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舒还以为谢欢是同明家姐妹有误会, 在谢望舒面前,谢欢也确实是个善解人意,命运多舛的女郎, 还同她有着差不离的遭遇,两人在父母亲缘上都没有福分,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虽是这样想, 谢望舒心里却也莫名也有了些奇怪的感觉, 可她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母亲不在身边,还在外头做了真人,外边的人看笑话, 传什么的都有,谢望舒敏感又有些孤僻,独谢欢一个玩伴。这么多年的感情,谢望舒不想去怀疑她。
谢望舒把手里的瓜子壳拨到碗里,边道:“欢姐儿小的时候过得辛苦,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抱养到顾家去了,她的父母却不省心, 总是上门去讨要钱财, 叫她脸面十分不好看,也是她大一些了才好……她的养父养母,同她也没那样亲近……现下都没叫她改姓,她过得也艰难……”
明月还没讲话,明娇却冷哼一声, 想起了谢欢去苏州的时候, 道:“你这样讲的……好似她十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都是假的一般, 出门在外, 做派怕是比公主都气派,做了这么久郡主娘娘的女儿,过得是比旁人尊贵的日子,受的是她本不该受的福气……她自个若是觉着不满意,却偏偏又消受了这份富贵,还整日喊着自己命不好,专想着坑害旁人……”
谢望舒便不讲话了,她骨子虽极为执着,却并不会同人争辩,心里甚至隐隐觉着很有道理,想来想去也觉着不对劲。
明娇又讲了在苏州的事情,谢望舒听了,心里也有些动摇,但是并未表现出来。
明月见她这样,也并不多讲,她对谢望舒道:“你同她如何我是管不着的,正常相处便是了,你倒是想想你姑母,一会还是跟着我们一齐同她用午膳去,她见着你了,心里都要松一些。”
谢望舒自然点头,道:“我本也准备去的。”
一行人在庭院里坐到了午时,明月便带着几个妹妹去正殿里吃膳。
大谢氏见谢望舒现下来了,两人虽讲不上话,心里却也放心许多,便不再提起昨个的事情。今个天热,大谢氏又叫厨房上了冰碗,一屋人热热闹闹吃着也舒服。
明月不怎么吃,捧在手里就觉着凉快,听着大谢氏讲箱笼都收整好了,再过两日便能回城里去。
“城里这几日正热着呢……本来该过到七月的……”
屋里人正讲着明月的生辰要如何过,要不要请个戏班子来唱戏,外边就有谢知跟前的下人来了。
谢知同谢琅玉往常都是在上职的位处吃膳的,午间向来不会回来,且现下正正午时,这个时候到显得怪了。
大谢氏这几日连着遭了事,一见有人慌慌张张的心里就不舒坦,放了筷子,喝了口茶压神。
明月见她不爽利的模样,连忙叫那人进来了,边道:“你这样着急做什么?可是前边有什么吩咐?”
这下人现下缓了气,踌躇一会便凑到大谢氏耳边讲了两句话。
大谢氏摇着扇子,先是松了口气,又拧起了眉毛。那下人传了话,很快便走了。
大谢氏瞧着不欲多讲,几个小的便不问,只静静地吃自个的膳食去。
待吃完膳,大谢氏把三个女郎赶到偏殿玩耍去,下人们也支出去,屋里只留了明月同谢氏讲话,大谢氏三言两语讲完,明月这才晓得前边确实是出事了,皇帝病了。
大谢氏神色复杂,靠在椅背上道:“他早年的时候就瞧着病恹恹的,只比郑昭强一些罢了,不怪当年父皇瞧不上他。”
这讲的屋里人都不好搭话,大谢氏也不需要她们搭话,接着又道:“你们只当不晓得便好,就是怕你们出去别叫旁人勾着讲了不好的话,心里警醒着些……不过这事宫里该瞒得紧紧的,除了咱们家,少有旁人晓得。”
大谢氏这样的身份,在京城屹立数十年,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度一点也不差,尤其是把前朝同后院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比一些男子都强。
“几个姑娘倒是无事,就怕你们碰上那些个人精,捡了话头挑事,倒是不好办了。”
明月同谢氏自然应声,心里都提了提神。
大谢氏很快把这个话头略过去了,同谢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闲话来。她心里还发愁谢望舒的婚事,同谢氏讲起京城里有些名声的郎君来。
明月心里想着谢望舒的事情要怎么同大谢氏讲,总之现下不是个好时机,还得看日后。
几人又讲起了谢琅玉的伤势,讲谢琅玉该吃些什么补一补的。
明月摇着扇子在边上仔细听着,又记起了皇帝生病的事情,心想,真是太巧了,如今太子式微,谢琅玉受伤,结果皇帝又突然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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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午时召了胡太医,这本不是个稀奇事,皇帝龙体贵重,平常三日请一脉,等到换季的时候,天热天冷的时候,日日请脉都是有的。
请个脉而已,并不值得人注意。
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太医院里几十个太医,平常诊脉都是轮班来的,除了几个出名一些的,比如擅长妇科的夏太医,会调养身子的杨太医,旁的都不太引人注意,只晓得太医院里有这么几个人罢了。
但是今个叫去的这个胡太医,一下就叫好几拨有心人警觉起来了。这胡太医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听闻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家中也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不过是太医院里熬资历的,辈分大一些罢了。
但时间久了,也有人摸出门道来着,越是不显山露水,人家本事还就越大了,因而陛下只要召见了,底下就总也几个位处要不太平一阵。
显王殿中,显王本在一姬妾屋中午憩,听了这个消息便急急推开妾室,直直去了书房。
闷热的天气,显王的谋士们已经先一步来了,屋里围着书桌站了好几个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有一股沉凝又亢奋的氛围。
等显王到了,几人快速地讲了前边的消息,便等着显王指示了。
如今皇帝的身子是一年瞧着不如一年了,但太医院里把消息瞒得死紧,皇帝也还没糊涂呢,旁人就是有什么异心,也不敢妄动。
如今忽然传他病了,显王心里虽然高兴,却也并未失了理智,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病还不一定……这胡太医的消息,是真的吗?”
一个穿着鼠灰色长袍的男子连忙回话,道:“属实,谢家盯了这人好几月了,且按照往年的情形来看,确实是他负责陛下的脉案,都对上号了……今个这排班也不对,不该胡太医上职的。”
不该他上职的时候,他偏偏去了。若非情况紧急,哪里会这样呢?
显王显然也想到了其中关窍,不过他年纪越大,就越是谨慎,底下的人都兴奋起来,他却强行压住了,沉吟一会,道:“先不急,且再瞧瞧,太子如今还好好的,那谢琅玉也不是个善茬……皇帝的病是真是假,严不严重,还不一定呢……”
显王话是这样讲,心里却也有些着急起来。若是不严重,哪里又会忽然召见胡太医呢?皇帝若是真病了,那这真就是一个决不能错过的好时机。
显王清楚自己在朝臣眼中不是首选,皇帝不管如何,现下是还坐在龙椅上,且太子身子虽不好,却也活了这么多年,行事虽乖张,偏偏人家会投胎,名正言顺的,按理来讲,这位子同显王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但是世事无常,世上总是意外多,如今太子被贬斥,太子党同谢党掰腕子受了重创,谢琅玉也受了伤,偏偏皇帝也病了……显王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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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殿里中午热闹一阵,没一会就又安静起来,明月同大谢氏讲了会话,便回了偏殿里看账本,长辈们同几个妹妹也去小憩了。
今个闷热得很,明月靠坐在窗边的榻上,总觉着气都喘不好,胸口闷闷的,还以为是天太热了,不住地打扇子。
紫竹以为明月又上火了,给她凉了蜂蜜水,“下午给您多备几个小菜,下下火才好……”
明月一口一口地喝了水,还是觉着不好,抚着胸口叹气道:“做个藕片吃吧……真热啊,山上就这样热,都不想回城里去了。”
紫竹也捡了扇子给她打,边笑道:“那咱们留一留也是可以的,住到夫人觉着凉快了再走,不过那时都要八九月了,还能瞧瞧山上的桃花林呢。”
明月也跟着笑,道:“那还是算了,心里也有些想家里了,热些就热些吧。”
屋里的冰车冒着凉气,是才添的冰,紫竹把冰车往窗边推了推,见明月还是不舒坦,便出去准备再叫人推个冰车来。
待紫竹走了,翡翠拿着掸子扫着桌子,把屋里的帘子都打下来挡日头,边道:“姑娘怕是里头的衣裳小了,要做新的了……小了便束着难受,这才觉着不舒坦。”
明月呼了口气,挺了挺腰,还真觉着有一点了,道:“我早间起来的时候,热得小衣带子都扯了……”
翡翠道:“那确实是小了,还是得叫绣娘来量量尺寸,这么热的天,宽裕些总是好的。”
明月自然没意见,她又看了会账本,也看不进去,便拿了字帖出来练了。
翡翠给她把账本收起来了,没一会紫竹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人抬了两个冰车,屋里一下又凉快许多。
紫竹给明月打扇,边笑道:“方才还在路上遇见了欢姐儿,像是去瞧舒姐儿了。”
紫竹只讲自己瞧到的,旁的并不多讲。
明月正专心写着字,闻言笑了笑,道:“且叫她去瞧吧。”
心里有鬼的人,怕是要吓着了。
谢欢本是不想来的。
她向来懂得趋利避害,本能和先前同明月结怨的事情,叫她在外都避着明月走,哪里又会主动上门来呢?
可是昨个谢望舒出事,她又同赵夫人在一齐,还正好叫明月撞见了……
谢欢从来不会觉着旁人糊涂,她把所有人都当聪明人看,心里自然挠心。
若是明月怀疑到她身上,甚至更深一下,猜到了那件事情……后果谢欢不敢想下去。
谢欢是挑了个屋里人都在午睡的时候来的,本来要去给大谢氏请安见礼的,叫谢嬷嬷拦住了,讲大谢氏在午睡,谢欢便顺势直接去了谢望舒的殿中。
谢望舒正在殿里看账本,老嬷嬷在边上给她绣帕子。
老嬷嬷把早间拖到殿前的椅子都拖回去了,瞧着殿里空落落的都有些不适应了,又见谢望舒孤零零一个人,不由笑道:“姑娘啊,这苏州的水土可真是养人,这明家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谢望舒点头,翻着账本道:“明家的姐姐们都漂亮。”
老嬷嬷放了帕子给她打扇,边嗔怪道:“姑娘也是个俏姑娘……您就该同这些个鲜活的姑娘来往,整日闷在屋里,生气都没了……”
谢望舒见她这样激动,正要讲话,外边的小丫鬟就讲谢欢来了,老嬷嬷立刻摆摆手,提着小凳坐到边上去了。
谢欢进来时见这殿里独谢望舒,并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还怕你睡了呢。”
有丫鬟搬了凳子来,再奉上茶水,谢欢便坐在谢望舒身旁了。
谢望舒合上账册,心里莫名觉着奇怪,道:“这天太热了,你怎么现下来了?”
打到山上来了,谢欢几乎就没有来过谢家。
谢欢还带着两盒糕点,摆在小案上了,先叫谢望舒吃点心。
谢望舒也不着急,跟着吃了几口。
谢欢直了直腰背,她今个穿得素雅,笑容又温和优雅,还是她以往矜持有度的模样。
谢欢先瞧了一眼谢望舒的脸色,便柔声道:“也不是旁的,昨个赵家夫人出言不逊,我听了这消息,心里正着急呢,又正巧遇见她了,便劝了她讲了两句,她当时还同我讲过后绝不会再讲这样的话了,我实在是生气,这人着实太不晓得好歹,什么浑话都糊里糊涂瞎讲一气,真没教养……”
谢望舒连忙道:“你不必这样,倒是为了我得罪旁人了。”
谢欢最后像是强笑了一下,摇着扇子道:“我是不在乎的,就是正巧就同你嫂子撞见了……你也晓得……我先前就同她有过不高兴……怕她误会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屋里热,谢欢头上都出来汗,叫她自个轻轻擦掉了。
谢望舒沉默一会,心里忽然就觉着不太对,因而没有答她的话,反而有些犹疑道:“……先前在苏州的事情,真不是你做的吗?”
谢欢心里一惊,面上却红了眼眶,捏着扇子扭头不去瞧她了,道:“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是偏要把我往坏里想了?”
谢欢这幅作态,谢望舒以往怜惜她,现下心里忽然觉着别扭起来,明明在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讲这样的托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个字也不漏……过了好半天,谢望舒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只道:“我嫂嫂确实提了你同赵夫人的事情,但是并未多提,她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谢望舒这样讲,谢欢却高兴不起来,心里直发沉,她根本不信明月什么都不晓得,明月不是那种木脑子的人……她宁愿明月真晓得一些旁枝末节的东西,便会对谢望舒讲,怀疑是她谢欢在里边捣鬼。
这起码说明了明月还不晓得其他的事。
可明月一点也不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真的猜不到吗?就算猜不到,也该觉着这事同她有关系,为何同谢望舒提也不提呢?
但明月若是晓得了那件事情,还这样埋在心里,面对谢望舒都不讲出来,她想干什么?
明月是要报复她吗?
这个想法像是当头一击,让谢欢整个人都醒了神,心跳忽然变快,脸色却慢慢冷凝起来,握着扇子的手背都崩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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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在屋里一口气写了两张大字,等到紫竹来讲谢欢离开了的时候,她也把字帖收起来了。
明月把字帖夹在书里,边道:“她心里怕是要跟煎在油锅里一样了。”
翡翠有些不明所以,收拾着屋里的被褥,边好笑道:“您这话讲得,您是捏着她把柄了?”
明月一笑,把书放好,摇着扇子道:“本来还没有的,她自个送上门来了。”
谢欢本就不是个豁达性子,这些日子怕是整日都要担心明月朝她出手,可她又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这样日夜煎熬,谢欢的尾巴迟早要兜不住,自个抖落出来。
且明月心里还有旁的打算,倒是不好现下便同翡翠讲了,便撤了旁的话头。
明月搬了椅子坐在窗边,看账本看到了下午酉时,便叫人去厨房提膳去,还有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谢琅玉就要回来了。
明月边嘱咐道:“今个太热了,正菜少上一些,多几个我同三爷爱吃的小菜便好。”
丫鬟连连应声,去了后边的大厨房了,可她的膳食还没提回来,明月就先得了个消息,这叫寂静的山上一下就沸腾了,贵人们几乎连夜就想下山了。
明月都是一惊,膳食来了都没心情摆,等了好一会谢琅玉才回来。
玉门关失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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