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难想象陈熙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样子, 但梁劭打心底里希望她幸福，即便那幸福不是他给的，只要她幸福就足够了。
子航虽然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可他能感受到这话里浓重的无奈和悲伤。
叔侄俩相对沉默了很久，子航想着未来, 又忍不住问梁劭：“那小叔未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还没想过。”梁劭看向子航，“怎么问这个？”
子航看着他，不答反问：“小叔, 你会离开我吗？”
在父亲突然离世后, 又听闻母亲要抛下他一个人离开时, 他的内心应该是恐慌的吧？所以会害怕梁劭也在未来的某一天抛下他。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却也没有成熟到看淡悲欢离合的程度。
梁劭想到自己的经历, 失去父亲的那一年他已经十六岁, 更何况那时候的他还有大哥。即便如此，他也难过害怕了很久。而子航，承受的远比他当时更多。
“不会。”他搂了搂孩子的肩膀说, “永远不会。”
子航闻言用力地点点头：“我已经长大了, 只需要几年，我就可以独立了, 到时候就不是任何人的负担了。”
梁劭心中大痛,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11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看似天真，却饱含现实的残酷。
他说：“你从来都不是别人的负担，如果没有你, 小叔就彻底没有亲人了……所以多亏了有你……”
子航回抱住梁劭：“也多亏了有你，小叔。”
……
人力部门和院领导都已相继找陈熙谈过话。她的态度是同意去成都, 唯一的条件是温媛媛要留下来。
她之所以会同意, 是清楚反抗没有意义, 她已经做好了离开华北设计院的打算，之所以暂时不走，是因为这样至少可以换温媛媛继续在这里安稳地工作下去。
领导们说回去商量一下，但从他们的态度看，陈熙觉得问题不大。
只是等了两天，再无回音，反而接到了每个项目都要彻查设计质量的通知。
接到通知的众人都怨声载道。
同事甲：“这瞎折腾什么啊？每天还不够忙的啊！”
同事乙：“怎么彻查设计质量？上次我们开会时专家提了好多问题，都记在会议纪要里了，这算不算质量不过关啊？”
同事丙：“你那算什么质量问题？哪次开会专家们不提问题？我听说这次针对的质量问题其实是指设计过程中有没有违规操作，比如指定产品和厂家。”
同事甲：“早说啊，说什么查质量问题，这是查作风问题吧？”
那个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同事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另外两人也后知后觉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陈熙继续工作，仿佛没有看到那几人的挤眉弄眼。
片刻后，她手机振了振，是来自温媛媛的微信消息。
媛媛：我听说院长昨天被临时叫去集团，回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后来我听人说，是董事长点名要我们单位自查手上的所有项目。
陈熙：怎么突然要自查了？
媛媛：据说是因为网上那事，全国各地都在‘举一反三’呢。
关于某高架桥坍塌的新闻陈熙最近也在关注，因为设计的不负责任、施工方的偷工减料，最后酿成了那么惨痛的后果，的确令人惋惜。这件事在网上被炒得沸沸扬扬，相关行业也都开始自省。
那件事调查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们院就接到了集团公司要求“举一反三”的通知，但院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就是上传下达，颇有点事不关己的意思，毕竟更容易出现这类问题的阶段在施工阶段，除了几个在做施工招标的项目更谨慎了以外，其他项目似乎都没有受到影响。
难不成是集团公司对他们院的处理态度很不满意，这才又多此一举？
媛媛：不过集团公司那通知不是早下过了吗？难道我们院有项目出事了？
看到这句话，陈熙若有所思。
温媛媛紧跟着又叮叮咚咚发来一堆消息。
媛媛：不会是赵颖那厮还在拿着咱们审查会那事做文章呢吧？然后她爸再在集团领导面前一添油加醋……
媛媛：难怪说咱们院长回来后脸色不好呢！
媛媛：这就对上了！
温媛媛说得无比笃定，好像她亲眼看到了全过程。但她说的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陈熙并不关心这些，关于闻聪偷偷摸摸往设计文件里添加指标那事，陈熙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以她对闻聪的了解，闻聪绝不会主动去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有人指使他做了这些，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陈熙抬头看向闻聪办公室的方向，百叶窗没有拉起，在她看过去的刹那她发现他也正在看向她。
但很快他又移开了视线。
闻聪将视线重新移回电脑上，他也正在看大家都在看的那则通知。
他此前一直担心自己即便鱼死网破也撼动不了郭明达分毫，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陈熙和温媛媛照旧要去成都，他黯然离职，搞不好还会背上不太好的离职原因，只有郭明达这个罪魁祸首丝毫不受影响。
而这则通知就像一场及时雨，来的正是时候，让原本已经注定的结局似乎又有了变数。
闻聪将包含着大量举报内容的辞职信打印折好，装进信封，出门直奔院长办公室。
……
院长看到闻聪的辞职信很意外，但看到信里的内容又很震惊。
昨天集团公司董事长虽然说的是要彻查所有项目，却又单独提到了九龙那个项目。
他本以为董事长那么说纯属因为这个项目是重点项目，之前领导们特意带队去慰问过，所以才会格外重视，没想到这个项目还真有问题。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竟然是郭明达，而且过去这些年被他染指的项目并不只这一个，至于他从中获利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院长越想越是心惊——如果闻聪举报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他就要庆幸自己刚调来设计院没多久了，否则郭明达搞出来的这些事，即便和他无关，也得追究他个失察的罪名，未来的前途自然也就毁了大半。
幸好幸好，幸好这件事暴露的够早，只要他秉公办事，上面未必会有嘉奖，但也不会认为他工作上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些，院长又细看了一遍九龙项目审查会那事的来龙去脉，看完后只觉得又好笑又可气。
好笑的是那郭明达也算是老手了，指标问题竟然被专家当场发现，出师未捷身先死啊，简直讽刺。
可气的是，这郭明达自己鬼迷心窍不说，还威逼利诱别人跟他同流合污，事情不顺利又做贼心虚外加打击报复，竟打算把不配合他的项目责任人调离北京。
这么有本事，当他院长是摆设吗？
神色凝重地看完举报内容，院长问闻聪：“你有证据吗？”
闻聪：“有。”
闻聪将一个录音笔放在了院长面前。
闻聪：“因为有些项目年代比较久远，证据都不太好收集，但郭副院长做设计部主任时，他亲自经手的几个项目资料都已经归档，我查了下，里面有很多不合规的操作。九龙这个项目的事情，我是亲身参与的，这里有几段我和他、以及和厂家的谈话内容。”
院长点点头：“信里提到的这些事情，我会找人去核实，如果确有其事，我会如实上报给集团公司……看这些事的性质，集团公司搞不好会直接请警方介入。所以你需要清楚的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对你说的这些负责。”
“我明白。”
闻聪犹豫了一下又说：“虽然做这些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但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我自认没资格继续担任设计部主任一职，希望院里同意我能引咎辞职。”
其实院长对闻聪的印象一直很好，看他信上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确实不能全怪他，但错了就是错了，他也很替他遗憾。
院长沉吟了一下说：“如果事情属实，处罚肯定是会有的，但你辞职的事，我暂时不能批。等这些事情水落石出后，如果你的问题就如你信上说的这样，我认为你不一定要走，我们还有很多更好的解决办法，你也可以趁此机会重新考虑一下。但如果到时候你坚持，我也不拦着你。”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闻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么长久以来，每一次违背内心的抉择，都像一只绑在他身上的沙袋，起初他还能勉励负重前行，后来他被它们所拖累，成了让他无法喘息的桎梏和枷锁。
直到此刻，不管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为自己终于再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而眼眶潮热。
正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哒哒”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闻聪回过神来时，赵颖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依旧趾高气昂，目不斜视，偏偏到他近前时，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格外响，生怕别人没注意到她似的。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