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觉在他怀里蹭了蹭,感到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一米二宽的单人床, 手长腿长的梁劭一个人睡都显得有点局促,别说多了一个陈熙。
陈熙尽量贴着墙,给他留出空间, 他却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又扯过床尾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立领羊绒衫, 下面是件硬邦邦的牛仔裤,但羊绒的质地很柔软,她的脸被迫贴着他的胸口, 没有觉得憋闷, 反而觉得挺温暖, 深吸一口气, 都是十块钱沐浴液的味道, 还有他格外清晰的心跳声随着他的呼吸传到她的耳中,显得那么真实。
她不自觉在他怀里蹭了蹭,感到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但似乎也不用多说什么, 只需要安静地感受这一刻的宁静和久违的亲密。
刚才她还只是为了让他休息一下随口说自己也困了,可是渐渐的她是真有了睡意……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陈熙稍稍动了动胳膊, 搂着她的梁劭就跟着醒了。
陈熙坐起身去拿旁边桌上的手机,被子里外是两个温度,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时间将近晚上八点,不用说, 这个点食堂早就没饭了。
梁劭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陈熙搓了搓脸:“热乎的就行。”
梁劭翻身起来, 从对面床下的纸箱中翻出两盒泡面:“这个行吗?”
陈熙笑:“不行的话还有别的选择吗?”
梁劭也笑了。
陈熙爬起来开了灯, 对着衣柜里的一面小镜子拢头发, 这一觉睡得太沉,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痕迹。
梁劭拎着暖壶出门打热水,再回来时,陈熙已经把一会儿吃面的地方收拾了出来。
泡面的口味是最普通的红烧牛肉和鲜虾鱼板。
撕开盖子,加上调料再加热水,然后盖好盖子用叉子封住口,不多时浓郁的香味就弥漫着整个房间。
到了这一刻,陈熙才觉出饿来,迫不及待打开盖子吃了一口,然后不出所料地有点失望:“这东西总是闻着比吃着味道好。”
梁劭笑:“要不你尝尝我这碗?”
陈熙没跟他客气,吃了口他的鲜虾鱼板口味,仔细比较一番说:“好像确实是你的更好吃。”
刚才红烧牛肉也是她先选的,这会儿又觉得他的更好吃,她也搞不清楚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只想看他让着她的样子。
他果断调换了两碗面的位置说:“吃吧,今天就先凑合一顿。”
泡面这东西,陈熙以前熬夜画图的时候没少吃,这两年考虑到身材原因能不吃就不吃,乍一吃还可以,但吃个小半碗也就到头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梁劭吃完自己那碗又把她剩下的半碗吃掉莫名就有点心疼。
“还要吗?”她问他。
“你当我是什么?”
陈熙笑,递上一支烟给他。
她帮他点了火,又给自己那支点上,然后问他:“昨天着火的地方离我们线路远吗?”
“不远。”梁劭看她一眼说,“距离我们中途折返的地方差不多两公里。”
陈熙想到那场火可能会离他们线路不远,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近。如果刘骏没有肚子痛呢?那他们是不是就要遭遇一场无妄之灾了?
陈熙说:“看来要好好嘉奖刘骏了。”
梁劭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陈熙见状问:“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查到了吗?”
梁劭:“应该是人为的。”
陈熙问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会有答案,毕竟一把火烧过,什么痕迹就都没了,可结果偏偏是自己没想到的。
梁劭知道她在困惑什么,解释说:“放火的人应该也担心把事情闹大,专门找了个比较特殊的位置,结合附近的小河弄出个隔离带来,所以火势才没有蔓延出去。”
陈熙:“放火的人是什么目的呢?”
梁劭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陈熙又问:“那放火的人抓到了吗?”
梁劭:“还没有,所以大家最近还是小心一点,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沉吟了片刻,陈熙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是不是要封山?会封多久?”
梁劭:“这个还不确定,估计会观察个两三天吧。如果想尽早开工,我们可以先去看路线的末尾,那离着火的地方有段距离,我打个申请,应该很快就有批复了。”
她松了口气:“不用耽误太久,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是梁劭的神情却丝毫不见轻松。
她问他:“是不是昨天还出什么事了?”
梁劭轻轻叹了口气说:“昨天消防队员赶到前有村民自发组织灭火,结果有人受伤了。”
难怪他一直神色凝重,这就好理解了。
陈熙问:“伤势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目前正在镇上医院住着。”
陈熙点点头:“那就好。是哪个村子的?”
“六排村?”
“梅朵他们村?”
“对,着火的地方离他们村最近。”
“那你要去医院看看受伤的村民吗?”
“不用,有其他领导去慰问过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陈熙笑:“我发现我每次来都能遇上一把火,这会不会有什么暗示?”
梁劭蹙眉:“什么暗示?”
陈熙把烟头扔进泡面碗里:“大概是暗示我和这地方八字不合吧。”
“别瞎说。”梁劭抬手看了眼时间说,“还不算太晚,召集大家开个会吧。”
……
经过两边请示得到的结果是,他们可以绕路到项目终点,从终点往回返,预计一周后应该行进到了封山的路段,而那个时候那段路应该已经解封,这样一来,工作进度基本不会被耽误。
本来以为接下来不会再出问题的,可是一周之后他们的工作又被迫停了下来,原因是有项目附近的村民忽然开始反对修路。
村民们拔了他们的中桩,甚至有人聚集起来打算在他们路过附近时拦截他们。还好有人通风报信,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设计院来的人中,有位将近五十岁的老大哥,听说这事哭笑不得。
“我出了这么多年的外业,没有哪次比这次幺蛾子更多了。”
旁边有人附和:“这个项目真是命途多舛,从可研阶段到现在,出多少事了。”
陈熙闻言若有所思。
如果一次两次的困难或许是偶然,那么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任谁也无法不怀疑这是有人暗中操控着什么,想要阻止修路。
好在大家心态好不错。
“是不是咱们以后出门之前也得拜一拜啊?”
“拜什么?”
“还真不清楚,土地公吗?”
众人虽然都有点生气,但更是无可奈何,只能先回住处,等着镇政府和交通局的人把这事协调好。
事到如今,梁劭只能亲自跑一趟闹事的村子.
梁劭刚一出门就见隔壁陈熙正倚着门框守株待兔。
“有事?”他问她。
“我跟你一起去。”她直接说明来意。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里的村民们大多没什么坏心眼,但想法也简单,有时候一根筋容易冲动,不然也不会做出半路劫道的事情来。
梁劭这一趟去都不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带上她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陈熙却仿佛没听见:“上次梅朵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一直还没机会谢谢她,这次正好去谢她。”
梁劭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村里能认出他的人不多,他和陈熙一起去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梅朵一家子当时就是把他们当成来旅游的小情侣了。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先去梅朵那里探探消息,了解一下村民们不同意修路的顾虑和诉求,有一定的把握后再和他们谈会容易很多。
见他不说话,陈熙又说:“她送我那套衣服我还带了,用我穿上吗?伪装成你们这的人?”
这话把梁劭逗笑了:“算了,那样更扎眼。”
陈熙全把这话当成是夸奖,笑笑说:“那在哪就低调点。”
……
梅朵家和陈熙记忆中的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次是大白天,看上去敞亮了很多。
梅朵见到梁劭和陈熙来既惊讶又高兴,还有一丝因猜到什么而带来的忐忑。
去年梅朵打电话到镇上派出所后就知道了梁劭的身份,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想太多,只当上一次是梁镇长带着外地女朋友来玩,回不去了在她家借宿一晚。
这一次梅朵因为知道了梁劭的身份,再联想到最近村子里发生的事情,直觉梁劭这次来估计和修路的事有关,这才让她多了那么一点忐忑。
陈熙对着忙碌准备水果的梅朵说:“你上次送我的衣服我很喜欢,是你自己做的吗?”
梅朵笑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偶尔会做的这些不值什么,比起你和梁镇长对我们家的帮助差太多了。”
陈熙不以为然:“你知道你送我的衣服叫什么吗?”
梅朵:“什么?”
陈熙:“纯手工私人订制,有钱都买不到。”
梅朵笑了,看得出是真挺高兴的,但又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只是笑。
“你要是真喜欢,我再做几套给你。”
陈熙:“我有一套就够了,不过外面的人都挺喜欢这类民族服装的。回头路修通了来这的外地人就多了,到时候你可以开个店,专门把你做的衣服卖给游客。”
提到修路,梅朵神色黯淡了几分。
她看了眼梁劭说:“这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通,就算修通了,离我们太远还是不方便。”
梁劭说:“按照目前的规划,项目到你们村最近的距离是四公里,算不上多远,后续村口的路也会修起来,等路修好,开车的话四公里也就几分钟的工夫。”
梅朵犹豫了一下问:“可是村里人这么闹下去,能按照原计划修路吗?”
梁劭问梅朵:“你是希望能按照原计划修路的吧?”
梅朵苦涩笑笑:“先不说别的,娃上学就需要这条路。我们村里也有会开车的,我们都计划好了,等路修通了,我们有娃上学的人家每家出点钱,让他接送娃们上下学,娃们少吃点苦头,我们也更安心。可现在这么一闹……哎……”
梅朵的话没有说下去。
梁劭说:“还有人想修路,那就好办了,我来就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梅朵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
她想了一下问梁劭:“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梁劭问:“村民们为什么忽然反对修路?”
听梅朵断断续续讲述完,他们也大概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反对修路的起因还是那场火。
按照梅朵的说法是,因为那场火,村子里有个叫桑吉的村民被烧伤,桑吉和他家人觉得这火和修路有关,所以就带头反对起修路来了。
梁劭:“可我听说他伤势不严重又很快得到了救治,乡镇领导去医院探望他时,他和他家人的情绪都挺稳定的,谁也没提修路的事情啊。”
梅朵说:“最初几天确实没这种说法,可就在两天前,他家里人忽然开始带头反对修路,理由是修路破坏了风水,动了村子里的风水林,这才导致突发山火,还烧伤了人。”
陈熙蹙眉:“风水林?什么风水林?”
梅朵说:“其实就是山上的一片普通的林子,但因为老祖宗的坟头都在那,就有人给那一片林子起了这么个名字。”
梁劭:“那一片我知道,我们项目不过那一片,而且项目可研阶段就有人提到过这个事情,我记得你们村当时给的说法是,项目和祖坟保持一定的距离即可。”
梅朵点点头:“是啊,但是最近村里流传一种说法,说公路从祖坟附近过也是破坏了林子的风水,桑吉家祖坟最靠外,所以他家受影响最大,他才受了伤。”
每一个项目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业主和管理单位对方案意见不统一、执行过程中涉及到的拆迁补偿有分歧、水利部门嫌项目占用水域、林业部门和铁路部门还有他们的要求,但没有一个是问题不能解决的,唯独涉及到诸如风水林之类的事情。
村民们什么都不要,不要钱,更不在乎所谓的未来,他们的诉求只有一点,那就是停止修路。
多少项目被迫远远绕道,浪费财力物力,最可惜的还是这地方将永远只是个偏远的小山村。
“村长这会儿在家吗?”梁劭问。
梅朵说:“应该在,我去把他叫过来。”
片刻后,梅朵领着个瘦小的老头进了屋。
老头和梁劭显然是认识的,见到陈熙这外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梁劭简单介绍说:“女朋友。”
老头看着梁劭笑得暧昧,但很快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几人聊起最近村子里的事,老头的说法和梅朵相差不大,而且老头也知道村民的要求有点过分,奈何群情激愤,他也是没有办法。
陈熙越听越烦躁,于是悄悄退出了房间,去院子里抽烟。
六排村里几乎家家都有院子,但院墙也就一米来高,连个牲畜都防不住,大抵只是用来划分区域罢了。
梅朵将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陈熙发现院子中央比上一次来时多了一棵小树。她走近看,不由得笑了——不知道是谁竟然用透明胶将一个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贴在了树干上。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了那两个小人的背影,然而下一秒,当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盘算着如何调线的时候,她内心陡然升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愧疚。
在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理解梁劭,理解他这么久以来的坚持。
她抬目远眺,这个小村子坐落在山间一块平坦的区域,一幢幢灰色的方正小房子紧密排列着,被四周的草木葱茏包裹着,像这片山脉的一片鳞,或者一处装饰,总归不该是一道疤。
陈熙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注意到村口方向走来两个男人,远远看不清相貌,大致看得清穿着打扮,差不多款式的黑色皮夹克,下半身是灰色和卡其色的麻布裤子,是这里的男人这个季节最常见的穿着。
两人进了村子,但是并没有朝着梅朵家方向走来,而是走进了前面一户人家,很寻常的一幕,直到陈熙看到其中一人转身时被困成马尾的头发。
然而等陈熙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经进了院子。
陈熙忽然有点不确定,毕竟隔那么远,是她眼花了,还是这里的男人都流行留那么长的头发?
“在这站着干什么呢?进屋里吃点水果吧?”
说话的是梅朵。
陈熙没有接梅朵的话,而是问她:“你们村子里有个扎马尾的男人吗?”
梅朵想了想:“没有吧,不过有的时候男人头发长了没来得及修剪,为了方便也会扎起来。”
陈熙总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或许真是她想太多了。
她指着村口附近那一栋房子问:“对了,那栋房子是谁家的?”
梅朵有点诧异:“你们今天还要去桑吉家吗?”
梅朵这个问题蕴含了很多层意思,陈熙想知道的答案也在其中,那栋房子的主人竟然就是这次火灾中受伤的桑吉。
“你们村最近有外人来吗?”
“外人?好像没什么外人吧。最近也不是旅游旺季,很少有人来。不过因为桑吉受了伤,他家的亲戚倒是来过几个探病的。”
正在这时,梁劭和村长也结束了谈话走了出来。
陈熙看梁劭的脸色就知道这一次谈话没什么效果。
回去的路上,陈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天在村里疑似看到马尾男的事情和梁劭说了一下。
陈熙又说:“也可能是我太敏感看错了。”
梁劭想了一下说:“不管怎么样,最近这么乱,还是建议大家平时不要离开学校。”
省厅领导都出面了,可风水林的事迟迟协调不下来。其实也好理解——这种事确实很敏感,修路的意图本身是好的,可如果硬来造成了无法收场的后果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是要基层干部去做群众的工作,可是那边不松口,这边设计院的众人就迟迟不能开工,只能被困在学校里。
几天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虽然火灾的案子还没破,但村子里却流传出一种说法——说那天的那把火根本就是有人蓄意为之,去协助灭火的村民都看到了被破坏的草木,据说那就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被人搞出的“隔离带”,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了把火,但又怕把事情闹大。
因为祖坟风水被破坏导致桑吉被烧伤这种说法直接不攻自破。这让带头闹事的桑吉一家终于消停了下来。
很快梁劭又通过梅朵聚集了家里有孩子的几家人,宣传修路的好处,还鼓动这些人去做周遭亲朋好友的思想工作。此前大部分人强烈反对修路而小部分人不敢发声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
可是村子里老一辈的人还是有不少顾虑,这些人的想法往往是最难被改变的,偏巧他们在家里还有着不可忽视的话语权。
所以要尽快扭转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抓到那个放火的人,搞清楚他那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梁劭正从六排村往回走,忽然接到了汤古镇派出所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小警察说:“哥,这里有个人找你,说是有个情况要跟你反应一下。”
梁劭:“我最近都在红星村和六排村这边跟一个项目,镇上的工作都由其他领导负责了。”
“我也跟他这么说的,他说就是六排村的事情。”
梁劭蹙眉:“他是六排村的村民吗?他在你身边吗?你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传来的还是派出所的小警员为难的声音:“问他什么都不肯说,非说要见了你再说……”
梁劭直觉这人要反应的事情可能和修路有关,甚至和山上那把火有关。可他这几天都在六排村,村民大多都已经认识他了,如果那人是六排村的人,为什么会舍近求远跑去镇上找他呢?
脑子里的疑问有很多,但他更担心错过了近在迟尺的线索。
他对电话那头说:“那你让他在那等着我,我大约六点半能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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