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蛊香(八)

    少年赤着脚坐在矮桌边上, 一只手撑着脸偷偷地从发丝垂落的缝隙间瞧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曲骨在家里就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深邃俊美的五官和高大身形让他这样非但不会显得女相, 反而有一种叫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只是可惜了偏偏偷看的人是缺心眼的姜迟。

    “小迟在想什么?”

    曲骨一只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根细细的像是树枝似的东西,另一只手灵巧飞快地转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姜迟看到随着刀刃而不断飞旋的闪烁寒星,有点怂地缩了缩脖子,转过头嘴硬:“我没有看你。”

    曲骨看起来还不知道自己离开家一会儿的时间,这个宝贝弟弟已经被来回“绑架”了一趟并且被绑匪用一兜小零食给完美策反了。

    那群学生做贼心虚地偷偷地把人送回家,还拿出冰袋在姜迟被捏出红印子的脸上敷了敷,生怕被人家哥哥发现。

    姜迟倒无所谓, 任由他们胡乱折腾。

    乖得像只洋娃娃。

    “怎么这么乖。”谢池还是忍不住想捏脸, 然后被陈旭一声咳嗽制止了。

    彼时陈旭还顶着威力巨大的巴掌印,愤愤不平地看着接手姜迟的谢池对这笨家伙上下其手,还美其名曰我就是看看他身上哪里还有你这个变态留下的印子。

    被强行冠上“变态”称呼的陈旭百口莫辩, 气得本来就黑的脸几乎只能看到一排雪白的大牙。

    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姜迟是很怕热的体质, 短短裤管下露出的两条白腻纤细的小腿上带着一点湿湿黏黏的汗, 淡淡的撩人的香气勾引着房间里每一个生物的鼻尖。

    那枚蛇形脚镯被取下来, 换了一只带着一圈银铃铛的细镯子。

    这样少年以后走路的时候一直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他。

    “这是为了小迟好。”曲骨一只手捉着姜迟的脚腕,一边慢吞吞地摩挲着手下滑腻又发热的肌肤, 把那只镯子套在了姜迟的脚上, “这样小迟在哪里哥哥都知道。”

    姜迟觉得不太对劲, 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睁着圆眼睛,单纯地提问:“可是我一直在这里啊。”

    “不, 小迟长大了。”曲骨深黑色的眼底带着一点叫人看不透的微妙笑意,他亲亲少年挺翘可爱的鼻尖, “外面会有很多坏人想把小迟抓走的。”

    他用那种哄三岁孩子的语气亲昵地同姜迟说话, 少年听不出里面疯狂又偏执的感情, 傻乎乎地晃了晃雪白的脚掌,听见小小的银铃铛碰撞在一起。

    现在,那只套着铃铛镯子的脚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蹭到了曲骨的腿上。

    曲骨已经足足有一个小时没有搭理过他了,男人专心地雕琢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连个眼神都没有递给姜迟。

    苗家人的裤子向来都格外宽大,姜迟轻轻松松可以撩开裤脚,然后用脚尖轻轻地沿着小腿蹭一蹭。

    少年捧着脸,一脸专注地看着窗外啁啾的鸟雀,看起来还是一本正经的。

    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男人像是没有感觉到,继续用那把锋利的小刀雕琢着手里的东西。

    矮桌下的肌肉却紧紧地绷起了。

    那只不安分的脚还是变本加厉地往上撩开男人的裤腿,银铃铛细细地响着,两个人都装作听不到。

    最后一丝凉意好像都被驱散了。

    小山雀在窗台上蹦蹦跳跳,歪着头瞧着小美人有点不高兴的脸,一边叽叽喳喳地叫。

    互相撩拨到最后,还是小孩先忍不住。

    他用了点力气踩着曲骨的大腿,很不高兴地撅起嘴:“为什么不理我?”

    ——老婆勾引人也好笨好可爱哦,我晕了要老婆亲亲才能好

    ——老婆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美貌无敌了吗!就喜欢看大美人到处骗心的样子吸溜吸溜

    ——小迟真的能把谢池给的任务做好吗,感觉会勾引翻车然后被坏批哥哥爆炒一顿

    ——上面一顿哪够啊应该三天三夜(bushi),老婆脱水的样子一定很涩

    ——好家伙楼上玩的可真变态

    曲骨在那根树枝上雕下最后一笔,然后终于放下了刀。

    他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小迟这样就生气了?”

    他抓住那只一直大胆撩拨着他敏感神经的脚,少年皮肤光滑如玉,覆着一层薄薄的,香冷的湿汗。

    捏着手里像是一尾柔弱无骨的白鱼。

    怎么有人生的这么娇气,连汗都是香的。

    在逐渐升温的房间里叫人的理智都开始土崩瓦解。

    “是你先不理我的。”姜迟眯起眼睛看他,嘟嘟囔囔地对哥哥发牢骚,“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是我先说的。”

    男人的胸膛里发出那种低沉的让人脸红心跳的笑声,像是重鼓一下一下击打着姜迟的心脏,他有点茫然地歪歪头,似乎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天气热的时候人果然就容易胡思乱想。

    姜迟闷闷地想。

    “对不起,是我的错。”男人漫不经心地刮了刮姜迟的脚心,少年哪里都敏感,被痒得想立刻缩回脚,偏偏曲骨不放手,还加重了一点力气,在过于娇气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红手印。

    “放开我!”

    姜迟最受不了这个,他脚收不回来了,痒的一边克制不住地笑,一边扭着身体试图从这种禁锢里逃出去。

    什么叫做自食恶果啊。

    姜迟很可怜地立刻滑跪,一边道歉一边掉眼泪,幽蓝眼睛里映出清晰的男人一个人的影子:“对不起,哥哥,我再也不打扰你了。”

    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随手推开矮桌,那只抓着少年脚掌的手就慢慢地滑到了小腿上,“不,小迟会想依赖我,我很高兴。”

    “小迟可以再依赖我一点,以后一直一直依靠着哥哥就很好。”曲骨低下头嗅了嗅少年雪白的发丝,今天应该是到院子里去玩了,头发上沾着一点山茶花的香气。

    “哥哥也不能没有小迟,没有小迟的话,哥哥会死的。”

    他把那只细细的短短的树枝似的东西塞进姜迟的手心里,姜迟困惑地低下头,盯着手里冰冰凉凉的“树枝”。

    大概刚够姜迟手掌的长短,粗细不过一根小指,上面排着五个小孔,雕着很多花鸟鱼虫的图案。

    曲骨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还是个手工大师。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吹笛子。”

    曲骨低头无比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孩。

    这是他从襁褓里开始养大的孩子,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就突然长成了无论哪里都完美地合衬着他的心意的孩子。

    姜迟却还记得曲骨前面说的话,他仰起脸,为了展示自己的心意,也主动亲亲了曲骨的下巴,蓝眼睛急切地望着他:“那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

    “当然。”

    姜迟皱起眉。

    让姜迟这个笨蛋自己去套话显然有点不太现实,他严肃而笨拙地思考了一会儿,半天才吭哧吭哧地问曲骨:“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曲骨顿了顿,低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姜迟避开他的目光,犹疑道:“我随便问问。”

    “小迟不会死的。”曲骨撩起少年耳边一绺雪白的长发,认认真真地给他编辫子,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原来那头辫子都是曲骨给他编的。

    一想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端坐在一边给自己编辫子还挺搞笑的。

    笑归笑,他还记得谢池交给他的任务,记得系统之前和他交代过故事的背景,这个藏在深山老林里,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拥有相当久远的历史,神秘恐怖的蛊术自然也在千百年的岁月里流传了下来。

    学生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复生蛊,来复活他们的朋友……

    剧情工具人姜迟依稀想起初来乍到的时候,系统说过这里哪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蛊婆来着?

    应该是位满脸皱纹的阴沉老太吧?

    莫名其妙的,姜迟脑子里浮起各种老香港鬼片的画面,把自己吓得脸色发白。

    那只停留在窗台上的山雀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曲骨蓦然抬眼,眼里闪过粼粼的微光。

    “今天晚上不能陪小迟睡觉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遗憾,“我要去趟金枝婆婆的家里。”

    金枝婆婆……姜迟回过神来,那不就是系统提过的蛊婆吗?

    看起来曲骨好像和她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曲骨这边自己伤心,却看到笨蛋弟弟完全没有因为分别而难过的意思,心里气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忍不住伸手拧了拧姜迟的脸颊肉。

    “唔。”少年捂住自己的脸,泪眼汪汪地控诉他。

    “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吹笛子,”曲骨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姜迟还在想这个金枝婆婆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结果猝不及防被捧住了脸。

    男人俊美如天神的五官在面前遽然放大,姜迟毫无准备地和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对视,有一种灵魂都要被吸进漩涡里的恐怖感。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耳边却听到曲骨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关系,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

    “就算是死亡,也不可以。”

    第62章 蛊香(九)

    姜迟趴在窗台上目送着曲骨离去的背影。

    小孩看起来是真的很黏他哥哥, 一脸不高兴抿着嘴,两颊边挤出一点柔软的腮肉。

    等到曲骨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了,姜迟猛地跳了起来。

    曲骨临走之前把门给反锁了。

    姜迟这几天已经发现曲骨好像很怕自己趁他不注意溜走, 自己要是不在家的话就会把门从里到外完全反锁, 并且毫无愧色地告诫姜迟:“上次小迟不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吗, 外面就是很危险的, 为了小迟好,就不要出去了。”

    姜迟小小声地“哼”了一下,打一开始就没指望从正门溜走。他趴在窗边望眼欲穿地盯着隔壁招待所。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的时间,那丛浓密的山茶花从里抖了抖,钻出来一个年轻男生清秀带笑的脸。

    吊脚楼距离地面很高,白色长发的少年趴在窗台上用一双比星星还要璀璨的蓝眼睛遥遥地望着自己,似乎满心满眼地只有自己一个。

    谢池心里莫名其妙想起长发公主的故事,他现在就是试图把公主从高塔中拯救出来的王子。

    姜迟犹豫着往下看了一眼,很忧虑地用气声问系统:“看起来主角也不是很强壮的样子,万一我跳下去把他压骨折了怎么办?”

    系统:“……”姜迟这人看起来瘦得连细伶伶一把,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地用拇指和食指把他冰白色的手腕松松圈住。

    就算是勇敢地跳下去, 也只会像一只飞起来的蝴蝶。

    姜迟伸出一只脚踩在窗台上,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

    有意识地跳楼实在是有点可怕。

    “系, 系统,我一定要这么做吗?”

    “是的哦, 这是任务哦, 不这样的话怎么参与主线呢?”

    其实不是很想参与故事主线。

    倒霉小狐狸好像至今没有一次是安安稳稳苟到故事结束的。

    “不可以有这种想法哦。”系统拖长了声音,努力让自家宿主卷起来,“不能躺平, 一个优秀的无限流玩家就应该有强烈的探险精神和绝佳的行动力!”

    “难道宿主大人不想从此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吗?”

    他一只狐狸精到底为什么要走上人生巅峰啊!

    姜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纵身一跃, 紫银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起来,然后落进张开双臂的男生怀里。

    果然人类的身体还是有点麻烦。

    身体腾空的那一瞬间,姜迟气哼哼地想。

    如果恢复原形的话,姜迟还可以像松鼠那样在飞起来的时候用蓬蓬的大尾巴调整飞行的姿势。

    飞起来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谢池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力气倒还挺大,面不改色地接住跳下来的“公主”,心里竟然还冒出一丝丝诡异的带着心上人成功逃出魔爪的喜悦。

    姜迟毫无被人抱着的自觉,拍了拍谢池的肩膀,皱起眉小小声说:“快放我下来!”

    在家里曲骨从来不让他穿鞋,走路的需要全部被曲骨的抱抱代替了,姜迟严肃地认为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忘记掉要怎么走路的。

    谢池两只手把坏脾气的小美人抱了个满怀,脸上禁不住出现了一片空白。

    好香,好软。

    明明那么瘦的少年,大腿和屁股却很有肉,卡住臀部的手臂像是陷入一团柔软又有弹性的棉花,发尾上还带着一点以前从来没有闻过的某种山花的浅淡香气。

    叫人迷迷糊糊地像是抱住一团飘在半空里的云。

    可惜姜迟很激烈地要求一定要自己下来走路,心里虽然有点意犹未尽,谢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人放下了。

    毕竟现在还是要刷够这个笨蛋的好感度。

    更何况,另外几个人还在招待所里等着他呢。

    那两个喝了酒的姑娘已经渐渐醒过来了,白渡告诉了她们喝下去的酒有问题,两个姑娘吓得脸色发白,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在极乐中无知无觉地被吸干成骷髅的样子。

    “嘶!”周雪看到姜迟跟着谢池进来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拧起眉毛,“谢池,你用什么办法把人骗来的!”

    谢池生气:“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周雪狐疑地在陈旭和谢池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点点头:“像。”

    “好啦,他也是为了找到复生蛊。”林小舒扯扯周雪的衣袖,然后对着姜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小迟,不要害怕哦。”

    “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姜迟当然不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把他当做是智商发育不健全的弱智。

    姜迟挠挠头,问系统:“我看起来很傻吗?”

    系统微笑:“没有哦,是他们笨蛋看不出来啦!”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这些人,曲骨去找金枝婆婆了,金枝婆婆是村里唯一的蛊婆,至于她住在哪里,姜迟这个伪本地人还真不清楚。

    他们最想知道的有关村子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那也一定是没有听说过的。

    毕竟曲骨从来不告诉他这些。

    在男人眼里,弟弟只要负责傻傻地开心就够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一直沉默的白渡先开口:“你知道曲骨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姜迟指了指开满了火红凤凰花的路口。

    “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谢池和白渡商量了一下敲定了计划,最后两人同时把目光放在姜迟身上。

    “他要怎么办?”

    “也跟着走吗?”

    陈旭说:“他一个傻子懂什么,到时候还要拖后腿。”

    “万一遇到危险他跑都跑不快。”

    “他跟着我们。”白渡冷不防出口。

    兜帽下的狭长凤眼里划过一丝流光,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曲骨既然这么宝贝他这个弟弟,那么万一被发现了,也能拿来当个人质。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很冷血,白渡眼神藏在阴影里,又拉低了兜帽。

    “我们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谢池用有点冒着酸气的语气说道,一边拉了拉姜迟的手。

    虽然是问话,但是根本没准备让他拒绝。

    就算他们不让跟也得想办法偷偷蹭过去的姜迟:……

    在这些人眼里他到底是什么一秒钟都离不开哥哥的黏人精。

    那条挤挤挨挨的开满了艳丽花朵的小径极其的窄,一个人走都时不时被两片冒出来的叶片剐蹭到。一行人带着摄像机到处走走拍拍,看起来还真像是专门来采风的。

    遇到村民的时候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姜迟躲在人群里,有人来的时候他就悄咪咪地躲在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生身后。

    不过幸运的是,或许蛊婆是个让村里人讳莫如深的职业,整条小径只通往最远处的一幢木制的小楼。

    几个人越走近越觉得有点眼熟。

    一直看到前门上挂着的红色绸带,几个人突然想起来,这里……不就是新娘的家吗?

    那个新娘……难道就是金枝婆婆?

    “不可能啊,新娘看起来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是个老太太。”周雪压低了隐隐带着恐惧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离浅水溪比较近的原因,他们越走近这幢竹楼,越觉得遍体生寒,像是从炎炎夏日骤然走进了数九寒冬。

    “应该是新娘的长辈吧?她妈妈之类的。”陈旭嗤笑一声,“难不成还是个会用蛊术永葆青春的老妖婆吗?”

    空气里陷入一阵沉默。

    如果连复生蛊都是真的话,那么永葆青春,好像也不再只是笑话了。

    “别想这么多,”谢池皱皱眉,“连人都还没看到就先把自己吓倒了。”

    他也没想一开始过来就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现在只是来探访一下所谓的蛊婆,试探一下这种苗疆流传千百年的神秘蛊术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你们……在做什么?”

    男人干枯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学生们愣了一下,还是谢池先堆起一个和善的笑脸:“你好,我们是过来采风的,看见这里很漂亮,想拍几张照片。”

    他话刚说完,猛地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个老头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雪哆哆嗦嗦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他不就是……那天的新郎吗?”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刹那间把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全身血肉看起来都要被吸干了,骨头上紧绷着一层快要枯死的暗沉皮肤,像是一具仍在行走的骷髅,从瘦到脱相的五官和那发直的灰暗眼神里隐约能分辨出当时婚礼上被新娘幸福挽住手臂的新郎的样貌。

    当时的新郎,虽然憔悴阴郁,但是也绝对不至于在短短一两天之内,就完全老成了这副模样。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新郎的身体里,活活吸干了他的精气。

    “是这样啊。”听到学生们的回答后,新郎的嘴角试图勾起一丝僵硬的微笑,但是他实在是干枯得可怕,就算是这样也只更加增添了一分恐怖的意味。

    一具骷髅在对你笑,大概没有人会觉得高兴。

    “不要再来这里了。”

    新郎蒙着灰翳的眼睛转了转,盯住了那个戴着兜帽一言不发的男人。

    “你会后悔的。”

    第63章 蛊香(十)

    “你亲爱的弟弟就在下面, 不去迎接吗?”

    “要被坏东西骗走了哦。”

    胡朵,或者说曾经叫做金枝的女人像一尾美艳的游蛇慵懒地倚在窗口,从竹帘被风吹开的一角, 静悄悄地窥视着她那刚入门的新郎, 和那群不怀好意的学生。

    “感觉小迟好像,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她眯起眼睛, 浓密睫毛下面的眼珠里透出一股贪婪残忍的渴望掠夺的神情。

    “别想你不该想的人。”

    曲骨像是一座沉默的白玉神像, 冷冷清清又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明明面无表情, 缭绕在周身的冰冷威压却叫人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脸。

    他在生气。

    胡朵强自压下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畏惧,转而吃吃地笑起来, 套着红色绣鞋的脚轻轻一勾, 撑着竹帘的短竹竿就这么“不凑巧”地掉了下去。

    那些满肚子坏水又胆小如鼠的学生们被吓了一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些什么最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暂且离开。

    可是胡朵那个看起来像是僵尸的丈夫突然伸出了枯树似的手牢牢地钳住了藏在人群里的姜迟的手。

    白发蓝眼的少年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脸色发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两只盈盈的蓝色眼瞳慌张地盯住这个突然发疯的怪人。

    “你干什么!”

    其他人冲过去试图叫这个怪人松手, 胡朵的丈夫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年轻的学生们即将离去的时候忍不住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把我也带走吧!”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跟你们一起走!”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男人明明自己有手有脚四肢健全, 要是想走的话随时就能跑掉的吧!

    刚刚结婚就想跑, 这也太坏了。

    “说的这么绝情, 还真是让人家伤心呢。”胡朵嘴上这么说, 脸上却看不出有一丝悲伤的成分,“好不容易结了婚,还以为能撑得久一点。”

    她在稀疏的日光下慢慢张开自己涂着深紫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然后, 五指骤然收拢成拳。

    套在中指上的银戒在日光下微微地反着刺眼又凛冽的寒光。

    “没有用的男人还是快点去死比较好。”

    楼下怪人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的一只手像是枯爪那样死死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几乎要把那截白皙的手腕抓碎, 随后在男孩还没来得及因为突如其来的骚扰而恐慌的时候, 他率先一步发出生命耗尽的悲鸣,转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喉咙发出野兽似的吼叫,似乎想把东西给吐出来。

    他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干瘪,直到最后一丝血肉都被吞噬殆尽。

    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干成了一具只绷着一层人皮的骷髅,尸体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的尘土。

    那些天真的学生们简直惊呆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尸体里面响起,尸体面目狰狞地大张着嘴,一些模样渗人的小小黑虫子从他的嘴里钻出来,转动着窸窸窣窣的触角,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什么东西,他被虫子吃了?”周雪吓得眼神都木了,“蛊婆是真的存在的,蛊术也是真的,复生蛊也是真的!”

    她骤然抬起眼,牙齿打颤:“一定要找到它,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我们会死的比这个男人还要惨。”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这群学生倒是心理素质出奇的好,在一开始的恐慌过后,他们冷静得简直不像个普通人。

    至于姜迟……他是个另类。

    胆子小到被人恶作剧都会吓哭的家伙,虽然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副本,看见有人死掉的话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少年雪白手腕上还留着被人用力钳制过的红色痕迹。

    陈旭看起来是已经认命自己在姜迟眼里就是个坏蛋,干脆坏人做到底,捏住姜迟的脸颊肉威胁他:“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们就把你抓到外面去,关起来,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哥哥。”

    蒙着一层泪雾的蓝色眼睛惊惶地睁大了,被威胁的小狐狸连含在眼眶里的泪珠都不敢掉,努力捂住嘴巴,很委屈地点了点头。

    传闻中的复生蛊,需要寄居在活人的身上,可以让宿主起死回生,返老还童。

    如果金枝婆婆就是胡朵的话,说明复生蛊一定就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接下来的难题就是要怎么从这个女人身上取到复生蛊。

    直接拿肯定是不行的。

    连睡在枕边的男人都这么轻易地被她杀掉了。

    除非……

    气氛突然陷入死寂,不知道是谁先率先开口:“又不是第一次动手,有什么好怕的……”

    姜迟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秘密。

    这下真是不演弱智都不行了。

    会被这群凶残的人灭口的吧。

    “可是那次明明只是个意外,这个蛊婆这么吓人谁知道……”

    “我们没有办法了,找不到复生蛊,他要是来找我们了谁都逃不过去……”

    一只手突然扯了扯谢池的衣角。

    他回过头恰好对上少年湛蓝无邪的眼瞳。

    “我要回家。”

    姜迟眨眨眼睛,一滴清亮的泪珠挂在少年脸颊上,看起来漂亮的令人心惊,这么笨的家伙,看见了吓人的事情第一反应居然还是要回家。

    回家干什么,找他的哥哥亲亲抱抱吗?

    蠢死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确实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谢池露出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温和笑脸,手心抚过姜迟乖巧颤动的眼睫毛:“好吧,我们带你回家找哥哥,不过小迟不可以和哥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哦。”

    姜迟差点把头点掉。

    他并不想被灭口好吗!

    小孩看起来实在是乖得有点可怜,谢池心想,反正他那个哥哥养他也就是为了那点腌臜事,与其躲在小山村,还不如跟他一起到城里去。

    金丝雀的话,在哪里不可以呢?

    吊脚楼里的蛊婆笑得花枝乱颤:“还真是群天真的小孩子,想杀掉我吗?”

    她神色暧昧地抚过自己的下巴,目光诡异地盯在曲骨的身上:“可惜了,目标不应该是我呢。”

    曲骨并不答话。

    胡朵的家里供奉着一座小小的神龛,里面被红烛供奉的神像却不是常见的任何一个神明。青铜打造的神像不过一尺来高,像是从某个古墓里挖出来的东西,面目都已经被锈蚀得模糊了,只能看到宽衣博带下延伸出的长长的鳞片宛然的蛇尾。

    奇怪的是,虽然神像面目都模糊了,但是那些雕琢出来的鳞片却片片分明,在红烛的幽光下寒意锋利而凛冽。

    不像是神明,而是邪魔。

    “真是有点后悔叫醒‘祂’了。”

    “小迟这么可爱,有点心动了呢。”明明被警告过了,女人却还是忍不住露出垂涎的表情,怎么有人天生看起来连皮肉都是香软的,叫人既想供在手心里呵护,又忍不住想拖到和自己一样的烂泥里,看他挣扎沉浮,露出被憋闷得发红的神情。

    曲骨睫毛下的眼珠突然动了动。

    下一秒胡朵感觉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骤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女人惊恐地睁大眼睛,用力喘着气,因为缺氧额头上都爆出狰狞的青筋。

    “嗬嗬”她发出快要断气似的声音,眼神里流露着无法遮掩的直达灵魂深处的畏惧。

    “我警告过你。”

    就连想,都不可以。

    小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看,只有他能想。

    也只有他能碰。

    “好聪明啊,小迟。”看着姜迟哭哭啼啼地装傻把这群大学生糊弄过去,曲骨脸上终于浮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招待所的老板娘银花婆婆看见这些颜色憔悴的学生的时候露出了惊异的神情,橘子皮一样皱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更皱了一点:“怎么了吗?”

    她充满关怀地问道。

    然后看到身后跟着的白头发少年的时候,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亮光:“小迟怎么也在这里。”

    “咳咳,路上遇到他跑出来,就顺道带回来了。”谢池张口就来。

    姜迟表情麻木,啊对对对,我什么蠢事都做的出来,反正我是个弱智。

    “阿婆,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事啊?”谢池故作无意地向老人套话,“比如说死人什么的。”

    “呸呸呸,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银花婆婆看起来是个迷信的小老太,用力“呸呸”了两声,然后很和蔼地问学生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周雪犹犹豫豫地哭了出来,她长得很清秀,要是掉眼泪的话也很能惹人怜爱,“我们刚刚遇到了死人。”

    银花婆婆像一具老掉的蜡像,在白炽灯下带着僵硬的微笑看着他们。

    “哦,是吗?”老太太很平稳地说。

    “看起来……像是被虫子吃掉了。”周雪露出恐惧的神情,发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更可怜了,“瘦巴巴的,像一具骷髅,上面还有虫子在爬。”

    女孩像是已经受不了这种画面,捂着脸惊吓过度地哭起来。

    “那个啊。”

    老太太脸上挂着分毫未变的笑意,浑浊眼珠不动声色地转过一轮,“可能是得罪了山神大人,被惩罚了吧。”

    第64章 蛊香(十一)

    天快黑了。

    姜迟脸上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安。

    这群学生到现在好像也没有一点点想要把他送回家的意思。

    姜迟第一百次把左脚换到右脚跟后面, 再慢吞吞地换回来,发出不经意的咳嗽声之类的搔动试图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再让他们在曲骨回家之前把他送回去。

    如果曲骨回家后发现姜迟不在话……

    少年毫不怀疑曲骨会马上找到自己。他总有办法找到他, 不管姜迟藏在哪里, 曲骨对姜迟的存在敏感到就像是随身装了GPS一样,连一分一秒的推理都不用,只要寻着少年留在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甜香,他就能立刻抓到逃家的小屁孩。

    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但是姜迟莫名地打心底里就知道,曲骨要是生气的话会变得非常可怕。

    曲骨在平时里是个照顾他照顾到无微不至的五星好哥哥,要是生气起来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姜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其实在刚刚来到这个副本的时候,姜迟应该是见过曲骨不高兴的样子的。

    并不是很想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

    但是思绪还是无可避免地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候。

    姜迟虽然经常显得笨笨的, 但是还不至于到自己连吃饭洗澡都做不了的程度。

    曲骨用勺子挖出一勺温度适宜咸淡刚好的甜粥喂到姜迟唇边时, 小狐狸下意识别开了脑袋。

    那裹着晶莹米粒的勺子于是蹭过少年绯红如玫瑰的唇肉, 在软白脸蛋上划出一道水光淋漓的痕迹。

    曲骨神色顿了顿, 语气这时候还是温和的:“怎么了, 小迟?”

    姜迟像是蝴蝶一样的雪白长睫抖了抖,微微抿着嘴,带着一点犹豫和羞耻的神情说:“我自己可以吃。”

    男人深邃的五官笼在莫名的阴影里, 让人心里隐隐发憷,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暗光流过。

    “小迟, 是生哥哥的气了吗?”

    怎么会拐到这个话题过去。

    姜迟战战兢兢全身狐狸毛都要炸开了,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湿润的蓝眼睛向上瞄着男人的表情, 秀丽的眉毛皱成一团:“我没有。”

    “我只是……”任谁有手有脚还被喂饭都会觉得尴尬的吧。

    但是曲骨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弟弟是个快二十岁的大人了, 他坚持用那种哄着三岁小孩的方式说:“不要闹脾气了, 要乖乖的才行。”

    姜迟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身上散发出了很可怕的气场。

    但是被人喂饭这件事实在是很丢脸, 就算是没有人在看的话,自己也会很有羞耻心的。更何况,还有系统在看着呢,也不知道直播关掉了没有……自己会被嘲笑的吧……

    小狐狸哆哆嗦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眨了眨蕴着雾气的蓝瞳,勇敢地重复了一遍:“我自己可以吃。”

    曲骨捏在手里的勺子突然发出可怜的“噼啪”一声,男人脸上慢慢勾起一个微笑:“哦,是吗。”

    “那好吧。”

    他看起来是妥协了,然后那柄被他徒手捏断的银勺子被随手丢在了一边,他重新拿了一副碗筷,笑眯眯地说:“果然是大人了呢。”

    姜迟:“……”

    那是他狐生吃过的最艰难的一顿饭,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不堪。

    后面好像也是姜迟先撑不住了,木着脸每天吃饭的时候等着曲骨每天兴致高昂地变着花样给自己做饭兼投喂。

    接着就是晚上洗澡的时候。

    曲骨好像这下才真正是有点生气了。

    姜迟变成人形之后没有了那层柔软丰厚的长毛总觉得缺少了一点安全感,可怜巴巴地躲在浴室里用力抵着门试图一个人洗澡。

    但是曲骨不让。

    男人伸出一只腿牢牢卡住了浴室的门同突然叛逆起来的小家伙僵持着。

    “不要让我生气,小迟。”男人居高临下盯着被打湿了的小东西,一直勾起的嘴角现在也拉得平直。

    看起来确实是在生气的边缘。

    姜迟的头发已经被弥漫在窄小空间里的水雾浇湿了,银白发丝胡乱地黏在雪白脸颊上,水汽蒸腾的温度在他柔软颊面上蒸出一点草莓酱似的粉红色,鼻尖,嘴巴都是红红的,引诱人过来尝一口,最好是直接一口吃掉。

    姜迟的眼睫毛上也沾着小小的水珠,那双幽蓝色的眼瞳里漫布着盈盈的满是困惑的光彩:“让哥哥一起洗澡,真的好吗?”

    “当然可以。”曲骨面不改色。

    “小迟的一切都是哥哥的,哥哥帮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只是帮忙洗澡,小迟在想什么呢?嗯?”

    姜迟的力量那么小,当然敌不过曲骨。男人强壮的肌肉稍微一发力,可怜的小孩就不得不松开了抵住门的手,甚至还颤颤巍巍地受到反作用力的攻击往后退了几步。

    雪白脊背就贴上了已经灌满了热水的木桶。

    这是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小山村,洗澡都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自己打水,烧水,然后倒进木桶里。

    当然这一切都是曲骨做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后面的步骤也得要这个为了弟弟劳心劳力的好哥哥帮忙才行。

    姜迟是多笨的小孩啊,随便哄哄就会相信的。

    他一副随时要哭起来的神情不穿衣服就被曲骨抱在怀里,做惯了农活的手上带着一层粗糙的薄茧,轻轻抚过光滑的肌肤就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少年一阵可怜的震颤。

    真的……很可怜。

    姜迟的神经是很迟钝的,可是曲骨的眼神实在是烫到他了,那种被看光了的感觉让少年全身都敷上了一层可口的深粉色,像是随着温度不断晕开来的甜腻草莓,被恶劣的大人用手指胡乱地涂抹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洗个澡而已,还是狐狸的时候不也是随便乱跑的吗?

    不,不是的,那是不一样的……

    过高的温度让姜迟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男人的手里沾着轻飘飘的绵密泡沫一点一点地涂抹到少年光滑的脊背上,手指抚过后背那道细细的凹槽,沿着畅通无阻的轨道滑到水面下格外丰盈的软肉。

    姜迟难受地抱住了曲骨的一只胳膊,他全身都是湿漉漉的,手臂伸出来的时候还打湿了曲骨的衣服。

    “不要。”姜迟哆哆嗦嗦地,“我自己可以洗。”

    他突然又坚决起来了,用力推拒着曲骨沾着水果味泡沫的手,眼睫上的水珠簌簌地掉下来,滚到尖尖的下颏上。

    小孩手指头也是粉的,沾着湿漉漉的水珠按在男人的手臂上,连一点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被草莓大福殴打了那也只能叫做撒娇而已。

    就算是成功地推开了,那也只是曲骨让着他而已。

    “真的不用哥哥帮忙吗?”

    曲骨声音变得危险了起来,眼睛是一种看不到低的深黑色,像是会带来风暴的恐怖漩涡,要把胆小如鼠的家伙吸进深渊里去。

    姜迟有点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总之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洗了澡,身上还留下很多青青红红的痕迹,过了好多天才消下去。

    不过曲骨总是借口他身体不好不让出门,所以也不会有人看到,痕迹什么时候消失都无所谓。

    姜迟甚至还听到曲骨因为痕迹不见了而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姜迟的笨脑袋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不可以惹曲骨生气。

    不然自己一定会倒霉的。

    想到这一点,小孩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越来越频繁地看向外面越来越黑沉的天色,意识到曲骨肯定要回家了。

    他要是看见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他焦急地扯了扯谢池的袖子,用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谴责地看着说话不算话的人,耳朵还在的话现在早都竖起来了:“我要回家了。”

    谢池不想送他回去。

    这样漂亮又这样笨的小孩,要是是他的就好了。

    这种诡异的谷欠望在心底越放越大,最后在心里变成了一种扭曲又诱惑的吼叫:“反正他现在在你手上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已经在自己手里的宝贝,就没有让他再离开自己的道理。

    这个时候陈旭那个傻大个要是懂事的话应该主动过来扮演坏人的角色,然后他这个好人才有机会以各种甜蜜的借口把人哄着留下来,又在所有人之中最信任自己。

    陈旭这个蠢货,果然不该指望他什么东西。

    窗外响起古怪的尖锐笛声,那声音曲折又哀恸,含着极端的怨愤,几乎要把人的灵魂都吓出身体。

    “什么声音?”

    招待所的老板娘微微眯起浑浊的眼睛,她先是在姜迟身上盯了一眼,然后转头看笛声传来的方向:“今天晚上,是山神娶亲的日子。”

    老太婆用那种沙哑的又好像蛊惑的声音幽幽地在学生们面前说:“一起去看看吧,看看山神的婚礼,和我们的很不一样呢。”

    “很有意思吧。”

    没有一个来采风的大学生会拒绝这种邀请吧,那样不就被看出来了吗?其实是伪装成学生来试图盗取村里宝藏的凶恶盗贼。

    “小迟,也一起去吧。”

    第65章 蛊香(十二)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这群学生运气好, 前几天遇上蛊婆结婚,又撞上山神娶亲。

    好像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聚集在这几天了。

    天色昏昏, 正处于黄昏与黑暗交接的逢魔时刻,最后一丝黯淡的血红色日光笼罩在寂静的山村里,只有荒腔走板的尖锐笛声呼啸着冲击耳膜。

    姜迟不舒服地揉了揉耳朵, 心想山神娶亲吹这个是不是也太阴森了一点。

    什么阴间神啊。

    整个山村的轮廓沉寂在血红色的黯淡光晕里像是漆黑的阴森鬼影, 漫天的红光完全没有喜庆的意思, 反而叫人喉咙发闷, 连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感觉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呢。

    老板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面, 黑暗几乎要把那个矮小的身影完全吞噬。

    狐狸的第六感往往是很灵敏的,姜迟往后退:“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但是他哪里跑得过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学生,刚退出去几步就被人抓住了,他那么瘦小一只被人打横捞在怀里就跑不了了。

    那个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九的黑皮男人带着凶悍的神色牢牢地捂住了姜迟的嘴巴,另一只手横在少年软乎乎的肚子上逼得他只能像只被坏小孩带住的青蛙无能为力地踢蹬着小腿。

    挂在纤细脚腕上的银铃铛不断发出叮铃叮铃的碎响。

    幸亏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看起来像是听力不太好的样子,脸上带着皱橘子似的微笑,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安静一点。”男人的脸色凶得像是要杀人灭口了。

    其他几个人也没有想过来救他的意思。

    “唔唔!”少年雪白睫毛下的蓝眼睛里很快蓄起一汪亮晶晶的水色,随时要顺着眼尾掉下来。

    “不许哭。”陈旭声音更低哑。

    姜迟是个很从心的人, 只好委屈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惹怒这群人好像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陈旭看起来实在是很可怕, 姜迟哆哆嗦嗦地连眼泪都不敢掉,显得眼睛更像被雨洗过一般澄澈苍蓝,让陈旭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可恶。

    陈旭松开手, 烦躁地挠了挠头。

    好像自己不知不觉又做了让这小孩讨厌的事。

    烦死了, 啧。

    胆子怎么这么小, 一吓就哭。

    姜迟半张雪白小脸被捂出红红的掌痕, 看起来真是可怜的要命。

    好像我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陈旭毫无自觉地想着,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人放软了语气:“你乖一点跟我们走,要是你哥哥不高兴了我们会帮你的,好不好?”

    姜迟眨眨眼睛,流露出一丝不信任。以他对曲骨的了解,这群人一起上都比不上曲骨一只手。

    他刚刚是不是看不起我。绝对是吧?陈旭面无表情地想。

    这破小孩。

    还挺难伺候的。

    姜迟被松开,立即溜到了谢池身后,露出一双泪意未消的眼睛故作凶狠地瞪他,却只引得男人更加牙痒痒。

    这个谢池就知道装,其实论心黑不知道比他坏了多少个度。

    偏偏姜迟这个笨蛋还傻傻地凑上去,连骨头都要被啃干净了吧。

    姜迟捏着谢池的衣角,有点忧愁地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的话,估计曲骨也已经发现了吧……姜迟哆嗦了一下,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走在前面的老太太却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回过头,蒙着灰翳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姜迟的方向,笑呵呵地说:“小迟不用怕,曲骨也在哦。”

    对,对哦。姜迟这才晕乎乎地想起来。

    这个村子看起来这么小,一有点大事就要所有人一起参与,曲骨可能现在都不知道姜迟偷偷溜出来了。

    只要他躲在学生们身后躲好了就不会有事。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漫天挂着红到诡异的绸子,尖锐的笛声还在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穿着盛装露出那种陷入幻境似的迷幻微笑,围绕着一张极致华丽的供桌翩翩起舞。

    银铃声纷繁敲打着耳膜,猛烈的火焰伴随着烈酒把空气都烧灼得扭曲,那尊看不清楚面目的青铜神像静静地端坐在高台之上,学生们仰着头吃惊地看着那尊神像摆放的位置。

    明明连脸都看不清,却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威严感。

    这种地处西南的神秘村落,总是藏着许多尚未被外人发觉的习俗,以及不可动摇的信仰。

    “我听说蛇山村的人供奉的就是山神,他们每年都会举办大型的祭祀,祈求风调雨顺,生活顺遂。”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山神了。”

    “我们要跟着拜一拜吗?”

    “不对劲。”谢池皱起眉,“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称摆放的,怎么偏偏这个山神像放歪了。”

    带眼镜的女孩冷静道:“你忘了吗,这不是普通的祭祀,山神娶亲的话,旁边的位置,不就是留给新娘子的吗?”

    “只是,这个新娘子,是谁呢?”

    随着问句落下,姜迟猛然觉得身后有点发麻。

    他犹疑着回过头去,觉发现身后并没有人。

    奇怪。

    “小迟,你哥哥在那里哦。”老太眯起眼睛指了指站在人群正中背对着姜迟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是那头黑缎似的长发让人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曲骨。

    男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站在一群傀儡似的村民正中,宛如降临世上的神祇。

    “快点过去吧。”老太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诱哄。

    姜迟于是很听话地呆呆地往前走过去,走了几步,他想,不对劲啊,他不是正好要躲着曲骨吗,他现在是在干嘛。

    少年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头就往谢池的方向跑,谢池也伸出一只手过来拉他。

    结果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枯槁的却像是铁爪一样的手,恶狠狠地在姜迟身上推了一把。

    本来身量就特别小的少年立刻就被推到了人群的正中心,那只伸出来的手和谢池交错而过,徒留一点旖旎的香气淡淡地在火焰和狂风里飘散。

    “不要!”

    谢池下意识喊出来。

    姜迟骤然被推到了人群中央,站不稳一下子扑进了曲骨的怀里。

    他呆呆地抬起眼,和男人如同黄金一般灿然而冷漠的蛇瞳对视了。

    耳边絮絮不休的令人烦躁的祝祷歌声和银铃的声音还在继续,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像是血,也像是,红盖头。

    男人寡情平直的薄唇在辉映的红光里缓缓地勾起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弧度,他用手指勾起姜迟尖俏的下巴,用那种没什么温度的神情道:“你就是我的新娘吗?”

    靠。

    姜迟脑回路瞬间短路了。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虽然长着一张曲骨的脸,但不是曲骨。

    曲骨才不会用这么恶心的看起来要把他扒光了的眼神看他。

    第二反应是,谁是你的新娘子,连性别都认不出来吗混蛋!

    ——完了完了,就知道老婆要倒霉,山神的新娘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是必死结局啊,被看上的话就要被山神抽走灵魂肉身被做成塑像,看不上的话也会被这群疯子村民当做不详烧死的,除非老婆酱有能力反杀这群村民。

    ——显而易见,老婆的小细胳膊连初级NPC老板娘都打不过。

    ——草草草这老太婆敢推小迟,她活腻了吧!

    ——通关了的话她就没了吧?我记得通关结局是——(该条评论已被屏蔽,请勿剧透哦~)

    ——为楼上默哀一秒,封建山村就是这样的啦,这不就是故事的终极内涵吗,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你认真的吗?这可是真的有鬼神的啊,还是一言不合会杀人的坏批,不过这次怎么出来这么早,山神以前不是要等这群学生san值掉光了才会出来吗?

    ——因为这次出现变数了吧,有个人,根本没有喝迷魂酒啊,他其实是玩家吧?

    ——等下,这次的复生蛊,在谁哪里啊?胡朵身上没有啊?

    姜迟觉得背上被人推过的地方很痛。

    一定留下淤青了。

    太大力了。

    面前这个人居然还不是那个总是顾着自己的哥哥,而是个占据了曲骨灵魂的变态山神。根本不会在乎他痛不痛的坏家伙。

    不得不说,曲骨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方式已经把这个本来就很娇气的家伙彻底宠坏了。

    少年终于委屈的有点受不了了。

    雪白睫羽再也承载不住雨露的重量,湿漉漉地低垂在眼睑上,滚下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眼泪。

    眼泪滚到男人的手上,似乎要把他烫出一个伤来。

    山神:“……”

    他醒过来一句话还没有说,这漂亮的人类小孩怎么已经哭成这样了。

    是他的新皮囊很吓人吗?

    不可能啊,这和他英俊潇洒的原身可是一模一样的。

    “我很痛。”小狐狸抽抽噎噎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有点怕,但是又实在委屈,声音哆哆嗦嗦的又软乎乎的很像撒娇。

    山神大概这几千年来都没有遇上过这样难搞的小孩。

    姜迟任由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也不动手去抹掉,蓝色眼瞳里凝聚着欲碎的星云。看起来可怜的随时都要碎掉了。

    怎么这么脆弱啊。

    年纪看起来还小小的,一点也不适合做新娘子。

    山神用一只手捧起姜迟尖尖的下颏,沉思了一下试探着说:“不许哭了。”

    姜迟:“……”

    面前的少年眼泪掉的更凶了,几乎要把山神整只手打湿了。

    好吧,先把今天人类给他进献新娘的事情放在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让这个漂亮的小倒霉蛋不要哭了。

    明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但是莫名其妙的,居然对一个爱哭的人类小孩一点办法也没有。

    山神才不会承认因为这个人类小孩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惊讶的时候很可爱,哭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

    那么笑起来应该也是可爱的吧。

    “你笑一下。”山神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少年惊讶地看着他,眼里还是水洗过似的盈盈微光,水红色的唇肉紧紧地抿起来,看起来是完全笑不出来。

    残忍冷血的山神大人还没有这么无力过,山神听见自己说:“那好吧,人类,我允许你向我许一个愿望,代价是你得对我笑。”

    姜迟用那种看笨蛋的眼神看山神。

    过了一会儿,小孩用那种黏糊糊的鼻音不情不愿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你把我哥哥还给我。”

    第66章 蛊香(十三)

    就算是山神也是会说谎的。

    姜迟醒过来之后差点因为脑袋上沉重过分的银冠栽一跟头。

    姜迟愤愤地坐在轿子上向系统告状:“眼睁睁看着我哥的身体被别人的灵魂占了诶, 笑不出来是我的错吗?”

    小狐狸很委屈地用爪子捧住自己的脸,努力用手指拉起嘴角:“而且我不是笑了吗?”

    系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吐槽你那个看起来比哭还可怜的笑,还是该吐槽这才几天你就一口一个哥哥了,这游戏代入感有这么强吗?

    小狐狸心虚地捏捏手指:“可是曲骨真的对我很好诶。”

    随便示好一下就傻乎乎地跟人家好, 难怪经常被各种妖魔鬼怪骗得找不着北。

    系统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逐渐变成一个操心老父亲的形状。

    “现在还是应该想想怎么从幻境里逃出去吧?”意识海里上下漂浮的系统君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停在姜迟乱糟糟的发顶上,用机械爪子揉了揉毛茸茸的尖尖耳朵, “要是完婚了就要死掉了哦。”

    系统话音刚落, 轿子外猛然响起尖锐凄厉的骨笛声,震得姜迟耳朵都要麻了。

    一道啸风从轿子外面卷过吹起绣着金丝凤凰的轿帘, 姜迟窥视到轿外一隅, 只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天是红色的, 房屋,道路, 树木,草叶上都泛着猩红色的凄艳暗光,像是无数血肉浇筑出来的景色,不仅不觉得喜庆,反而叫人后背都寒毛乍起。

    姜迟迟钝地眨眨眼睛, 是哦, 要是逃不出去的话就要被山神杀掉了。

    前一秒明明人还在灯火辉煌的祭神大典,一转眼就被套上新娘子的红裙子装进轿子里被拉去结婚了。

    姜迟动了动手指,发现双手都被用浸了桐油的麻绳绑住了,稍微动一下手腕, 那道绳索就捆的更紧, 在凝白如雪的手腕上勒出青紫的一圈狰狞痕迹。

    可怜却让人无端生起更加残暴的凌虐谷欠望。

    太过分了这群人, 小狐狸气得要掉眼泪,连性别都分不清楚就随便绑人,要是山神洞房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个男的一定会生气的吧。

    姜迟低头看了看自己腿间,有点心虚地并拢了大腿,暴怒的山神会不会当场就把自己杀了呢。

    “新娘子到啦!——”喜婆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血色的天空,轿子骤然落地,毫无防备的姜迟差点整个人从里面咕噜滚出来。

    所幸一只手及时掀开了轿帘揽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

    好细,好像一只手就可以轻易盖住后腰。

    少年海蓝色的眼眸在银冠下泛着粼粼的光影,猝不及防地撼动了男人那颗寂寥已久的心脏。

    神,也会有心吗?

    姜迟骤然看见曲骨的脸,下意识想说些什么,男人却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似的伸手在少年柔软唇肉上拂了一下。

    姜迟:“唔唔!”

    嘴巴上像是被贴了封条,除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居然被禁言了。

    男人一只手牢牢地揽住少年的腰,几乎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强行把人禁锢在自己身边就这么走进了早已布置好的喜堂。

    姜迟被强硬的按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视线往下只能看到站在两边的尖尖红绣鞋。

    居然有这么多人吗?

    不,或许不是人。

    “嘻嘻……”

    “是新娘子……好漂亮……”

    细细碎碎的笑声夹杂在荒腔走板的喜乐里无端端令人毛骨悚然。

    姜迟眨眨眼睛,视线从夹道迎亲的挤挤挨挨的那些宽大撒花裤脚一路往上,不由得凝滞了。

    所有的人都是一张死白面孔,两颊用玫红颜色强硬地画出两团僵硬的圆形腮红,整齐统一的浮夸笑容,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一点一点丈量上去的,黑漆漆的眼珠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男人怀里的姜迟。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这些人窸窸窣窣的好像小虫似的声音。

    看上去就像是纸扎店的……纸人似的。

    “大人的祭品准备好了吗?”观礼的村民们互相对视,发出尖利的笑声,关节都僵硬得像是被人捆上了看不见的细线操纵着。

    “那群可恶的外乡人,活该,嘻嘻。”

    “都关起来啦,很快就会被吃掉了,嘻嘻嘻嘻。”

    姜迟后知后觉地终于感受到了一点迟来的恐怖,他用力挣扎了一下,令人猝不及防的是,男人突然身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变态!

    一秒钟的呆滞之后少年漂亮的蓝眼睛里迅速蓄满了眼泪,透过银光熠熠的链子,愤恨地瞪着面容俊美的男人。

    “不要吵。”

    男人淡淡抛下一句话,似乎是在威胁又像是在哄骗:“乖乖成亲,我不会杀你的。”

    鬼才信你。

    系统刚刚才说要是彻底走完流程,他就真成鬼新娘了!

    这简直比狐狸精还不可理喻!

    少年秀丽眉毛都纠结成了一团,很愤怒但是毫无威胁力地“唔唔”了两声。

    真是很难说话的小孩,不知道曲骨是怎么有精力养他这么久还宠成这个德行的。

    山神看起来有点头痛了,明明是几百年来都被人小心翼翼供奉在神位上的神明,从遇见这个小屁孩开始就没有过什么好事。

    可是姜迟生的实在是漂亮,隔着一层亮晶晶的银色细链,都能看见湛蓝眼眸里晃动的破碎光影,不由得想要是这双眼睛在自己手里哭出来是什么样子。

    像是打碎琉璃瓶,玷污天上月。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在这交错的一眼中被勾起最低俗最恶劣的谷欠望。

    真是坏脾气的漂亮小孩。

    还是哭起来好看。

    “神不会说谎。”他顿了顿,难得好心在自己的小妻子耳边解释,“你的哥哥,我会还给你。”

    喜婆就是那个一直对着姜迟发出怪笑的招待所老板娘,满脸的皱纹几乎像一只明明烂掉还要敷上粉故作新鲜的烂橘子。

    到处都是明亮过度的烛火。

    视网膜几乎都要被那温度烧穿。

    红色的绸缎挂得到处都是,从横梁到藻井,金红两色交织成华丽而密不透风的锁链将身量单薄的少年牢牢锁在所谓的新婚幻境里。

    一种昏昏沉沉的腐臭味从老太的衣襟上传来,混杂着喜堂上燃烧的诡异线香,姜迟皱了皱鼻子,挣扎的幅度渐渐地小了下去,眼里的光也在慢慢地散开。

    好困。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皱橘子老太扯着嗓子高声喊着什么,山神自然是没有高堂要拜的,也没有人敢让他拜。

    被送进同样红彤彤的婚房的时候姜迟还试图挣扎了一下,结果不知不觉被人握住了手以难以理解的柔和力度消弭了所有的反抗。

    真奇怪。

    明明应该觉得害怕的时候,姜迟却完全没有恐惧的情绪。

    好像呆在这个人的身边就是很安全的。

    不用担心。

    他怎么会伤害你呢。

    ……

    什么跟什么啊。

    这只能说明自己经过了这么多副本胆子稍微变大了一点而已。

    姜迟嘟嘟囔囔地揉了揉眼睛,举起手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手上的绳索居然被解开了,甚至上面可怕的青紫色瘀痕也完全消失了。

    姜迟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了按手腕上薄软光滑的皮肤,还是能感受到一点延迟的痛感。

    少年正横躺在铺着红绸被的床上,艳丽缎面映衬出少年本来就雪白的身体,温香软玉似的皮肉在摇曳的烛光下透出一种勾魂夺魄的微光。

    一捧山上雪,一点明月光。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迟钝地从阵细碎的银铃声中反应过来曲骨给他戴的那套银饰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身上。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满身亮晶晶看起来感觉不是很好。

    任谁全身不着寸缕,偏偏戴了满身的银饰都会显得很奇怪吧!

    少年胸口戴着繁复而沉重的银质璎珞,右手臂上扣着一只银蝎手钏,蝎尾阴险地绕过手臂勾着少年赤luo的肩膀,在拉长的烛焰下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一只曲起的小腿上挂着层层叠叠的银色长链,上面缀满了细小的银铃,每次动作都会引起一阵清越的碎响。

    像是落在山泉里的细雨。

    一只手撩开那层厚重的幔帐,男人英俊的五官随着幔帐被掀起而缓慢地暴露在少年眼前。

    姜迟有点紧张地滚了滚喉结。

    完蛋了。

    这算是……走完婚礼流程了吗?

    还没有洞房应该……就不算吧?

    刚刚那群村民说要把外乡人吃掉,那他会被山神吃掉吗?

    狐狸肉不好吃的!

    星星点点的水光逐渐覆满了冰蓝色的虹膜,少年哆哆嗦嗦地张合着绯红唇肉,细细地抖出几个字:“别,别吃我,呜……”

    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男人有点憋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真的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

    姜迟呜呜咽咽地擦眼泪:“没有啊。”

    “……”你不哭的话看起来会可信一点。

    是想让他哭来着,但是不应该是这种方式吓哭吧!

    蓝眼睛的少年从手指缝里偷偷觑男人,大着胆子细细声说:“如果我不怕你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男人想都不用想,一脸理所当然,“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只要洞房婚礼就算是完成了。”

    才不和你洞房。

    大变态。

    可惜有些东西不是姜迟想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少年两只手腕被男人轻轻松松一把握住,被强迫着仰起脸来同他亲吻。

    眼看着男人一点一点凑近他,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了。

    姜迟踢蹬着小腿,缠在小腿上的银铃发出有节奏的碎响。

    男人金色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少年玫瑰似的唇肉,眼里的颜色却渐渐黯淡下去。

    怎么还不亲,好磨叽的男人。

    姜迟愤怒睁眼,结果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曲骨说:“小迟?你在干什么?”

    救命!

    第67章 蛊香(十四)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曲骨面前袒露身体, 但是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会有些许的尴尬。

    少年看起来有点被吓懵了,扇子似的长睫毛慌乱地扇动了几下,海蓝色的虹膜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犹疑又困惑的可爱神情。

    “你……”姜迟有点不太确定, 小心翼翼地跪坐在铺着柔软被褥的床上, 粉白色的膝盖微微陷进被子里, 纤细的手指抚上了男人的脸,语气疑惑,“你真的是哥哥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招人。

    那些银饰如同开在少年雪白身体上的清冷又妩艳的花痕,勾勾缠缠地攫取着男人深沉如海的视线。

    小狐狸的雪色长睫上甚至还沾着还未干涸的泪痕,看起来可怜的要死。

    曲骨抓住了他摸着自己脸颊的手, 好凉, 握在手里的时候像是在把玩一块微微凉的却触手生温的白玉。

    “是我哦, 小迟。”

    他低下头,高挺鼻尖以近乎暧昧的温度摩挲着少年柔嫩的面颊,青年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勾起唇角:“我听见你在叫我, 所以我回来了。”

    姜迟脑子里被搅和成了一团浆糊,他先是觉得自己差点和一个陌生人洞房还被亲密的人发现这种事情有点羞耻,但是很快这种纠结就被曲骨回来的安全感淹没了。

    看起来年纪格外小一点,两颊还带着一点软糯腮肉的小小新娘擦擦不自觉从眼眶里涌出的,越来越多的眼泪,眼睫毛湿的像是被雨浇过的蝴蝶。

    小狐狸可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笨蛋,他梗着脖子用那种裹着糖浆似的黏糊糊的嗓音说:“你凭什么证明你是曲骨?万一,你是骗我的呢。”

    真棒啊, 变机灵了宿主大人。

    意识海里的系统老父亲满意脸。

    对npc的每一句话拥有警戒心是每一个合格无限流玩家应有的素质。

    宿主大人真是越来越成熟了呢。

    曲骨挑挑眉, 漆黑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姜迟很熟悉的笑意,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自己手掌心里故作聪明的小东西, 充满了玩味和宠溺。

    “我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证明我是哥哥呢?”

    曲骨虽然留着一头丝绢般的黑色长发且皮肤白皙,但是他身材格外高大,相比起姜迟这样小小一只,他更像是神庙中高大而威严的叫人不敢直视的白玉神像。

    形容狼狈的少年宛如是目空一切的神明掌中拈起的一枝花,单薄花叶都收拢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中。

    现在那只拈花的手慢慢地沿着少年抖动的珍珠似的喉结,一路慢慢地往下滑,捻过细腻的皮肤,深陷的锁骨,一捧微微起伏的温热软肉,绯红的樱桃,最后停留在随着呼吸不断颤动的脂白小腹。

    姜迟很瘦,腰细得一把就能拎过来,手掌覆上去的感觉却非常不错,像是磁石似的牢牢吸引着曲骨带着一点薄茧的手掌。

    姜迟觉得有点痒。

    他哆哆嗦嗦地试图把身体蜷缩起来逃避男人充满暗示意味的抚摸。

    “不要摸了。”姜迟声音也在细细地抖,皱起眉毛抗拒地试图推开他的手。

    然后换来的是更加强硬的动作,曲骨不容推拒地用另一只手轻松阻止了姜迟不安分的动作,那只手还是带着旖旎温度的抵着少年的小腹,低沉声音勾的姜迟心脏都在发颤:“要用这里吗?”

    “这具身体,已经习惯了我的触摸呢。”

    姜迟脑子空白了一瞬,似乎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养的太单纯了就是这点不太好,完全是一张白纸,连被调戏了也是一脸懵懂困惑的神情,可怜又可爱。

    很想亲一口。

    曲骨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姜迟的谷欠望。

    而自从成为了承担山神灵魂的容器之后,这种隐秘的黑色谷欠望更是被不断放大,想要亲吻他,想要占有他,打破那层世俗的身份,把他真正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彻底融为一体。

    “小迟想听我说什么呢?”

    “是娇气得连路都不愿意走每天都要被哥哥抱在怀里吗?”

    “还是这么大了闹脾气不吃饭的时候要哥哥用嘴巴喂呢?”

    在曲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姜迟就恨不得尴尬地脚趾抠紧了。

    别再说了。

    很丢脸。

    “明明是你不让我自己走的!”他下意识反驳,伸手去捂曲骨的嘴巴,两颊泛起气急败坏的红色,“而且都是你要喂的。”

    少年像是所有影视作品里被众多追求者惯坏了的风流渣男,反驳的态度特别理直气壮,就差一根冷酷的事后烟了:“都是你自愿的。”

    言下之意就是做都做了,负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负责的。

    曲骨很突兀地笑出来,他低下头,鼻尖抵住了少年柔软的脸颊肉,无声地吻住了那张水红色的唇。

    “这可不行啊,小迟。”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像是震动的琴弦,姜迟耳朵都在微微发麻,“我可没有这样教过你呀。”

    男人的黑发和少年冰凉的白色发丝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高大体型几乎完全把姜迟纤细身影盖住,只能露出少年挣扎时微微蜷起的粉白色的脚趾。

    姜迟睁大眼睛,宛如垂死的天鹅猛地仰起修长的脖颈,男人像是被勾引到了,嘴唇往下移,锋利牙齿咬住了脖颈上不断颤动的喉结,在上面坏心眼地磨了磨。

    “唔!”

    姜迟发出一声苦闷又承受不住的闷哼,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推拒男人靠的越来越近的身体。

    他向来是这样的,动物趋利避害的天性让他本能地追逐快乐,但是一旦遇到不可控制的危险,就狡猾地选择逃避。

    曲骨早就熟悉了他的性子,少年光是动动手指曲骨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这次夺得身体的控制权,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的。

    只是一看到少年泪眼朦胧地躺在床上,那种隐秘的谷欠望就直接吞噬了他的理智。

    姜迟好像天生拥有那种,光凭一个眼神就能剥夺所有人理智的能力。

    他松开禁锢住姜迟的手想往后退,没想到脖颈上一紧。

    少年伸手抓住了男人挂在胸口的银项圈。

    那双含着破碎水光的蓝眸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

    时光在刹那禁止,连呼吸都停滞了。

    “你还会走吗?”姜迟声音在发抖,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兔子,浑身白毛警惕地乍起,圆圆眼睛故作凶狠地瞪着身上的男人,“我不许你走。”

    声音都抖得像是要哭出来了。

    “如果这样你就可以不走的话,那随便你。”

    少年发尾系着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细的碎响,细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脖子就以这么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展现在男人眼前。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姜迟威胁地露出尖尖犬齿,努力做出凶恶模样,几乎让人幻视炸毛的白毛小狐狸:“但是你还敢走的话,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曲骨微微一怔。

    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脸上罕见地,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苦苦等待的惊喜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他却偏偏已经失去了接住它的机会。

    从他自愿选择成为山神的灵魂容器之后,就没有可以接住姜迟的能力了。

    明明知道山神迟早会苏醒,他却久久不愿意从眼前的幻梦中醒来。

    想要什么东西,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拿到了传说中的复生蛊,看见少年睁开那双湛蓝眼睛,代价就是彻底失去拥抱他的自由。

    曲骨的喉结滚了滚,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姜迟却露出有些迷惘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男人的眼睫毛。

    指腹沾到一星微凉的湿意。

    “你怎么哭了?”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小狐狸突然慌了神,这样一个高冷的男人露出这样悲伤的眼神实在是很可怕啊喂!

    看起来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原来内心这么脆弱吗!

    感觉自己变成大恶人了!

    姜迟手足无措地盯着他,有点讪讪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唔!”

    少年脸上瞬间充血,艳丽如被雨水灌溉过的红山茶,被吻到有点缺氧后眼里就浸出星星点点的眼泪。

    一根冰凉的树枝似的东西被塞进了姜迟的手心。

    姜迟低下头,发现是那根被曲骨细细雕琢过的骨笛。

    “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会来救你的。”

    曲骨的眼里开始浮起交错的细细的金光,想来是那个所谓的山神要醒过来了。祂正在和曲骨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男人给姜迟穿好被丢在一旁的衣服,眸光严肃,额角浮起挣扎的青筋:“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时间不够了,小迟快跑吧。”

    姜迟呆呆地捏着曲骨给他的骨笛,上面精巧而繁复的花纹几乎硌得他手心疼。

    一头白发的苗装少年站在被烛光晕染得朦胧的绣门前茫然回首:“那你呢?”

    “不用管我。”曲骨最后在少年光洁前额上吻了一下,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虽然我不会一直在,但是我会一直爱你。”

    第68章 蛊香(十五)

    谢池一行人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黑洞洞的密室里。

    学生们从长时间的昏迷中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被头顶窄小天窗里泄出的冷淡阳光刺到了眼睛。

    还记得他们只是被招待所的老板娘怂恿去看了山神娶亲的仪式,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阵眩晕,醒过来之后就已经被人丢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周雪下意识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却摸到一手湿淋淋的黏腻感觉。

    她恶心地甩了甩手发现是被地下水浸湿过的生着青苔的岩壁。

    这里不是密室,而是被人为开凿出来的一个山洞。

    洞口朝上, 像一口巨大的瓮把这几个心怀鬼胎的异乡人圈禁在了里面。

    “这里是哪里?”

    “是那些村民把我们丢到这里的吗?”

    “那些人是疯了吗?”陈旭率先沉不住气,“我就说这群人看起来没那么好心,一个个都是疯子!”

    “我们没有疯哦。”女人轻佻的声音随着一步一摇的铃铛声自山洞深处响起, 学生们抬起脸, 只能看到岩壁上映出的一道模模糊糊的窈窕身影。

    名叫胡朵的苗装女人慢慢地抚摸着缠在手臂上的银环蛇, 缓缓勾起唇角:“你们是要来找复生蛊的, 对吧?”

    谢池眼瞳一缩。

    “你怎么知道!”

    陈旭这个蠢货!

    谢池要气死了, 脑子缺根筋的家伙,除了一身的肌肉什么都没有,被人随便一诈就把目的诈出来了, 早知道让他自己去等死就好了,带他过来只会给他们拖后腿。

    胡朵半掩着红唇,吃吃地笑起来:“哎呀, 不要生气嘛, 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们一件事。”

    她的声音低下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鬼魅, 甚至还夹杂着一点难以抑制的愉悦:“炼制复生蛊,是需要蛊引的。所谓生死轮回,强行把人从轮回之中拉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 你们真的承受得起吗?”

    ……

    姜迟从婚房里逃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几个被村民抓走的学生们。

    一头银白色发辫的少年敛眉凝神, 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到处堆叠的腐叶, 以防把叶子踩碎了发出动静把那些村民招来。

    婚房位于年代久远的古老宅院里,姜迟一出门就望见悬在中天的血红色天幕。

    整个世界在红光的笼罩下显现出不详而诡异的氛围。

    几个老妇人正匆匆忙忙地抬着什么从庭院中穿过,一边还低声交流着什么。

    姜迟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直觉这些村民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那些缀在发尾上的随着走路会发出响声的小铃铛都已经被他解下来丢在了那间婚房里。

    估计山神醒过来之后,就只能看到他逃跑的小妻子留下的无声嘲讽。

    “这次的祭品山神大人一定会满意的吧?”

    祭品?姜迟抖了抖敏感的耳朵。

    “都是年轻的身体呢,不知道我们可以分到几年……”

    “好不容易骗过来的学生,寿命比那些不中用的老东西多多了吧?”

    “起码可以再这么苟且好几年吧。”

    这些老妇人们没有发现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踮着穿着绣花鞋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后山挪去。

    中间遇见几个差不多大的白发老头,层层耷拉下来的衰朽的眼皮下浑浊眼珠透露出一线贪婪而满意的光。

    少年天空一般的湛蓝眼眸里流露出难以掩藏的惊惧,他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只能哆哆嗦嗦地向系统求证:“这个村里,好像除了我和曲骨,没有一个年轻人。”

    “是的呢。”

    其实像这种偏远的连水电都不通的落后山村,年轻人待不下去应该是正常的,只是凭刚刚听到的话,可能真相远不止于此。

    这些村民或许是故意放出复生蛊的消息诱骗这些学生千里迢迢奔赴山村,然后通过邪恶的巫术吸取年轻人的生命,以达到让自己长生不死的目的。

    电影里都是这样放的。

    姜迟这时候有点感谢在假期陪着自己刷了大量恐怖片的系统君了,否则一无所知的小狐狸早把自己玩没了。

    姜迟谨慎地跟在那些老妪身后,看她们慢吞吞地踩着步子来到荒草丛生的后山。

    长时间无人打理的植被过于茂密,无数横七竖八伸出来的枝叶把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些老太喜欢穿大红大绿颜色鲜艳的传统服饰,姜迟就要跟丢了。

    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进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所幸狐狸的视线要比人类灵敏上很多,不至于两眼一黑只能靠直觉走路。

    饶是如此,姜迟还是小心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扶着岩壁一点一点往更深处挪动。

    “你知道,蛊是怎么炼出来的吗?”

    “嗯?”

    姜迟皱起眉抬起一只脚,他没有穿鞋子,雪白脚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玉质地的微光,一种黏腻的触感纠缠着他的脚心。

    像是……被舌头舔过似的。

    好奇怪。

    但是姜迟心想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无限流玩家了,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大呼小叫的,因此他强行把这种怪异的感觉压抑在了心底。

    系统抱着它的新手百科全书一字一句念到:“所谓蛊术,就是把五种剧毒的毒物放到一口窄小的瓦罐中,不给任何食物,毒虫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相残杀,吞噬同伴,到最后瓦罐中就只剩下最后一只虫。这一只,就是积聚了所有毒性,吞噬了全部力量的,蛊。”

    姜迟愣了愣,感觉全身有点凉。

    他哆嗦了一下,有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根据他得到的信息,那群村民把外来的学生们都关在了形状肖似瓦罐的地下洞穴里。

    难道这些村民是要拿学生来炼蛊吗?

    用活人炼蛊,恐怖起来了。

    “我们现在去救人,还来得及吧?”小狐狸还抱着一点希望,心想这才过去多久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一只冰凉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捂住了少年的嘴。

    姜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蓝眼睛里覆着一层颤动的水光。

    姜迟真的会怀疑自己是flag成精。

    “唔唔!”少年试图挣扎,那人却按得更紧几乎把人完全按在了自己怀里。少年双手都被人反剪禁锢在身后,垂落的雪色发丝在挣扎间拂过身后人luo露的脖颈,带来细细麻麻的微凉痒意。

    “别出声。”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低沉声音。

    姜迟愣了愣。

    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不是谢池,也不是陈旭……

    啊,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学生队伍里总是不说话还喜欢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是自己人就没有事了。

    紧绷的心弦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少年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会听话,浓长睫羽扫在男人的虎口处,泛着一点古怪的感觉。

    白渡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松开捂住姜迟的手,但还是很不放心地拉住了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家伙:“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要是还有别人你们就死了。

    这句话姜迟就只敢在心里悄悄地吐槽了。他偏过头去,透过昏暗光线他可以看到这个名叫白渡的男生有一张非常清俊精致的脸,只是脸上残留着一些泥土和伤痕,看起来狼狈又阴沉。

    姜迟于是把吐槽咽进喉咙里,有点担心地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了?”

    他说的是“你们”,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去哪里了呢?

    白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时不时的刺痛叫他能够在高强度的逃亡中时刻保持神志清醒,男生的声音磕绊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说:“来不及说了,现在要先从这里逃出去。”

    他抓紧了姜迟的手,突然很轻佻地靠近了一点,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姜迟被吓了一跳,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猫,茫然地睁着碧蓝的圆眼睛看着他。

    “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

    姜迟在这些学生的眼里应该是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弱智,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怎么有能力跑到这里来的。

    姜迟斟酌了一下迟疑着告诉白渡自己是从山神的婚房里逃出来的,一路上又聪明地跟着来查看情况的村民们找到了关押学生们的地方。

    当然被山神调戏以及曲骨的事情都被他吃掉了。

    一想起曲骨,姜迟就下意识摸了摸被放在口袋里的短小骨笛。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有一点微微的抽痛。

    “是吗?”男生被恶劣心情压垮了的脸上缓慢地展现出一个有点和缓的微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奇异的光,他捏了捏少年柔软的颊肉,语调轻松起来,“那还真是个好孩子呢。”

    好孩子姜迟觉得自己有点被看扁了。

    他很凶地拍掉了男生捏他脸的手,气哼哼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跟你走不会有事呢。”

    白渡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过于精致漂亮的脸蛋,心说也没有谢池他们说的那么蠢,这不是机灵的很吗?

    第69章 蛊香(十六)

    “好奇怪, 怎么杀不死啊,怎么杀不死!”少女略带一点崩溃的尖利哭声在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更显得如同鬼魅一般阴森可怕。

    穿着粉色卫衣的女孩高高举起手里的铁镐, 猛地一下扎进身下的什么东西里,噗嗤一声,破开的伤口溅出很多温热的, 猩红的液体。

    “求求你去死吧, 我还不想死啊!”

    明明声音还在发着抖,少女那张在恐惧下极度扭曲的脸上却显出一点温柔的可怕笑意:“没关系的,我会带着你的份一起活下去,这不是很好吗, 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陈旭。”

    身下的男性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手脚僵硬地直挺挺躺在一泓发黑的血泊里。

    不管生前看起来有多高大威武,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没有了呼吸任人摆布的尸体而已。

    然而女孩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捂着脸发出一声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的尖叫:“怎么杀不死!”

    “乖乖去死啊!像你这种喜欢踩在别人头上的人渣还是死掉比较好啊!”最后她带着一点嘶声力竭的憎恨恶狠狠地皱起了眉毛,举起铁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斩下了尸体的头颅。

    人头滚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女孩现在终于冷静了。

    她提着那柄忘记了是谁塞进来的,现在已经沾满了血迹的铁镐,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小心而缓慢地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

    “还有三个。”

    她认真而仔细地掰扯着手指, 慢慢地,笑起来。

    像个隐匿在黑暗中的修罗恶鬼。

    女孩提着染血的凶器往洞穴的深处走去, 而在她离开之后, 那具本来瘫倒在地上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猛地弹动了一下手指。

    “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哦。”

    那个明明已经是个老太婆却拥有着年轻貌美皮囊的苗族女人一边抚摸着缠在手腕上的银蛇, 一边笑吟吟地向学生们宣判了死刑:“不想死的话, 就自己努力吧。”

    “毕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败犬一般的年轻学生, 说出了一句叫人听不懂的话,“复生蛊只有一只哦。”

    复生蛊。

    找到蛊虫就可以回去。

    隐匿在曲折洞穴里的谢池捂住小腹上还在不断出血的伤口,强行压抑着口中的吸气。

    再出不去他会死的。

    等一等……他是为什么要来找复生蛊的?

    男生那张清秀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丝空白,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过来?

    “谢池!”

    少年清凌凌如珠玉落地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将谢池飘散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是小迟吗?

    谢池转了转眼珠,看到了跟在白渡身后的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的漂亮男孩。

    他怎么在这里?

    也是被那些村民抓过来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过度消耗了他的体力,脑子好像要转不动了,小腹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男生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

    “他来找你们的。”白渡把小孩挡在自己身后,冷静地解释了一下姜迟为什么会在这。

    原来小迟并没有讨厌他吗?

    莫名其妙的,在这种生死关头谢池居然还能因为自己没有被讨厌而由衷地感到高兴。他可真是个怪胎。

    “你的肚子在流血。”姜迟声音很软的,就算是有点被吓到了还是很好听,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搔刮着谢池的耳廓。

    他溜得很快,白渡一时不察没有抓住他,小狐狸就一头扎到了谢池跟前,那只白白的纤细的手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谢池的肚子上。

    少年手心也是凉凉的,按在伤口上不会疼,有种很奇怪但是很舒服的感觉。

    “还疼吗?”

    少年抬起一双闪着碎星的蓝眼睛问他。

    站在身后的男生伸出去的手微妙地顿了一下。

    谢池擅自把这理解为笨小孩的关心方式,没有发现肚子上的伤口竟然有一点慢慢愈合的趋势。

    他捞过少年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

    “我没事,不用担心。”

    姜迟捂着脸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好过分。”小狐狸不高兴了,他不喜欢随便给人亲,嘟嘟囔囔地和系统抱怨,“我救了他,他还亲我。”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咬牙切齿的,一边摸小狐狸头顶上的绒毛一边说:“下次踢他下面,让他吃点苦头。”

    “不过,他好像恢复的也太快了。”姜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点迷茫。

    他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只是勉强能止血什么的,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让一个肚子上开了个大洞的人转头就生龙活虎起来。

    首先排除姜迟在修炼上划水这么多年终于法术精进的原因。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谢池捂着小腹上的伤口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

    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想去牵这个孤身到洞穴来救他的小狐狸。

    然后白渡横空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渡是个很冷的人。

    这种冷不是说他是个性格冷漠的家伙,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冷。

    全身似乎一点温度都没有,像是冰块做的。

    姜迟的手被他攥住的时候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气从男生的掌心里传来,几乎要把他冻僵。

    但是谢池回过头看他的时候,在那双蒙着诡异灰霾的眼睛盯过来的时候,姜迟还是下意识抓紧了那只冰块一样的手。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谢池很大度地笑起来,甚至还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交握的地方,“之前明明都没有说过话。”

    姜迟觉得有冷汗从额角滴下来。

    “真是很会勾引人啊,小迟。”这就有点口不择言了。

    “够了。”白渡张口打断了谢池的话,“快点想办法找到其他人出去。”

    “其他人?”

    谢池冷漠地与他对视:“怎么?你觉得他们还有救?连我都差点被杀了,现在不出去只会被当成猎物杀掉的吧?”

    “毕竟那个老巫婆只给了周雪一个人武器啊。”

    姜迟觉得这个气氛有点危险。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要滥好心。”白渡捏了捏他薄软的耳朵,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淡淡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吗?”

    “当然——”姜迟回过头,发现进来的地方已经消失了。

    姜迟:???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白渡立刻就懂了,叹了口气,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发:“没事,我们可以再找找,我刚刚听到有水流的声音,说明这附近有地下河。”

    沿着地下河一定能找到出口。

    这个被村民们当做“瓦罐”的山洞其实非常大,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投无路,实际上往里面走一走就会发现山洞的最深处其实连接着很多条曲折幽深的小路,每一条路又通向不同的方向。

    但是不管怎么走,走了多长时间绕了多远的路,永远都只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心态再好的人,在这种永无止境的循环下都会崩溃的。

    这时候那个叫胡朵的女人留下的话就会变得更有蛊惑性。

    比起一起死在这里,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也是可以的,对吧?

    但或许是注定他们比较倒霉,很不幸地刚走出几步就遇见了提着铁镐的女孩。

    姜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总是微笑的看起来活泼又清爽的女孩子。

    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可怕。

    粉红色的草莓兔卫衣上溅满了黑红色的血,看起来像是谁的大动脉被砍穿了,白皙脸蛋上带着微微扭曲的笑,看见同伴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呀。”

    周雪往前走了一步,铁镐的尖端滴下一滴还冒着热气的血珠。

    她对着三个男生露出一个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可爱的微笑。

    但是溅在脸上的血让她看上去更吓人了。

    “你们站这么远干嘛?”

    她歪歪头,铁镐锋利的尖端对准了三个男生。

    “我已经找到可以出去的方法了。”她说,“你们过来一点。”

    鬼才过来,要骗人的话也得先藏藏您的杀气吧!

    “你们在怕我吗?”

    “当然不是。”没想到是白渡先开口了。

    他在这群人里一向很没有存在感,平时就是裹着脸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行动。

    周雪冷冷地看他,眯起了眼睛。

    “你不怕我的话,为什么不过来一点呢,我们是同伴啊,我们应该一起找到出□□下来啊,不然都会死的!”

    她语气越来越激动:“我不想死啊!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有爸爸妈妈,我怎么可以死!”

    白渡的语气冷静地出奇:“可是你已经死了。”

    比寒冬腊月还要凛冽的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山洞。

    明明是大白天姜迟的手臂上冒出了很多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抱着手臂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铁镐的尖端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周雪往前走了一步,运动鞋鞋底在光滑岩石上磨出沙沙的声音。

    “我怎么会死呢?”

    “我明明,连伤口都没有啊?”

    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在众人的目光中眼睁睁凹陷下去一个诡异的弧度,大量猩红血液漫过她的眼睫,染红了整片视野。

    “好奇怪,山洞怎么变红了?”

    第70章 蛊香(十七)

    “五月二十六日凌晨两点, xx大学发生了一起恶□□件。喝醉酒的大学生驾驶一辆轿车撞上学校外墙,车内四人,全部死亡。”

    传说中横死之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去, 灵魂仍旧在阴阳交界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得解脱。

    “恰好这段时间,网络上到处流传着复生蛊的传说,一位自称来自深山苗寨的老人向浑浑噩噩的学生们讲述了复生蛊的故事。”

    只要找到复生蛊就可以复活。

    活下去, 当然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以后啊。

    他们还这么年轻, 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怎, 怎么可能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周雪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看到沾着满手掌的狰狞血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难道不是为了逃避厉鬼的纠缠才大老远跑过来的吗!”

    少女洁白的指缝里溢满了污血,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猛然扭头用暴突的眼球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另一边的谢池:“你说啊!你不是很清楚!我们那天不小心喝醉了, 陈旭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后半截话也说不下去了,像个疯子一样喃喃着:“是我们,不, 是陈旭撞死了人, 所以我们被那个死人的鬼魂缠上了,不找到复生蛊, 他就要拉我们一起下地狱了……”

    “都怪陈旭, 都是陈旭的错!”

    “要不是他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

    谢池不说话。

    男生脸色难看地盯住了自己的胳膊。

    那里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诡异角度,像是被硬生生扭断了。他又低头去看自己刚刚愈合了一些的小腹。

    白森森的骨茬从糜烂的腹部肌肉里戳刺出来, 他的肋骨断了。从腹部的巨大创口看过去可以看到泛着死气的阴冷内脏。

    那不是铁镐能扎出来的伤口, 要是被骤然增大的压强挤断肋骨的话倒是有可能的。

    难怪他不疼了。

    死人怎么会疼呢。

    不是自己不小心杀了人被厉鬼纠缠, 而是他们就是那愚蠢而不自知的鬼魂。

    白渡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 摘掉了一直盖在眼前的鸭舌帽,光洁额头上包着层层叠叠的白纱布,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点透过纱布渗透出来的淡红色。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那个被你们‘不小心’撞到的路人。”

    白渡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生,语气波澜不惊:“我那天运气好,只是擦破了脑袋,结果没想到被四个莫名其妙的鬼魂缠上了,不带你们来这里找所谓的复生蛊,我就会跟你们四个一起去死。”

    纯纯倒霉蛋一个。

    男生拥有一双凛冽细长的凤眼,盯着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极具压迫感。

    尽管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仍然激动了周雪最暴虐的情绪。

    “我不信!”周雪彻底疯了,她举着铁镐朝三人冲过来,塌陷的头颅里红白交错的黏腻液体浇满了半身,看起来比厉鬼更厉鬼。

    “杀了你们我就能回去!我要回家!都是骗人的!你们也和陈旭一样想骗我是不是!”

    “一次死不了没有关系,我能杀死你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三个赤手空拳的人自然是比不过一个手里拿着尖锐武器并且短暂时间看来还杀不死的鬼魂。

    更何况这鬼魂看起来还是有意识残留的。

    三个人里面那个白头发的漂亮小鬼一看就是最弱的家伙,先杀他准没错。

    尖锐的闪烁着寒星的铁镐就那么带着猛烈的破空声直直朝着姜迟冲过来了。

    生死交错之间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像是老式电影里夸张又绚丽的慢镜头。

    飞溅的如同红山茶一般的血花,没入苍白肌理的金属妖魔,彼此惊愕又在刹那里永恒的眼神。

    少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只能感受到脸上湿凉粘稠的血液。

    是啊,死人的血应该是凉的呀。

    怎么会有温度呢。

    他呆呆地望着挡在身前的男人,雪白睫羽迟钝地眨了眨,水红色的唇肉努力翕张着发出破碎又不可置信的声音:“谢池?你疯了?”

    男生握住了插在自己小腹里的铁镐,试图把它□□。

    反应过来的白渡飞起一脚踹在了周雪的肚子上把人踢开,少女的身体撞上岩壁又滚到地上,滑出湿腻腻的一大片血迹。

    周雪用了百分之百的力气,金属武器染血的尖端穿过肌肉和内脏,直到破开了男生的背肌,粘稠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尖端缓慢地滴落。

    一滴,两滴。

    溅在姜迟的雪白脚背上。

    少年感觉自己的小腹也在纠结起来,那种疼痛似乎透过视觉一直传递到了他的身上,带着大脑神经都在突突地跳动。

    好疼。

    好疼啊。

    “既然是个死人了,总要有点用吧。”谢池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出声。

    真奇怪。死人还会疼吗?

    谢池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刚考完期末考的晚上,大家一起去酒吧庆祝喝到深夜,喝大了的陈旭说要带大家去坐他新提的车,一路上本来开的安安稳稳的,快要到学校的时候却被路边突然尖叫的野猫吓到了直接把车撞到了围墙上。

    几个无法无天的世家子弟就这么活生生送掉了自己的命。

    死掉了鬼魂还要缠上无辜的路人,逼他和自己一起来这古怪的山村赴死。

    周雪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把铁镐捅进谢池的肚子,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肢体僵硬了一瞬,脸上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隐隐地抽搐,她咯咯地笑起来:“没关系,他很快下去陪你。”

    “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谢池冷哼了一声,把铁镐硬生生拔了出来。

    更多的血从破损的身体里涌出来,几乎浇湿了脚下一片土地。

    姜迟感觉身体一轻,随即感到自己被人拎着后颈提了起来,他下意识扑腾了一下被人牢牢按住了脖子。

    喂,不要随便拎狐狸的脖子啊。

    “别动,乖一点。”白渡压低了声音,拎着小屁孩往后飞快地退了一步,顺便捂住了姜迟的眼睛。

    因此姜迟也就没有看到接下来非常限制级的一幕: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少女单薄的肩膀,张开的嘴吞掉了少女半个脑袋。

    骨头和肌肉在牙齿的摩擦咀嚼下发出分崩离析的破碎声音,混合着脂肪和柔软肌肉被嚼烂的黏腻声。

    眼球在锋利的犬齿下爆开。

    粉红色的草莓兔卫衣已经被红红白白的液体浇得看不出原来的可爱样子。

    少女张了张嘴,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呜咽。

    狭窄的洞窟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从黑暗中出现的男生高大,强壮,曾经英俊嚣张的面孔上蒙着死去多时的灰白颜色。

    那双蒙着阴翳的眼睛僵硬地盯了被捂住眼睛的白发少年一会儿,露出了似哭非哭的奇异表情。

    “咔哒”一声,地上多了两具无头尸体。

    陈旭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蒙上了脏兮兮的浮尘。

    这是……彻底死掉了吗?

    “看来我也注定要变成这样了。”谢池沉默地盯着地上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丧失理智成为到处咬人的怪物就觉得反胃恶心。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黑暗中少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几乎闪烁着比碎星更灿烂的光,少年单薄的嗓音发着抖,他明明自己也在害怕,但还是努力安慰着谢池:“不会的。”

    “不会让你变成这样。”

    姜迟诡异地顿了顿,为了不立flag,硬着头皮说:“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讨厌你的。”

    谢池苦笑一声:“我本来就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我们自作自受。”

    这样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还维持着精神跟人好好地讲话实在是很新奇也很鬼畜的体验。

    那双点缀着雪色睫羽的漂亮蓝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点茫然一点怜悯,唯独没有害怕。折射着炫目光影的虹膜里清晰地映出谢池沾着一点血迹的仍旧清秀的脸。

    真可爱啊。

    连害怕都不会的,小小的被人养在掌心里的金丝雀,胆子那么一丁点,心肠却好的过分。

    这么短暂的人生,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真心的人,却只配远远地看着,再也没有触碰他的资格了。

    明明所有人都可以碰他。

    唯独他不可以。

    只有他不行。

    生前尚未消解的执念会催生出可怖的恶灵,那么死者也是吗?

    死者的执念会变成什么呢?

    “喂!”白渡发现有点不对劲,想把姜迟拉到身后去。

    这种时候就不要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啊!

    你的黑化都要写在脸上了!

    冷静一点啊!不要别人黑化你也跟着啊!

    谢池肚子上的伤口蠕动着,缓缓地修复愈合,铁镐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姜迟很惊恐整只狐团成一个雪白的毛团四爪并用抱住了金属小方块:“怎么回事,我说了什么逼他黑化?”

    系统在毛绒绒的包裹中艰难地维持住思考,脑回路转了个山路十八弯:“可能是他觉得你在阴阳怪气他吧?本来就死掉的人还要被这样子说,可能觉得很丢脸吧?”

    小狐狸委屈巴巴:“我没有!”他只是嘴巴比较笨,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啊。

    “小迟,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谢池冰冷的带着黏腻血液的手抓住了姜迟的手腕,失去了血色的唇微微地勾起。

    “既然说不会讨厌我,那么跟这样的我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吧?”

    姜迟毛都炸成一团,怂成一只新鲜出炉的水晶糯米团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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