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比之钦州、柳州实际并不算大,却四通八达、车马纵横,要越过荆楚地界的客商皆会来这城里打尖住店,形成了个天然的贸易流通点,甚至不少生意都是在这儿谈成的。
就其繁荣富贵的程度来说,上可比苏杭,下可比湖广。
然而因着人流往来复杂,上九流下九流都混作一团,云州城的治安并不算太好。各种风月场地所、酒肆赌庄都在被滋养得风生水起,作奸犯科之事更是家常便饭。
像关荇之流,一般多在云州活跃,并不常去有江湖大帮派坐镇的钦州、柳州。毕竟只要喂饱了当地的大官小吏,万事都好说。
今日她也将林洛离带来了这繁华的云州城。
吁马停在城门口,还未待下马,守城的卫官领队见着关荇便谄媚的上前招呼起来:“二当家今日又来了。你们青峰寨这几日来得勤快!”
“这不是开了春过往肥羊变多了吗,姐儿几个只赚不花的日子苦啊,都下山乐呵乐呵!”
“是是是,二当家说的是。”
那领队点头哈腰的,瞄着她身后带了个清清冷冷的美人儿刚想打趣一番。又看着那男子不像普通欢场里的,带着点儿不可冒犯的高贵劲儿,再说这关荇护得紧,连下马都是亲自抱下来的,挺不一般。
她赶紧牵过关荇手上的缰绳道:“那二当家和...夫郎自去享乐,您这马我保证用上等的水草给它喂得饱饱的!”
关荇牵着林洛离挡在身后,从腰封出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金块随意抛过去笑道:“赵领队说话我爱听!小小意思,算作我请城防几个姐妹喝酒用的。”
“还得二当家的最大方!”赵元立刻喜笑颜开,往衣服上擦了两把就收入了囊中,“小的就先行一步,不扰了二当家的雅兴。”
“有劳。”
说着她便牵着马走了,留关荇和林洛离两人站在原地。
一通掰扯,关荇也累,等她回头的时候林洛离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直将她看得也有些拘谨。
“窈窈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也被我的神武勇猛迷了眼?”
林洛离低头失笑,讽道:“你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官府的人都会哄。”
“我可不仅会哄官府的,”关荇捏紧他的手扯近,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答道,“见了窈窈,我自然也会多说些窈窈爱听的话。而且,她刚才不还说你是我夫郎吗,我听着开心。”
林洛离被她反将一军,愤恼却怎么也生不出气来,红着脸郁闷地被她牵进了城。
云州城的名头林洛离早有耳闻,可纵他见过市面,见着城中人声鼎沸的喧闹也微微一愣。
这城里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绸,喜庆得很。还有不少商家正在自家门口摆了个案台焚香祭祀,鞭炮声连绵,一家接着一家。
满地的孩童没了大人管束也是东一茬西一茬地乱跑,四散地到处都是。
道路两侧挤满了各色食肆,还有各处流窜的货娘摊贩,还有不少他处罕见的西域奇珍,风土美食。
林洛离在山上呆长了,久未见过这么大的人流,再说他以前也并不喜欢凑热闹,不觉有点陌生,冷着脸避开一个冲撞过来地小童,往关荇身边凑近了一分,早忘了刚才两人之间的小摩擦。
“云州城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关荇见他拘束不安,便紧了紧他的手道:“今天送春神,春夏之交就举办一次。你瞧云州城里大都是生意的,爱信些神佛,每年办得还挺热闹。我就想着带你出来看看。”
“嗯,还挺有意思的。”
林路离心里咂摸出了甜滋味,也没那么小家子气,放松地跟着她逛了会儿,渐渐染上了些人气、烟火气,一分颜色未添,眉眼带笑就将整个人映衬得更加明丽。
突然关荇停在了一个货摊前,信手取了个傩面想要罩在林洛离脸上。
林洛离赶紧伸手去挡,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关荇心里酸得厉害,又放不下面子说实话,干脆编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刚才路过的那些人不都冲着我们看吗?我觉着,可能是我这银面挺突兀的,让人不喜,对我有些排斥。不如你陪我一道带了这傩面,省得别人再不长眼地看过来!”
最后一句,关荇说得咬牙切齿。她对林洛离的美好最是了解不过,也知他又足够的魅力能让一个女人疯狂。
在山上的时候她总觉得没那么在意,可现如今宝贝当着她的面被别人觊觎了,才有了那么点儿后知后觉的占有欲,只想把他藏房里自己赏玩,半分的美也不愿分给别人。
林洛离也早就察觉到不少人望她们这里看,被盯得很不舒服可又管不了别人,只能作罢。然而听到关荇这样说,对刚才那些目光更厌了几分,又很是心疼关荇需要长年累月带着这假面,不知这些年来遭受了多少的冷眼。
心一软,手指抚过她银面下凸起的肉红色伤痕,怜惜道:“何必管她人如何看你。你要是想带,我自然也是愿意陪着你的。”
得了准,关荇心急火燎地把傩面款在他脸上,遮住了他分为惹人注目的艳丽,又细细理好了他鬓侧的发丝拢在一处。
可叹容颜易遮,这通身的风流却难以隔断她人的视线,真要将他全身都裹起来才好。
关荇无奈,自个儿也选了个配套的,凑做一对,牵起他继续前行。
而于林洛离来说,带上这假面,他好像就脱开了原来那层身份,再没有人知道他是晋阳山庄的主君,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关荇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做一对真正的甜蜜妻夫。
他瞧了侧前方的背影一眼,只觉得心也连得更近。
关荇的目光直视向前,也没注意到他的心情。她本就是随性而为,若知道他会在意得这么深,一定不会让他再出现这些劳什子奇怪的心思。被人看了就看了,也不会少块肉。
两人漫无目的的逛了许久,从城南逛到了城北,手心湿乎乎的全悟出了汗还是舍不得分开。
直到林洛离被关荇护着,蹲在地上看摊主捏泥人的时候,肚子里不小心发出了几声咕噜细响。
尴尬至极,还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半分尊严也没了。
关荇挨他挨得极近,听得明白,立刻就笑了声。也不是嘲笑,就是觉得他极为可爱,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人,总有七情六欲要食五谷杂粮。
她也蹲过去,对着面红耳赤的林洛离道:“饿了?”
林洛离懒得理她,要不是她临近晚饭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拉了他出来,他怎么会在外面丢这个人。
“是我的错,和你在一起太开心,连吃饭都忘了。”
关荇见他害羞,边讨好边闹得更厉害,直把对面做泥人的老妇也闹笑了,夸道:“娘子和夫郎的关系真好。”
“那是,”关荇大大方方地搂过林洛离地肩,“天生一对,是不是,夫郎。”
林洛离哪有过这种人前秀恩爱的经历,年纪又这般大了,更显得为老不尊,羞得只想找到缝儿钻进去。
他拍开关荇的手想逃走,又被攥着腕子拽了回去。
“老板,还劳你我俩捏对泥人,我等会儿来拿。”
那摊主笑呵呵道:“娘子可要摘下傩面,让我仔细瞧瞧你与夫郎的面容捏得更逼真些?”
“不了,”关荇拉着林洛离起身,扬笑道,“按着傩面捏就行。”
之后,关荇就带着她饿了肚子的夫郎去吃饭。
林洛离原以为依她得性子怎么着也得找个大酒楼点上十个八个的菜,没想到只在一个人头拥挤的露天馄饨摊上落了座。
对面帮他到茶水的人察觉到他存疑的眼神笑道:“看不上?”
林洛离否认摇头。
“这馄饨摊的阿婆手艺一绝,你尝了保证下次还会缠着我带你来。”
林洛离又摇头。
“我就是没想到你竟肯带我下山。”
“你会跑吗?”关荇不甚在意地问。
林洛离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你又何必问我这个问题。再说你那个宝贝似的侍子还扣我院子里呢,你舍得抛下他自己跑了?”
对面的女人自信又霸道,完完全全将他拿捏了个透,甚至透着一丝有他没他都无所谓的态度,爱惨了她这模样,又气她这样。
“这茶太粗。你先坐着,我到前面去帮你买一碗酒酿,喝着爽口。”
不等他阻拦,关荇就离开了,留他孤零零坐那儿,真就一点也没拘着他。
林洛离撑着下巴叹气,突然有只小手揪住他的衣角轻扯。
一个几岁大的小乞丐花着脸摇着破碗,可怜道:“公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林洛离心善,便拿出关荇扔给他随便买东西的一包银子给她倒了小半。
反正也是赃款。
小乞丐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钱,两眼瞪得老大,双腿一软直接跪下来连声道:“公子大善人!公子大善人!”
林洛离忙拉她起来,笑道:“拿去用吧,可别被人给抢走。”
他抬头看了眼周围,见关荇还没回来,便又取出几颗银子对她道:“你认识凌云山庄在云州的分堂吗?”
小乞丐被那几个银子冲昏了头,看林洛离也像看财神一样,急切地点点头:“过年去讨过赏。”
“好,那你去跟那里找管事的跟她们说,卫夫郎在青峰寨,这些银子也归你了。你跟着我重复一遍。”
“嗯!去凌云山庄的分堂找管事的说卫夫郎在青峰寨!”
“真聪明。”
林洛离满意,刚想摸摸她的头,就被那小乞丐惊慌失措地抢跑了手里的银子。
他一愣,坐直往后一瞧,就见着关荇提着个碗笑眯眯地站他身后。
与初遇时的场景分外相似,也有很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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