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郭明达办公室出来, 闻聪直奔洗手间。
冰凉的水让他脑子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子中那个有点狼狈的自己，回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变得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大概就是从他鬼迷心窍，背叛了和陈熙多年的感情的那一刻起的。
他以为所有的错误都有被拨乱反正的机会, 可是当他想要回到原来的轨迹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变了——陈熙对他彻底死心，赵家人更是恨透他的摇摆不定, 对他疯狂打压。
在他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 郭明达出现了, 他以为这个世上终究是好人更多, 他把他的赏识当成一根救命的浮木, 做好为了这一份看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的准备。
可是他没想到，郭明达需要他做的不是努力工作，而是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给一些不知道哪来的供应商行方便。
可笑的是, 在今天之前, 他都在猜测，究竟是因为信任他, 郭明达才让他做这些, 还是郭明达需要他来做这些，才特意赶在他最茫然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点虚幻的希望？
直到郭明达提起陈熙。
或许是他不希望陈熙沾染这件事的态度给了郭明达把柄。在那一刻，郭明达清楚看到了陈熙在他心里的分量，所以他一边完全不顾虑他的感受, 用梁劭刺激他，又一边用调陈熙去成都分院的事情威胁他。
他不相信, 那些话会从一个赏识他的人的嘴里说出来。
闻聪自嘲笑笑, 是他太天真。
……
难得部门里没人加班, 下班时间一到，部门里相熟的众人就三三两两搭车前往提前预定好的饭店。
温媛媛搭了陈熙的顺风车一起去。
路上有点堵车，但两人谁也不着急。这种团建每年都有一两次，大部分人不喜欢，但也不得不参加。
温媛媛的手机从她上车起就不停地响，都是来自林越的微信。
林越发了几张他自己和朋友吃饭的照片，是一家藏族特色饭店，但林越说这大师傅的手艺和拉姆不相上下。
温媛媛看着林越发来的信息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她想着回点什么，他又问她在干什么。
那一瞬间，她忽然就犹豫了。
这段时间他频繁联系她，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但每每联系过后又会感到一种茫然的空虚。
温媛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回。
收起手机一抬头，发现陈熙正看着她。
陈熙那双能够洞悉一切的眼中隐有笑意：“谁啊这是，这么粘人，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关于林越这事，温媛媛一直想找个人说一说，但身边并没有那种既亲密又能给她有效建议的朋友。
正好陈熙问起来，她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陈姐，你说什么是爱情啊？”
陈熙笑了：“你这问题有点大，我回答不了。”
温媛媛：“你和梁哥之间应该就是吧？”
或许是吧，可惜她已经失去了。
陈熙沉默着不说话，温媛媛又问：“那你当初对主任呢？”
陈熙挑眉：“这篇还没翻过去呢？”
温媛媛：“其实有一次你和主任在楼梯间说话，我恰巧听见了，事先声明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听见了，你们有六年的感情，六年的感情要放下很难吧？”
这一次，陈熙沉默了更久。
她只是说：“我很少让自己回头看。每一个看似出乎意料的结果都有其必然性，走着走着就分道扬镳了，大约真的不合适吧。这么想，也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说到这里，陈熙忽然话锋一转：“你呢，还喜欢他吗？”
温媛媛吓一跳：“喜欢谁？”
而陈熙却不再说什么，可是温媛媛莫名就觉得，陈熙知道她曾经喜欢闻聪，或许一直都知道。
半小时后，她们终于到了吃饭的地方。
这一次陈熙也像以前那样找个安静的角落，打算熬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成为第一批提前离场的人之一。
不过和以往相比，这一次似乎没那么难熬，因为身边有温媛媛和刘骏这样的人，不知不觉中，他们和她似乎以非常熟稔，刘骏早已习惯了她大部分时间是沉默和面无表情的，温媛媛更是不拿她当外人，搞得她们关系很好似的。
陈熙本以为今晚就要在这两人的叽叽喳喳中顺利过去了，直到赵工端着酒杯来到她的面前。
温媛媛见到赵工，多少有点尴尬，恰巧看到闻聪落了单，于是便端着酒杯离开了座位。
闻聪本来也想找机会从温媛媛这里试探一下项目组对于给防护材料增加指标要求的态度。
两人恰巧说到设计文件里的内容，闻聪状似无意地问：“这个防护材料的指标要求是不是有点简单，力学指标需不需要加上？”
温媛媛想了一下说：“力学指标要求太苛刻了，主要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全国也没几家厂商能做到。”
他没去直接问陈熙的意见，一方面是觉得说服她很难，另一方面就算真的被人看出猫腻，她不知情反而对她有好处，反正他也没想把自己摘出去。
没想到温媛媛也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所幸她应该不会多想，但看来要项目组同意添加这项指标是没指望了。
“对了，”闻聪换了个话题，“我前段时间给那位医生打了个电话，听他说你妈妈的病在治疗后还是能有所好转的。”
温媛媛：“说实话您帮我介绍医生就很好了，还让您这么费心我都不好意思。”
“算什么费心，随口聊到的，不过他说这个过程挺漫长的。”
温媛媛笑：“漫长不怕，只要有希望就好，反正有我陪着我妈，总会好起来的。”
闻聪点点头：“你这么忙，未必照看的过来，而且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我看还是找个住家的保姆吧。”
温媛媛：“我妈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我回去再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闻聪说：“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说，我帮不上大忙，小忙还是可以的。”
温媛媛心下感动：“您把我的情况也想的太糟糕了，其实还好。”
正在这时，周遭人忽然骚动起来。
老前辈来主动敬酒，饶是陈熙心里再不认可眼前的人，面子上也不能太让人下不来台。
陈熙只得端起酒杯起身，没给对方长篇大论的机会，随意寒暄了两句就痛快地把杯子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可当她喝完，却发现对面的赵工还没有动，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陈熙不明所以地扫了一眼对方的酒杯，对方仿佛没看见，却拿过旁边的酒瓶又将她的杯子倒满。
他这番举动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赵工笑盈盈开口：“小陈啊，九龙那个项目辛苦你了。不过你也得感谢我啊，在九龙的事，我略有耳闻，这么说来我也算是你的媒人了。”
大概是设计院的工作太枯燥了，众人对这种花边新闻总是热忱最高，听赵工这么一说，周遭不明真相的人又躁动了起来。
陈熙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喝了这第二杯。
这一次，赵工倒是自己也喝了，只不过就象征性地喝了小半杯。
可今晚的赵工也不知道是不是酒上头了，喝了酒，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之前大家都误会你和闻聪，传你俩那些有的没的，我就知道，那肯定是瞎说的！闻聪那可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所以别人传闲话的时候，我没少教训他们不能道听途说。”
他说话时刻意凑近陈熙，像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被旁人听到，但事实上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压低多少，至少陈熙余光中的几个脑袋在听到闻聪的名字时就都有意无意地转向了他们这边。
陈熙难得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人，他究竟是想临走前卖她个人情，结果弄巧成拙，还是纯粹就是过来恶心她的。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虽然您这话里没一句夸我的。”
赵工佯装出一副要生气的样：“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陈熙面上带笑，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有些人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能油腻到令人发指呢？
“不过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这回换赵工不明所以了。
陈熙又扫了眼他杯子里的半杯酒：“我喝了两杯您就抿一口这不合适吧？”
赵工被她这话问得愣了一下：“这不是光顾着说话忘了喝吗？没看出小陈你还是个挺计较的人。”
陈熙等他把剩下的半杯喝完才接着他的话说：“这不是计较，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忌偷工减料了，您说是吧？不过酒品见人品，今天这么一看，九龙那项目之前那门外汉的平交口设计和不走心的隧道开口的选择，就都好理解了。”
听到她后半句话后，赵工的脸色不出意料地变得很难看。
因为尴尬他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立刻看向一旁。
陈熙不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知道他在看温媛媛。
她直接截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说：“您看她干什么？她才工作几天？项目的负责人是您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熙：“字面意思。”
闻聪正和温媛媛说话，忽然注意到不远处陈熙和赵工之间的气氛好像不对。
他越过温媛媛朝陈熙他们走过去，刚一走近，听到的就是赵工的骂骂咧咧。
温媛媛跟在陈熙身后，也怕事情闹大陈熙吃亏，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挡开来。
闻聪则是一边将赵工拉走，一边安抚周围其他同事。
赵工也不傻，见有了台阶下，知道之前项目上的事算自己理亏，闹大了终归对自己不好，丢下一句陈熙酒品不行，便半推半就地被拉去了另一桌。
温媛媛凑到陈熙身边：“要不我跟主任请个假，咱们先走吧？”
陈熙本来也是打算提早离开的，可是被赵工这么一搅和，她反而不想走了。
陈熙自认为这些年来从未得罪过赵工，但他对她的态度似乎一直如此。
赵工不是一个人，他和当初带陈熙的那位师傅很像，一个两个都对她如此不满意，起初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可是后来她渐渐明白过来，他们只是单纯的瞧不起她而已，瞧不起她一个女人干这一行，尤其是还自不量力地想和他们比肩……多么可笑啊！
最初她也难过不解，无比渴望被认可，可是时间久了，她觉得有些偏见是刻在某些人基因里的，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她学会了不让自己去在意别人的想法，但沉默似乎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给对方传递错误的信号。
有句话说得没错，退一步往往不会海阔天空，只会让不知收敛的人得寸进尺。
“聚会还没结束，为什么要走？”
说着她拿起酒杯，走向了隔壁桌。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陈熙，印象中冷傲孤僻，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人，其实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她看似态度温和进退有度，可说出的话却又那么尖刻，直击某些人最私隐的要害。
这一轮敬酒过后，好处是大概从今往后，再没人敢随便招惹她，坏处就是她喝醉了。
最后陈熙在卫生间里吐得稀里哗啦时，她想，其实她还是不适合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亏了。
温媛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问：“姐，你没事吧？”
陈熙背对着她摆摆手。
至少脑子还算清醒，只是有点迟缓而已。
温媛媛第一次见这样的陈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我给梁哥打个电话？”
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找梁劭有什么用，就觉得她现在最需要的应该就是梁劭。
陈熙双手撑住洗手池，双眼紧闭，在听到她的提议时唇角勾了勾，似乎在笑。
“打电话给他干什么？是能给我解酒还是能让他立刻飞过来替我出气？”
不知道为什么，温媛媛的内心涌上一种物伤其类的无奈和悲怆来。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他们离开九龙的那一天。
那天所有人都觉得陈熙和梁劭的那一抱很甜蜜，可是她却看出点再不相见的意味来。
陈熙不是个会把自己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可是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还是会被身边人察觉。
回到北京后，陈熙乍看和过往没什么不同，就是太拼命工作了。人总有累的时候，但她似乎不是，这在温媛媛看来都是逃避，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这一切仿佛都在验证她当时的预感。
这样相配的两个人也会因为现实和距离分道扬镳，那她呢？
越想越是意难平。
温媛媛扶着陈熙走出洗手间，一出门却看到闻聪抱臂立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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