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女已经进了城,凌秋不日便会上山。”
黎九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关荇身后,如影子般与她沿着漆黑的山道暗夜前行,仿似完全融入了这夜色中。
关荇冷笑:“我还当她真的只想来收拾个烂摊子。”
“五皇女说...”
关荇脚步微顿:“这般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她说主子以前做事从未这样急切过,当了几年土匪倒把性子给磨燥了。还说,希望主子切勿感情用事,早日...”
“好了,”关荇挥手冷静地打断他,“一切按原计划行事。顺便,也替我带句话给她,少管闲事。”
随后黎九就一个人被关荇抛在了原地,转身向山下的方向纵去。
凝辉院的四周并无多少树木掩盖,整个院落宽敞开阔,疏朗大气。未满的圆月照得天空青青胧胧,依旧能轻易洒下一院子的清辉。
平时屋子的主人不在,李二定然也不会有那个意识要点好灯待她回来。
毕竟不是真正服侍她的下人,关荇也没那些断手断脚的臭毛病。
只不过,今日她的屋子里燃满了一室的灯,昏黄的烛火隔着窗,在门外的青石板上打下几道镂空的花纹。
有人在房里等她。
关荇站在半掩的门外,踩在那影子上,被室内的灯火映得半明半暗,莫名的紧张,又无比踌躇。
最终掌心轻轻一拍,推开了那道门。
坐着桌前只穿着身中衣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对她扬起一个浅笑,精神十足的模样,一点也没为傍晚那场耗时不算太短的操劳而感到劳累。
关荇往前迈了几步,将起身迎她的人抱进怀里。
屋子里太暖,林洛离身上捂得热,猛然进到个带满了晚露寒气的怀抱瑟缩了一下,却进得更深,搂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肩口。
静默的好一阵儿,头顶的人还未说话,他才面带疑惑地抬头询问。
关荇也正低着头笑看他,带着坏地刻意问道:“冷吗?”
“当然。”林洛离没好气道,不过也没放手,腰也被扣得越发的紧。
直到两个人都捂暖了很多,关荇才放开了他一些,揽着他坐回了他刚才坐的位置。
“怎么了,不顺利吗?”
“还好吧。”关荇答得随意,却见他拧紧眉不满的模样,轻笑一声,“不过是暂时将手底下的事交出去了而已。”
她上手揉了揉他眼尾道:“怎么,知道我没权没势觉得跟着我后悔了?怕我再护不住你?”
林洛离不快地掀开她作弄的手,垂眸道:“怎么会。”
然他这种为她担心的样子只让关荇更想欺负他,便玩笑道:“我这次可算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因为你什么都放弃了。上回就算了,这回你可应该好好儿地补偿我。”
林洛离不想理会她惯没个正形的样子,也是真的为她忧虑。
若是一般的男子,顺势倒进她怀里小意安慰几句,讨个巧让她舒心便好。可他偏不,偏要拿一双含着水的眸子逼问她接下来的打算,无趣地不懂得服软作假,在感情上坦率也木讷,全身心地付诸于自己所爱的人。
也最容易受伤。
关荇突然有些舍不得,很多种意义上的舍不得。
于是便在相处中带进了几分疏远,推开林洛离肩道:“你不用担心,她们拿走一时半会儿也吞不下去,到时候还得来找我。再说我这么做不是全因为你。”
关荇骤然的冷淡,林洛离身处其中自然能敏感地感觉到。他用力掐了掐掌心,找回些理智,侧过脸不再追问。
气氛一下子冷淡下去,即便坐得这样亲密无间也没了温情缱绻。
关荇忽地想叹口气,想来她这几天叹的气比她前半辈子加起来叹的气都要多。
叹罢抬眼,桌上摆着一双长刀,青皮铁骨,苍直秀美,并未像男儿家用的配饰那样挂穗,但护养得很好。
应该是是用了很多年的物件,手柄出泛出透亮的包浆,然无论是刀本身还是鞘上的铁饰纹路都没有太大的磨损。
关荇伸手取过。
林洛离有一瞬的犹豫,想阻止的手后来也收了回去。
只见她手腕翻舞,最基础的刀法使得熟练流畅,又自带一股潇洒的巧劲,将他双刀中的其中一支舞得刚利。同一种兵器,同种动作,与他自己的身法却有很大的区别,定然是在武学上已有所成才会有这样独特的个人色彩。
林洛离清楚关荇的功力不低,至少不在他之下,却实在摸不透她的底,不知她师从何人,甚至辨不出她爱使什么样的武器。
在林洛离愣怔的片刻里,关荇已经将他的双刀都收回了鞘中,沿着鞘身的纹路,中指自上而下地轻抚,细细长长的一个字浅刻在上面。
若不注意,大概只觉得是个奇怪些的图案,没什么特别。
林洛离见她如此,全身泛起了羞,漾开一层红晕,从脖颈漫到了指尖,连忙去拉开她的手。
古法的“窈”字。
“这是你父母替你打造的?”关荇问。
五指顺势扣在他的指缝间,林洛离挣脱不开,也就从了她,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描摹了一会儿。
“我的母亲,林宿元,江湖第一刀客。我作为她的独子自然也该继承她的刀法。可惜...可惜我是男子,力道上难免比不过女人,使起大柄长刀来总有些不伦不类。”
“所以你父母就为你定制了这双刀?”
关荇覆上他的手,与他一道。
“嗯。我父亲虽不如母亲的名头那般大,功力也并不弱,常用双剑御敌。因此她们便作了一番结合,打了这把双刀给我作六岁时候的生辰礼物。”
“窈窈当时一定很开心。”她下了定论。
林洛离失笑,忸怩道:“也没有。当时我那么小,这刀快跟我一样高了我又拿不住,根本不懂她们为何要送这个既不能玩也不能吃的东西给我,闹了好久的脾气。况且,我最烦早起蹲马步练武,不时还要被她们训一顿,才不想要这种生辰礼物呢。”
关荇差点喷笑,真想象不到他这种自矜的模样下还藏着那样调皮的性子。
“后来练武之事成了习惯,我也就渐渐喜欢上了。也长到了能长住这双刀的身量,空有一腔侠义之气又自高自傲,只想着离家闯荡。她们虽然担忧,也允了我,放我一个人出去游历了两年,哪知...”
关荇握住手心里的颤动,揽着他的腰转了个方向,真切道:“你父母一定很爱你,自然不会想要将你关在笼子里,当一只家雀。窈窈又何必这样责怪自己。”
林洛离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年过去他已然越来越麻木,除了偶尔独酌时还会难过,其他时候根本想不起那些往事,更多的也只是恍惚,原来已经过来那么久。
关荇抚着他的发尾沉吟道:“好了,时辰不早。下午有只野猫缠我缠得太紧,你不累,我可早就累了。”
被她几句调笑,林洛离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见她这样说自己又羞又恼,忙不迭要从她腿上下来,又被拉着不放。
“你累了还抱着我做甚?”
“窈窈要同我一同入浴吗?”关荇下巴搁在他肩头惬意地问。
“才不,我早就洗过了。”
关荇低低笑了好一阵才站起来放他离开:“那你先上床,我等会就回来。对了,明天舞一次刀给我看吧。”
说完她就进了浴池,留林洛离在外室摸着自己的刀又独自坐了片刻,忽然笑起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便只是一时的快意又如何,至少他现在很开心,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既然父母从不曾因为这些事情责备过他,他又何必患得患失,固步自封于世俗以及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看客。
徒添烦恼罢了。
关荇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人。她就直接转进了内室,掀开帘子看到个乖乖给她让了半边床的男人。
两人之间的契合,从身体到日常,真宛如相处了很多年的妻夫那样的心照不宣,没一份不妥。
若是换一种情境或是没那么多造化弄人,大概是另一番景象。
总之,关荇躺到他身边之后也没再作乱,只揽着他道:“明日我应该不需要出门了。陪你晚点起,好好睡一觉。”
“唔~”
林洛离迷迷糊糊地也未睁眼,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了进去,沉沉睡去,再没了梦魇,只留下酣然绮梦。
——
虽说关荇确实少了许多事情,也正如她所说,整个青峰寨的事务以前是她掌在手中,这么突然不管事,别人根本招架不过来。
从练兵巡防的调度大事,到采买补给的小事都等着她去做主,一时半会儿少了她还真不行。
好不容易撑了一个晌午,就有人急着把她唤走了。
那时她刚陪林洛离用了个早饭,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总之做好的计划被打乱,两个人都被搅了兴致。
到了下午,关荇依旧没能被放回来,林洛离百无聊赖便在院子里架势练了几套。
“公子,你好久都没舞过刀了!”
俞虹跟在一边兴奋不已,拼命鼓掌。
这种刀法比平常用的更为美观一点,多用于观赏,没什么杀伤力,打斗不了。
可林洛离毕竟是个男子,虽不爱胭脂水粉、金银玉石,也是爱美的。练武闲暇,私下里就会偷偷练一些这种招式,期待以后能舞给自己的妻主看。
见俞虹雀跃,他便抿着唇问道:“好看吗?”
俞虹哪见过公子这样含着春意的娇,赶紧点头应是。
林洛离心下也满意不少,转头看见坐在院子角落里闷闷不乐剥豆角的李二,心头起了一计,唤道:“李二,你过来,我们过过招。”
李二抬头,连连摆手,这她哪儿敢。
可架不住林洛离的威压,以及俞虹期待的眼神,她无奈地站起身,只能抱拳得罪。
见她从院角的兵器架上取了把□□,林洛离还是有些微吃惊。
枪具并不便携,江湖中人很少用它,可这个李二使起来的架势一看就是特地训练过的,扎实得很。
不等他多想,枪尖直刺而来,林洛离扬刀掠过,轻巧地挡回了这一击,以力打力,沿着枪杆震得李二虎口发麻。
李二原也没多上心,只当他是个花架子。被制裁住了这才起了胜负欲,抖开枪体,直往他命门上攻。
最简单的招式,枪枪致命,没半分的犹豫。
林洛离虽能招架得住,也是越打越生疑,手法也强硬起来。
跟着过了几十招,林洛离也大概摸清了她的门路,打得李二渐渐落了下风。
只见林洛离向后凌空一摇,双腿直直蹬上了李二挡在胸前防御的枪身。
那力道直打得李二后退几步,以枪尾撑地,最后捂着胸口认输投降。
“公子,你真厉害!”
俞虹看得开心,连忙拿着帕子要去给他擦汗。
李二也是真佩服了能降服她们主子的男人,默默退开,朝门口点了一下头。
林洛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的关荇正负手站在那儿,双眼流露出赞赏。
被发现之后,关荇也没尴尬,径直迈步过去,拿过俞虹手中的帕子替他擦拭额角。
“打得不错。”
林洛离哪里会想到她这时候回来,准备好的那些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怏怏懊恼,怕刚才的模样太丑。
关荇瞧着他露在眼前的发顶,突然问道:“你的玉簪呢?”
被提了这茬,林洛离才想起,自己头上只簪了一根还算看得过眼的枯枝束发。
“那日断在林子里了。”
关荇顿悟,笑道:“哦,是我大意了。”
接着她便将他的刀取下全扔给了俞虹,然后拉起林洛离的手带他跑出了院子。
“去哪里?”
两人上了马,林洛离才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
“下山,带你买支新的玉簪去。”
闻言林洛离微微瞪大双眼。
不久,他望着不断向后掠去的山间丛林也逐渐释然了。
从前的那根玉簪已碎,那天之后,他便也是崭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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