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辞的关注点一直都在他身上脏不脏上,并没有看清沈遇去拿了什么,听沈遇说是给他检查伤口,这才看到了茶几上面的绷带。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挣扎之余抬手扯开了自己的外套拉链,三两下脱掉后,丢在地板上面。
南方的秋天正处于寒露,却依旧留着夏天的尾巴,处在不尴不尬的温度。
少年人年轻气盛,阳气重不怕冷,身上除了一件薄外套就只剩里面一件白色短袖。
江辞硬着头皮,抓住衣摆正要脱。
这个时候,坐在沙发上面的沈遇检查了一下绷带和消毒水,余光看到慢吞吞的江辞,嫌他动作太磨蹭。
于是,他转过头来:“怎么那么慢?”
闻言,江辞掀到一半的动作狠狠一僵,暴露在空气外面白皙的皮肤被沈遇不经意间瞥过来的视线,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身上的淤青撞进沈遇的眼里,以为江辞动作慢是怕牵扯到伤口,觉得疼。
便提议道:“要不然,我帮你脱?”
反而不知道怎么的就踩了江辞的尾巴似的,少年抓着衣摆重重地往下一扯,不脱了,表情凶神恶煞地:“用不着!”
沈遇:“……”
用不着就用不着,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又不是要他抽筋扒皮。
沈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算是过了叛逆的年纪,不理解江辞哪根筋抽到了。
无奈地道:“既然用不着,那你赶紧脱了。”
等了半天,发现江辞还是不脱,沈遇更不解了:“又怎么了?”
江辞面对沈遇直勾勾盯着他脱衣服的眼神,怎么都做不出脱衣服的动作,饶是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被沈遇这么盯着,他都浑身不舒服。
凶巴巴回话:“你……转过去,别看。”
“哦。”沈遇瞧着他脸皮薄的都红起来了,半晌蹦出这么一个字来做回应。
他转了头,把目光放回茶几上。
实在是不能理解现在的少年人都是个什么情况,当着男人的面脱个衣服检查个伤都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居然还害臊起来了。
当初他们那会儿,不坦诚相见一下都算不上好兄弟。
不过为了维护江辞不知名的自尊心,沈遇还是听话的不再看江辞,到最后,江辞磨磨蹭蹭只脱了上衣,他也不再强调脱其他的了。
沈遇站起来,开始给江辞检查伤口。
少年身材精瘦,肌肉长得恰到好处,撇去身上不好看的伤口,简直是赏心悦目。
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好得差不多的旧伤疤,平时应该也没少打架。
划破出血的地方在胳膊,好在伤口不深,血也已经不流了,沈遇能处理。
背上和胳膊有几处不明显的淤青,淤青附近一片红肿,一看就是之前打架被棍子打的,还不到完全淤青的时候。
江辞的皮肤冷白,晕在上面的红肿一片,导致越看越明显,越看越严重。
那些混混下手不轻,沈遇担心江辞会有内伤。
他先帮江辞清理额头上面的伤口,边处理边打着商量和江辞说:“等伤处理好了,我们去趟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
“嗯。”江辞无法分散注意力去想沈遇的话,因为他在忍。
消毒水充斥在鼻息之间,额头冰冰凉凉传来一阵阵的麻和疼,江辞从小就怕疼,但是疼着疼着,长大后就习惯了。
沈遇不管怎么碰他的伤口,都一声不吭,特别安静,唯独死皱着的眉头能看出他在忍。
小时候,沈遇就知道江辞怕疼,每次磕了碰了,一疼就要哭,小孩哭相好,哭的时候不会喊叫,就默默地流眼泪。
偏生默默流眼泪忍着的样子,更让人心疼。
然后看到他和江默,就会冲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用着小猫儿的音量告诉他。
他疼。
对比现在,小时候的江辞不要太可爱。
但是面对现在隐忍的江辞,也说明爱撒娇的少年成长了。
学会自己隐忍,学会自己扛了。
大声哭喊的小孩能得到长辈有声的安慰和疼爱,默默流泪的小孩有糖吃。
一声不吭,甚至不会流眼泪的小孩,得不到任何关心,只能一个人长大,学会保护自己。
内心深处,大抵是最希望得到疼爱的。
沈遇想,或许浑身带着刺,是江辞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方式。
-
沈遇知道江辞脸皮薄,所以江辞的裤子逃过了一劫。
如果不是江辞再三肯定自己腿上没有伤,不然沈遇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担心江辞有内伤,顾不得江辞身上脏不脏,沈遇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让江辞先去他房间换了衣服,等检查完回家再洗澡。
他把江辞推进房间,自己去了储物间找东西。
房门一关,江辞本能地要转身出去,直到看到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视野宽广,越过一片片的平地,能看到很远很远的高楼,一排排高楼亮着不一样的灯。
窗户上倒映着江辞的身影,看着遥远的高楼,恍若远离了糟心的闹市,莫名地就安抚了他紊乱的气息。
沈遇给他的衣服在床上,整个房间都是沈遇生活过的痕迹和气息,他打量了一瞬,过去换衣服。
江辞和沈遇的体型差不多,肩膀稍稍比沈遇宽一点,身高却比沈遇高了半个头。
沈遇给他拿的是宽松款加绒长袖黑t,不用担心衣摆过短,就是运动裤的裤腿有那么点短。
江辞扯着衣领,低下头,衣服上面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和沈遇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干净清凉的味道,很好闻。
好像很久之前,沈遇身上一直就是这个味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
单是闻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紧绷的神经就会慢慢的被抚平,额前的湿发遮下的阴影挡住他眼底的轻漾微波。
沈遇把一些江辞需要用的生活用品找到后,发现房间的门还关着,过去敲了敲门。
“换好没,换好就赶紧出来。”
短暂的平静被敲门声打破,江辞深呼吸了一口,开门出去。
一出去,视野里闯进一块毛巾,扔在他的脑袋上,紧接着两只骨节分明的手隔着毛巾盖在他的脑袋上面。
江辞正要挣扎,听到沈遇淡淡地声线:“别动。”
江辞不动了,任由着沈遇给他擦头发,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起来,好不容易空荡荡的心口又闷了起来。
脑袋上面每一次触感都像是触在他的心头。
-
从医院里出来,天空中的雨有了消停的迹象,因为需要拍片等片子,花了不少的时间。
向来睡觉不超过十二点的沈遇,在回家的路上就开始困了。
避免越来越困,沈遇决定靠说话来提提神。
恰好红灯,车缓缓停下来,沈遇偏头:“家里的生活用品给你备好了,以后和我住。”
江辞看着车窗外面的夜色,遥远的思绪一点点拉回,逐渐消化了沈遇的话。
他从江家跑出来后,就没想过要去哪,因为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从三岁开始,他吃穿用度都是江家施舍的,一旦被江家收回所有的东西,他一无所有。
他有想过各种方式养活自己,可惜成年前限制太多,但是即使饿死,他都决定不再回江家。
遇见沈遇是意外。
从医院出来,沈遇确保他身体没事,江辞以为他和沈遇就到此为止了。
他想,或许沈遇会开口劝他回江家,觉得他会饿死在外面,劝他再忍忍。
或许将他丢在一个街边,任他随便去哪。
但是,从来没敢想过,沈遇会说“家里的生活用品给你备好了,以后和我住”。
就好像天塌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人不问缘由的替他挡下,告诉他,他还有地方可以去,还有人要他。
沉默之余,江辞看向沈遇的侧脸,黑眸暗沉,挑起的眼尾冷冽。
他不是傻子,沈遇只是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就让他住在自己家里,甚至强调的是“以后”。
他问:“为什么?”
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沈遇并没打算一直瞒着江辞,他是通过江默知道他的情况,不然也解释不了他为什么要收留江辞。
红灯变绿灯,沈遇启动车子,继而平静地开口:“江家的事情我从江默那里听说了。”
话音一落,车门发出一声响,江辞握着门把手,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克制:“我要下车。”
沈遇肯定不会让他下车:“江辞。”
“沈遇,我让你放我下车!”压抑着暴怒,江辞手背青筋爆出,“我不管江默和你说了什么,就算我被江家赶出来,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他果然都知道。
他和江默关系好的和亲兄弟一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知道他被人赶出家门,知道他没人要,知道他的不堪,知道他有多可怜,他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可怜他了,要收留他。
似乎所有人都可以知道他的不堪,即使多么同情可怜他,甚至看他笑话,他都可以觉得不痛不痒的视而不见。
可是,好像那个人变成了沈遇,就不行。
他不要他的可怜,不要他的同情。
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好像会将他所有建立的枷锁和坚强,摧残的一点都不剩。
他一点都承受不了。
话说到最后,带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哽咽。
眼见着江辞要靠蛮力下车,沈遇担心出事,无可奈何只好靠边停车。
车子一停,江辞开了车门就走。
宽阔的马路被橘色的路灯照得一望无际,少年挺直着脊背义无反顾的往前走,灯光晕得他背影萧条孤寂,却又挡不住的倔强。
沈遇跟着下车,跑上去抓住江辞的手腕,但是立刻就会被甩掉。
沈遇没办法,冲到他的面前把他拦下,无意间对上少年那双绝望的眼神,沈遇愣了。
他仿佛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天崩地裂。
他不知道提到江默,提到江家的事情,会让他这么抗拒和痛苦,甚至是打击。
想想也是,江家对江辞来说,确实算不上美好的地方。
他来不及好好说话,低吼道:“江辞,我没有可怜你!你给我冷静一点!”
他的话起了一丝作用,江辞站在原地像丢了魂,没有刚才急匆匆要走的意思,也不作任何反应。
原先沈遇要收留江辞,江默占了大半的原因,可现在真的见到了江辞,尤其是他因为江家,变成现在样子,沈遇真心要留下江辞的心占了大半。
他想,如果当初他和江默对江辞的关心多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导致江辞变成这个样子,或许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而不是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走过去,抱住江辞的肩膀,让江辞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江辞的背。
江辞气狠了,胸口起伏很大,哑着声:“你要我怎么冷静,沈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沈遇“嗯”了声,强调着:“我说过,我没有可怜你。”
江辞不说话了,死死地咬住唇。
沈遇说:“江辞,我知道你不喜欢江家。”
他看不到江辞的表情,但能从江辞的呼吸里感受到他在一点点平静下来:“你是我小时候护着疼着的人。”
是他小时候喜欢照顾的弟弟。
倏地——
靠在沈遇肩膀上的江辞眼眶红了,嘴唇要出了血。
身边起了风,他被沈遇抱着,感觉不到一丝的冷。
很快,他听到沈遇声音,和风一样清清冷冷,却一字一句的填满他的心脏。
沈遇说:“江辞,我护着的人,江家不要。”
“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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