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涌的黑夜撕裂了一道口子，淋淋漓漓的雨水拍打在伞面，沈遇举着伞走在路边，路灯照在水洼里，将他的影子拉得狰狞。
南方晚间的阴雨沁凉，湿气粘稠裹在身上密密麻麻。
沈遇向来不喜欢阴雨天气，头皮发麻地忍着浑身的潮湿感，每往前走一步，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抗拒。
“沈遇，你看见江辞了没？”手机里，江默的询问声再次响起，“我家司机说他就在你那附近下的车。”
“你说这事闹的。”
江辞是江默同父异母的弟弟，换句话来说江辞是江默他爸的私生子。
说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江默语气里多多少少有点绝望：“我这个便宜弟弟和我那个便宜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遇没吭声，瞥见前面的大水洼，一时间不肯再往前走，索性站在路边，听江默叨叨。
江默喋喋不休，头疼不已：“一大一小都管不住那张嘴和那个臭脾气。现在好了，一个气的半死，一个被赶出家门。”
“我妈是巴不得江辞被赶出家门，我打电话回去想劝劝，还被臭骂了一顿。”江默说到这里，突然就惊奇了一声。
“不过说来巧了，江辞一被赶出来，竟然往你那边跑了。”
确实挺巧的。
江辞被赶出家门，就打了车硬气的离开了。
江默一接到通知就让自家司机跟踪江辞，结果发现江辞在沈遇住的附近下车了。
“沈遇，我和你说啊。”江默语气沉重下来，“兄弟求你个事，你看咱能不能收留下江辞？”
沈遇垂眸，夜色衬得他五官清冷，平直的唇角勾勒出淡淡的凉薄。
看着地上溅起的雨水，他记得江辞三岁被送到江家，他去江家找江默的时候，已经是江辞来到江家的第二年。
那年江辞四岁，沈遇八岁。
他每每去江家找江默，时常能看见躲在楼梯口的江辞，那时候的江默对私生子并没有概念，会经常把江辞叫出来，和他们待在一起，或者带着江辞一起出去玩。
印象里，小时候的江辞生的极为白净好看，尤其是那双清透的眼眸亦是漂亮得像黑宝石。
少年待在他们身边不吵不闹，即使摔跤了也只会无声的落泪，既乖巧又听话。
是沈遇在小辈里见过，最安静可爱的少年，磕了碰了都忍不住心疼他。
不过，三个人年纪愈发长大，沈遇上了初中，见到江辞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路上见到，少年也装作视而不见。
江辞和江默的关系，也因为身份问题，降到冰点。
沈遇学习好，一路跳级，比江默先一步进入高中校园，课业的繁忙，让他很少去找江默，更是再也没见过江辞。
“喂？喂喂？沈遇，你在听吗？”江默的声音拉回了沈遇的思绪。
沈遇淡淡地“嗯”了声：“我在听，江辞我会收留的，你放心吧。”
回想起江辞小时候的模样，沈遇就起了一丝怜悯之心，知道江辞在江家的地位尴尬，过得肯定不那么如意。
江默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江辞，心底一直把江辞当做亲弟弟来看。江默在的时候，江辞不一定会过得不如意，但是江默不在，就难说。
收留一下江辞，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江默一听他答应了，感天动地：“沈遇，以后你就是江辞他亲哥！”
江默这头在电话里感天动地，谢个不停，都快说上让江辞怎么认他当亲哥的事情，沈遇这头，视野里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远处的转角，露出一点白色的背影，紧跟着白色身影的后退，暴露出少年的侧容。
外套的帽子随意地盖在脑袋上，露出在外面的黑发被雨水浸湿，从发尾滴下来的水渍顺着脸庞漂亮的线条滑到下巴。
即使没有江默对江辞穿着的描述，单是看这张好看的脸，沈遇就认出了江辞。
沈遇呼吸微顿，举着伞垮过地上的水洼，打断手机里的江默：“江默，我看……”
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他要给江默汇报一下他看见江辞的时候，不远处除了江辞，还涌出了七七八八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棍子。
沈遇认识这群人，当地有名的混混，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有钱人下手，尤其是学生。
雨水和夜色混迹了视线，那群混混拿着棍子就把少年围在了中心。
少年面前的人动了动嘴巴，像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少年二话不说就挥出了拳头。
接着又是狠厉的一脚，混战一触即发。
对方人手多，少年终究是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人，棍子触目惊心地砸在他的身上。
沈遇挂断了江默的电话，手指飞快地拨打了另一通电话，报出了地名。
-
江默终于打通了沈遇的电话，紧跟着问出刚才没听清的：“沈遇，你刚才说什么？”
沈遇淡然地看完了一场混战，漠视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群，像一群无法动弹的死鱼，眼底没有任何同情。
反倒是以一人之力抵挡多名混混的少年，依旧矗立在死鱼堆里，站得笔直。
江默又问了起来：“你刚才说看什么了？”
沈遇往前走，用伞沿挡去半张脸，对电话里的江默说道：“没看什么。”
曾经印象里的少年，所谓的乖巧听话，是一点不沾边，更是上来就给他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难怪江默一直说叨着江辞和他那个便宜爸脾气如何，才会导致江辞被赶出家门。
心想的不麻烦，似乎觉得麻烦了起来。
他看不见，也不想看。
沈遇说道：“江默，照顾江辞这件事，我觉得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江默：“？”
沈遇突然的变卦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操着大嗓门就问了：“为什么！你刚刚还说让我放心，说会收留江辞！”
那还不是因为没给他讲清楚，江辞已经不是原来的江辞。
沈遇漠着脸，就快到转弯口的时候，把伞面又压低了些，转弯直接掠过地上昏迷的死鱼们和站着的江辞。
直接装瞎路过：“突然不想留了。”
江默那边在宿舍里一拍桌子，边上就有他室友咋咋呼呼的回怼声，很快又安静下来：“沈遇，算兄弟求你了，行不？你就当做善事好不好？”
沈遇丝毫不改口：“不行。”
“不是，为什么啊？！”江默不理解了，“你看这样成不，我给你钱，给你收留费，你就帮兄弟照顾照顾江辞。”
沈遇从小学画，长大跳级直接大学少年班毕业，一幅画就能赚上好久的生活费，压根不缺江默那点钱。
沈遇这边还没来得及拒绝，江默就换了战术，开始为江辞诉苦：“江辞他妈从小不要他，三岁就把他丢在我们家门口，当初要不是我觉得他可怜，把他捡了回去，就只能死在我们江家的门口。”
“我爸也不喜欢他，有一顿没下顿的，算是我给他拉扯大的。江辞从小就没感受过温暖，现在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我那个便宜爸还停了他的卡。”
“这不是巴不得江辞死在外面？”
沈遇驻足，抬头望着天际的雨滴，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给江辞钱，有钱他不会饿死，也会找地方住。”
说起这个，江默就苦哈哈起来：“你当我不想？江辞现在看我们江家人就跟看仇人似的。”
“我敢送钱，但是江辞说不定会给我当场撕烂。”
沈遇：“……”
以方才和江辞的一面之缘，他相信江辞干的出来。
“他这个硬骨头，不可能让我接济的，沈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江默沉默了瞬，“但是，兄弟真求你了。”
“你是唯一一个我能放心把江辞交给你的人。”
沈遇握紧伞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实在不行，哥帮你把我爸书房那幅刚拍的画，让人给你送去？”
沈遇学画，当然也爱收集画，江默他爸书房里的画，是沈遇一直心心念念的画。
心里有点动容。
沈遇思考了起来。
且不说为了画，单是江默这副低声下气求他收留江辞的态度，就够沈遇心软了。
江默是他的发小，一直以来都知道江默是天之骄子，从来不和人低头，但是他可以为了私生子弟弟，向他低头。
他也不想看着江默如此放低姿态。
何况，江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和他预料当中的差距太大。
打架也或许是那些混混先挑起的，少年只是正当防卫。
他能收留江辞。如果最后无法相处，他还可以租房，把江辞安置在别的地方，管吃管住也不至于让他露宿街头。
至少是曾经小时候带过的弟弟，沈遇不想太绝情。
沈遇答应了江默：“江默，仅此一次。”
见他终于松口了，江默松了一口气：“沈遇，你是我亲兄弟！”
“明天我就让人把我爸那幅画给你送来，顺便给你打江辞的生活费，我就放心把江辞交给你了！”
沈遇叹了一口气：“不用了，画可以，钱就算了。”
“嘿嘿。”江默很傻里傻气地笑了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江辞的那一份我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他白吃白住。”
沈遇无奈：“随你。”
“不愧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哥哥爱你！”
沈遇：“……滚。”
神特么从小玩到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