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聪没心思跟她周旋, 只当没看见。
而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赵颖忽然停下脚步，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听说陈熙吃回扣的事情都已经传到集团公司去了。”
提到陈熙, 闻聪也停了下来。
赵颖见他终于肯理睬自己，脸上的表情越发的不可一世：“也怪她运气不好哦, 赶上这么个敏感的时候。这回可是集团公司要查，谁也保不了她了。”
看着她浓艳妆容修饰过的五官那么生动地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情，闻聪忽然觉得她滑稽又可笑。
这么想着, 他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赵颖见状晃了一下神, 但又很快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闻聪神色淡淡的：“我笑你未免太笃定, 毕竟运气这个事还真不好说。”
“你在这跟我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事实是怎么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啊, 如果我早知道她是这种人, 我才懒得搭理她呢——跟她吵架输了赢了又怎么样？一样的掉价！所以我现在也想开了，随便你们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说这些话时, 她脸上始终挂着她招牌式的嘲讽笑容, 看向他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睥睨一切的。
这样的表情让闻聪想到赵副总，想到孙一, 好像他们赵家人都在共用着一张脸。
闻聪笑了笑：“赢过的人才有资格说不在乎输赢, 你这‘不在乎’怎么听怎么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啊。”
赵颖一听又急了：“你以为你是谁？我当初就是瞎了眼了。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有我爸在位的一天，你撑死也就是个小主任罢了。”
闻聪点头：“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以前只是觉得她骄纵任性不谙世事，现在看可能是他的想法太善良了。
越是对赵颖了解更多, 他越是无法理解自己当初的选择。当时他对陈熙的解释是鬼迷心窍，现在看还真就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赵颖似乎意识到什么, 不确定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聪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只最后留给了她四个字：“好自为之。”
其实就在他今天走出办公室的前一刻, 一封举报赵副总以权谋私的电子邮件已经悄无声息地发到了集团公司纪检部门的邮箱里.
设计院的自查工作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集团公司又有消息传了出来——赵副总被人举报了，听说这次举报的情节很严重。
有人不以为意，认为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不会有什么不同，八成都不用赵副总亲自出手，这事儿很快就能平息，这看赵颖没事人一样的状态就知道了。
还有人说赵副总这回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生气，特意找人去查是谁在背后搞他，这让人不由得替举报的人捏一把汗。
集团公司董事长本来并不想理会赵副总的事，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贾部长交待的事情更紧要一点。
也是巧了，贾部长点名要查九龙那个项目，可是谁知道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集团公司孙一的头上。
众所周知他和那项目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去参加哪门子的审查会？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他还真算不上干净，而明眼人都知道孙一是赵副总的人。
所以再想起对赵副总的那封举报信，董事长也不敢不当回事了，立刻吩咐纪检部门“正常”调查。没问题最好，有问题也绝不姑息。
赵副总平时张扬跋扈惯了，做事早没了最初时的低调小心，平时没少得罪人，要调查他的风声刚走漏出去，很快纪检部门又接连收到好几封关于他的举报信。
赵副总还没找到那个“蓄意搞他”的人，纪检部门已经顺着那些信里的信息查出了他一系列的问题。
但或许还是怕牵连太广，集团公司控制了这件事的调查范围，最后也只是给了一个免职的处分，一起被免职的还有孙一。
至于赵家其他人，看似没受什么影响，但不久后一次人事变动中，赵颖被悄然调离了原来的岗位，被安排到保卫部门，负责无聊又无权的消防安全工作。
这还没完，人力部门后来又以学历不够等理由让她从拥有编制的正式员工变成了外聘员工。
之前巴结上赵副总的人人自危，不得不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对郭明达的调查还没有结束，显然上面要查他的决心和力度更大，不少人猜测，搞不好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在里面度过了。
至于闻聪，因为他是主动汇报问题，同时还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之前在设计文件里动手脚又是因为被迫，而且知情的人很少，院里便提出让他继续留下来。
可是闻聪却坚持离开，但因为设计部主任的位置至关重要，最近因为调查郭副院长的事情，院里人心涣散，这时候如果院里龙头部门的主任再一离职，恐怕设计部就真成一盘散沙了。
于是经过两方协商，闻聪同意等到年底再办理离职手续，在那之前他依旧担任设计部主任一职。
风向骤变，所有人对陈熙的态度又微妙起来。成都她自然是不用去了，甚至有传言说，闻聪离开后，刘青会接任主任一职，空出的副主任位置，上头有意提拔陈熙，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从资历和能力看，也确实非她莫属了。
陈熙听闻这个说法后并没有当回事，但知道自己不用去成都了，她又很茫然。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觉得疲惫，也不禁开始质疑，这个地方真的值得她继续留下去吗？.
九龙那个项目的施工图设计终于在九月完成了审批，十月开始施工招标，至此设计的工作基本已经接近尾声。
在这个时候，人力部门的领导又找到了陈熙。
陈熙去了才知道，还真如大家传的那样，院里有意提拔她为设计部副主任。
她几乎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对方似乎无法理解，劝她再好好想想。
陈熙解释说：“事实上，我最近正打算辞职。”
……
闻聪怎么也没想到，闹到最后，陈熙竟然也要离开设计院了。
寥寥几行的邮件内容，他明明一眼就能看完，但却看了好半天。
他疲惫地搓了搓脸，然后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陈熙的工位上没有人，他随便拉过一个人问她在哪，得到的答案是陈熙今天根本没有来。
再度回到办公室，他想了又想，还是打了电话给她。
这一次，她倒是接得很快。
他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要辞职？怎么这么突然？”
陈熙风轻云淡地说：“因为突然就想通了。”
闻聪无奈：“你别冲动好不好？我听说院里有意提拔你了。”
陈熙笑：“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闻聪叹气：“那是为什么？如果是因为我，你不用离开，我会走。”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闻聪顿了顿：“所以是为了他吗？”
陈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闻聪说的“他”是谁，她也希望是为了“他”，但是好像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她神色黯然：“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闻聪也冷静了下来。
他早该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对他、对这里大约都已彻底失望了，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忽然就理解了她的选择，只不过还是有点惋惜。
他说：“几年前，咱们约好一起来这家设计院，也是巧了，几年后咱们差不多同一时间离开。”
只是这一次不是一起了。
电话那边的人久久不说话。
闻聪有点怅惘，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对自己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软弱、自私，追名逐利……
所有人都说他变了，可是一个人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当年的他又比现在好多少呢？
他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陈熙的。
可陈熙究竟为什么会选择他，还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就在这时，陈熙忽然问：“你知道你的哪句话最触动我吗？”
闻聪不明所以：“什么？”
陈熙：“你说做任何事都不能为了目的忘记初衷，就像给风命名的不是它要去的方向，而是它来时的方向。我知道，关于这一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这一刻，闻聪终于释然了。
是这一份关于初衷的坚持让他不愿意与郭明达同流合污，也让他最后有勇气写下那封辞职信。而事实上，早在很多年前，也是这一份看似很傻的坚持让他走进了她的世界。
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真难为你，还记得这么矫情的一句话。”
陈熙也笑了。
这还是他们分手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笑声。
闻聪内心怅然，过了好一会儿，他再度开口：“你的辞职流程应该是我审批的最后一个流程了。”
这意思就是他同意她辞职了。
她说：“谢谢。”
闻聪：“这点小事，不用客气，只要你自己想好就好。”
“嗯。你呢？离开设计院后打算去哪？”
难得她还会关心他的去向。
闻聪说：“沈阳有一家不错的设计单位希望我过去。”
陈熙有点意外：“你要离开北京？”
“嗯，沈阳离家近一点，而且生活压力比北京小，更适合我。”
陈熙颔首：“确实。”
闻聪故作轻松：“什么时候去沈阳玩，可以联系我。”
陈熙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是说：“保重。”
闻聪笑着，知道她看不见却依旧点了点头。他知道，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曾经那么亲密以为会相守一生的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会有他的妻，她也会有新的爱人，即便再有机会见面，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旧识而已。
中午的阳光热烈，从办公室的落地窗里照射进来，他看着办公桌上自己的工作牌，耳边还是她刚才说的那句“保重”。
她和这里是他意气风发时所有的梦想，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此时，陈熙正行走在西单的过街天桥上，脚下车水马龙，桥上人头攒动，阳光灿烂到让人睁不开眼，有风轻柔的从耳边掠过。
她把手机揣回口袋，深呼吸，感受着北京最好的时节。
……
作者有话说：
闻聪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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