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真人同明家人是前后脚来的京城, 住在了当年罗家的宅子里,大谢氏不晓得谢知清不清楚,她反正是第一时间就收了消息。
大谢氏边打双陆, 边瞧了一眼望舒,接着低声道:“我还遣人去帮着安置了,她也没讲此次到了京城要呆多久。”
谢氏手里攥着佛珠, 不由道:“那怎么不来瞧瞧望舒?”
这么多年了, 自个的亲女儿,就一点也不想?
丫鬟都去边上了,明月就自个给两个长辈倒了茶水,也望着大谢氏。
大谢氏叹了口气, 道:“糊涂账,来信都少……”
谢氏都听愣了,她当年还小,并不晓得青云同谢府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不由道:“她这是……已经同我长兄合离了?”
大谢氏摆摆手,先瞧了一眼明月,这才道:“他们两个的事情, 我也不好多问, 族里也是没听过合离的消息的……”
谢氏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算是真的合离了,这么多年,自个的女儿也不来瞧瞧吗?
大谢氏同明月讲起了当年的原委,“那是我父亲还在的时候, 我们家真是如日中天, 想同我家结亲的人能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但兄长一开始定下的那个女孩家中很是一般, 是父亲早年在江南求学的时候, 同他们罗家有了旧,对我父亲有恩,罗家原先有两个女儿的,我父亲回京城以后就给兄长同罗家那个大一些的女郎定了亲事,每年年节往来都不缺,那姑娘同族人住在京城里,我母亲常带在身边教导,与兄长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
罗家当年虽也是最鼎盛的时候,但比起谢家差的就太远了,罗家大娘子有了这门亲事,整个罗家都跟着水涨船高,这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
大谢氏叹了口气,摸着手里的双陆牌道:“后来那个姑娘成亲前回家探亲,去时好好的,偏偏在江南发了急症,本来是讲从京城请个好大夫去瞧瞧的,可咱们家才收了信,兄长还特意在宫里求了太医,可估摸那太医还没上船呢,那姑娘就走了……”
当时罗家已式微,家中虽巨富,朝中却没有站得住脚的人,全靠着同谢家的姻亲关系疏通,那罗家大娘子一去世,罗家的天都塌了一半。
早年定婚事的时候罗家看着还有些书香门第的体面,这么些年来早混成了不入流的商贾人家,富而不贵,而谢家那时,家中的长女已经同先皇最疼爱的儿子荣王定亲了。
大谢氏想到这些,心里也觉着唏嘘,并不拿到口上来讲,只道:“罗家还是想同谢家结亲……青云本是家中幼女,想来也是打小定了亲事的,兄长也不愿意……奈何中间几经曲折,她还是嫁到咱们家来了……青云性子刚强,兄长也不是温言好语的人,她同长兄处不好,一月能有一半的日子关着院门,谁也不让进,等有了望舒,不到两年,我还以为他们好起来了,她突然默不作声地去了江南……”
大谢氏提起这个,心里还有些不好受,道:“我同她还算是好交情,也是她上了船才晓得她走了的,兄长比我还晚晓得,本来要去找她的,家中又出了事情,这么一拖,他也不提了……”
谢氏那时已经出嫁了,同青云真人相处了拢共没几个月,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倒不晓得中间有这样的故事,不由道:“倒是可怜望舒了……”
旁的不讲,若是不情愿,何苦生下一个孩子来遭罪。
大谢氏懂她的意思,却也不想苛责青云,捧着茶杯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当年她若是不嫁,罗家哪里愿意,我兄长若是不娶,也是要被架在火上烤的,两人都不情不愿的,若是那个罗家姐姐还活着就好了……我现下还记得她,温柔贤淑,是个极好的人……青云也不是坏人,她姐姐若是好好的,她也能在江南过自在日子,她就是同兄长过不到一齐去……”
当年青云回了江南,在罗家也待不下去,这才又去了山上做真人的。
明月不好妄议长辈,心里却觉着难受,中间几多无力,最无辜的是谢望舒。
大谢氏话头一转,又提起了谢望舒的婚事,道:“这就是长辈们造的孽,现下这些女郎,哪个不是定下之前先相看相看?起码那心里得先有个数,起码得是情愿的……两个人都不情愿,自个苦,还要带着孩子来苦……望舒现下这个状况,就因着青云这个做派,望舒的婚事都得矮一截,不然我当年也不至于退而求其次,给她定了赵家的亲事,真是提起这个就晦气……”
大谢氏是谢望舒的姑母,做起这些事情来肯定是不如母亲有底气的,这亲事不好,大谢氏也怕旁人讲闲话。
明月连忙道:“望舒可不这样想,她定晓得您当初都是用了心的。”
大谢氏笑了笑,也不晓得明月为何要问这个,想着许是谢望舒想晓得,不由想劝两句,“青云是个拧巴人……”
话讲到嘴边,还是心疼自己带大的孩子,便不再讲劝解的话了,只道:“等过两日,咱们在京城安顿好了,就带着你们去她府上拜访……”
明月自然点头,犹豫一下又道:“母亲还是先问问望舒,她想去咱们才去呢。”
大谢氏不以为意,笑道:“哪个孩子不想娘?她肯定是想去的。”
明月也只好跟着点点头,转去庭院里瞧了一眼,边道:“您还是先问问吧……”
大谢氏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又同谢氏讲起了明祁,“他这一次,若是真好好的,怎么着也得往上升一升,等玉门关的事了了,调回京城来也是可以的。”
谢氏苦笑一声,道:“我都想好了,只愿他平平安安的,旁的都不想了……”
什么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之类的,谢氏现下是不敢想了。
大谢氏便也不再提了,问起李家的事情来。
谢氏提起这个才高兴一些,她心里也不在双陆上,只随意地打,边道:“他们家这个月就能到,婚事估摸要到年底了。”
大谢氏笑道:“你现下就得收整娇姐儿的嫁妆了,不可再叫她这样跳脱了……”
谢氏自然点头,道:“待此次回去,咱们家找好了宅子,我要下功夫来□□她的。”
明月往庭院里瞧了一眼,明娇满院乱窜,一点危机感也没有,明月瞧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想起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有添妆,现下到了妹妹们出嫁,明月也成了长辈了,也要想着该添点什么了。
一行人直直等到了未时,山上虽然散了,但是也没商量出具体的章程来。
倒是接了几个帖子,都是那些善于交际的夫人,现下这个状况,也不忘回了京城办宴会联络感情。
大谢氏把几张帖子都看了,不怎么上心,道:“去不去都可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明月也拿着帖子瞧,不晓得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这个魏夫人,她同清河郡主的关系怎么样呀?”
大谢氏想了一下才道:“是魏进的妻子啊……清河郡主多半会去的,因着长辈是有些交情的。”
京城里这样的交情有许多,谁同谁都会有一些交情,但到了关键时刻,这种交情的算法就会默契地换成另一种了。
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还是去一趟……正好这魏夫人性子挺爽朗的。”
明月边讲还边叫人去拿了张新帖子来,特意写了张回帖,叫人送去魏家的院子了。
大谢氏见她这样,不由道:“你这是要叫旁人都晓得你同魏夫人关系好了。”
少有人会当天就写回帖的,甚至不写也是很寻常的事情,这张帖子一些,山上的人都要晓得明月要去赴魏家的宴了。
明月心想,她其实是在钓鱼,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嘴上还是笑道:“我在京城倒是没几个好友,同这些夫人在一齐讲讲话也是好的。”
谢氏倒是挺赞同的,道:“就是要多几个好友,整日闷在院子里也是不好的。”
今个天阴,谢知同谢琅玉回来的时候也没见日头,谢知的衣裳却都汗湿了,瞧着很累的模样。
下人们赶紧给二人搬了椅子,一大家子就坐在庭院里讲话了。
丫鬟们又倒了茶水端了瓜果来,女郎们就坐在边上听着。
明月方才晓得了谢知同青云真人的事情,现下不由就多看了谢知几眼。
谢知正拿帕子擦汗,他瞧着比实际年纪年轻一些,身材高大瘦削,擦过汗便疲惫地微微弯了弯腰,面容英俊却又显得很肃正,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平静道:“这次谈的不顺利,也先搁置了……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咱们就回京城去,到了京城,怕是要到半夜。”
方才在殿里的细节不便在这讲,大谢氏也明白,只道:“都收拾好了,等陛下的仪仗先行,咱们便能跟着走。”
听这意思,是午膳也不吃了,明月忍不住就去看谢琅玉,想起他早膳都还没吃呢。
谢琅玉正坐在谢知身边,正好在明月的斜对面,微微偏着头听谢知讲话,两人中间只隔了大谢氏。
谢琅玉听得很专注,明月忍不住在桌下用脚背轻轻挨了一下他的膝盖。
谢琅玉还是靠在椅背上,看着是个很放松的姿势,正仔细地听着谢知的话,仿佛很专注,却又像是提前预知了明月的动作一样,只随意地伸了一下手臂,就轻轻地抓住了明月的脚踝。
谢知正好问起谢琅玉户部的安排,明月吓了一跳,忍不住抽了一下腿,却没抽回来,脚踝上温热的触感让人难以忽视。
谢琅玉没看明月,但是像是笑了一下,很快又敛住了,他在椅背上靠了靠,表情显得很温和,道:“都安排好了,估计再有两三天就能传上去了。”直到把话讲完,桌子底下握着明月脚踝的手用了一下力,然后才松了手。
明月赶紧把脚抽回来,谢琅玉其实没用太大力,明月都不觉着疼,却有一种很不好意思的感觉,也不再想着要叫他吃膳了。
一家子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乎即刻便上了回城的车队,谢琅玉同谢知到现下都没吃上一口热膳,也没人顾得上了。
半山腰的贵人们先行,接着是皇帝的仪仗,在然后便是另一半人,一行人上了大路,路上赶得急,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明月同几个妹妹坐在一辆马车上,回城气氛压抑,马车上都无人说笑,现下天色暗淡,几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很快便生了睡意,等车队入了京城的时候,车上早就睡倒了一片。
到了京城已经是亥时了,又在城门前堵了有小半个时辰,外头不安静,姑娘们也醒了,这么颠了一路,都有气无力地靠在一齐,看着外头天色都黑了,还觉着怪新奇的。
车架停了没一会,大谢氏也上了这座马车。
明娇本就坐不住,现下打着哈欠,问大谢氏,“怎生在这堵住了?”
城门那样高大,几个车队排着进都可以。
大谢氏好笑道:“当是你家中的大门?半夜开城门,自古就没有方便的。”
明月同明娇靠在一齐,也觉着浑身上下都难受,路上是一刻也没停歇,叫人骨头都要散架了。
大谢氏现下就是怕明月不好受,问起她的状况来,“你若是不舒坦,咱们就给你置个马车,慢慢走便是。”
这就要同大部队分开了。
明月还没到不能忍的地步,连忙道:“无事的,没几个时辰就要到了。”
大谢氏也不强求,她方才同谢知商量了白日里的事情,现下便捡着能讲的讲给几个小辈听了。
“今个陛下在殿里发了好大的火,连着斥责了数人,现下也只讲了,要先运粮草军需去玉门关,现下朝中难以调度出多余的兵力来,怕是要磨几日了……”
几个女孩睡眼朦胧,也不太听得懂前边的事情,大谢氏并不强求,又同明月交代几句,便回了自个的马车去了。
明月倒是多想了一些,现下京城里抽不出兵力来,倒是显王有两万兵就在隔壁,皇帝若是想调兵,首选就是这两万兵,但这到底是显王的人……再就是往北边去一些的几万驻兵,那倒是听皇帝的话,但是把这些人撤走了,京城附近就都是显王的兵了……
明月想不出法子,索性也不想了,见城门通了,城门连着都是火把,把门前进出的车队都照亮了,瞧着很是壮观,同几个妹妹靠在一齐看了好久,等到谢家的车架进了城,几人又睡了一会,亥时末,车队才进了谢家的大门。
府上虽得了信,现下已灯火通明地,厨房还备了席面,预备接风洗尘,但一行人舟车劳顿,也没心思吃膳,俱都回院子里休息了。
明月虽累,还是撑着洗漱了,想着等一等谢琅玉。
谢琅玉同谢知去了书房,叫人传话,让明月不要等他,明月靠在床上迷糊着,听了这话转头就睡了。
今个真是舟车劳顿,在马车上缩了好几个时辰,浑身都是僵硬的,明月躺在床上,一觉睡得人都要化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谢琅玉正在门外同人讲话,声音压得很低,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但明月因着白日睡了几个时辰,迷迷糊糊醒了便觉着精神,且她一整日就没怎么同谢琅玉讲话,干脆也不睡了,坐在床边缓神。
明月看了眼帐子外边,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门外下人提着的灯笼发出光亮来,能瞧出几个人的身形,也不晓得什么时辰了。
这时睡在榻上的紫竹也醒了,还不晓得明月也起来了,怕吵着她了,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外的谢琅玉像是讲完话了,外边跟着的人就都散了,谢琅玉便进了屋,在衣架旁解衣裳。
明月拢了衣裳,把帐子打起来了,便坐在床边看着他,边打了个哈欠。
谢琅玉见明月醒了,边解腰带,边轻声道:“吵到你了?”
明月摇了摇头,把床边的鞋穿了,道:“什么时辰了呀?”
谢琅玉把腰带放在了案上,道:“子时过了,你饿吗?”
明月本不觉着饿,他这样一问,就真有些饿了,不由摸了摸肚子,又瞧了一圈屋里,这么几日没回来,看着都觉着亲切。
谢琅玉走到床边来,明月仰着头就要趴在他身上,谢琅玉笑了一下,一只手托着她的脸,轻声道:“身上脏了。”
谢琅玉瞧着也有些疲惫,明月就不趴了,干脆仰着脸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谢琅玉就不托着她的脸,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还想睡觉吗?陪我一起用膳吧。”
明月点点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睡了一觉,现下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牵着他的一只手晃了一下,仰着脸道:“你是不是一整日都没吃啊?”
谢琅玉低头看着她,任由她晃,笑道:“是呀……陪我一起吃一点,好不好?”
明月就嗯嗯地点了点头。
赵全福已经把里边都收拾好了,现下便去提食盒了,谢琅玉就叫明月坐好,松了她的手,把床头的外裳递给她,道:“我先去洗漱,有点凉。”
明月点点头,谢琅玉便去了屏风后边,明月把外裳穿好了,起身坐到了窗边的小案旁,竟然还觉着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困,靠在椅背上玩九连环。
今个城里凉快,屋里连冰都没用,紫竹同赵全福很快便回来了,把屋里的灯都点起来。
紫竹把床头的团扇给明月拿过来了,边笑道:“姑娘去院子里瞧瞧,院里的海棠花都开了呢。”
明月摇着扇子,不由往窗外瞧了一眼,有些惊喜道:“真的吗?”
赵全福把食盒摆出来了,笑道:“开的可漂亮了……外头黑漆漆的,老奴点个灯去,这才瞧的好呢。”
赵全福讲着便出去点灯了,明月也忍不住跟着出去瞧。
外头比屋里还凉快,已经有下人轻手轻脚地围着屋檐点灯了,慢慢把黑沉的院子照亮,明月就瞧见院子里那棵海棠树。树冠仿佛长大了许多,树上坠着一簇一簇的粉花,拥在一齐挤挤攘攘的,像是一片火烧云落在了院子里,叫暖黄的烛光照得格外好看。
明月看着就觉着高兴,一整天的闷涨的心情都舒缓了,又忍不住抬头看,头上是一望无垠的夜空,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
夜色安静又柔和,只有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声,明月围着海棠树走了好几圈,还有些花瓣落在地上了,明月看了好半天,一个人这样高兴了一会,忍不住就进了屋,很想叫谢琅玉一齐来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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