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十六年前。
北离京都举办了一场游盟大会, 顾麟乾百无聊赖,隐瞒身份、易容后作为所属北离皇室的神水窟代表出席。
那场游盟大会上,各门派精英为得北离皇室所提供的奖励几出全力交手过招。
顾麟乾在旁边看热闹看的欢喜, 转身去取茶杯时,不经意对上不远处坐席上往这边看来的一个姑娘的目光。对方愣了下,匆忙收回视线。
起初,顾麟乾没在意, 以为只是偶然。
过了会儿,却仍能感觉到从她那边投射而来的目光。顾麟乾不明白她这样看着自己是想做什么。
但他懒得管。
此后五日, 皆是这般。
第六日游盟大会的比试结束后, 顾麟乾拦下了那个总是盯着自己看、却从未主动前来搭话的姑娘。
他问她:“你连着五日都在盯着我看, 原因是什么?”
她脸瞬间红了,羞涩之意溢于言表。她低下头,约摸是因为紧张, 肩膀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抬眸时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浅浅水汽,仿佛一眨眼就要掉下泪珠。
顾麟乾愣住,然后慌了。
“我吓到你了?抱歉抱歉,你别哭……”他立刻后退两步,神情慌乱又有点无奈:“你要掉眼泪,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但她看着他, 却笑了。
她抬起衣袖将尚未掉出眼眶的眼泪擦去。她往前走了一步:“我叫孔嫣。你叫什么?”
顾麟乾盯着她看了会儿, 道:“顾麟乾。”
其实顾麟乾不该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于她, 可那时不知怎么, 还是将那个名字说出了口。
那次后, 两人成为朋友, 顾麟乾得知她是南洲孔家的幼女, 这次游盟大会是随她父亲一起来的。
游盟大会持续了大半个月,除去观看比赛的时间,两人几乎都在一起。
孔嫣第一次来京都,说想四处逛逛,顾麟乾自然相陪。他独身修炼多年,数百年的时光,他的亲人、好友早已离世,兴许都已轮回多次。
他未娶妻,没有直系血脉,如今身边的人是他家族后辈,那些人对他虽说始终恭敬有礼,却多少有几分生疏与畏惧。
眼下身边这位女子不知道他的过去,将他当成朋友一起玩闹,是他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他差点就忘了与友而行是怎么样的感觉。
那时候孔嫣的出现,是他目睹所有亲友离世后的数百年里感觉到的初次愉悦与欣喜轻松。
但游盟大会,结束了。
孔嫣要随她父亲回南洲。
分别前,孔嫣望着他,似是有话要说,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后会有期”。
顾麟乾回了句:“后会有期。”
之后两年,顾麟乾再未见到孔嫣。
她离开的第三年,他派去打听她消息的人回来,说孔家家主给幼女许了门亲事。她要嫁人了。
得此消息后,顾麟乾一人在漆黑的房中坐了一整夜。
屋外的雨也下了一整晚。
天亮时分,他做了个决定。他要去南洲抢人。
房门拉开,却见孔嫣坐在房门旁的石阶上,她环抱着双膝,浑身湿透。听见开门动静抬起头时,顾麟乾看见了她红透的眼眶和布满眼眸的红血丝。
顾麟乾大惊,匆忙着将她抱回房间,用被褥裹住全身。
孔嫣咬着唇,话未出口,眼泪先掉。她伸出寒凉如冰的手紧紧攥住他衣袖,眼睛通红,继而哽咽出声:“顾麟乾,你把我藏起来好不好?”
房内寂静,只有她轻轻哽咽抽泣的声响。
顾麟乾望着她噙满泪的眼眸,点头:“好。”
孔嫣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不想成亲,也不想再回去。她叛离孔家,若被孔家寻到,定要杀她,所以,她请求顾麟乾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在这里的事。
那时候顾麟乾被孔嫣的脆弱与可怜外表迷惑,又沉迷于孔嫣的温柔与明媚灿烂之中,来不及细思其它。他只知道,和孔嫣在一起,他很高兴。那时他是心甘情愿沉溺在她的温柔乡中。
他与她隐居在京都郊外一片山林中。
两年后,孔嫣有孕。
生产时,天生异象,云烟浩渺席卷如波,百鸟盘旋,啼鸣山野。
她诞下一子,天生神相,附神髓,育神心。数千年来,北离大地,仅此一个。
孔嫣欣喜万分,看着怀中婴儿的眼眸里闪烁着强烈的惊喜。那时候,顾麟乾以为她只是高兴。
她说,想让孩子随她姓。
她为他取名:孔悬厌。
之后九年,过得相安无事。孔悬厌在他们身边平安健康长大,因天生神相之故,修炼几无瓶颈,仍是小孩便已达到了其余修炼者二十来年的修为境界。
可第十年,孔嫣病了。
吃了许多药都没效,顾麟乾往她体内输送灵力也不见起色,他不得不离开为她去寻药。
传说,京都往北而上,有座雪山名为覃蒼山,是初代神君飞升之前所住之地,那里生长着各种稀世药草。虽危险重重,他仍只身前往。
在那座雪山上,他结识了一个姑娘,出世脱尘,一尘不染,犹如世上最为神圣的花,光是站在那里便令人觉着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说,她叫曲丹青,是覃蒼山现任山主。
他从曲丹青那里得到了一株可治百病、助长修为的仙草。
孔嫣服下仙草后,身体好转的同时,修为大涨,随即突破瓶颈,进阶元婴。
第十一年,顾麟乾到了渡劫期,需闭关数日固修为做准备。
孔嫣送顾麟乾去闭关后,对孔悬厌的态度忽的变了,她看向他的眼神总是阴沉,若有所思的模样似在打算着什么。
孔悬厌十一岁生辰当日的夜间,孔嫣将孔悬厌带到院中,那时孔悬厌以为她给自己准备了惊喜礼物,满面期待,可她却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尖锥刀,朝着他后背脊骨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犹豫一刺而入。
尖锥刀直直贯穿孔悬厌脊骨。
锋利的尖锥伴随着刺骨冷冽的寒意划破他的血肉,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
“啊—”孔悬厌痛喊出声,响彻山野。
她将他的神髓硬生生从骨头里挖了出来。血肉翻开,红血淋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母亲!好疼啊——!!”
“啊!!!”
孔嫣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她甚至想要将他的神心一并挖出。
父子连心,正闭关的顾麟乾感觉到异常,强行停止修炼破关而出。
赶到时,孔嫣已将孔悬厌的神心自体内取出。
孔悬厌倒在血泊中,胸口衣裳被血浸湿大片,其后是个空荡荡的洞,后背血肉模糊,他面无情绪,睁着眼,眼却却神,也没了气息。
寒风萧瑟,凉意森森。他瘦小身躯倒在她身边,好似被她随意丢弃的垃圾。
孔嫣手握着孔悬厌的心脏,面带微笑望着顾麟乾:“顾大仙人,多谢你这么多年的配合,与我一同孕育了这个数千年一现神相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十一年来悉心照顾,他也得回报些什么,他的神髓与神心,我便收下了。”
这时候顾麟乾才知道,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她亲手构造的骗局。
她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所有的温柔与甜蜜,都不过是为了要借他的身,孕育出个神种。
他是北离皇室唯一一个飞升成仙的,此后数百年仍无人飞升,可北离皇室得紫薇星护佑的光芒数百年来仍未有熄灭之势,天恩循环,他若与人孕育生命,定是天生不凡。
顾麟乾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心狠到如此地步。她的亲生儿子,她居然能下如此狠手!!
顾麟乾强行破出关,又气血上涌,没忍住吐出血来。但即便如此,他仍拼劲全力从孔嫣手中夺回了孔悬厌的神心。
孔嫣不甘他夺回神心,奋力一击致使神心破碎,然后带着孔悬厌的神髓逃走。
孔悬厌身死,心虽有碎裂,却仍在跳动。
神心可育神髓,心活着,孔悬厌便还能活,若他日神心痊愈,便可重归于孔悬厌体内助他重塑神髓。
为此,顾麟乾舍弃一整个地仙境界的修为替孔悬厌重塑完整身躯,又用静心池中初开的一支青莲纳入他灵力后化为心脏,填上他胸口空缺的那部分。
神心被保藏于北离皇室至宝温心莲中,修补碎裂的神心非短期之功,需常年以温和的灵力滋养,不可间断。
三年后,孔悬厌以新的身躯醒来。只是那时,他修为全无,一切修炼得重新开始。连他的性格,也变得与以前不同。他胸口里那颗为延续他生命而跳动的,毕竟只是一支青莲所化,不是真的心脏。
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喜怒哀乐在他这里也没有太大区别,感觉不到温暖与寒冷,分不清具体的好与坏,喜欢与憎恨,快乐或悲伤,他看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极其无趣,无论何事,都提不上兴趣。
顾麟乾需闭关,一是修补神心,二是他先前强行破关,伤了心脉,又在与孔嫣打斗时伤了元气,这三年又耗费大量修为与灵力为孔悬厌重塑身躯,他已精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想其它。
他命人寻到一位早年间结交的修炼者,知他平生最爱酒,便以京都美酒作礼,请他收孔悬厌为徒,带回他的地方好生养着。
而后,孔悬厌十四岁那年,他被一个名唤齐徊闵的老头带离了北离京都,去了一个离京都很远很远的乾元山。
他在乾元山一待,便是七年有余。
而孔嫣,自夺走孔悬厌神髓后,便再也音讯。是死是活,皆不知。
顾麟乾派人前去南洲仔细打探消息,才更为详细的得知,孔嫣不是孔家幼女,当初那个被许亲事的幼女另有其人,而孔嫣只是孔家的一个私生女,连族谱都进不了。
可惜一开始时,顾麟乾只看到眼前的欢愉,没有细究她的过去,盲目的相信了她说的所有话。那是顾麟乾此生做过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极其愚蠢、也令他后悔极深的事。
而那之后,顾麟乾进入皇宫深处结界山洞闭关静修,一入七年,本体从未外出——
如今,结界山洞中。
顾麟乾与孔悬厌对面而立,顾麟乾态度坚决强硬,孔悬厌却也不愿退步。可若真动手,孔悬厌自知自己不会是他对手。
可他不愿曲涟兮离开,也不想她死。她本就是好好活着的,她还小,心中明媚如阳,那些痛苦本就不该由她来承受。
而他,并不介意再承受多一些痛苦。再怎么痛,也不会比当初被亲生母亲挖心钻髓的痛苦来的强。
孔悬厌道:“我并非要毁掉温心莲,我只是想让那里面的东西恢复的慢一些。”
“不行。”
“只需要往里渗入一缕寒冰冻结住……”
“不行!”顾麟乾态度极为坚决。
“……”
孔悬厌抿唇,亦有些不悦。
一时间,洞中气氛忽变得凝重,连空气都好似冻结。唯有水池中仍有些许潺潺水声。
顾麟乾看着孔悬厌,眼神凝重,他的态度很明显,温心莲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破坏。孔悬厌如今能对曲涟兮动情,那便证明温心莲中神心已几近痊愈,只需最后一步,神心便可彻底痊愈,他便能恢复成一个情绪正常的人。
因此,在那之前,顾麟乾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温心莲。即便是孔悬厌本人,也不行!
可孔悬厌却也不像是要让步的样子。
最终顾麟乾无奈叹息一声,又道:“悬厌,我知道你喜欢她,如若我仍在修为鼎盛之期,你想任性我也不拦你,可如今……”
他眉心紧蹙起,面容更是严肃:“我这幅身躯已支撑不了多久,我必须要赶在坐化之前替你彻底补好神心,将它归还于你体内。”
孔悬厌一愣,眼神错愕,继而有些难以置信浮现:“你……”
“不可能,”孔悬厌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的紧握:“你看起来明明很好,不可能要坐化了……你是仙身,怎么会死?你至少要活千年……你得活上千年……”
他眼神闪烁,仍是不信:“你不会死的。”
顾麟乾道:“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是事实。”
“……”
孔悬厌一时心绪翻涌,难以平缓。他望着淡定自若模样说出这番话的顾麟乾,不由紧了紧牙,眼中的不愿相信情绪仍然明显。
“当初那事,我几乎耗尽心神,虽仍活着,可底子却已如枯木腐朽,支撑不了太久。但你,必须活着。”顾麟乾道:“待神心归于你体,神髓重生,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彻底恢复,飞升成神指日可待。”
他伸出手轻按了按孔悬厌肩膀:“悬厌,从小到大,我从没要求过你做任何事,在乾元山的七年,你不想回来,我也没勉强过你。但这次,我请你不要任性,听我的。”
孔悬厌望着他:“那曲涟兮呢?”
“回到覃蒼山,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本就属于那里。”
“若她真回到覃蒼山,她身上的恶情种会消失吗?”
“……不知。”
孔悬厌抿唇,深吸口气:“所以,即便我听你的,曲涟兮也回到覃蒼山,可待他日后与她再见,她要么是忘了我,要么是继续受恶情种折磨,仍无法与我在一起,对吗?”
顾麟乾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并不知晓是否真的会这样。
有关雪楹花灵树一族与覃蒼山的事,从来只在古籍记载之中。当初那些闯入覃蒼山主脉中的人,活着出来的屈指可数,那些人个个老奸巨猾,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时的事。
顾麟乾道:“世事本就难两全。择其一,便得弃其二。”
“她回覃蒼山,起码还能活,若她留下,只会死得更快。有些事,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孔悬厌低下头,眼帘微垂,一时颓废,似是没了力气。
顾麟乾收回手,又道:“好好想想吧。”
“……”
醉仙居。
顾子木与曲涟兮一同从醉仙居出来,她要走时,顾子木笑问:“那柄玉雪剑,你真的不要?”
“不用啦,我有我自己的剑,还有先前在这里认我为主的金藤长月弓,已经足够了。”
顾子木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之后改主意了,可以找我要。”
“谢谢。”曲涟兮朝他挥了下手:“那我先走啦。”
“嗯。”
曲涟兮在外头没见到叶洵,转身往四周看了看,仍不见他身影。
“五师兄?”她试着喊了喊:“五师兄?”
周围无人应答。
曲涟兮抬手摸了下头发,是因为自己跟顾子木在醉仙居内聊的太久,他等不及,所以先自己去附近逛了吗?
曲涟兮仍在附近找了找。
经过一条巷道时,隐约看见个熟悉身影,她有些惊喜,小跑过去:“五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迈进巷道之中,两边墙壁上黑影迅速笼罩,她所见身前叶洵的身影眨眼间消散,待回过神来,她已在一个被黑暗笼罩包围的结界之中,将她与周围正常环境隔绝开。
有低吼声自暗处传来。
随即有一双猩红眼眸显现。一条巨型黒蟒吐着蛇信,睁着猩红之眼直直俯视着她。
她睁大眼,眼眸颤动,满面错愕。这情形……似曾相识。
不过这回,虽有惊讶,却非初次那般不知所措。
她很快回神,额间金印一闪,金藤长月弓随即出现在她手中。她举起长弓,对准身前黒蟒。
大约是因此时无箭在弓上,黒蟒不以为然,又似有一声嗤笑响起。
它张开锐利獠牙,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站于原地,拉开弓,灵力所凝聚化出的灵箭瞬间显露。午后她有练箭,此时手感仍在。
箭脱弦而出,带起一阵冲击之风,至刺入黒蟒巨口中。
“吼——”黒蟒喊叫声起。
曲涟兮脚尖点地,飞身而起,避开黒蟒因吃痛而乱甩的长尾。
而后又拉开弓弦,第二箭射出,直中它七寸之处。
“吼————!!”
黒蟒倒地,随后周围结界消散。它巨大身躯化为粉尘,消散而去,最后留一手指粗大、半臂长的小黑蛇本体落在地。已无气息。
曲涟兮走过去,稍眯了下眼。这东西似乎跟之前在乾元山见到的一样,是被炼制而成的邪祟。
黒蟒轻敌,以为她不堪一击,她得以用金藤长月弓连出两箭皆中要害。否则若正儿八经打起来,肯定免不了一番纠缠。
不过……
京都城外不是有结界吗?这种东西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为什么攻击自己?
仔细想来,先前在乾元山时,那条出现在孔悬厌院中的黒蟒似乎也要攻击自己来着。
曲涟兮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来,便拿出一块手帕,将那小黑蛇包起来直接带走。等回去后问问孔悬厌。
而她离开后,巷道转角幽暗处,有个身影渐渐显露。她自暗处走出,望着曲涟兮迅速跑走的背影,神色更显凝重。
大意了。没想到曲涟兮修为增长不少,她离开乾元山时分明只有一把桃木剑,如今却有认主灵物护身,不过一个来月,她进步倒是挺大。
此次一击不中,之后要再去完成元菡萏交代的事,不太容易。
她抿唇,转身,抬头可见有人立于身前,他手中执剑,剑指向她,眼神沉沉:“敢问沐萤前辈为何会在京都?又为何要对我小师妹动手?”
见是叶洵,沐萤缓了下神,往前走去:“你只需要完成你自己的任务,拿到三形五叶花,其余的,不是你该管的。”
“既然你要来京都,当初为何不与我一同前来?”叶洵嗓音冷冷:“是害怕我影响到您……跟母亲的所谓大计吗?”
沐萤蹙眉,眼里有一丝不悦浮现:“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完成你自己的任务,然后离开京都。”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
“……”
叶洵忽的笑了,嘴角扯起的笑意却满是苦涩。与他……无关?既然无关,又为何要逼他去做那些他本不愿意做的事?
真是好笑。
叶洵收回剑,愤然转身离去。
沐萤皱了皱眉,脸上表情缓了缓,又有些许无奈之意自眼底浮现。
公主府。
清平苑院中,石桌上摆着那条曲涟兮带回来的邪祟小黑蛇,她右手握着树枝,小心翼翼的往它身上戳了戳。大抵是死透了,没有半点反应,她凑过去嗅了嗅,也没有奇怪的味道。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黑蛇。
叶洵匆匆回来。
曲涟兮见他,露出笑来:“五师兄,你回来了。之前你去哪里了,我都没在醉仙居附近看见你。”
叶洵却紧蹙眉头,面色严肃走到她身前抓住她手腕:“小师妹,你回乾元山吧。”
曲涟兮眨了眨眼,困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乾元山?我才来这里没几天呢,师傅说我可以下山半年的。”
叶洵着急,却又说不出原因:“你就先回去,反正过段时间你要再下山,师傅也会允许的。”
曲涟兮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要你回去!”
“……”
曲涟兮看着叶洵,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洵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缓神后,又道:“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就是……希望你可以早点回去。师傅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很想你的。”
“那……过几天吧。”曲涟兮笑了下:“我要等天师监那位覆夭天师出关,有点事要请教他。他会在游盟大会开始前出关,只有几日了。”
“……”叶洵紧抿唇,眼神闪烁未定,他松开曲涟兮的手,低下头,似在思索什么。
曲涟兮小心着询问:“那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洵抬头对上曲涟兮目光,然后摇头:“没有。”
他深吸口气,又转身:“我还有事,我先去忙,你自己玩儿吧。”
而后不等曲涟兮反应,叶洵便毫不犹豫大步离去,像是真有要紧事要忙。
曲涟兮有点茫然,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她撇了撇嘴,又用树枝戳了戳桌上那条小黑蛇。
小黑蛇忽的动了下。
曲涟兮愣住,以为是自己眼花。她接着戳了两下,小黑蛇本已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然后,扭动起来。
曲涟兮没来得及惊呼,它便张着嘴要朝她袭击。
曲涟兮用树杈直接将它按住。它使劲挣扎了几下,没能逃脱。曲涟兮很是惊奇,之前看起来明明是死透了,怎么忽然又活了?
她把它关在一个盒子里锁起来,隐约可以听见它往盒子上撞击的声响。所幸,它目前只是小黑蛇状态,没有变成巨型黒蟒。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后,天色彻底暗下来。
莜娘前来给院中点灯。曲涟兮闲来无事,便帮她一起。
身后有凉风忽过,似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念玉轩……去念玉轩……”
有点凉,有些痒。
曲涟兮一激灵,猛的转头往后看。可身后无人,此时院中只有她与莜娘两人。
曲涟兮伸手拽了拽莜娘衣裳:“莜娘,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莜娘摇头:“没有。”
曲涟兮皱了下眉,似是困惑,她又往院中扫视一圈,确实再无他人在此。
犹豫了下,她又问:“莜娘,念玉轩是哪里?”
闻言,莜娘脸色有一瞬僵硬,眸子里一闪而过诧异,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反问:“曲姑娘,您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去念玉轩……”曲涟兮也觉得有点荒唐:“我都没看见有人在……该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
莜娘沉默了下。她道:“公主府确有一座念玉轩,但那地方只有公主殿下一人可进,其余人禁止入内。”
“那是什么地方?”
莜娘摇头:“不可说。”
然后莜娘走到曲涟兮身边,压低嗓音提醒:“曲姑娘,提醒您一句,千万别去念玉轩,先前九皇子进了念玉轩,被公主殿下痛骂了一顿,差点就动手打他了。再之前,有下人误入,被殿下直接挑断了手筋、脚筋……总之,那是府中禁地。”
曲涟兮闻言,惊讶之余,连连点头。
显然念玉轩中藏着顾柳依的秘密,那种地方,没有顾柳依允许,她不可擅自进去。
莜娘离开后,曲涟兮准备回房休息,刚到门口,那股奇怪的凉风又从身后吹拂而来。
随着风一道而来的,还有那很轻很轻的呼唤:“念玉轩……去念玉轩……”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曲涟兮一愣,脚步不由顿住。她蹙了蹙眉心,双手不由自主攥紧衣角,模样似是纠结与紧张。
她小心着转头过去看,可身后仍是空无一人。院中幽静,唯有些微烛火映照。
她忍不住哆嗦了下,脑袋僵硬着转回来。
这公主府……该不会是……闹鬼吧?!
作者有话说:
生离&死别?(/(°∞°)\)
第42章
屋外时不时有风起, 吹动院中树叶沙沙作响。
随着那风一并而来的,还有那似请求似呼救的幽幽声音。那些声音自方才开始便断断续续出现,像是在请求曲涟兮去他们所言的念玉轩中救他们。
但不久之前莜娘告诉曲涟兮, 念玉轩是公主府禁地,没有顾柳依的允许,谁也不能入内。何况,她只是在这里做客借住的, 不能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府中乱闯。
但那些声音在意识到她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喊声后,便一直缠在曲涟兮身边。
曲涟兮捂着耳朵, 那些却幽幽穿过她捂着耳朵的手仍然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院中似有脚步声起。
曲涟兮一愣, 连忙松开捂耳朵的手, 起身便往屋外跑去。院中正往这边走来的是才从顾麟乾那边回来的孔悬厌。
曲涟兮毫不犹豫奔跑而去,面色郑重停在他身前,下意识便牵起他的手:“四师兄, 你回来了!”
孔悬厌稍有诧异:“怎么了?”
曲涟兮小心翼翼往四周看了看,而后压低些许嗓音道:“四师兄,这公主府好像……闹鬼?从天黑后,就一直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去什么念玉轩念玉轩的……还让我救救他们……这很不正常!”
孔悬厌眉心微蹙,眼中有一瞬讶异后,随即恢复如常。想来是之前所见的那些成团执念。这几日它们一直安分未出现, 但显然, 它们也没有安分太久。
它们想要离开这里, 可公主府内设有防止它们离开的阵法结界。所以, 它们想借助外人之力离开。
孔悬厌问她:“只是听见了声音?”
曲涟兮点头, 如实作答:“嗯, 只听见了声音, 我找了两圈都没看见有人或者别的什么,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念玉轩那边传过来的。”
孔悬厌轻“嗯”了声,又道:“在我搞清楚那些东西有没有危险之前,你不要靠近它们说的那个地方。”
“你要去查?”曲涟兮稍皱了下眉头:“可这里毕竟是柳依姐的公主府,乱逛好像不太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孔悬厌觉得,被关在念玉轩中的那些东西早晚都会跑出来找曲涟兮。它们虽暂时无法离开公主府,可这清平苑,在公主府内。毕竟,曲涟兮是眼下这府中唯一可以听见它们呼喊的人。
孔悬厌虽知晓这公主府种藏着些东西,但那所谓的呼救声,却是从未听到过。
他叮嘱曲涟兮:“你不要主动去找它们。”
曲涟兮乖乖点头:“知道知道,不会的。”
“咚咚——”屋内传来什么东西撞木头的声响。
孔悬厌立即看向曲涟兮房间,瞬时警惕。
曲涟兮才想起来自己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她笑道:“那个,我从外面带回来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何物?”
曲涟兮牵着孔悬厌的手到她房间。让他坐下后,打开了摆在桌上的木盒。
盒中的小黑蛇见盒盖打开,第一反应便是冲出来要咬人。曲涟兮先一步反应,用之前折下的树枝用力将它按下,再次按回盒中。
孔悬厌:“……”
曲涟兮解释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它袭击了,当时它是巨蟒的形态,和之前在乾元山时见到的差不多。所幸它有些轻敌,我用金藤长月弓射中了它口中和七寸之处,它就变回了这样的小蛇。”
孔悬厌猛的望着曲涟兮,紧张又担忧。
曲涟兮又道:“我本来想着把它捡回来给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乾元山见到的一样,当时它都僵硬了,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它死了,结果没过多久它又活了。”
被金藤长月弓连着射中两次,居然还活着。显然,这邪祟的要害并不在嘴里或七寸之处。
见孔悬厌那两眼担忧模样,曲涟兮又笑了笑,说:“你放心,我没事,它都没碰到我。”
孔悬厌蹙眉:“真的?”
“真的。”
孔悬厌这才稍稍松缓了口气。
他转而看向木盒中那条小黑蛇,虽被曲涟兮用树枝强按住,可仍然在挣扎。就方才曲涟兮所言,这东西十有八-九与当初出现在乾元山的是一样的。
只是孔悬厌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京都城外不是设有阵法结界么?
还是说,这邪祟又是用之前进入乾元山时的办法,先以正常的小黑蛇形态悄悄进入,等到操控者指示,而后化为巨型黒蟒袭击目标。
孔悬厌皱起眉头,神情顿凝重。那些人也出现在京都了?
乾元山……
京都……
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找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孔悬厌抬眸看向曲涟兮。
犹记得,先前在乾元山时,那巨型黒蟒弄出动静将自己引开院中后,转而在自己院中袭击了曲涟兮。今日,它又在京都巷中袭击曲涟兮……
孔悬厌问她:“你告诉过别的人,你的真实身份吗?”
曲涟兮一愣,然后摇头。
如若不是顾麟乾认出了她与母亲长得相似的面容,如果不是因为恶情种忽然出现……她其实都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即便有人怀疑她也不会承认。
母亲希望她离开覃蒼山后好好活着,裘婆婆在带她逃命途中以命相保护住了她。自离开覃蒼山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与那里有关的事,在乾元山的这段时间,她更是只字没提。
而前世在乾元山待的那十年,她也未曾与师傅他们说过。乃至最后渡劫失败而死,她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曲涟兮看着孔悬厌,小心询问:“四师兄,你是怀疑,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孔悬厌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我没跟别的人……”
“我父亲说,当初闯入覃蒼山的那批人,仍有几个活在这世上的,他们都见过你母亲的模样,而你又与你母亲生的相似,如若他们当中有谁见过你,自然会联想到你母亲。”
“……”
曲涟兮抿唇,稍低头思索。似乎,是有这个可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孔悬厌有条不紊道:“第一次袭击你只是意外,毕竟当时是在我院中,也许它想在我院中找什么东西,而你挡道了。而今日这次,巷中袭击,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曲涟兮收回压着小黑蛇的树枝,迅速将木盒盖上,然后搬着椅子坐到孔悬厌身边。
孔悬厌想了下,又道:“你想想,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是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曲涟兮眉头拧在一块儿,仔细思索。她全身上下就没几个宝贝,之前在醉仙居得到的金藤长月弓算一个,再有便是……
她下意识抬手抚上脖子上的项链。那是母亲给她的,自她有记忆起她就戴着了。
除此之外,能让那些人感兴趣的大概就是她的身份了。更准确一些来说,是她作为已故的上任覃蒼山山主曲丹青的女儿这个身份。
曲涟兮看向孔悬厌,孔悬厌也正望着她。
曲涟兮抿了抿唇:“我不确定……在来京都之前,除去身份,我身上唯一带着的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我母亲给我的项链。”
她将脖子上的黑珠子吊坠项链取下,递给孔悬厌。
孔悬厌伸手接住。珠子漆黑如墨,握在手中却未感觉到有灵力。他盯着看了会儿,没看出有何不同。
曲涟兮伸出手指,在珠子上轻轻点了点,珠子像是感应到曲涟兮的召唤,忽的发光,而与之相呼应的,还有融在曲涟兮体内的金藤长月弓。
眨眼瞬间,金藤长月弓显现,被握在曲涟兮手中。
孔悬厌错愕。
曲涟兮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其实之前在醉仙居,这金藤长月弓认我为主,也是因为这珠子忽然亮了下,它就直接飞过来认主了,我都是懵的。我想,我能得到这宝贝,应该是我母亲的功劳。”
孔悬厌再次看向在手中发光的珠子。这会儿,他却感受到有充沛的灵力自珠子里溢出,源源不断,极为纯净,没有一丝一毫受到其余之物的沾染。
灵物都喜欢这种纯净的灵力。
孔悬厌将珠子递还给曲涟兮,曲涟兮接过,重新戴回脖子上。她问:“你觉得那些人是因为我的项链才来袭击我的吗?”
“不是。”
孔悬厌认为,那些人是为了曲涟兮这个人来的。他们当中有人认出了曲涟兮的身份,想要借助她的身份、让她带他们再次进入覃蒼山。
显然,上次入覃蒼山,他们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见孔悬厌又皱眉思索,曲涟兮想了想,笑道:“好了,这个话题先不继续了,反正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等之后捋清楚了再说。”
她很干脆转移话题:“你今天去见顾伯父,都聊了些什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她还小心着往他那边凑过去了些,轻嗅了嗅:“也没有喝酒。”
“聊了些陈年旧事。”孔悬厌神色淡然:“他说许久未见,想与我一起吃个饭,我便答应了。”
他再看曲涟兮:“你呢?吃过晚饭了吗?”
曲涟兮笑着点头:“当然。时辰一到,莜娘就把晚饭送过来了,还在旁边看着,想不吃都不行。”
孔悬厌眼神柔和了些。
而后他又道:“以防再有邪祟攻击你的情况,这几日你就在公主府待着,别去外面乱跑。还有,你所说的念玉轩,那里面的东西应该会出来寻你,别轻举妄动。”
曲涟兮一惊,又诧异:“它们会跑出来找我?”
“嗯。”孔悬厌坦然点头:“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公主府内设有阵法结界,它们不会攻击你,也没有能力攻击你。我猜,它们应该是想离开这里,所以才找上你。”
曲涟兮更为不解:“它们想离开,为何要找我?”
“大约是因为,只有你听见了它们的呼唤。它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
曲涟兮撇了撇嘴。好吧。
不过不能攻击自己,找上门来就找上门来吧。它们主动过来,总比自己过去找它们要好。毕竟她不能在公主府乱闯。
孔悬厌悠悠站起身来:“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他拿起桌上装有邪祟小黑蛇的木盒,转身往门口走去。
曲涟兮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孔悬厌一愣,转头看她:“还有事?”
曲涟兮眨了眨眼,然后摇头:“没、没有。”
她默默松开了手。
孔悬厌道:“早点睡,明天见。”
曲涟兮点了点头:“嗯……好。”
她站在原地望着孔悬厌走出自己房间,很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她努了下嘴,忍不住叹息一声。
翌日。
曲涟兮起床后,没在院中看见孔悬厌,去他房间时发觉他盘膝而坐于床上,似是入定静修。
她不便打扰,便蹑手蹑脚走开。
孔悬厌入定修炼的时间远远长于曲涟兮,她一般就一到两个时辰,可孔悬厌入定后一修炼便直到黄昏。
睁眼缓和后,只觉身体轻松。
他起身行至窗边。院中,曲涟兮正在练箭。
练习时她用的是普通弓箭,以免毁坏院中物件。此时,她站稳步子,已拉开弓弦,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黄昏暖色的霞光安静落于她身,朦胧如幻,有些许不真实。
孔悬厌站在窗边,视线直直望着她。他忽的想起顾麟乾与他说的那些话,手上不由用上些力,将一片衣角紧紧攥在指间。
曲涟兮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她自己小小欢呼了下,去取回箭时,转身看见了在窗边的孔悬厌。她愣了愣,而后笑着朝他招手:“四师兄!”
孔悬厌缓了缓神,点头示意。
他走出房间,曲涟兮笑着跑来,在他身前站定脚步,脸上笑意盈盈,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道:“四师兄,你入定的时间好长啊,这眼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孔悬厌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嗯,一起吃。”
“好!”
之后又过了一日。
孔悬厌有关修炼一事要问顾麟乾,与曲涟兮一起吃过午饭后便出门了。
曲涟兮照常在院中练箭。她得赶在游盟大会正式开始前,尽可能做到百发百中。起码,至多只能有半个指甲盖的偏离。
天色暗下来后,风起,吹动烛火摇曳。
那种有点熟悉的森森凉意再次出现在曲涟兮身上。而后,之前因孔悬厌在此而没有出现的声音此时再次出现。
“念玉轩……”
“来念玉轩……”
先前孔悬厌有提醒过,曲涟兮也已有心理准备。她倒是不怕,只是有些好奇。
她定了定神,此刻眼前虽无物,却坦然道:“我只是公主府的客人,不能随便去主人所设禁地。你们要是有事,自己过来说。”
话一出,那些声音忽的静下来。
院中的风也倏忽停了。
曲涟兮小心翼翼往院中看了看,仍不见有人。她抬手挠了下头发,眼神稍许疑惑。
不来吗?
她努了下嘴,转身。而后瞬间错愕。
她不由后退两步,两眼皆是诧异的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的人……不,不能说是人,因为她所看见的,只是个半透明状、且不见双腿的……
灵魂?
是灵魂吗?
曲涟兮不确定。她不知道如何称呼这种存在。
“你是?”那半透明灵魂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面容。
半透明灵魂问声,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清其面容,曲涟兮眼中震惊更甚数倍。
她睁大眼,瞳孔剧烈颤动,似是不可思议,又是极其的难以置信。
那面容与三师兄宋珏出奇的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要说不同,便是这张脸稍显稚嫩青涩些,约摸,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可眉眼间神情,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曲涟兮不由自主抬起手捂住嘴:“三、三师兄?”
那半透明灵魂直直望着她,苍白的嘴唇轻启:“救我……”
曲涟兮眼眸一颤。
“救我……”
第43章
眼前所见, 令曲涟兮满目皆震惊。
她嘴唇轻启,正要言语,耳边忽的传来另外一个急促声音:“宿主!”
曲涟兮一哆嗦, 下意识蹙眉,她侧目瞥了眼,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六九。而再定睛往前去看时,那半透明的灵魂已然不见踪影。
曲涟兮大惊, 连忙过去找寻,可屋子内外都不见其身影, 院中也恢复寻常夜间时的寂静。
不见了……
是被忽然出现的六九给吓到, 所以回去念玉轩了么?
曲涟兮紧抿着唇, 眉头紧蹙。她刚刚应该没有看错……吧?那是三师兄的脸,对吧?
可她想不明白,三师兄明明好好的在乾元山, 这出现在公主府里的与他面容极为相似的那个灵魂……是谁?
六九扑腾着翅膀飞到曲涟兮身边:“宿主,你在找什么?”
曲涟兮缓了下神,悠悠抬头看向六九:“你怎么忽然跑出来了?不是说最近没事,你都不出来了吗?”
恶情种出现后,六九的那个攻略任务就不得不延后。毕竟,恶情种花开三次后,曲涟兮会死, 而目前, 孔悬厌对她的好感度才是“一”。
它并不知晓孔悬厌心脏破损尚未彻底恢复一事, 所以它不明白为何孔悬厌明明对曲涟兮动情, 好感度却如此低。
而为确保曲涟兮能够活着完成这个任务, 它便不在催促两人间的接触, 在他们寻到合适的办法解决恶情种之前, 暂时回到原本的系统状态。或者说,待机。
刚刚,它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就跑出来提醒曲涟兮。但曲涟兮多在意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六九反问曲涟兮:“宿主,你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吗?”
曲涟兮皱眉稍思索了下:“你指的是这个院子里?”
“不,在院外。”六九道:“或者说,在公主府外。”
曲涟兮更为疑惑:“府外?”
她刚刚在意的只有出现在眼前的与三师兄宋珏极为相似的灵魂,并未太多关注外边的情况。何况,清平苑在内院,与府外相距有些远,她也确实没有感觉。
她又问:“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只能感觉到有些奇怪,像是在盯着这里。你这几天要是出门的话,最好小心点。”
曲涟兮耸肩:“我这几天不准备出门。”
据六九所言,再加上之前的事,大概是和先前出现袭击自己的邪祟有关。看来被四师兄说中了,这回那些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
知道外面有危险,她才不要出门去自寻死路。在天师监那位覆夭天师出关前,她都准备老实待在公主府。
而且,她正好还有别的事要做。
曲涟兮抬手将飞在半空中的六九握住,笑吟吟看着它:“六九,既然你都出来了,不如索性帮我个忙呗~”
“……危险吗?”
“不危险,就在府中。”曲涟兮忽然压低些许嗓音:“这公主府内有个念玉轩,你去帮我看看那地方在哪里,还有,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六九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是在这里借住的,不能随便乱来。但你现在只是只百灵鸟,在府中四处飞来飞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
“拜托拜托,帮个忙好不好~”
曲涟兮朝六九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两眼期待注视着它。
六九无奈:“好吧。”
曲涟兮双手合十在胸前:“谢谢六九~”
“不客气,谁让你是我宿主呢。我去了。”
六九说走就走,毫不犹豫振翅而去。
曲涟兮站在院中望着它高飞,而后消失在夜色中。她敛了敛脸上笑意,将手放下,继而飞身上了屋顶,远眺而去府外的方向。
夜色沉沉,暗意汹涌。
有风骤起,寒凉侵袭而来。
曲涟兮立身于屋顶之上,神情稍有严肃。她眯了下眼,盯着公主府的危险的气息么?是在等自己出去?
她收回目光,下了屋顶。转而望向院门所在。她不由皱眉,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四师兄怎么还没回来?是在顾麟乾那边修炼时入定了么?
她在房间等了会儿,没等到孔悬厌回来。但她想,修炼是要紧事,他在他父亲那边多待会儿也是正常的。等他修炼结束他会回来的。
不过这会儿尚早,她也未有困意,想了想后,便拿过桃木剑去院中练剑。练的是之前师傅齐徊闵给她的沧澜剑诀。
此剑诀境界共分七层,越往上越难。如今曲涟兮在第三层,在即将突破第四层的境界边缘徘徊。
她有所修静心诀加持,又有以前的经验,剑诀修习速度很快。若是寻个安静之处多加静心专注修炼,也许还会更快。
曲涟兮手执桃木剑,于院中空旷处练剑。沧澜剑诀的每招每式她都熟练,练起来十分熟悉。
她以一剑剑意破夜风,抬手挥斩落叶。桃木无锋,却胜却利刃,叶自剑缘而下,自分两半,从剑两侧缓缓飘落。
约摸半个时辰后,六九匆匆忙忙飞回,它像是受到惊吓般直直奔来,眼看就要冲向院中曲涟兮的脸,却被先一步反应的曲涟兮伸手给抓住。
六九僵硬着挥了下翅膀,然后脑袋耷拉下,似是受惊吓不轻。
曲涟兮不解:“六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鬼了?”
“……呸呸呸!”六九回过神来,挣扎了两下翅膀,曲涟兮顺势将它放开。
它重新扑腾回半空中飞着。
曲涟兮问:“你找到念玉轩了?”
“我亲自出马,当然找到了!但是……”六九话锋一转,再开口前忍不住哆嗦了下:“别听‘念玉轩’几个字好听,那地方真是邪门,阴森森的!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曲涟兮答:“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那还需要六九帮忙去打探吗?
六九一脸惊恐:“那里面是一片坟地啊!我的天,居然有人把坟墓挖在自己住的府邸里,这也太诡异了吧!而且那墓碑上刻着的人,全都姓宋!太诡异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曲涟兮:“……”
她脸上表情僵住,什么东西?念玉轩内是一片坟地?坟墓中所埋葬的人全都姓宋?
曲涟兮忽的想起什么:“有没有叫宋珏的?”
“不仅有,而且还在正中央位置!跟你那位乾元山的三师兄宋珏同名同姓!”
曲涟兮瞬间睁大眼:“那……”
六九打断曲涟兮原本要说的话,激动着又道:“而且更为诡异的是,你知道他旁边那座墓上刻着谁的名字吗?顾柳依!就是这座公主府的主人,此刻就在你三师兄身边的那位顾柳依!”
“……”
“怎么会有人给还活着的自己立碑啊?太晦气了吧?而且还是立在自己府中!好诡异!!”
“…………”
曲涟兮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因为六九的话令她太过震惊,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消化好,所以说不出话来。
她一面思索,眉头不由自主随之蹙起,她犹豫片刻,问:“还有别的吗?”
六九震惊:“这还不够吗?那地方过于诡异,而且周围有东西护着,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在那东西发现之前就先出来了。你要是想要细节,你自己去吧。”
曲涟兮挑眉:“你怕什么?你不是不会死掉的灵体吗?”
“……这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我拒绝二次配合。”
“切,小气。”
“我撤了,你自己悠着点吧。不过我劝你还是等你四师兄回来后让他跟你一起去,毕竟,你现在还是很弱的。”
“……”
话说完,六九就真的消失了。
曲涟兮无奈,她撇了撇嘴,行吧,好歹她算是知道那念玉轩里有些什么了。虽然暂时还不是特别确定。
眼见为实,她还是得亲自看看为好。毕竟六九那慌张模样,想来也没有仔细查看。
不过……坟地……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下巴,眉头紧锁,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念玉轩中真的是坟地吗?可……三师兄和柳依姐明明都还活着,为什么会有他们两个的墓碑?!
忽有风起,凉意直面而来。
曲涟兮忍不住抖了下肩,一激灵。她使劲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摩挲着胳膊先回了房间。
这事有古怪,还是等四师兄回来后和他商议再做决定。
原本,曲涟兮是这么打算的。但有时,事情并非皆能如愿。
夜深子时后,曲涟兮躺在床上,才有了点零星睡意,耳边忽有声音在呼唤:“念玉轩……救我……救救我们……”
曲涟兮猛的惊醒,睡意顿无。
她坐起身,一个多时辰前见到的那个有着与三师兄宋珏极为相似面容的半透明灵魂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盯着他看,他也直直望着她。四目相对,却极其安静。
曲涟兮无奈,叹气后先出声:“你……只会说那两句话吗?除了‘念玉轩’和‘救我’这两句,还会说别的吗?”
那灵魂似是愣了愣,而后道:“离开……”
“离开?”曲涟兮稍许蹙眉:“你的意思是,你想离开公主府?”
他点了点头。
曲涟兮沉思片刻,又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点头。
曲涟兮调整姿势,盘膝而坐:“你是谁?”
“宋……珏……”
“你真的是宋珏?”
“十六岁……”
“啊?”
“我是……十六岁……的……宋珏……”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神比方才更显困惑。什么叫做,他是十六岁的宋珏?
“我是……执念……”
曲涟兮安静注视着他。她忽然意识到,他说话的语速极慢,每次都只能说出几个字,不能着急问话,可能她疑惑的就在他话语的后半截,得等他慢慢全部说完。
他看着曲涟兮,一字一字慢慢出声:“顾柳依……的……执念……”
“我们……都是……”
“她……对过往……的……执念……”
曲涟兮整理了下他的话。他说,他们都是顾柳依对过往的执念。
如果他们是由顾柳依对过往的执念所化而来,那他们就不是游荡在世间的鬼魂,虽可见缥缈身影,却是虚幻。
曲涟兮还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你们是执念,那念玉轩里那片坟地是什么?”
“宋家人……的……衣冠冢……”
“衣冠冢?”
“宋家人……都死了……但……没有……找到全尸……所以……立下……衣冠冢……”
“……”
曲涟兮忽想起在乾元山后山时,三师兄曾跟她说过,他家人都离世的事。但具体缘由未说,那时候气氛与话题都有点尴尬,也没好意思细问。
之后不久,顾柳依带人找上乾元山时对三师兄的态度,显然以为他是早就死了。但她未曾提起她以为宋珏死去的那些年里她是怎样度过的,单单以“守寡”二字带过。
可她记得三师兄说过,他并未娶亲。
既然未曾娶亲,何来“守寡”二字?
听完他说的话,曲涟兮不仅没觉得问题得到回答,反倒是心中疑惑越来越多,困惑之处一个接着一个。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而且,他们如若真的都是顾柳依的执念,那即便她到了念玉轩,也救不了他们。顾柳依的执念,只能让顾柳依放下执念方可让他们解脱。
曲涟兮眉心紧蹙,似有为难:“这件事,我好像帮不了你们。”
他定定看着曲涟兮:“没时间了……”
曲涟兮不解。
“太久了……”
“顾柳依……会死……”
曲涟兮眉头皱的更紧,一头雾水。他讲话断断续续的,真是……难猜!
“救我们……”
“就是……”
“救……顾柳依……”
“快没……时间了……”
断续话语后,他身影接近透明,屋外风一吹,便直接消失了。
曲涟兮错愕,连忙从床上起身去了院外。可院中也不见其身影。
她看着院中暗沉之色,嘴唇紧抿,脑中回响着刚刚的话。救他们就是在救顾柳依……?快没时间了?
何意?
世人皆有执念,不过分大小。执念所生,人之常情。如今顾柳依在乾元山与三师兄好好的,为何需要救她?
是那些执念有问题?还是顾柳依有问题?
想不通。
曲涟兮抬手拍了拍脑袋,又敲了敲。脑中仍然无结果。
院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曲涟兮一愣,顿时惊喜,毫不犹豫小跑过去:“四师兄,你回来啦!”
可待看清自院门而入的人时,她脸上笑意瞬间变成疑惑。
眼前所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看装扮,也不是公主府中的下人。
曲涟兮立刻警惕起来,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你是谁?”
沐萤自夜色里缓步行出,在与曲涟兮有五步距离之处停下。她抬眸看曲涟兮,而后露出个笑来。
她打了个响指,身后暗处一条巨型黑蟒瞬间涌现,睁着一双猩红眼眸、吐着蛇信、虎视眈眈盯着曲涟兮。
那种熟悉的威慑感再次出现。
曲涟兮神色凝重,心中却不免腹诽几句:又来?我不喜欢蛇啊!怎么总是来蛇!还有,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怎么带着这蛇进来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沐萤悠悠启唇:“曲姑娘,初次见面,我是沐萤。你若是愿意配合,乖乖跟我走的话,我们可以不动手,以免伤及无辜。”
曲涟兮问:“我要是不配合的话,你就要在这里跟我动手吗?这里可是公主府。”
“说起来惭愧,”沐萤笑着:“其实我不是人,这里是不是公主府,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人类的规矩,我并不在乎。”
她转而又道:“谁让你总是待在府中不出去,不能暗中偷袭,我只能亲自前来。没办法啊。”
“……”曲涟兮无奈,这种话,说的还真是理直气壮。
话语间,从她身后又有数条胳膊粗的黑蛇爬出,纷纷往前挪去。短暂片刻间,曲涟兮便被那些蛇包围。
曲涟兮现在确信方才六九所言府外有危险是真的。但显然,她不出府也避免不了危险的靠近,谁能想得到那危险来自于“妖”呢。
寻常人不敢来公主府,但妖,不在意这些。
曲涟兮也朝她露出个笑来:“你不要再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沐萤挑眉:“是吗?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曲涟兮眯了下眼,气沉丹田,然后深深吸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大喊:
“四师兄,救命啊!!”
“有妖怪!!!”
沐萤:“……”
第44章
夜风翻涌, 寒意席卷而来。乌云密布,将月与星辰皆掩盖。
大声呼喊间,曲涟兮果断后退半步, 飞身一跃上了屋顶,金藤长月弓随即握于手中。
弓弦已开,灵力所凝聚之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
而后一箭射出, 箭身刺入沐萤身前半步之距。灵箭周身有光瞬闪,带起的波动吹拂而过沐萤衣袂。
沐萤挑了下眉。她站于院中, 仰头望着不慌不忙、已做好应对的曲涟兮, 她带着笑的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但也仅是一瞬间, 而后便消失不见。她抬手,周围蛇群聚集,缓缓凝聚成了另外三条巨型黑蟒。
此时院中, 四条巨型黑蟒立身于其间,吐着蛇信、虎视眈眈望着曲涟兮。
曲涟兮心下一惊,还能这样!
沐萤再次启唇:“曲姑娘,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愿伤你,希望你不要做无谓挣扎,乖乖跟我走, 对大家都好。”
“是吗?”曲涟兮挑眉:“那我冒昧问一句, 是谁让你来带我走的?”
“等你见到了, 你会知道的。”
“那可不行。不提前告知, 我便不知晓那人是谁, 那就请恕我无法配合。”
沐萤眯了下眼:“既如此, 曲姑娘, 那就别怪我失礼了。”
“请赐教。”
沐萤笑“哼”一声,似是觉得有趣。而后她衣袖一挥,她左侧那两条黑蟒迅速朝曲涟兮所在袭击而出。
曲涟兮手中灵箭随即射出,今日黑蟒灵活度更甚之前,那只箭,它们皆避开。
曲涟兮一面闪避黑蟒的攻击,一边拉弓射箭反击。可黑蟒两面夹击,配合无间,不像先前那般能够轻易对付。
她缓息口气,运气调灵,掌中灵力涌现,放置在房中的桃木剑得她召唤后迅速飞出,自黑蟒身后一剑刺去。
眼看那剑要击中黑蟒,本在沐萤身侧的另一条黑蟒忽的腾起,张开巨口将桃木剑咬住。
“咔哒”一声,桃木剑剑身被黑蟒尖牙咬碎,剑身断裂成两截,而后甩在地上。
曲涟兮眯了下眼。
沐萤轻笑摇头:“可惜,这要是一把上品灵剑,我这宝贝可咬不住它。曲姑娘如此身份,竟用不起灵剑?”
“身份?”曲涟兮笑:“我不过是乾元山青崖道人的一个小小徒弟,哪有什么身份。前辈想必是认错人了。”
沐萤也笑着:“那是不可能的。”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抬眸间,眼中红光瞬闪,她身边四条黑蟒像是得到指令,悉数出动,毫不犹豫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不是它们对手,沐萤修为也远在她之上,继续正面应对不是办法,她很快就会筋疲力尽。
先退,再守。才是应对之策。
她毫不犹豫飞身后退,拉开与它们之间的距离。她低头瞥了眼已熄灭去所有烛火的公主府其余院落,方才那些动静,那些人就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眯了下眼,心生疑惑,但此时却不是思虑这事的时候。
沐萤飞身而起,立于一条黑蟒头顶,朝曲涟兮逃离之处追去。
曲涟兮在公主府各处屋顶跳跃,沐萤领着黑蟒紧随其后。但她并未在此时离开公主府。
这个叫沐萤的妖敢直接闯入公主府,府外想必还有后援,她这时候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六九!”曲涟兮呼喊:“念玉轩往哪边走?”
她眼前迅速出现一道淡淡的光线,为她指引方向。
曲涟兮道了句谢,加快速度往那边跑去。她记得六九说念玉轩那边有东西护着,既然公主府中没有别的人帮忙,那她就只能擅闯念玉轩了。
柳依姐,实在抱歉,此番擅闯实属无奈之举,待之后脱离危险,定跟你当面道歉!
她至念玉轩前跳下。
门口,似乎与寻常院落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院门紧闭,夜色遮掩下,不见一丝一毫院中景象。
她犹豫瞬间,身后沐萤已追赶而来。她咬牙,往前走去,伸手推开身前那扇门,进去后迅速合上,再往里跑去。
沐萤从黑蟒上跃下。她望着那扇看似寻常的院门,轻眯了下眼,她往前走了两步,门口所设阵法却在感应到她身上妖气时启动,开始防御。
沐萤被迫后退而去。
她有些许疑惑,而后拿出她用来掩盖气息的珠子。可那珠子不知何时已裂开几条细纹,她身上的妖气微微往外渗出,那点妖气虽不强烈,但仍被这阵法察觉到。
想来,设下这阵法之人,修为在她之上。
沐萤皱眉,随即将珠子紧握在手中。是曲涟兮朝自己射出、却并未射中的那一箭。
臭丫头,还挺精。
可今日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若等明日孔悬厌回来,亦或者其余人知晓公主府中有妖出没,皇帝定会派人前来布防,届时她再想要动曲涟兮,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今日必须得手。
既然没办法从正面突破,那就……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悠悠往后退去,与她的四条黑蟒悉数消失在漆黑夜色里。
此时,念玉轩内。
曲涟兮往里跑出一大段路,回头见无人追来时才稍稍放慢脚步。她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着。
待气息稍稳后,她抬头,才看清此时院中景象。
如六九所言,放眼而去,院中四处,皆是坟墓。凉意席卷的夜里,如此近距离所见此番景象,觉阴森渗人,又觉诡异非常。
此处除她,再无他人。
她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不安的心跳。
风起,寒意扑面而来,好似要穿过皮肤直直刺入骨髓。
曲涟兮定定站在原地,这会儿才觉得慌乱。她深呼吸两下后,使劲眨了眨眼定神,继而小心翼翼往周围看了看,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她视线往所经两侧墓碑上看去,上面所刻的名字,皆是姓“宋”。
她心跳加快,有些不安,紧张赫然。
她继续往前走去,在院中坟地的正中央,她看见了六九所说的两块紧挨在一起的墓碑。
左边那块,刻着宋珏名字——先夫宋珏之墓。
“宋珏”二字上有些许磨损与模糊,像是被人时常抚摸而致。
右边那块,刻着顾柳依的名字——妻顾氏柳依之墓。
曲涟兮面色震惊,眼眸剧烈颤动,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谁?!”有人自她身后幽幽出声,清脆、却带着几分质问之意的姑娘嗓音。
曲涟兮本就慌乱,被这声音一吓,忍不住一哆嗦。
她僵硬着转身。而后眼前所见,是半透明状的灵魂……不,是化有形态的执念。
但这时见到的,是十五六岁模样的……顾柳依。
曲涟兮震惊更甚。
随后,先前所见那十五六岁青涩模样的宋珏缓缓出现,安静立于她身旁。
他在左,她在右。站位与墓碑相同。
之后短暂片刻,院中墓碑旁皆有半透明形态之人显现。
曲涟兮莫名觉得有些腿软,身体好像一瞬间僵硬住,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虽然知晓他们是执念,可眼前这场景怎么看都觉得是骤然出现在坟地的一堆鬼魂……
阴森,且诡异。
曲涟兮忽然觉得顾柳依将此处设为公主府禁地不是没有道理,寻常人要是看见这画面,怕是会被直接吓晕。
“那个,我……”
她一出声,周围所有执念形态瞬间转头看向她。压抑、可怖之感瞬时将她包围。
曲涟兮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再看,身上鸡皮疙瘩却都起来。
“宋珏”悠悠往前飘来,安静立于她身前。他没有实体,触碰不到曲涟兮。
他张了张嘴:“你来……救我们……了吗?”
曲涟兮半眯起眼眸,见是宋珏的面容,才稍微松缓了口气,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
她抿唇:“那什么……”
所有人……不,所有执念瞬间盯着她看。
曲涟兮想开口,但又不太敢。
她深吸口气,挣扎着僵硬的手臂微微抬起,而后挡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她才怯怯开口:“那什么,你们一定要这样阴森森的看着我吗?我……害怕。”
“宋珏”又道:“他们……不明白……”
“你……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曲涟兮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被妖怪追杀逃进来的。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们,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
据曲涟兮所知,执念是没有具体形态的,像他们这种不仅能跑、还能说话的,更是从未见过。
曲涟兮又说:“一般而言,要救执念,得要执念所生之人自己放下才可以。我不是那个人。”
“宋珏”道:”把她……找回来……”
“她离开……太久了……”
“阵心……在这里……太久了……她会死……”
一如既往的,曲涟兮难以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尤其是在她并不知晓顾柳依的过去的前提下。
什么阵心?
什么离开太久了?
为什么顾柳依会死?
曲涟兮依旧捂着眼睛:“我现在脑子很乱,不是很明白你的话,而且她现在明明活得好好的。不过,这样吧,等过几天我回乾元山去,我就请她回来一趟,好不好?”
“宋珏”想了想,点头:“好……”
他牵起身边“顾柳依”的手,直接从曲涟兮的身体穿过,而后回归至墓中。
其余执念形态,随后悉数归于墓中。
院中,瞬间恢复寂静。静得不太正常,静得尤其诡异。
曲涟兮小心翼翼打开点指缝,从指缝往外看去。他们已经消失,眼前,只有墓碑。
她这才放下胳膊。
只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尚未来得及松懈,地面却开始震动。
曲涟兮顿觉不安,可方才被吓到后尚未缓和好的身体此刻却有僵硬,她挣扎着使劲,努力跑出几步,身后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巨洞,周围墓碑随即陷落,棺木显现出。
四条黑蟒自地底猛然钻出,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睁大眼,两眼皆是错愕震惊。
不、是、吧!!
这、也、行?!
第45章
曲涟兮被沐萤抓了。
为了防止她逃跑, 沐萤用能够压制灵力的绳索将曲涟兮的双手紧紧绑住,然后借着夜色遮掩,带她出了京都城。
沐萤牵着绑住曲涟兮双手的绳走在前面, 曲涟兮被迫跟在后边。两人行走在林间,晚风萧瑟,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有几声夜莺的啼鸣倏忽响起, 令人不寒而栗。
曲涟兮环顾了下四周,皆是草木, 除她们外似乎并无他人。
她试着挣扎了下捆住双手手腕的绳索, 却是徒劳。她无法调动体内灵力, 双手又被束缚,再加之她本身也不是沐萤的对手。逃,是不太可能的。
只是她不明白, 大半夜的沐萤将她带出京都、又跑来这样一处幽森静谧的林中做什么。而且,沐萤操控的那几条黑蟒将念玉轩弄的一团糟,那院中地面塌陷,墓碑都被破坏,似乎棺木都被翻出……柳依姐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曲涟兮觉得罪过。早知道沐萤会带着黑蟒从地底翻出,她就不往念玉轩跑了。
另外,曲涟兮心中还有个疑惑, 沐萤带着黑蟒袭击自己时弄出的动静应该不小, 为何公主府内众人仿佛都没听见一般?仔细回想, 好像她住在公主府这段时间, 除去天黑左右时分莜娘会来给清平苑院中点烛, 其余时候, 倒是不见府中有他人随意走动。
似乎, 天色暗下来后,除去侧门有个守门小厮,府中其余各人都心照不宣回各自房间歇息。
然后曲涟兮又想,公主府中念玉轩内是宋家人衣冠冢一事,府中人未必不知晓。只是那地方毕竟是顾柳依所设禁地,他们即便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可府中毕竟有那么个诡异之地,他们夜间不敢外出似也是情理之中。
又或者,是先前顾柳依有所交代,不许他们夜间随意走动。
曲涟兮稍稍低垂着脑袋,脑中思索,表明沉默安静。
沐萤往后瞥了眼,见曲涟兮这般老实,竟真的乖乖跟着自己往林子里走,倒是有点意外。
沐萤淡淡出声:“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曲涟兮愣了愣,从思绪中回过神。她抬头看向沐萤,面有些许诧异:“你是在跟我说话?”
“这里还有别人?”沐萤眯了下眼:“你不害怕?”
曲涟兮笑着耸了下肩:“我看前辈你好像也没有要取我性命的意思,所以,暂时不怎么害怕。”
沐萤轻“哼”一声:“你倒是心大。”
“不过前辈,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里啊?这里离京都很远了吧。”
“当然是找个别人寻不到你的地方暂时将你藏起来。”沐萤牵着绳子继续往前走:“我的任务只是把你抓到,然后等着人来带你走,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你要把我交给谁?”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好吧。”
沐萤不说,曲涟兮也懒得追问,反正再怎么问她也不会告诉自己。
曲涟兮稍仰头看了眼天。原本被乌云遮盖的月亮已悄悄露出面来,些许浅银色的光辉安静洒向大地。
她不由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四师兄这个时辰回公主府了没?要是公主府府中人晚间真的都不出门,四师兄这时又还没回,那自己被抓的事岂不是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被知晓?
唉……
“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沐萤往她那边瞥了眼。
曲涟兮说:“我饿了。”
沐萤:“……”
曲涟兮抬头望向沐萤:“前辈,山里应该有野鸡,我们能不能顺便抓只野鸡烤着吃啊?”
沐萤嘴角抽了抽:“你是被抓的人质,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可是我饿了。”
“……”
树林深处一件茅草屋前。
曲涟兮在生火,但双手仍被绑着,只是稍微有了点活动的余地。沐萤拎着两只野鸡从林子里回来,见曲涟兮没跑,反而已经将火生起,眼神更觉诧异。
她方才去抓野鸡,直接把曲涟兮丢在这里,本以为她想吃烤鸡只是借口,会趁自己不在这里的时候逃跑。但显然,自己猜错了。
沐萤走过去时,曲涟兮盯着她手里的野鸡,眼睛放光:“好肥的野鸡!”
沐萤挑眉:“你不是树吗?还吃肉?”
曲涟兮一愣,然后耸肩:“我现在还不是树呢,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虽有化灵的征兆,但在那征兆之后,她身体与之前并无差别。说是树吧,似乎也不算是,反正像之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
沐萤杀鸡,然后曲涟兮负责处理。
之后用树枝串起,挂在火堆上开始烤。
沐萤与曲涟兮绕着火堆坐,面正对。火堆内火舌跳动,暖意袭来,火红的光将两人面容映衬的皆有些不太真实。
此时安静却被火光照暖的氛围,她们看起来不太像是敌人。
曲涟兮眨了下眼,用树枝小心翼翼拨弄着火下已被燃烧殆尽的木柴灰。她盯着被火焰吞噬着正燃烧的木柴,轻轻出声:“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概明天会到。”
“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沐萤一手托腮,悠悠抬起头看向曲涟兮那边:“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装蒜?你真的不知道是谁要抓你吗?”
曲涟兮露出个无害的笑容,然后耸了下肩。那好像在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曲丹青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从外面打开覃蒼山主脉结界的人,谁想要进覃蒼山,谁就是想要抓你的人。你能想到多少个那样的人?”
不知是曲涟兮心中情绪涌动,还是火光映照下,她眼中的光闪烁不定,似是讶异,又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她望着沐萤,沐萤也直直看着她,一点儿不打算避开她视线。
曲涟兮眨了下眼,率先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身前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她抿唇:“他们为什么又要进覃蒼山?那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山上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雪。”
曲涟兮又用很轻的声音嘟囔了句:“我自己都不想回去……”
沐萤淡淡应答:“谁知道呢。他们大概是觉得活的够久了,想去找死。”
“……”
曲涟兮看着她:“你好像不想去覃蒼山。”
“那种地方,我一个妖,跑去做什么?找死吗?”
“……”曲涟兮撇了撇嘴:“既然你不去,你干嘛要费心思抓我?难不成你是为了你那些想进覃蒼山的同族?”
“并不是。”沐萤放下手,双手搭在膝上:“我抓你,只是因为我的内丹被一个卑鄙无耻的女人抢走了,她说抓到你,用你做交换,可以把我的内丹还给我。”
“……”
“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妈-的,那个丑八怪,居然骗我!还抢了我的内丹!!还威胁我给她办事!!!”沐萤愤然,猛的一跺脚,惊起尘埃阵阵,同时带起的波动差点将火熄灭。
曲涟兮抬手捂着口鼻挡灰尘:“前辈,你冷静点,还在烤鸡呢,别把灰尘弄上去了。”
沐萤忽的站起身,一脚将旁边半身大小的岩石踹飞出去。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而后又有树断裂后倒地的声响传来。
曲涟兮:“……”
曲涟兮想出声劝慰两句,可沐萤却好似被这事火气上涌冲了头,将旁边所有的石头都踹飞出去。
夜色里,一声接着一声的沉闷声响在林中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女子的愤然咒骂声。
曲涟兮默默拿过一只已经烤好的野鸡开始吃。一边摇头感慨着这位前辈好像有点惨,一边张大嘴咬下烤鸡肉。
嗯,味道还行,要是再有点调料加味就更好了。
沐萤发泄完后,曲涟兮已经吃饱,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而后打了个饱嗝:“嗝~”
沐萤:“……”
曲涟兮笑了下:“我吃饱了,谢谢前辈的烤鸡。”
沐萤眯了下眼,深吸口气,平缓稍许情绪,道:“吃饱了就早点休息吧。那个丑八怪明天会来见你。”
火堆的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时,已过寅时。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际,风甚凉,天边有丝丝浅色光亮。
曲涟兮抱着双膝坐在茅草屋前,呆呆的眺望向远方。
盛夏时节,天亮的早。很快,远处天际便有淡淡暖金色的光自云后显现。霞光乍泄万丈,一眼似惊鸿。
曲涟兮眯了下眼,眼眸微微闪烁着,她脸上情绪缓和,露出浅浅笑来。带着几分笑意的清澈眼里清楚显映着眼前所见的日出。
真美。
好像很少有像这般安静等着看日出的时候。
沐萤从茅草屋内缓缓走出,打着哈欠、悠悠伸了个懒腰。而后她一手叉腰站在曲涟兮身边,望向远处:“他们来了。”
曲涟兮眨了眨眼:“这么快?日出还没看完呢。”
沐萤挑眉:“你担心的只是日出没看完,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全吗?”
曲涟兮抬头看她。
沐萤稍低下头,对上她视线:“你该不会觉得,那个丑八怪跟我一样好说话吧?”
“你口中的‘丑八怪’也是妖?”
“不,她是人。”沐萤缓了口气:“但往往,人比妖,更可怕。人心险恶,神鬼难测。”
曲涟兮笑了下。
沐萤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捶了下:“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臭丫头。”
曲涟兮微微吃痛,却仍带着笑。
约摸两盏茶功夫后,曲涟兮看见有人从林间小路朝这边走来。起初还只是模糊的几个身影,但待他们走近些,她便看清楚了来者。
然后,曲涟兮脸上的笑僵硬住,真的笑不出来了。
迎面朝她走来的,一个很熟的面孔,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还有后边几个没见过的侍女打扮的人。
曲涟兮眼神直直看着那个很熟的人,第一眼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诧异与疑惑。然后现在,心情复杂,有点生气,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五师兄?”曲涟兮嗓音里夹杂着震惊与困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洵站在元菡萏身侧,紧紧握着拳头,表情似是隐忍,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曲涟兮。
沐萤看了曲涟兮一眼,笑着问她:“还笑得出来吗?”
曲涟兮:“……”
元菡萏盯着曲涟兮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是惊喜笑意,脸上是欣喜。她往前迈出两步,似是要去触碰曲涟兮。
沐萤抢先一步挡在曲涟兮身前,然后朝元菡萏伸出手:“曲涟兮已经在这里了,我的内丹呢?”
元菡萏顿住脚步,笑道:“沐萤前辈何须如此着急,你的内丹,我会派人送还给你的。”
“现在就给我。”
“你的内丹我并未带在身上。”
沐萤忽的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你让我把曲涟兮抓来这里等你,但你现在却没有带我的内丹前来,是吗?”
她打了个响指,束缚曲涟兮双手的压制绳索瞬间松开。
曲涟兮一愣,立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腕。
元菡萏有一瞬慌张:“你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放了她吧?”
叶洵也抬起头来,面色有些紧张,视线不自觉往曲涟兮那边看去。
曲涟兮正好看向他,神情略有凝重。
叶洵抿了抿唇,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更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眼下这情况。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沐萤道:“要么,你现在把我的内丹交出来,要么,我把这臭丫头送回京都。你自己选。”
元菡萏眯了下眼:“沐萤前辈,可别忘了,你的内丹还在我手里,你这样威胁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会不适合吗?”沐萤笑着:“你不是没把我的内丹带在身上吗?你现在难道能用内丹威胁我?还是说,你其实带了,但是不准备还给我。想利用我再为你做一些别的事情,是吗?”
“……”
“我说过了,只给你办一件事。这事我已完成。现在,你可以选择把我的内丹还给我,或者,我在这里跟你们同归于尽。”
“……你!”
“哦,对了,”沐萤忽然笑了下,又道:“其实我猜到你可能不准备把内丹还我,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我带曲涟兮来这里的事,我告诉顾麟乾了。虽然那糟老头子现在半死不活的,但毕竟这臭丫头是他儿媳妇,不可能不管。”
元菡萏睁大眼,满眼难以置信:“沐萤,你疯了!”
沐萤悠悠启唇:“人来了吗?”
话音一落,周遭树林暗处,同时涌出装扮相同的身影来。数量不少,将他们围在中间。
而后,茅草屋上,有人踏屋顶而来,手执一柄巨剑,轰然落地。
来者,是一袭黑袍,戴修罗獠牙面具的高大男子。腰间所佩,是神水窟令牌。
元菡萏与叶洵满脸震惊,连曲涟兮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沐萤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血桐,神水窟大弟子。”
元菡萏身边侍女悉数拔出剑来,护在元菡萏身前。
叶洵一时错愕慌神,倒是没反应。
曲涟兮看着他:“五师兄,快过来!”
元菡萏立刻抬手按住他肩膀:“叶洵,别忘了,你是我儿子!你注定跟她不会是一路人!”
叶洵紧抿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
曲涟兮:“……”
沐萤望着叶洵,稍眯了下眼:“小孩儿,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做错了选择。”
元菡萏咬牙,用力死死按着叶洵肩膀:“叶洵,我是你母亲,你必须跟我站在一边!你若背弃我,便是大不孝!!”
叶洵站着未动,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元菡萏皱眉,闷哼一声,而后拿出一枚闪着光的珠子。那是沐萤的内丹。
沐萤愤然:“我就知道!”
元菡萏道:“沐萤,让我们离开,否则,我直接捏碎你的内丹,要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可以。先把内丹还给我。”
“先让我们离开!”
“不行。”沐萤拒绝的毫不留情:“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若先让你离开,我的内丹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先把内丹还我,我可以看在小孩儿的面子上,让你们离开。你会言而无信,我不信你。但我会说到做到。”
“……”
元菡萏满眼怒意,瞪了沐萤一眼,又极其不甘心的看向曲涟兮。眼看就要将曲涟兮抓到手了,离进入覃蒼山只差最后一步了!该死的沐萤!!
她一脸愤怒将内丹用力甩回给沐萤,而后拽着叶洵飞身离去。
她丢下一句:“沐萤,你等着,你会后悔你今日做出的选择!”
第46章
曲涟兮其实没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沐萤按元菡萏的意思把自己抓到这山林里, 却又在此之前通知了顾麟乾?然后顾麟乾又让神水窟大弟子血桐来这里帮忙,从元菡萏那里帮她得回了她的内丹?
到底谁和谁是一伙儿的?
元菡萏带着叶洵离开后,沐萤确定自己的内丹无损后, 立刻盘膝而坐,将内丹收回体内。
曲涟兮看了沐萤一眼,又瞥了戴修罗面具的血桐一眼,心中正纠结着要如何开口询问此事, 血桐忽然带人离开了。
曲涟兮楞楞的,然后看了眼坐在旁边正调息将内丹力量重归于体的沐萤。好吧, 看来只能等她醒来后再问。
约摸半个时辰后, 沐萤缓缓睁开眼。
曲涟兮蹲在她身前直直望着她, 沐萤尚未从露出得回内丹的欣喜,便被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的曲涟兮那张脸给吓了一跳。
“你醒了。”曲涟兮悠悠启唇:“现在你能告诉我刚才那出是怎么回事吗?”
沐萤定了定神,道:“其实也简单。就是, 局中局。”
“局中局?”
元菡萏当初在乾元山时见到曲涟兮,认出了曲涟兮那张与曲丹青相似的面容,但先前曲涟兮一直待在乾元山上,不便下手,后得知曲涟兮下山,便用内丹胁迫沐萤前来京都将其活抓,好以她作为媒介打开通往覃蒼山主脉的结界。
但沐萤心知元菡萏为人, 她心狠手辣,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是什么善类。当初沐萤看在她与同族结合育有一子的份上好心救她, 却被她反过来利用她的的善意夺走她内丹, 逼沐萤不得不留在她身边。
到京都后, 沐萤知道元菡萏派人暗中看着自己, 所以明面上还是袭击了一次曲涟兮。当然,那次袭击没有成功。
之后沐萤得知曲涟兮与神水窟有所联系,便甩开跟着自己的人,去找了顾麟乾一趟。不过她没有面对面见到顾麟乾,只是通过血桐、利用阵法与他通话。
她与顾麟乾有点私交。不过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念及与沐萤曾经的交情,又事关曲涟兮,顾麟乾答应帮忙,而后与沐萤一同设下了一个局。正好孔悬厌有修炼之惑需要问他,他便索性将孔悬厌留在他那里,然后派人告知沐萤可以动手。
而后沐萤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公主府抓曲涟兮,再将曲涟兮带去和元菡萏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元菡萏出现。
血桐带人在暗中跟随,以防万一。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元菡萏出现。只不过元菡萏也如沐萤所猜测的那般,并不打算乖乖交出自己的内丹。
所幸,还有血桐。
元菡萏虽阴险,但修为并不算高,若真动手,她和她带的人不会是沐萤与血桐的对手,只能交出内丹,暂行离去。
听完,曲涟兮仍有诧异。
她问:“沐萤前辈,你跟顾伯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他还是人的时候,”沐萤起身,拍了拍衣裳:“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还好,因为时间久远,元菡萏并不知道这事。”
“那我五师兄他……”
“他的确是元菡萏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沐萤忽有感慨:“他们家的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以后再细说吧。”
曲涟兮抿了抿唇,眉心紧蹙,似是有些担心。
沐萤又道:“走吧。再不回去,顾麟乾那糟老头子怕是拦不住你那四师兄了。”
曲涟兮点了点头。
跟沐萤一起回京都的路上,曲涟兮忽的想起另一件事,她大步走到沐萤身侧,盯着她看:“沐萤前辈,你昨晚把柳依姐的念玉轩给破坏了,那地方可是公主府禁地,我到时候要怎么跟柳依姐解释这件事。”
“这个嘛……”沐萤抬手挠了挠脸颊:“演戏要演全套,毕竟有人看着,我也是迫不得已。”
“既然是演戏,何须弄坏人家的地方?”
“那谁让你跑去那里的?”
曲涟兮撇了撇嘴:“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和顾伯父设的局,我还以为你真要把我抓去见什么心狠手辣的坏人!”
“元菡萏确实是那样的人。”
“沐萤前辈……”
“哎呀,好了好了,我到时候亲自去给你那个什么姐赔礼道歉,实在不行的话,搬出顾麟乾,以他的身份,肯定好使。”
“……”曲涟兮无奈着摇了摇头,低头时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沐萤将曲涟兮送回公主府大门前,便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顾麟乾。
曲涟兮自是没阻拦。
回到公主府,周围一切如常。从大门回清平苑的路上,府中下人见她照常恭敬行礼,与寻常时候无异。
到清平苑后,莜娘在里边。她是来给曲涟兮送早饭的,只不过来时未见到人,只看见了断裂后掉在地上的那柄桃木剑。
她本想去寻人,结果才将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放回屋中,转身出来,便瞧见了回来的曲涟兮。她一愣,立马大步走过去,将曲涟兮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番,确认她无碍后才松缓了口气。
莜娘道:“曲姑娘,您大早上的去哪里了?您的桃木剑怎么断了?还丢在院中?”
曲涟兮眨了眨眼,想起昨晚的事。但这事不适合告诉莜娘。
她笑答:“木头做的剑,不太结实,不小心弄断了,我出去找了找,看看有没有更结实一点的木头,准备刻一把新的剑。”
“既然木头不太结实,那便不要用木头刻剑了,府中应该有不少兵刃,我去给您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用不用,”曲涟兮连忙摆手:“是我自己比较喜欢木剑,没关系的,就当打发时间。”
“好吧。”
曲涟兮想了想,又问:“那个,莜娘,昨晚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
“昨晚?”莜娘稍回想了番,而后摇头:“没有。”
她解释道:“曲姑娘,我还以为您知道呢。公主殿下吩咐过,晚间不许下人随意在府中走动,而且府中设有阵法结界,即便真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我们下人也是听不见的。我们都是普通人,真有大事,也帮不上忙,不添乱就够好的了。”
“不怕进贼吗?”
“进贼?”莜娘忽的笑了下:“这里可是公主府,谁敢来偷东西?被发现了,必死无疑。哪个贼也不敢来。”
“……”
莜娘又道:“曲姑娘,先吃早饭吧,别凉了。我去给您找一截新的桃木来。”
曲涟兮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客气。”
莜娘很快离去。
曲涟兮目送她离开清平苑后,回了房间。那柄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此刻安静的躺在她房间桌上。
她愣了愣神,走过去将其拿起。昨晚沐萤操控的大黑蟒一口将桃木剑咬断,一点儿余地也没留。当时那情况,她还真以为沐萤是坏人。
就是可惜,沐萤虽不算是坏人,但桃木剑确实是断了。而且……
曲涟兮忽的想起念玉轩那边的情况。那里边地面塌陷,宋家人的衣冠冢想必……
她叹息一声,匆忙往那边跑去。
明明是白日,越往念玉轩那边去,便越是见不着府中下人。才到念玉轩外围,却是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念玉轩外,似是依旧,看不出昨夜此处有过一番争斗。
曲涟兮望着念玉轩院门,深吸口气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过去。她想,青天白日的,那些像是鬼魂的执念应该不会跑出来吓人。
她伸出手,手掌微微触碰到院门,即将要推门时,院中忽有一阵灵力波动横扫而来。曲涟兮一惊,迅速后退闪避。
曲涟兮退出五步外,戒备神情显露后,念玉轩的门从里面打开。随后迎面走出一个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执拂尘、后背长剑的青年男子。
他五官端正,却神色凝重,表情很凶,尚未言语便觉其不好惹,大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见曲涟兮时,稍眯了下眼,而后眨眼之间便闪身到了她身前。她错愕之际,他用拂尘的下端戳着曲涟兮的脑袋,怒目圆瞪而道:“顾柳依,是不是你这个臭丫头把念玉轩里边的棺木给翻出来了?你知道我把它们重新弄回去有多累吗?你是不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欠抽是吧!”
曲涟兮吃痛,惊讶又惶恐。她默默抬起手捂着脑袋,神色略有慌乱。她小心翼翼抬头望着他,怯怯出声:“那个,我……不是顾柳依……”
“嗯?”青年男子眯了下眼,忽然弯腰凑过来盯着曲涟兮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伸出另只手用力扯了扯她的脸。
曲涟兮更觉着疼,不由皱起眉:“我真的不是……”
“你不是顾柳依,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谁啊!!”
“……”
曲涟兮揉了揉被扯得有些疼的脸,想解释,但又觉得不太好解释。然稍思索一会儿后,她说:“我是暂住在这里的……算是柳依姐的朋友吧。我叫曲涟兮,前几日住进公主府的。”
青年男子愣了下,眼神仍有几分打量意味:“你真不是顾柳依?”
曲涟兮坚定摇头:“不是。”
而后她小心着出声询问:“请问你是?”
青年男子意识到她大概真的不是顾柳依,于是清了清嗓子,将拂尘收回,拱手道:“我是天师监的无尘。抱歉,我是脸盲,分不出人,我还以为是顾柳依那个臭丫头换了身衣裳来骗我。”
天师监……
曲涟兮露出笑来:“那你是柳依姐的师兄?”
“是。”无尘点头:“覆夭天师正是家师,顾柳依是我师妹。我与她年纪相仿,她总是借我脸盲不认人的由头骗我,觉着好玩儿。所以方才……曲姑娘,刚才无礼之举,实在抱歉。”
曲涟兮也拱了拱手:“无尘大师不必在意,小事而已。”
“叫我无尘就好。”无尘甩了甩拂尘,又道:“你既是暂住在公主府,不该来此处才是。迷路了?”
“其实……”曲涟兮笑了下:“其实昨晚发生了点事,我不小心跑进去了,弄坏了点东西。”
“……那里面乱糟糟的,是你弄的?”
曲涟兮一脸歉意的点头。她没动手,但事情确是因她而起,她也有责任。
无尘张了张嘴,似是要训斥,但最后纠结片刻,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他叹息一声:“罢了,小事,反正我都收拾好了。我还以为是顾柳依那臭丫头又忽然发疯把坟掘了。”
“……”
“那臭丫头人呢?”
“她现在……应该还在乾元山。”
“乾元山?”无尘皱眉:“跑的真远。”
他稍稍低下头,似是喃喃:那臭丫头居然跑去那么远,过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不要命了吗?
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
但曲涟兮看见了他的口型。大概能辨别出些许话来。似乎,和那个执念“宋珏”说的大体相同。
无尘道:“曲姑娘,我去乾元山将那丫头带回来,今日便先告辞。”
曲涟兮才点头,他便已走出几步。而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过来叮嘱:“曲姑娘,请不要再进念玉轩,顾柳依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曲涟兮立刻乖乖点头:“昨晚进入念玉轩实属无奈,之后不会再进。”
“嗯。”
“对了,无尘大师,”曲涟兮也想起她的事:“既然你要去乾元山的话,那便请你一定要将柳依姐带回来。”
“那是自然。”无尘道:“还有,叫我无尘便好,不要加大师二字。我还没有那么老。”
曲涟兮笑了下。
无尘很快离去。
目送他身影消失后,曲涟兮往念玉轩那已然合上的大门看了眼,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再靠近。既然里面已经无碍,那也就没有进去的必要。
毕竟,今日无事,不得允许便再入内,总归是不太好的。
曲涟兮再次回到清平苑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孔悬厌便急匆匆从府外跑回,脸上神情紧张,大步直接迈进曲涟兮房中。
曲涟兮坐在桌前,拿着筷子正在吃早饭,嘴里塞着食物,腮帮子鼓鼓的。见孔悬厌气喘吁吁跑进来,眼神惊喜,匆忙将口中食物咽下。
“四……”
曲涟兮的话尚未完全说出,孔悬厌走上前来,伸手将她拉起,前后左右都看了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四师……”
“你真的没受伤?”孔悬厌眉头紧蹙,话语略着急的打断她:“你和那些黑蟒缠斗时,它们没有伤到你吗?”
曲涟兮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摇头。
想来,是沐萤去找顾麟乾时,孔悬厌正好在场,所以,昨晚的事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孔悬厌神色仍然凝重:“如若知晓他们打的是这种主意,我昨天一定不会留在我父亲那里!”
昨日去寻顾麟乾,本是解修炼之惑,顾麟乾忽言想要和他吃个饭,又感慨以后相处时间会越来越少,见一次面便少一次。孔悬厌于心不忍,便答应了。
平日里他酒量不错,可昨晚却是几杯就醉晕过去,今日方醒。醒来后,便得知昨晚发生之事。
曲涟兮的身份已显露,加之游盟大会即将开启,京都之中鱼龙混杂,公主府并非十足安全之地,他不该轻易从曲涟兮身边离开。
孔悬厌抓着她的手,眉头仍紧蹙,眼神却坚毅:“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有下次了。
即便真有危险,他也该和曲涟兮一起应对。而非留下曲涟兮一人面对。
曲涟兮笑:“你别担心,我好好的呢,一点儿事也没有。”
她在他身前左右转动身体,安抚道:“你看,我真的没事。”
孔悬厌缓了缓神:“嗯。没事就好。”
曲涟兮拉着他的手坐下:“你这么着急回来,应该还没吃早饭。一起吃吧,莜娘照例送的是我们两人份的。”
孔悬厌点头:“好。”
一日后。
乾元山。午时初过,明媚阳光绚烂照耀而下,在山林间涌起的风里夹带着丝丝热意。
无尘上了乾元山山顶,在山门前,顿住脚步。他用拂尘往前戳了戳,山门口是齐徊闵设下的阵法结界,往前探去的拂尘好似触碰到一道无形的屏障,感到障碍,又被弹回。
无尘眯了下眼,收回拂尘,而后深吸口气,往里大喊:“顾柳依!”
“顾、柳、依!!”
他嗓门不小,声音回响在山林。
片刻后,有人从里走出,右胳膊挎着一只装满鲜花的竹篮,眼神略有几分疑惑望着站在山门前穿着一身道袍却放肆大喊的青年。
无尘瞧见她,睁大眼的同时,毫不犹豫抬起拂尘指向她:“顾柳依!”
“……”
秦芳意露出个礼貌笑意,慢悠悠走到他身前几步的距离,而后笑道:“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顾柳依。我是乾元山的秦芳意。”
“……啊?”无尘一愣,眼神有短暂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秦姑娘,抱歉,我看错了。我是来找顾柳依的。”
“她啊,她在……”
“你找她做什么?”身后传来宋珏的声音。
秦芳意一愣,转头看过去时,宋珏已走到她身侧。秦芳意朝他露出个笑来,宋珏微微颔首示意。
无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眯了下眼:“这位是……秦姑娘的夫君?”
宋珏:“……”
秦芳意失笑:“不是。这是我师弟。”
无尘尴尬一笑:“抱歉。”
宋珏轻叹了口气,无奈:“顾元尘,你脸盲的毛病还没治好吗?这都多少年了。”
无尘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而后眼神错愕,表情刹那转变为难以置信。他皱眉:“你是谁?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
顾元尘,是无尘拜覆夭天师为师之前的名字。“无尘”是他入天师监后,覆夭天师为他取的法号。
顾姓,北离皇室之姓。
他是顾柳依的师兄,同时也是顾柳依的堂兄。
宋珏望着他:“我是宋珏。”
无尘先是震惊,然后不信:“你胡扯,宋珏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休想诓我!!顾柳依,是不是你换了身男人的衣服在这里骗我?有本事你从结界里面出来,看我不揍死你!”
宋珏:“……”
第47章
无尘天生脸盲, 自小就不分人。
在他眼里,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小时候因为这个原因,总是认错人, 经常闹笑话。年纪与他相仿的顾柳依时不时捉弄他。
起初只是假装自己不是顾柳依,后来被无尘通过声音与讲话时的小动作辨别出。之后顾柳依捉弄他时,会特意去换衣裳、改变说话的语调、又学着别人的动作在他面前晃悠,他认不出来。
在他以为她是旁人而客气与她讲话时, 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点儿不客气的打趣他。
无尘气急, 情绪太过激动之下, 连声音也听不出来。
后来有一次, 被顾柳依捉弄的实在厉害,每天都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闹腾,导致他有一段时间走在大街上, 看所有人都觉得是顾柳依,戒备警惕之下,倒显得有些疑神疑鬼。
等顾柳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更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顾柳依。情绪有一瞬的崩溃。
然后,他自-闭了。
不,他在家中“闭关”了。
顾柳依过去找他,隔着房门跟他道歉, 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欺负他了, 态度极其诚恳。但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顾柳依贴在房门上听着里边动静, 只有些许细微窸窸窣窣声响, 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柳依担心他想不开, 会在房中寻短见, 急忙之下, 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而后瞧见无尘拿着一把剪刀正在剪头发。
顾柳依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已看破这世间红尘,我要出家,远遁红尘。”
“……你脑子进水了!”顾柳依使劲捏着他的脸:“你才十二岁!你要出家,你爹打不死你!”
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扯他的脸皮。
无尘吃痛,疼的龇牙咧嘴:“欸欸欸,疼!轻点轻点!”
“你还出不出家了?!”
“不出了不出了!!”
但后来他还是出家了。
十四岁那年,他拜入天师监覆夭天师门下。覆夭天师名满京都,修为大满,能被他收为弟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他家中起初不愿,但最后以无尘绝食三日表明态度,他们到底还是应下来。
他放弃了原本的皇族“顾”姓,被覆夭天师重新取名为“无尘”。
当时顾柳依还痛骂了他一顿。
可后来,顾柳依也要拜入覆夭天师门下。
原本按照两人以前闹腾、互损的性子,无尘应该像她当初骂自己那般狠狠取笑她一番。可那时候,身为瑞宁公主的顾柳依跪在天师监院中求覆夭天师收她为徒,经风雨而不退时,那些本要损她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无尘知道她是为了谁。
顾柳依根骨极佳,此前也有皇室所属的修炼者教她,若她真一心修炼,其实修为境界会超过如今的覆夭天师。
可她心中执念太深,也并非是一心因求修问道而要拜师。
覆夭天师不想收她为徒。执念太深、所牵挂之物太多的人,即便根骨再好,也终究难以突破最后瓶颈。
是无尘去求覆夭天师,软磨硬泡、围追堵截了大半个月,各种恳求话语说尽,覆夭天师才无奈松口。
顾柳依并未像无尘那般入天师监,只是拜覆夭天师为师。她身份摆在那里,皇帝自是不许她出家的。
从覆夭天师那边行完拜师礼出来时,顾柳依找到了在后院练剑的无尘。
她伸出手抓着他衣角,眼眶红红的,似是要哭,可却紧抿着唇角,话未出,眼泪也未掉。
在无尘眼里,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但他知道那是顾柳依。他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拍:“感谢的话不必说了,虽然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揍你,但谁让你是我妹妹。”
顾柳依吸了吸鼻子,盯着红红的眼眶抬起头去看他,嘴硬道:“我才不是来感谢你的!我是来让你去帮我挖几个坑的!”
“这就使唤我了?”
“哼。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必须去!”
顾柳依笑出声来。
她让无尘帮忙挖的坑就挖在公主府一处新搭建的院中。进去前,他瞥了眼悬挂起的牌匾——念玉轩。
院中墓碑林立,位置已经选好,旁边数副棺木赫然。
无尘诧异。而后他看清了那些墓碑上所刻的名字,知晓这是为何。
“一定要这样吗?”无尘问她:“要是你父皇知道,肯定又要骂你。”
“反正这段时间他骂我的次数也不少,我不介意多那么几回。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顾柳依小心翼翼将带来的一把刀放在她身边那副棺木中:“所有参与过灭宋家行动的人,都要死。”
她将棺木合上:“一个也不留。”
无尘:“……”
顾柳依背对着他,不看也大概能猜到他此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她望着身前那块刻有宋珏名字的冰冷墓碑,问他:“你会阻拦我吗?”
无尘倒是笑了声:“我要是拦得住你就好了。”
他望着顾柳依单薄又消瘦的背影,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我会活得比你久一些。”
顾柳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
她只应了句“那就好”——
乾元山。
无尘盯着坐在对面的宋珏看了有一盏茶功夫,视线不曾偏移半分。他眼中其实没有清晰面容,可他就是觉得疑惑。
宋家人明明都在八年前那场变故中死绝了,老的少的、一个活口也没有。那件事,当时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宋珏如今怎么还活着?
是真的宋珏吗?
不会是假的吧?
宋珏面色淡然斟茶,一杯推到无尘身前,一杯给自己。
没一会儿,被秦芳意喊来的顾柳依打着哈欠、慢悠悠走来。她脸色略有疲倦,在此之前正在房中午睡。
她自然在宋珏身边坐下,姿态懒懒将脑袋靠在宋珏肩上,而后眯眼看向对面的无尘。她抬手揉了揉眼,又深吸口气:“你来干什么?”
无尘转而看向她,稍眯了眯眼,鉴于之前几次认错人的尴尬场面,他这回试探着询问:“你是顾柳依?”
“不然呢?”顾柳依闭上眼:“师傅还没把你的眼睛治好吗?”
无尘直接无视她的问题,反问:“你看起来很累。”
“因为我之前正在午睡。”
“你该回去了。”
“……”
顾柳依缓缓睁开眼,眼神淡然,却道:“我不回去。”
无尘指着她身边的宋珏:“他真的是宋珏?”
“当然。”
“好。”无尘一拍桌子:“你不回去,我就把你这些年你在京都为他干的‘好事’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他。”
宋珏一愣,喝茶的动作随即顿住。
顾柳依一惊,猛的坐直身体,“啪”的一声拍响桌子:“顾元尘,你敢!”
无尘毫无惧意:“我看起来像是不敢?”
“……”
“你离开太久了,眼下师傅即将出关,你也该回去了。”无尘举起茶杯轻晃了晃,杯中茶水随之晃动:“再不回去,后果你自己知道。”
“……”
宋珏悠悠出声:“你在京都……为我做了什么?”
顾柳依紧抿着唇,方才的慵懒倦意此刻已消失不见。她神情凝重,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她眼中亦有情绪闪烁,却不敢直面回答宋珏的这个问题。
无尘站起身来:“我在山下等你。今日,你便启程跟我回京都,否则,我就只能告诉你父皇你在这里不愿回去的消息,到时候是谁来这里接你,可就不得而知了。”
“……”——
京都。
日头偏向西,申时初至。曲涟兮拿着弓箭,正立身于在清平苑院中练箭。孔悬厌在房中看书,翻阅从顾麟乾那边要来的各种古籍,试图从其中找到解开恶情种的方法。
莜娘端着茶点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曲姑娘~”顾子木笑吟吟的嗓音忽的响起。
曲涟兮愣了下,手中箭松下几分,眼神略有诧异:“九皇子。”
顾子木朝曲涟兮招了招手,然后小跑到她身前:“都跟你说了,叫我子木就行。”
房中孔悬厌听见院中动静,视线从手中古籍上移开,透过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见曲涟兮与顾子木笑着言语,似是关系不错,他眯了下眼,悠悠站起身来,而后往屋外走去。
顾子木看了眼曲涟兮手中弓箭,又瞥了眼远处百发百中的箭靶,笑道:“看来你最近练箭的成果很不错。”
曲涟兮笑着:“还行吧。你来,是不是因为覆夭天师出关了?”
顾子木笑着打了个响指:“没错,正是。看来你一直都记着这事呢。”
“我自己的事,总归是记得的。”
孔悬厌缓步行至曲涟兮身侧,脸色冷冷望着顾子木,身上毫不客气散发着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子木笑了下,下意识往后退出半步。曲涟兮平易近人,温和爱笑,可她这位师兄真是让人觉得多看一眼就好像要被冷死一样……
曲涟兮解释道:“四师兄,九皇子是来告知我覆夭天师出关一事。是我之前拜托他,若是覆夭天师出关便来告诉我。”
孔悬厌眉心微蹙,有些不解:“你找覆夭天师做什么?”
“听说覆夭天师算卦很准,我想去找他算一卦,顺便问点事情。”
孔悬厌皱眉:“好端端的,算什么卦?”
“算个卦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曲涟兮将手中弓箭塞到孔悬厌手里:“我去了,会在天黑前赶回来,你继续看书吧。”
“可是……”
“大白天的,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也不是独自一人去,你就别担心了。”
“……”
这似乎是之前就说好的事,孔悬厌没来得及阻止。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弓,嘴唇轻抿了下。只是他不明白,平白无故的,她找覆夭天师算卦做什么?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岂是区区一个卦象可以预兆的?
他其实不放心曲涟兮这般出门,可又觉得,这青天白日的,她在京都与人同行应该也不会有大事。这两日她都在府中未曾外出,若是偶尔出去一次自己还多嘴、过分紧张,她也许会觉得很不自在。
顾子木毕竟是个皇子,他们去的又是天师监,应该……不会有事……吧?
孔悬厌将弓放回旁边石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心中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不放心的跟了过去。
但,是在暗中跟随。
顾子木先前在答应曲涟兮的请求后,便来过一趟天师监,交代了些事情。覆夭天师今日早些时候出关,便知晓有人要见他一事,虽有些许疑惑,但看在是九皇子请求的面子上,没有拒绝。
这时候顾子木带曲涟兮来天师监,便是通畅无阻,直接去见覆夭天师。
覆夭天师是个面向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头发和胡子皆已花白,身形微胖,看起来年纪比齐徊闵要大不少。
他身穿青灰色道袍,执一柄拂尘,笑吟吟出现在曲涟兮与顾子木眼前。
顾子木率先问候:“覆夭天师。”
曲涟兮随后拱手行礼:“见过覆夭天师。”
覆夭天师笑着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他转而看向曲涟兮,开门见山道:“听九皇子言,姑娘要算卦,是吗?”
曲涟兮一愣,但如实点头:“是。”
“要算什么卦?”
“命卦。”
覆夭天师轻挑眉头,而后瞥了顾子木一眼。顾子木会意,转身离去。
覆夭天师领着曲涟兮去了院中凉亭。凉亭中有石桌石椅,桌上是一副茶具。
他先坐下,而后抬手示意曲涟兮坐于他对面位置。
“姑娘为何要算命卦?”覆夭天师将拂尘放在桌面,拿过茶壶与茶杯,淡然斟茶一杯,随后递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道了句谢,而后答:“不瞒天师,我深陷一场死局,不知如何破解。所以今日前来,想请天师为我算上一卦,希望天师能为我这场死局指明突破的方向。”
“死局?”覆夭天师一愣,看向曲涟兮的眼中有些许讶异。
这般年岁的姑娘便陷入一场死局,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但,死局难解,一般而言,不可破。
覆夭天师盯着曲涟兮看了会儿,稍加思索后,又道:“怎样的死局?”
“我面临两个选择。一,若我自此远遁人世,我认为很重要的那些人会在之后遭遇不测。但那不测变故如今尚未有明显征兆显露,我没有证据证明那场变故一定会发生。若就此离去,此生与他们难再见。”
“二,我若留下,势必动情。而我动情,会死。”
“两者之下,我该如何选择?”
覆夭天师愣住,眼神更显错愕。
他重新拿起拂尘,低头沉思片刻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道:“此局,一是你所重之人死,二是你死。”
曲涟兮问:“敢问天师,此局是否可破?”
“死局,难破。”
覆夭天师望向她:“要么生离,要么死别。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之法,择其一,便要舍弃其二。”
“姑娘,老夫帮不了你。”
曲涟兮愣了愣,眼神诧异时,眉头不由蹙起。她抿唇:“天师,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覆夭天师悠悠启唇:“若姑娘是人,也许可借助外力与之一拼。可姑娘,并非人族。”
他盯着她:“是吗?”
“……”
第48章
约摸半个时辰后, 曲涟兮出来。
顾子木在外等她,见她走出,连忙过去, 正欲开口询问她所算之卦结果如何,却又见她脸色不太好,似有些许心神不宁,想来结果并不如她所愿。
本想询问的话自是没有再说出口。
顾子木转而问:“曲姑娘, 直接回公主府么?”
曲涟兮楞楞抬起头,看了顾子木一眼后, 摇头。她道:“先不回去, 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
“那我陪你一起。”
曲涟兮还是摇头:“不必了, 只是买些糕点而已,糕点铺子就在回公主府那条街上,我买完顺路就回去了, 不麻烦你还跑一趟。”
“可你……”
“你应该也很想见覆夭天师吧,多谢你将先见他的机会让给我。现在他老人家正在院中喝茶,你快过去吧,免得到时候他忙起来,你又没机会见他了。”
顾子木抬手摸了摸鼻子,轻笑着。他确实很想见覆夭天师,一直在等天师出关。
既然曲涟兮都这般说了, 他就不扭扭捏捏了。大白天的, 京都城中, 曲涟兮也不是小孩子, 总不会有事。
于是他笑道:“既如此, 那我便先去见覆夭天师, 你自己回去时小心些。”
“嗯。”曲涟兮笑着点点头。
两人道别后, 曲涟兮转身离开天师监。
正如她所言,回公主府前,她顺路去买糕点。只是过去的路上,仍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不由自主的回响着覆夭天师对她说的那番话。
覆夭天师认出了她非是人族,虽并不知晓她究竟是何种族类,却能清楚辨别出她身上未有丝毫的杀气与血腥,倒是灵力充沛,极其纯净。
对于曲涟兮所问一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凡事皆有度,他只是人,也没有两全之法去解决非人一族的曲涟兮所求之死局破解之法。
他道:“有些族类,自出生起便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万物皆有因果,若是宿命如此,再如何反抗也终究难逃其结果。活一世,不可虚度,便在那死局到来前活得自在些,也未尝不可。”
“姑娘若不舍身边人,不愿就此远遁人世,就得做好随时要死去的准备。但在死之前,仍有许多事可做。不辜负人间这一遭,便来的不枉。”
“若姑娘想活命,选择忘却,是最好的办法。忘记这里的一切,不记得此处的红尘牵绊,你便可以重新开始,不被过往束缚。”
“姑娘,要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
曲涟兮若是真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也不至于如此忧心,还特意跑来天师监一趟。而显然,她来这一趟,也未寻到解决之法。
她面前的死局,仍然死死的堵着。
思索间,曲涟兮已至沉酥坊门前。
她脚步停顿在沉酥坊门口,往里看了两眼,见人不多,便进去。
屋中弥漫着糕点的香味,各色品种显映在曲涟兮眼中。她在里面绕了圈,将今日所卖糕点品种都看了遍,又走向沉酥坊中照看生意的丫鬟,询问她哪些糕点是不怎么甜、但味道还不错的。
丫鬟给曲涟兮推荐了三种卖的最好的糕点,然后热情的拿出小刀切下小块让她尝尝味道。
曲涟兮也不客气。
糕点入口即化,甜丝丝的香醇味道在口中蔓延。她觉得味道不错、挺好吃,但四师兄应该不喜欢这种。
她又试了另外一种。
糕点才放入嘴中,尚未来得及细细咀嚼,身后便传来一个女子豪气带笑的声音:“老板,把你们铺子里的糕点每样都给我打包一份!”
曲涟兮愣了下,转头看去。
那是穿着一身金色镶金纹华贵衣裙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娇嫩模样,头戴金钗、珠玉满身,面色红润,浑身上下散发着富贵气。
而后有人从外头走过来,话里夹带着几分不耐烦:“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吃不完又要浪费。”
那是一个和她穿着相同金色衣裳的少年,束金冠,相貌堂堂,约摸十五、六岁模样。他背上背着一把刀,此时环抱着胳膊,脸上有些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曲涟兮眯了下眼,不由盯着他们身上所穿衣裳、和那位少年背后背着的刀仔细打量。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女道:“我不得都试试味道才知道哪个更好吃吗?等游盟大会结束后,我就买那些味道好的,带回去给娘亲吃。”
少年不屑:“娘亲还需要你给她带吃的?她一句话,爹就会派人把东西给她送回去,还用得着你带?”
“切!”少女叉腰,嗔怒道:“你真的煞风景,知道什么叫做尽孝心吗?你能不能学着点?”
“我才懒得学你。”
“金玦惜,你怎么回事?”少女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戳了戳:“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信不信我告诉爹,让他罚你!”
“嘁。”名叫金玦惜的少年仍是不屑。
少女金白絮翻了个白眼,也是闷哼一声。
“我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儿子在吵什么呢?”门外、他们身后,有个男人的笑声传来。
两人顿时一愣,同时转过身去。
金白絮小跑到走来的男人面前,一把抱住他胳膊,撒娇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她很快又道:“您看金玦惜,没大没小的,总是跟我顶嘴,您快骂他!”
金玦惜站在原地,没看过去,表情却有些心虚。
“好了好了,姐弟之间,互相让让,都这么大了,别总是闹别扭。让我看看,你们在外面逛了几个时辰,都买了些什么?”
“买了好些东西,还给娘亲买了,等带回去送给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面容温和:“你有这份心意就好。”
“对了,爹爹,这家沉酥坊在京都很有名的,您帮忙看看,哪些糕点娘亲会喜欢,等到时候我们回去,给娘亲带一些。”
“好。”
男人跟他们一起进了沉酥坊的门,抬头往里看去时,看见了正往这边看的曲涟兮。
他一愣,脚步不由顿住,眼神随即错愕,眼底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情绪浮现。
曲涟兮眯了下眼,默默将嘴里的试吃糕点咽下,将双手背在身后。
忽然间,气氛好似有些古怪。
见状,金白絮抬头看了眼自家爹爹,又转头去看他视线所望之处的曲涟兮,眉头不自觉皱起,对此疑惑又不解。
“爹爹?”金白絮拽了拽他胳膊:“您在看什么呢?”
男人甩开她的手,忽的大步走到曲涟兮身前,盯着她的那双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脸上写满了震惊。
曲涟兮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看似是防备,可话语间却没有一丝惧意。
她抬眸看着他,眼神淡然近乎冷漠:“你要做什么?”
金白絮与金玦惜对视一眼,皆是诧异,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却也没轻易靠近。
“你……”男人嗓音似是在颤抖:“你……你是谁?”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曲涟兮道:“你是谁?为何拦在我身前?有什么事吗?”
男人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跟你有关系吗?”
“你母亲是……”
曲涟兮皱眉,无情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一愣,眼神更显错愕。
金白絮一听,瞬间不高兴了。她大步上前,指着曲涟兮的鼻子:“喂,臭丫头,你什么态度?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曲涟兮淡然应答:“不知道。”
“……你!”金白絮气急:“我们可是南洲金家的人!我爹爹是金家现任家主,金豫踌!元婴中期的道者,我劝你态度好些,得罪了我们,你一定会后悔!”
“是吗?”曲涟兮嗓音仍是淡淡,仔细听,其实还有着些不以为然。
现在曲涟兮确定这些人是谁了。他们自报家门,倒是省去了她不少确认的功夫。
金豫踌,当初欺骗她母亲感情、又带人进入覃蒼山主脉结界杀了她母亲的那个人类!
也就是……她的那个所谓“父亲”。
还真是巧。
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居然就这般毫无预兆的遇见了。
他。和他跟另外一个女人所生的女儿、儿子。
曲涟兮小心着放在身后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微微泛白的指节、和咯咯作响的骨节,都显示着她此刻正在极力隐忍着她心中真正的情绪。
她尽量保持淡然的眼眸里倒映着金豫踌的脸。她心中情绪翻涌,快要无法自控。
她有一种强烈的要捅他几刀的冲动。
但她忽然想起她身上没有匕首。用金藤长月弓的话又太明显,会被躲开。
要不……用头上的木簪吧。要是尽可能用力,还是有可能将木簪刺入他胸口的。
金豫踌盯着曲涟兮,震惊之色仍未褪去:“你是不是姓曲?”
“……”曲涟兮抿了下唇角。
金豫踌眯了下眼,不由自主提高嗓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姓曲!”
“……”曲涟兮眼底有丝丝怒意浮现。
“她姓孔。”孔悬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冷冷传来。
曲涟兮眼中本要掩藏不住的情绪忽的消散。她有些诧异,连忙往声音来源看去。
孔悬厌随即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他撞开挡在曲涟兮身前的金豫踌,伸手牵起曲涟兮的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
而后他转身,神色冷漠望着金豫踌,亦是冷冽出声:“一大把年纪了,有儿有女的,好意思骚扰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金豫踌蹙眉:“你是谁?”
“是你大爷。”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神诧异。
旁边的金白絮与金玦惜也是惊讶无比。
“……你!”金豫踌被气到:“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简直放肆!”
“神水窟来的,你有意见?”
金豫踌脸色一僵,本要骂出口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神水窟向来与北离皇室分不开,南洲金家在北离确实有几分地位,但与神水窟和北离皇室相比,终究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游盟大会在即,此时在北离京都与神水窟的人闹不愉快,很不明智。
金豫踌吃瘪,没了言语。
孔悬厌嘴角扯过一丝鄙夷,然后牵着曲涟兮,光明正大从他眼前离去。
金豫踌紧握着拳头,眼神愤恨,却仍未有言语。
孔悬厌牵着曲涟兮离开沉酥坊,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拐进一条小巷,往里进去后又拐了两次,直至孔悬厌确认他已将随后追来的金家侍从甩开后,才停下稍作歇息。
他转头,对上曲涟兮的眼。她眼眸亮晶晶的,眼中有笑。
孔悬厌微微蹙眉,抬手捏住她的脸,用力扯了扯:“还笑?”
曲涟兮没甩开他的手,仍笑着。她说:“四师兄,你刚刚说你是他大爷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样骂人。”
“骂人?”孔悬厌轻哼一声:“我说的是实话。”
他解释:“也不看看我父亲是什么辈分。我说我是他大爷,还算是便宜他了。”
曲涟兮挑眉,忽的想起顾麟乾的身份。他那般年岁,可是祖宗级别的人物,孔悬厌是他儿子,辈分自是不低。
她笑:“四师兄说的对。”
孔悬厌又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把你带走的那个顾子木怎么没送你?”
“他还在天师监呢。我想着回去的时候顺路买些糕点给你,就没麻烦他特意送我。我也不知道在那糕点铺子会遇到那个人。”
孔悬厌皱了下眉:“我刚才若是没出现,你准备怎么办?”
曲涟兮十分诚实回答:“其实我是想捅他几刀的,但是我没有刀。我正在纠结要不要用木簪去刺他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出现的刚刚好,因为我觉得,他皮糙肉厚的,我的木簪可能刺不进他的皮。”
“……”
孔悬厌深吸口气,略有几分无奈扶额,手指轻点额间后,他从小拇指所戴纳戒中取出一把手掌长的弯刀匕首,小心着放在曲涟兮手中。
曲涟兮眨眼,眼神诧异又惊喜。
孔悬厌道:“现在你有刀了。”
曲涟兮脸上惊喜更甚。
他又叮嘱:“但你动手前,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曲涟兮将刀鞘打开,露出锋利且泛着寒光的刀刃,眼里亮着光:“你的意思是……暗中偷袭!”
“……我的意思是,趁其不备。”
“那就是偷袭!”
“……”
曲涟兮眼神坚定:“就是偷袭!”
孔悬厌再次扶额,叹息一声,而后道:“好吧,那就是偷袭。”
曲涟兮笑出声来。
孔悬厌往小巷另一边走去。
曲涟兮收回弯刀,小跑跟上,笑问:“对了,四师兄,在沉酥坊的时候,你说我姓孔,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
“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
第49章
曲涟兮盯着手里的弯刀看了许久。
刀鞘纯银, 精致漂亮,刀刃由寒铁打造,锋利无比, 削铁如泥。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黑色宝石,放在烛火边照两下,还能瞧见从宝石内映照出的几道漂亮光晕。
按照曲涟兮原本的设想,她会在见过覆夭天师后, 选择一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前往南洲金家在京都内的住所,然后用她这段时日好生训练的箭术远距离袭击金豫踌。
但她没想到与金豫踌的见面如此猝不及防, 她甚至没有任何防备。她也没有想到, 会连同见到他的儿女。
见到他们骨肉间情深, 说一点儿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曲涟兮知道金豫踌是个欺骗母亲感情的臭男人,但也不曾料到, 他竟然在欺骗、害死母亲后,还能重新娶妻,与另外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共享天伦恩爱之乐。
见他们骨肉亲情情深,她只觉得刺眼,与讽刺。
当时心中涌出的想要捅他几刀的感觉十分强烈,差一点就没控制住。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自己身上若是带了刀, 一定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捅过去。倒是有些可惜今日那机会了。
之后再想要趁其不备捅刀, 大概会有些难。
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今夜过去补上一刀吧?
白日里才见过, 金豫踌定然料不到她会晚上主动去寻他偷袭。
曲涟兮将弯刀收回刀鞘中, 猛然站起身来, 一脸坚定的走出房间。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正是适合前去偷袭的好时候!
她走下房门前台阶,脚才沾院中地,身后便响起孔悬厌的声音:“去哪儿?”
她肩膀稍下沉些,脚步随即顿住。她稍微缓了缓神后,小心翼翼转过身:“四师兄。”
孔悬厌在他房间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他人在屋内,视线却在院中曲涟兮身上。
曲涟兮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按了按地:“那什么……我准备去偷袭。”
“你知道南洲金家现住在哪里?”
曲涟兮一愣。哎呀,把这个最关键的给忘了。这几日光顾着练射箭,忘记要去打听金家在京都的住处了!
孔悬厌又问:“你准备如何偷袭?南洲金家的住处,你觉得会没有人巡逻守卫吗?”
“……”
“既然什么都还没想好,就回房间睡觉去。”
曲涟兮撇了撇嘴:“哦……”
她乖乖走回房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不算重,带着点无奈之意。
她忽然觉得,如果单凭她自己,她这脑子大概是没办法替母亲报仇……虽说母亲不需要她报仇,但好歹是要出口气的……总不能仇人在眼前,而视若无睹吧?
反正多少都是要捅几刀的。
但是四师兄说的也对,在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清楚要如何动手前,不能着急,不能莽撞,不然到时候还会把自己给搭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先睡觉吧。睡醒了再说。
翌日。
明媚灿烂的阳光自半开的窗户投射入房间,轻盈落在曲涟兮脸上。阳光微微刺眼,她挣扎着动了下身体,眼皮也随之动了动,有些许意识从睡梦中恢复过来,但她却并不打算直接起床。
她扯过被褥挡在脸上,将阳光隔绝开,准备继续睡。
约摸一盏茶功夫后,有人敲门:“叩叩叩——”
“叩叩叩!!”
她被迫从睡梦中醒来。她不是很情愿睁开眼,意识略显迷离着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正欲开口应答,却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
她半眯着眼往窗外瞧了下,这么明亮的天色,时辰应该不早了。她今日睡得真是久,居然没有像往常那般天亮时分便醒。
“叩叩叩——”敲门声还在继续。
曲涟兮使劲眨了下眼,抬手拍了拍脸后迫使自己尽快恢复精神,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脸笑意望着她的……沐萤。
曲涟兮眯了下眼。是她眼花了吗?沐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手又揉了揉仍有几分惺忪的眼,待睁开后,眼前看见的仍然是沐萤的面容。
曲涟兮往外看了几眼,没瞧见其余人。她抿了抿唇,问:“我四师兄呢?”
沐萤挑眉:“喂,臭丫头,我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问你四师兄?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帮顾麟乾给你带几句话的。”
“什么话?”
“他让我告诉你,你的存在已经被你金家那个人知晓,这公主府对你而言已经不安全了,他希望你自今日起便住到皇宫他那山洞去,他那里很安全。你若过去了,你四师兄,大概也会过去。”
曲涟兮愣了愣:“顾伯父是怎么……”
“整个京都都是神水窟的势力范围,眼线遍布,你昨日在沉酥坊见到金豫踌的事,顾麟乾已然知晓。”沐萤抱起胳膊:“他是为你好,包括金豫踌在内的那些老东西都不是什么善茬。还有,金豫踌当初既然敢带人去杀你母亲,现在自然也不介意杀你,你还是去顾麟乾那边躲一躲吧。”
“可你之前不是说,他们需要我为他们打开覃蒼山主脉的结界么?”
“是啊。但,那之后呢?”沐萤笑吟吟伸出手在曲涟兮脑袋上捶了下:“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觉得你给他们打开结界后,他们会放过你?你也不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被敲的头顶位置,楞楞的“哦”了一声。好像是这样。
好像是睡太久了,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她准备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又忽然转过来:“那我四师兄现在在哪里?”
沐萤面带微笑抬起手,再次在曲涟兮脑袋上捶了下:“我、不、知、道。”
“哦……”
曲涟兮才在这里没住几日,自然也没多少东西,再加上先前那柄桃木剑坏了,东西反而少了件。
她还去了趟孔悬厌房间。可他房中没什么东西,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这里过夜睡觉,一点儿生活的迹象也没有。
曲涟兮想,他应该是将他的东西都放在纳戒中了。
她不由抬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瞧了两眼,她要是也有一个纳戒就好了,出门都不需要背包袱。早知道之前离开乾元山前,该问问师傅那里有没有闲置不用的小纳戒。
沐萤在院中等她。
曲涟兮和莜娘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具体缘由并未解释,但莜娘表示理解,并未多问。
随后曲涟兮与沐萤两人一同离开公主府。
前往皇宫的路上,曲涟兮望着街两边商铺,忽然开口:“沐萤前辈,去顾伯父那边之前,我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沐萤侧目看她:“要买什么?”
“想买些糕点。”曲涟兮解释:“本该昨日买的,但因为些事情耽误了,没买到。今日也无别事,就顺路去买了吧,省得我到时候总是惦记这事。”
沐萤轻挑了下眉头:“你快些就行,可别磨磨蹭蹭的。”
“行!”
曲涟兮去的是沉酥坊。
她想,昨日才在这里见到金豫踌,总不至于这般倒霉今日又在这里撞见他。他应该不会觉得自己会折回来买糕点才是。
两人往沉酥坊走去。
曲涟兮远远便瞧见沉酥坊门前人群中的孔悬厌。他身形高出周围人一截,又相貌出众,在一群人中尤其醒目。
曲涟兮眼神顿时惊喜,毫不犹豫迈着步子跑过去。沐萤摇了摇头,抱着胳膊跟过去。
孔悬厌手中提着才从沉酥坊中买来的糕点,神色有些不耐烦。他面前是几个姑娘,其中一个抬着衣袖捂着眼,肩膀稍稍耸动模样好似在哭。
周围是一些看热闹的,时不时低声议论几句。
曲涟兮直接挤进人群:“四师兄!”
她走到孔悬厌身侧,笑着抓起他胳膊:“我还在府中寻你,没想到你在这儿。你都买好糕点了?”
孔悬厌有一瞬讶异,方才不悦神情在看向曲涟兮时收敛回大半。他转头看曲涟兮,见她背着包袱,有些诧异:“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去顾伯父那儿。他说让我去他那边住一段时间。”
沐萤随后而来,补充道:“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孔悬厌瞥了沐萤一眼,又看向曲涟兮:“嗯,这样也好。”
住在皇宫深处的结界山洞中,总归是要比住在公主府安全些。
曲涟兮笑了下,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几位女子,她们表情有些愤然,其中一个还在哭。
曲涟兮眨了下眼,眼神略有些疑惑。她转而看向孔悬厌,而后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孔悬厌蹙起眉:“别看我,我什么也没做,她自己忽然就哭了。”
其中一个姑娘立刻开口反驳:“我家师妹方才不过是想问你的名字,师出何门?可你是什么态度?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别以为你长得有点好看就可以目中无人!京都城这么大,长得好看的男子可不止你一个!”
孔悬厌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眼神更加不悦,脸上不耐烦的情绪也更加明显。
曲涟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找比我四师兄更好看的男子吧,京都城这么大,哪里都能碰见合适的。如果你们实在没找到的话,我推荐你们去醉仙居,那里不仅有漂亮姑娘,每天晚上都有各种各样的男子出现,总有适合你们的那种。”
“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几位姑娘,告辞!”
语罢,也不等那些女子反应,曲涟兮抓起孔悬厌的手,便挤开人群大步走出去。
那几个女子愣住,眼里皆是诧异,大约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沐萤轻笑一声,也跟着离去。
曲涟兮带着孔悬厌走出好远一段距离,直至瞧不见沉酥坊后,才稍微松缓口气,也松开抓着孔悬厌的手。
曲涟兮拍了拍胸口,往后看了眼,然后道:“还好还好,她们没有追过来。”
孔悬厌望着曲涟兮,眼底浮现出丝丝笑意。
而后曲涟兮很快抬起头去看孔悬厌,问他:“四师兄,你的东西是不是都在你纳戒里?”
孔悬厌点头:“是。”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过去顾伯父那边吧。我都和莜娘说过了,这段时间不回公主府住。”
孔悬厌再次点头:“好。”
沐萤将他们送到皇宫宫门前,便离开去做别的事了。
孔悬厌带着曲涟兮进入皇宫深处的山洞。今日值守在那的,是血桐。
曲涟兮之前见过他一次,今日他也戴着那副修罗面具,那把比他身形还大的巨剑直立在不远处树下。见到他们过来,点头示意,拱手以显尊敬,但并未言语。
他身边跟随的小童恭恭敬敬走上前来,拱手道:“少主人与曲姑娘歇息之处已经收拾好。还有,主人吩咐,若是少主人前来,请您立刻过去他所处山洞中见他,他有事要和您说。”
孔悬厌淡淡“嗯”了声。他将手中装着糕点的食盒递到曲涟兮手里,又转而交代小童道:“你带她去歇息,我自己过去见我父亲。”
小童道:“是。”
此处歇息之处指的便是旁边的山洞。寻常时候看起来就是一片连绵的岩壁,但岩壁上固定位置设有机关,按下后会开启洞门。
那里边,便是住处。
歇息山洞共有五个。其中两个分别属于血桐与蓝影,他们寻常时不住在这儿,但偶尔也会需要一个歇息的地方。还有一个,如今是沐萤在用,她身份特殊,也算是客人,住在这里合适且安全。
而最后剩下相邻的两个,自然是给孔悬厌与曲涟兮的。
虽是山洞,但里面干净整洁、物件应有尽有,除去没有直接照进来的阳光,其余一切都很好。
小童道:“姑娘先歇息,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另外,血桐大人因年幼时受伤缘故,如今不会讲话,若是姑娘有吩咐,找我便是,在蓝影大人替血桐大人交换值守前,我会与血桐大人一直在外头守着。”
曲涟兮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小童拱了拱手,退出山洞。
曲涟兮将包袱放在桌上。原来血桐不会讲话,难怪之前在山林间时他没开口,方才也没出声。
她活动了下肩,试了试床铺。
兴许是特意更换的,床铺柔软,而且,有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杏花的香气。
她嗅了嗅,觉得好闻。
孔悬厌在顾麟乾那儿待了将近两个时辰,沐萤办完事从外面回来,他才慢悠悠从顾麟乾所在山洞走出。
两人在山洞外的空地中正面遇见。
孔悬厌与她不熟,也不打算与她多聊,颔首示意后便想绕过她去寻曲涟兮。
沐萤却道:“刚才我在公主府外见到叶洵那小孩儿了,说是想见他小师妹,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孔悬厌瞬间顿住脚步,眼中刹那间蒙上一层寒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叶洵居然还有脸回来要见曲涟兮?
孔悬厌嗓音忽的冷了几分:“他现在在哪儿?”
沐萤淡淡应答:“这会儿应该还在公主府外等。我说我回来告诉曲涟兮一声,但见不见他,得看曲涟兮自己的意思。”
“……”孔悬厌道:“我去见他,不必告诉曲涟兮。”
“你确定?”
“确定。”
话语才落,孔悬厌便离开了那里。
沐萤往后瞥了眼,确定他已离开后,眼里似有些玩味笑意浮现。不让我告诉曲涟兮,我偏要告诉她~
沐萤笑着呼唤道:“曲涟兮~你在哪儿呢?”
天色渐暗,暮色已至。
公主府侧门外,叶洵靠在旁边的围墙上,身体悉数隐于阴影中,他一手耷拉着,似是无力,另只手捂着那只手的肩胛处。他身上一如既往穿着蓝色衣裳,其余地方皆干净,唯独他抬手捂着的地方有血正往外渗。
他包扎过,也试图止血,但伤口过深,他控制不住往外渗出的血。也阻止不了那些血将他原本干净的衣裳晕染出大片血迹。
他深吸口气,尝试平稳住自己的呼吸。他额间有一层密汗渗出,凝结出汗珠后顺着皮肤滑落。
沐萤前辈怎么去了那么久?皇宫离这里应该没有很远啊……
叶洵咬了下嘴唇,低头瞥了眼肩上伤口。他是不是应该再去换身衣裳再来?他不想让小师妹看见他这幅狼狈模样。
虽然他现在在她那里大概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可他并不是来求她同情与可怜的。
叶洵准备暂时离开。可他才站直身体,身前便有一道身影覆盖而下。随之而来的冷冽气息丝毫不像是曲涟兮该有的。
他抬头。
是孔悬厌。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眼里满是寒意、浑身散发着阴沉压迫气息的、看似来者不善的孔悬厌。
叶洵愣了下,眼神下意识闪避,不怎么敢去直视孔悬厌的眼睛。
孔悬厌瞥了眼他受伤的肩膀,而后却是冷冽出声:“不准备解释一下你的身份,和所作所为?”
“……”
孔悬厌眯了下眼:“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曲涟兮,也没有可能再回乾元山。是你辜负了曲涟兮、齐老头和师兄师姐们对你的信任。”
“……”叶洵抿了下唇,按在伤口处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裳。他眼神微微闪烁着,似是纠结思索。
“不说算了。”孔悬厌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叶洵出声阻止。他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嘶哑,像是撕心裂肺大喊过好长一段时间后导致的。
孔悬厌停住脚步,悠悠转身看向他。
叶洵紧抿了下唇角,而后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他道:“我是半妖的事,你也知道。我当初隐瞒身份进乾元山,是我母亲的意思,她想要我找到师傅的轩辕戟,还有试探你和三师兄的修为到底如何,你们的存在是否会对她的计划造成威胁。”
“之前小师妹被沐萤前辈带走一事发生后,我才从我母亲那里得知小师妹的身份,才知道她对小师妹是什么打算。但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跟着过去,是想护着小师妹,我从没有动过任何一丝伤害她的念头……”
“还有,我在京都,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我母亲想要我从神水窟那边得到一株名为‘三形五叶花’的药草。”
知晓这些事,孔悬厌眼神越冷,却也没有恶语相向。
他只问叶洵:“你母亲做这些事,究竟想做什么?”
叶洵脑袋低垂些许,叹息一声:“她想……复活我父亲。”
“我母亲是人,她如今的身份都是真的,但我父亲,是一条修行百年后化人的蛇妖……大概十五年前,他被修道者袭击遇难,我母亲赶到时已为时已晚,只保留下他的一丝气息。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的法子,也不知道具体操作如何,自那以后,她便在四处搜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只要都集齐了,再以阵法配合,便可以复活我父亲。”
孔悬厌皱眉:“已死之人,如何复生?她难道要逆天道而行?”
逆天而行,需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我不知道……”
叶洵这才稍微有了些勇气抬头去看孔悬厌。他紧皱着眉头,又有些着急道:“你赶紧带小师妹离开这里吧,她们已经到京都外了。小师妹身份特殊,她们一定会再联合别的人打她的主意,她在这里真的不安全!”
孔悬厌诧异:“她……们?”
“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她,一直在怂恿我母亲不要放弃复活我父亲,也是她让我母亲先下手为强去抓小师妹,还说着些那什么覃蒼山的事情,而且她每过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母亲身边,从我母亲手里拿走些珍贵东西。是个……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其实内里阴森可怖的可怕女人!光是跟她对视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叶洵情绪顿时激动起来:“算我求你了,你赶紧带小师妹离开这里,不能让她们找到她!否则,她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
“啪嚓——”是树枝被折断的细微声响。
孔悬厌与叶洵同时、瞬间反应转头望向旁边:“谁!!”
有人从阴影处悠悠走出。
他一身白衣,背着一把长刀,手里捏着被折断成两截的树枝,神色淡淡然望着他们。
叶洵震惊且错愕:“三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孔悬厌也是诧异:“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宋珏淡淡应答:“在你们说什么半妖的时候,我就在了。我其实就在旁边站着,但你们好像看不见我。”
孔悬厌:“……”
叶洵:“……”
第50章
玲珑客栈。
宋珏在房中为叶洵疗伤。他右肩处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仅是刀剑的贯穿伤,还带着些毒。他将衣服脱下时,伤口周围一圈已发黑, 伤有化脓之势。
那一剑,是那日元菡萏被沐萤反将一军后,她将叶洵带走,气自己计划被破坏, 也气叶洵当时没有坚定的选择站在她这边,怒气上涌后、气急败坏之下, 拔出剑刺中他右肩。
剑上抹了毒, 刺下去时也毫不留情, 一剑直接贯穿了他的右肩。
当时叶洵不知道剑上有毒,也就只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直到伤势逐渐严重、伤口血流失控后不能止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京都城, 再折回去找元菡萏,实在太麻烦。
他想,反正她都是要来这里的,到时候再去寻她就是。
宋珏替叶洵右肩伤口处已化脓的部分用匕首挖出,再以灵力将伤口内的毒素吸出。
不过片刻,他脑袋上便全是因忍着疼而冒出的冷汗。可他咬着牙,愣是没喊出声来。
这种程度的疼痛, 尚在他可以隐忍的范围。
孔悬厌从纳戒中取出顾麟乾之前给他的上品疗伤药, 放在桌上示意宋珏给叶洵涂在伤口处。这种上品疗伤药是用多种珍稀药材炼制而成, 十分珍贵, 且效用极好, 涂抹在伤口处, 很快便能痊愈。
叶洵轻声到了句谢, 嗓子里的刺痛感让他不自觉哽咽一声。他深吸口气,才稍微缓和了些。
孔悬厌眯了下眼,冷冷道:“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叶洵一愣,很快摇了下头:“没事。”
“是吗?”孔悬厌走上前,扯过叶洵的手,半分不客气搭上他手腕上的脉。
叶洵大惊,下意识要甩开孔悬厌的手,另一边的宋珏却将他按住。
孔悬厌很快明白叶洵的嗓子是怎么变得嘶哑的。
他眉心紧蹙,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以防是自己看错,他按着叶洵的手腕等了好一会儿,直至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叶洵体内,有蛊。
大抵是蛊虫初入体时在他五脏六腑中乱窜啃咬,叶洵没忍住那种疼痛所以喊出声来。他越是挣扎,蛊虫在他体内折腾的时间就越长,他嘶喊后,嗓子便变得如此嘶哑。
之前因解释他身份与所为之事,一直强忍着嗓子里的疼痛。这会儿,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孔悬厌问:“这也是你母亲弄的?”
“……”叶洵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但他这幅沉默模样,便已经是回答了。
宋珏淡淡出声:“我不会解蛊。”
孔悬厌道:“我也不会。”
叶洵:“……”
孔悬厌想了下,又道:“我去找那个沐萤,让她来给你解蛊。”
他才转身欲离去,叶洵喑哑的嗓音轻轻响起:“不用了。”
孔悬厌与宋珏同时看向他。
叶洵默默握紧双手:“这个蛊,沐萤前辈解不了。”
这是死蛊,以特殊毒-草喂养的毒-虫炼制而成。蛊虫离体,他会死。而他死了,蛊虫也会死。
唯一解开这个蛊的办法便是用以相同法子炼制、但其中配有解药的生蛊放入他体内,生蛊与死蛊相生相克,两者同时入体内会互相攻击,过程虽会痛苦,但只要忍过那阵痛,便无碍了。
除此之外,没有更安全、更好的法子。
而解开这死蛊的生蛊,在他母亲元菡萏手中。
只有元菡萏知道炼制蛊虫的那些毒-草具体有哪些,也只有她能够炼制出解毒的生蛊。这是元菡萏为了防止叶洵再次像之前那般不坚定而给他的惩罚,也是禁锢。
他若不听话,必死无疑。
但这些,暂时不适合告诉他们。
叶洵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解蛊的法子复杂,即便是沐萤前辈前来,她一时半会儿的也解不开。我现在无碍,不必担忧。”
他抬头看向孔悬厌,额头上冷汗尤在,眼神却仍坚定:“现在当务之急是带小师妹赶紧离开这里,千万不要等她们发现了小师妹的踪迹后再走,到时候她们肯定会想办法将她生擒!”
孔悬厌与叶洵对视片刻,却问:“你确定你体内的蛊虫对你暂时无碍?”
叶洵一愣,而后坚定点头:“确定!”
孔悬厌收回目光,又道:“可曲涟兮现在还有点事要办,暂时不能离开。”
叶洵不解:“什么事比离开这里更重要?”
孔悬厌答:“她见到她父亲了。”
叶洵一愣,宋珏为叶洵涂药的动作也是一顿,两人眼神皆有些诧异。小师妹不是家中无亲人了么?她还有个父亲活在这世上?!
宋珏问:“她是想等认亲后再离开?”
“不,”孔悬厌嗓音悠悠:“她是想等寻到机会捅她父亲几刀后,然后再离开。”
“……”宋珏嘴角抽了下,脸色有些许茫然。
叶洵也是一脸不理解。
“事情有些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她父亲不是什么好人,是当初害死她母亲的凶手之一,而她要趁此机会出出气。否则待离开京都后,再想寻这般机会,却是不可能了。”
叶洵与宋珏对视一眼,半知半解着点了下头:“这样啊……”
其实仍然没有完全理解。
但既然孔悬厌这般说,曲涟兮也要那么做,那多少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宋珏道:“我可以帮忙。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
叶洵转头看宋珏:“对了,三师兄,还没问你,你怎么会来京都?是师傅让你来的?”
“不是。”宋珏给叶洵涂药完毕,拿过纱布替他包扎:“我是为顾柳依来的。”
“可她不是在乾元山么?”
说到这个,宋珏话语略有无奈:“她其实比我先半日离开乾元山,但大概是半路玩去了,我后出发,倒是比她先到。她不知道我来了,所以,我得等她回来。”
叶洵点头:“既如此,那我也帮忙!”
在元菡萏进京都城之前,他还有些许自由活动的时间。等她进京都城了,她便没有这般自在随意了。
何况,他也真的想为曲涟兮做些什么。哪怕是帮忙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过站在她的对立面。
孔悬厌挑眉:“那我去问问曲涟兮,看她意思。”
宋珏道:“我们在这里等你,早去早回。”
“嗯。”
孔悬厌回到皇宫深处山洞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月亮已在悄然间爬上夜空,高高悬挂,散发着些许皎洁光芒。夜幕中亦有星辰点缀,闪烁着点点星光。
原本在这里值守的血桐与小童在天黑前已经离开,此时已是蓝影守候在此。
山洞外空地处,曲涟兮正在与蓝影对招比划。
两人执剑而立对阵,切磋为上,点到为止。
孔悬厌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初见曲涟兮时,她还是个连拿剑都有些不太自在的丫头,如今这剑招甩起来倒是十分熟练顺畅。
蓝影修为不低,但曲涟兮却也并未处于弱势,蓝影用出的剑招她可以找到拆招的缝隙,灵活应对。
进步真是不小。
几番对招后,曲涟兮大约是摸到了蓝影出招的规律,试图主动出击。不过,她如今修为不比蓝影,实战经验不如蓝影丰富,虽有短暂的占据上风,但最后还是以蓝影手中所执之剑剑刃停在她咽喉半指外为结果。
她败下阵来。
而后两人收回剑。
曲涟兮道:“是我输了。”
蓝影颔首示意,道:“曲姑娘已经很厉害了,待来日多加练习,我想,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曲涟兮轻笑一声:“蓝影姑娘客气。以后的事嘛,我不知道,但今日,确实是你赢了。”
蓝影眼里难得露出笑意。
孔悬厌这才走过去。
脚步声随即响起,两人转头,而后见孔悬厌朝她们走来。
曲涟兮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四师兄,你回来啦!”
蓝影朝他拱手行礼:“少主人。”
孔悬厌微微颔首,又朝曲涟兮道:“有事和你说。”
“嗯!”
曲涟兮将剑还给蓝影,而后与孔悬厌一道进了山洞她房间。
进山洞后,孔悬厌悠悠出声:“三师兄到京都了,如今正与叶洵一起在客栈歇息。他们听说你要找你父亲报仇,想出一份力帮帮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
曲涟兮一愣,眼神诧异:“三师兄到京都了?五师兄也回来了?!”
孔悬厌点头:“嗯。”
曲涟兮神色仍诧异:“那……我要做的事,你告诉他们的?”
“是。”因元菡萏即将进京都,叶洵想她立刻离开,但她有她要做的事。具体的他未说,只是说了当下的一个缘由。
曲涟兮皱了皱眉,模样有些纠结。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将三师兄和五师兄牵扯进来似乎不太好。万一被发现了,反而会将他们拉进危险的境地。
大抵知晓曲涟兮在担心什么,孔悬厌又道:“其实,以眼下的情况,多一个人帮忙便有多一分的成功。他们可以帮忙引开那些守卫,报仇出气的事,还是由你自己动手。他们只需要在引开守卫后及时脱身,事情便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头发,小心翼翼询问:“那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就去?”
“择日不如撞日。”
“可你昨晚好像还说过需要做好准备……”
“我做好准备了。”
“……啊?”曲涟兮眯了眯眼:“你做好了什么准备?”
“自然是助你偷袭,以及要是被发现后带你跑路的准备。”
曲涟兮愣了愣,使劲眨了两下眼,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来。她望着孔悬厌,眼眸亮晶晶的,然后用力点头:“嗯,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难以动手。
在游盟大会正式开始前下手,也许是最合适的机会,之后,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了,她现在还有三个师兄帮忙,就算不成功,跑路还是可以的~
孔悬厌让蓝影前去玲珑客栈给宋珏和叶洵传消息,与他们在南洲金家所住驿栈外不远处的茶铺前会合。地址所在,蓝影会告诉他们。
孔悬厌带着曲涟兮直接前往,便不绕路再去玲珑客栈。
两人出了皇宫,往驿栈所在过去。
起初,一切如常,只有微凉的夜色相随。
行至半路,在即将到达驿栈时,身后一道红光灵力朝他们后背袭击而来。孔悬厌率先反应,拉着曲涟兮的手闪身躲开。
黑夜中,有几道人影迅速闪过,眨眼片刻间,前后左右将他们二人包围在路中间。
那四人身着黑袍,巨大的帽檐挡住他们的脸,暗沉夜色遮掩下,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脸。只知他们身上压迫性气息强烈,修为定是不低。
孔悬厌将曲涟兮护在身后。
他抬头,神情凝重,已是戒备之态。
视线直视而去,有个穿着一袭红袍的人缓步走近。那人脑袋上戴着一个过大的帽兜,帽檐耷拉而下,将其上半张脸严严实实挡住,瞧不见其确切面容。
脚步声渐近。
孔悬厌脸色更显严肃,不知为何,靠近之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熟悉、却又令他觉着有些不安、伴随着些许焦虑的气息。
那人在距离孔悬厌有五步之距的位置停住脚步。
孔悬厌紧蹙眉心:“你是谁?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是、谁?”是个女人娇媚的嗓音。
她红唇轻启,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笑。
她从红袍下抬起手,将挡在头上的帽兜缓缓取下,满是笑意的眼眸,和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容显露而出。
在看清楚她面容时,孔悬厌几乎瞬间睁大双眼,眼眸剧烈颤动,里间尽是震惊与错愕。
他的手不由自主有些颤抖,眼里的震惊很快转变为怒与恨交杂,心中情绪刹那翻涌,随时都有崩溃后汹涌而出的可能。
曲涟兮意识到他不对劲,伸出手小心翼翼攥住他衣袖:“四师兄?”
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笑意盈盈望着孔悬厌,眼神朝孔悬厌上下打量,而后眼底笑意更深。
她再次启唇:“这么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是没想到,顾麟乾居然真的把你救活了。我当初明明挖了你的心、抽了你的骨,你竟然还能活?”
她抬手轻捂嘴,而后有笑声响起。笑声肆意,在静谧夜色中尤其刺耳。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我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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