二位一起过去可好?昨儿才诊断出思思有孕,您过去正好看重孙。”

    这就有重孙辈了?

    两个老亲家对视,匆忙起身回去收拾东西。钓鱼哪有看重孙子好?过去还能找程向劲一起钓鱼,美哉美哉。

    林黛玉扶额,感觉肩上担子沉重。

    好容易将两人哄着收拾好东西,临行前京城却来人,直奔曹府。

    “林太傅,殿下派我等给您问好。如今京中情况不妙,您真的不念及师徒情分吗?”

    林如海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半晌缓慢睁眼。

    “我早已辞官,不是什么太傅。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能有什么用?替我问殿下好,你们回去吧。”

    说完又闭上眼,吱吱呀呀摇着。

    为首之人低头沉吟片刻,小心试探。

    “太傅大人年事已高,我等能够理解。可殿下年纪也不小,陛下近来心思难测,还望太傅指点。”

    院中安静,只有摇椅吱呀的声音。良久良久,林如海才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廊下所站之人,眼透寒光。

    “他是我教出来,别在我跟前使这些小手段,欣姐儿不会入东宫。早跟他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给他才是他的,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将我绑回去难道就有用?”

    “卑职不敢。”

    廊下之人拱手抱拳,不敢真将他惹怒。

    林如海哼一声,站起身甩手离去,当天便随林黛玉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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