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蒼山。
曲涟兮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流光, 心中有多种不同程度的情绪一时间齐刷刷涌上，她想表露出些比较猛烈的反应来，比如吼着告诉流光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自己没有什么她需要的答案。
可最后所有在曲涟兮心中翻涌的情绪都在流光朝她露出笑容的时瞬间转化为了无奈。她无可奈何着叹息一声，而后背过身去。
虽然她吼不出来，但却试图忽视流光的存在。
流光一点儿也不介意曲涟兮对她的态度，反而笑吟吟飘到她身前, 时不时伸出手要去拨弄她的发丝，又像是恶作剧般的飘到她身后、却又迅速从另一侧探出脑袋来, 想要吓她。
流光一刻也不闲着, 存在感强得不能再强。仿佛曲涟兮不给她回答, 她就准备一直在这里烦闹，直到曲涟兮给她回答。
曲涟兮耐着性子，将给师傅齐徊闵的信写好, 又呼唤出来六九，像之前那般将叶子卷起来，小心翼翼绑在它爪子上。
曲涟兮没多言其它，只道了句“路上小心”，六九点了点头，便扑腾着翅膀飞高，而后越出了覃蒼山的结界。
流光瞧见了, 眼里有一丝讶异浮现, 却又很快转变成笑。
她道：“没想到, 你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只不受覃蒼山结界束缚的鸟儿。只可惜, 它只能自己走, 无法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曲涟兮淡淡瞥了她一眼, 却很快收回目光, 没有言语。
流光再次飘到她身前：“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你真的不准备给我回答？你现在不说话，我之后可是还会再来的。”
“……”
曲涟兮深吸口气，似是平缓了些许情绪，而后才抬眸望向身前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流光。
她眨了下眼，眼眸清澈明亮，眼神却坚定：“如果你指的是用我女儿换取我自由的事，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因为我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没有变。”
她眼中迅速浮现出一丝凌厉：“我不会用我女儿来换取我的自由，永远都不会！”
语罢，曲涟兮还瞪了流光一眼，而后走回木屋，“砰”的一声沉闷声响关上了木屋的门。
流光还在原地，脸上的诧异之色比先前在幻境中曲涟兮朝她动手时还要明显些。
该说这丫头胆量过人呢？还是说她脑子不太灵光比较合适？这种利弊如此明显的选择，她竟然放弃了可以得到自由与爱情的那个选择。
看来，也不是所有入过人世、沾染世俗的灵都一定会在她给出的极端选择中做出抉择。
虽然，曲涟兮是目前为止的第一个。
流光嘴角上扬，眼中笑意更深了些，闪烁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光。希望你是真的坚定你的选择，而不是在耍心眼、跟我欲擒故纵，否则……
你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流光轻轻的笑声在宽阔的雪地里响起，但只有很短暂的片刻，便很快消失。
而后雪中静下来，安静的能听见积雪从树枝上抖落而下的细微声响，静得好像流光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
屋内的曲涟兮背靠着木门，闭目深深呼吸了两次，可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因此消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流光是别有所图，并非单纯在打自己腹中孩子的主意，否则她早就动手了，何须一直故意询问自己那所谓的“答案”？
可流光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曲涟兮不知道。
答案……
曲涟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看。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想不出来，她身上哪里有什么答案？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答案？
她真的想不明白。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继而将手收回。算了，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就算流光再来……来就来吧，她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反正这覃蒼山也不是自己的。
夜幕将覃蒼山笼罩时，六九回来了，左边爪子上绑着一枚纳戒，右边爪子上是一封信。
是齐徊闵写来的：
【曲丫头，这几日辛苦你在覃蒼山帮忙寻找药草，真是帮了大忙。另外，听孔悬厌那臭小子说你怀有身孕，先前老头子我不知晓，真是惭愧，不仅厚脸皮收下了你的灵冰莲，还让你满山寻药……
不管如何，都得多谢你。药草虽未完全寻到，但你所找到的那些已经足够应付当下叶洵的情况，其余之事，你不必担忧，在覃蒼山好好歇着，一定要将腹中孩儿安然无恙诞下，老头子我可还等着抱徒孙呢，到时候我亲自教他们练剑，一定把他们教的比孔悬厌那臭小子还要厉害，免得那臭小子欺负他们！
哈哈哈哈！！】
曲涟兮看完，脑中不由浮现出师傅笑时抚摸胡子的面容，便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师傅啊。”
曲涟兮轻轻笑出声。
郁闷了一个白日的心情在此时得到和缓，她将信纸放下，而后从六九爪子上将纳戒取下，试着用了下，而后将之前她寻到的药草一一收入纳戒中。
收完后，曲涟兮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
她回头看向站在桌子上的六九，盯着它看了会儿，似是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喊它：“六九。”
六九抬起头来，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望向她：“宿主，怎么了？”
曲涟兮问：“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让我离开这里的？即便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的。当然，代价是出在我身上。”
六九愣了愣，而后摇头：“没有。”
曲涟兮：“……”
曲涟兮神情顿时蔫下来，但很快她又挤出个笑容，抬起手拍了拍脸，迫使自己将那种会让心情变差的情绪从脑子里和身体中赶出去。
六九又道：“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了？”
曲涟兮低头笑了下：“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是想要待在这里吗？”
一开始就并非是她所愿回到这里，又何谈什么“想不想”的。
以前她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一年便接着一年过去了。可如今，这时间过的啊，真的是好慢好慢。
好慢好慢……
曲涟兮将纳戒绑回到六九爪子上：“六九，如果你想到什么办法了，不论好的坏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六九立即点头：“那是肯定的！”
“还有……”曲涟兮抬头看向它：“这次你去乾元山，大概要过段时间才能再过去，所以，帮我看看四师兄，还有师傅、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和五师兄他们的情况，然后回来告诉我，可以吗？”
六九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要过段时间？你不准备和他们保持联系吗？”
“我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
“我想，闭关一段时间。”
六九诧异，而后疑惑。好端端的，闭关做什么？
曲涟兮笑了下，伸手顺了顺六九脑袋上的羽毛：“去吧。”
六九虽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先去乾元山。
曲涟兮站在木屋前，目送六九的小小身影消失于夜色中，脸上仅有的些许笑意也被收敛回去。
她紧抿着唇，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夜有凉风起，拂过冰凉雪面，亦吹动屋前人耳边滑落的发丝。
月渐圆，夜更深，也愈加寂静无声。
而后，开始下雪了。
六九回来时，是第二日黄昏时分。它记着曲涟兮的叮嘱，在乾元山转了几圈，将她师傅和师兄师姐们的情况看了遍。
除去叶洵，其余几人情况不错，与以前一样生活在乾元山，并无异常情况发生。
它在木屋见到曲涟兮，可那时的曲涟兮是盘膝坐于床上，坐姿端正，两眼紧闭，呼吸很轻很轻，这模样，像是修炼时入定。
六九落在曲涟兮身侧，没有打扰她修炼。
按以往的情况来看，曲涟兮修炼时入定维持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即便是不久之前才入定，等到凌晨子时、亦或者明日她便会醒来。
原本，六九是那样以为的。
可它在曲涟兮身边等到第二日天黑，也不见曲涟兮睁眼醒来。她闭着眼，一动不动，若非她还有呼吸、还有呼吸时牵动起的细微胸前起伏，还以为如今坐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座雕刻得精美如真的雕像。
它试着呼唤曲涟兮，想将她喊醒，可曲涟兮对此却没有一点反应。
第三日，曲涟兮仍然没醒。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二十日、第二十一日……
曲涟兮一直没醒。
六九才真正明白曲涟兮之前说的她要闭关是什么意思。她所言的“闭关”并不是要寻个山洞将自己关在里面修炼，她的闭关指的是独自一人完全静心下来、令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它不知道曲涟兮是如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与世隔绝，但显然，事实就是如此。
六九在等曲涟兮醒来。
而与六九一同在等曲涟兮醒来的，还有小人参精。
小人参精每日都会为曲涟兮采来一捧花，她身边摆着的花从最初的一小捧雪白小花，到现在已是堆叠在一起的各种颜色的小花。最初拿来、且已泛黄的小花被拿去丢掉，而后换上新采摘来的小花。
小人参精趴在床边，呆呆的望着曲涟兮，出声问道：“臭鸟，你说，山主大人什么时候会醒啊？”
六九也看着曲涟兮，可这个问题，它却不知道答案。
也许只有等到曲涟兮想醒来的时候，她才会醒过来。但它深觉得，若是要等曲涟兮主动睁眼醒来，那可能……会是很久之后的事。
第72章
曲涟兮在木屋中闭关四十五日时, 流光凭空出现在她身体之前。
起初，流光以为她是睡着了，或是入定修炼, 可等了会儿，却发觉并非如此。有些不对劲。
流光仔细瞧了瞧，曲涟兮的模样像是进入了深度沉睡状态，以致于她将外界的所有动静都屏蔽在外, 只活在她自己构造出的那个小世界里。
流光试图进入她的小世界，可却在伸手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被一阵猛烈的白光反弹、震出些许距离。流光有些诧异, 这不在她意料之中。
随后她定睛去看, 方才那白光的来源是曲涟兮脖子上所佩戴的黑珠子项链。流光眯了下眼, 这丫头身上藏着的东西还不少。
只是可惜，这东西虽然能在自己不备时稍微阻止自己一次，可却无法在自己有所准备时阻止第二次。
流光飞身上前, 手指轻点了下曲涟兮脖子上佩戴的黑珠子项链，黑珠子迅速散发出猛烈的光来，光芒剧烈晃动，像是在反抗。
片刻后，黑珠子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流光嘴角扯过一丝得意的笑。她伸出手，轻碰了碰曲涟兮的额间, 而后眼前画面一瞬间转换, 骤然间, 她便出现了另外与木屋截然不同的、只属于曲涟兮自己的小世界。
流光眼前有一阵白光乍现, 随后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在这个世界里, 她不是以灵魂状态存在, 自也不是漂浮于半空中。她是稳稳的落在地上。
她低下头, 赤着的双足踩在柔软的绿草上，明明知晓此处是曲涟兮梦中的幻境，可这种柔软而又草尖细微扎着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对她而言，也是很久远很久的……久违感觉。
恍惚失神片刻后，流光抬起头。眼前所见，是一座竹舍，竹舍后是茂密竹林，竹舍边有成群生长的繁茂花草，时有微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
流光眉心微蹙，稍有片刻的疑惑，而后转身。竹舍正对着的，是一片泛着粼粼水光的莲花池，兴许是正在莲花绽放的时节，池中青莲与粉莲争先恐后开放。
放眼望去，周围是连绵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满眼尽是绿意，让人瞧着不由心生愉悦，将情绪放松。
不远处青莲池边，有一对男女并排而坐，女子脑袋轻靠在男子肩头，男子抬手扶着女子肩膀，两人面向莲花池的那一端，背对着流光所在，她看不见他们的面容。
流光正欲上前查看，身后忽有清脆软糯的孩童笑声响起。
她一愣，转身去看的刹那，有两个小娃娃从她身旁跑来。男娃娃脑后扎着个小揪揪，着一身靛蓝衣裳，女娃娃梳着双丸发髻，别着粉色流苏，穿一袭粉嫩衣裙，两人样貌相似，亦带着相同的笑容。
他们径直朝莲花池前那对男女跑去，挥舞着手臂齐声呼喊道：
“爹爹，阿娘～”
莲花池前的男女同时转过身来，女子是曲涟兮，男子是孔悬厌。他们相视一笑，各自抱起一个娃娃，与他们一道坐于池边赏花。
流光皱了皱眉，难怪曲涟兮深陷沉睡不愿醒来，原来……
那男子大概是她在人世遇见的那个心上人，那两个娃娃便是她腹中尚未出生的两个孩子了。
虽说此番画面确实美好，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相处也挺令人羡慕，可这到底只是个梦境。如若曲涟兮长时间待在这梦境之中，她便会深陷于这梦境中的美好，不愿意回归到现实中。
这对曲涟兮，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而言，可不是好事。
流光欲上前去，想将曲涟兮从这虚幻梦境中拉扯出这个梦境。可她刚往前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人悠悠出声：“你是来找我的吗？”
流光一愣，步子随即顿在原地。她眼神诧异的同时，脸上表情也带上几分错愕。她立即转身朝方才那声音看去。
此时在竹林前站着的，是身着一袭鹅黄色衣衫的曲涟兮。流光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曲涟兮朝她露出个笑来，红唇微启：“流光前辈，或者，君后尊者。”
“……”
流光眯了下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回头往莲花池边那几人看去，似是思索疑惑，而后又转而看向竹林这边的曲涟兮。
曲涟兮再次开口：“不用看那边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我，才是真的我。”
流光：“……”
流光朝她走去，在她身前两步之距时站定脚步，继而问她：“看你这样，应该清楚的知道你现在是在梦境之中，眼前所见，并非真实。而且，你应当知晓，长时间沉陷在虚幻梦境里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曲涟兮坦然应答：“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迟迟不醒来？”
“醒着，很无聊。”
曲涟兮越过流光，望向在莲花池边有说有笑的一家四口，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她又道：“而且，醒来，见不到他们。”
“覃蒼山，没有他们。”
流光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与以前所见的人不太一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难逃世俗的情爱。愚蠢。”
“我本就是在尘世中长大的，被世俗情爱牵绊也正常，不是吗？”曲涟兮笑吟吟望着她：“从我意识到我不愿意再过曾经那种独孤一人的日子时，我就没有想过要超脱世俗、远遁红尘。”
她眼神定定看着流光：“身在尘世中，不是也挺好的嘛。”
“可你毕竟不是人。”
曲涟兮愣了下，然后笑了。是啊，她不是人，所以她这不是只能凭借梦境里虚幻的场景聊以慰藉么。
如果她是人……如果她不是覃蒼山的守护者，那么现在她会在乾元山，会和她喜欢的四师兄待在一起为他们的孩子取名字，会让师傅教她更好的剑诀，会跟着师兄师姐们在山上玩闹、修炼。
只是可惜，如果也只是如果。
不是真的。
曲涟兮抿了抿唇，不由盯着不远处莲花池去看。
流光提醒她：“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曲涟兮反问：“我母亲是覃蒼山守护者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去管她么？”
“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
“因为你与先前守护在这里的那些雪楹花灵树有所不同。”
“可你方才已经否定你之前的想法，我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流光忽的觉得自己说不过她。
流光注视着曲涟兮好一会儿，而后眼眸轻眯了下，问她：“你是非要待在这里么？”
曲涟兮坦然作答：“暂时是。”
“……”
流光闷哼一声，消失在曲涟兮眼前。这丫头明明知道这里是幻境，也分明知晓继续待在这里将对她不利，可她偏偏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不出去！这真是令人费解！！
流光离开后，曲涟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回去，她望着莲花池那边其乐融融一家四口的和谐幸福画面，眼神微微闪烁着。
她抿了抿唇，眨眼瞬间，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消散在吹拂过竹林的微风里。
流光从曲涟兮梦境中出来，灵魂之体重新漂浮在曲涟兮闭目凝神的身体前。她其实有些不高兴，并且觉得曲涟兮的行为尤其愚蠢，下意识抬起胳膊要拍她脑袋，却又想起这丫头现在大概经不起她一巴掌。
这对准脑袋的一巴掌要是真拍下去，这丫头怕是真要醒不过来了。
无奈之后，流光摇了下头，却伸出手，以凝出灵力的掌心轻置于曲涟兮胸前，继而将灵力输入她体内。
曲涟兮的身体虽还能维持她在幻境里待上一段时间，但以免她想出来的时候没了力气，还是给她一些灵力做补充。
流光低声嘟囔：“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覃蒼山，和我自己的尸身不被毁……”
离开前，流光望闭着两眼、情愿深陷梦境的曲涟兮，倍感无奈的摇了下头。
“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值得么……”
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木屋中。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
而后，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曲涟兮床上的小花被小人参精换过好几次，如今摆放在她身侧的，仍然是娇嫩的、新采摘来的小花。
自曲涟兮“闭关”后，青鲤从湖底出来过三次，只不过出来的那三次都没能见到曲涟兮醒来。
眼看着曲涟兮的肚子一日一日显形，越来越大，青鲤也难免有些担忧。可她为曲涟兮把过脉、也查看过腹中孩子的情况。一切安好。
青鲤不知道曲涟兮准备一直这样到何时，但出于安心，她还是会给曲涟兮渡一些灵力，并且提醒小人参精要采一些带有灵力的花草放在她身边让她吸收，确保她体内灵力充沛。
小人参精趴在曲涟兮身边，圆溜溜的小眼睛注视着曲涟兮的面容，而后再一次发问：“臭鸟，你说，山主大人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呀？”
六九站在窗栏上，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它是真的不知道。曲涟兮已经“闭关”这么久了，按理说也该醒了啊！可她就是没醒。
就像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六九忍不住叹息一声。
叹息声落下的同时，倏忽有一阵电流声响起：“滋滋滋——”
六九猛的抬起头来，精神顿时聚集。
电流声后，是主系统的声音：【系统提醒，副本线开启！】
【出于多种不可抗力原因，乾元山灭山之灾已提前到来。根据宿主当前所拥有的攻略目标的好感度，此副本线正式开启时，系统将为宿主提供两个选择：一，是通过系统为您开启的临时通道前往乾元山，宿主需挽救乾元山，阻止灭山之灾。如若副本任务成功，宿主将获得系统给予的奖励，但若失败，后果未知。二，放弃此次副本任务。当前宿主情况不变。】
【宿主现在有五分钟时间进行考虑是否接受此次任务。如若五分钟后宿主并未给出准确的答复，将视为宿主主动放弃此次副本任务。】
【五分钟倒计时，现在开始——】
系统提醒的倒计时音响起。
小人参精和这里的人都听不见，可六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它是又着急，又无可奈何，急得在窗栏上来回走着，一时不知所措。
临时开启的副本线任务奖励十分丰厚，可目前曲涟兮的情况不适合参加啊！
她肚子都显形那么大了！！
这时候她要怎么去阻止乾元山的灭山之灾啊！！她是个大肚子的孕妇啊！！！
在倒计时进入尾声时，沉睡了将近三个月的曲涟兮缓缓睁开了眼。
她嘴唇轻启，道：“接受任务。”
系统：【宿主接受阻止乾元山灭山副本任务成功，即将为宿主开启通往乾元山的通道，请宿主做好准备。】
第73章
“你疯了？！”六九惊呼出声, 继而扑腾着翅膀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才从沉睡中醒来，脑子嗡嗡嗡的，眼前视线有些模糊。她闭眼深吸口气, 又重重呼出。如此循环四、五次后，她才睁开眼。
眼前是一副质问模样的六九，正睁着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顶着个她看。
曲涟兮一手托着隆起的小腹，一手扶着床面站起身来。她望着六九, 神色依旧淡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离开覃蒼山的机会，我怎能轻易放弃？”
六九嗓音难得的严厉：“如果是以前, 我巴不得系统能多提醒几个副本线任务给你, 可现在不行！你不是出去玩的, 你这副本线任务是阻止乾元山灭山之灾，你觉得你现在能完成么？”
曲涟兮眨了下眼。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大肚子的孕妇！”
“一旦你没能阻止乾元山灭山之灾, 你就会成为陪葬者之一。宿主，我能理解你想离开覃蒼山的心情，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并不明智。”
曲涟兮神色未变，转身朝木屋门口走去。她站在木屋门前，安静注视着屋外的景象。
也许是沉浸在她自己所构建的虚幻梦境中太久，如今看着这静谧纯净的雪景，竟有种莫名的久违感。
六九跟过去：“宿主啊！”
小人参精见曲涟兮醒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 却有些诧异于她的反应和她说的话。显然她是在和六九说话, 还说着什么离开覃蒼山……
小人参精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是山主大人要离开覃蒼山么？可覃蒼山封山了呀……
它小心翼翼走到曲涟兮脚边, 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她衣角：“山主大人, 您怎么了？”
曲涟兮敛了敛情绪, 微微低下头去看小人参精。
小人参精睁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带着几分疑惑抬头望着她。
曲涟兮脸上柔和些许，她稍稍弯腰，伸出手在小人参精脑袋上摸了摸，柔声道：“没事。”
而后她站正身体，继续望向屋外。
小人参精眨了眨眼，眼神依旧疑惑不解。
约摸半盏茶功夫后，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前往乾元山的通道已为宿主开启，请宿主在两分钟内进入通道。否则将视为宿主放弃此副本线任务，此副本线任务此后将不再开启。】
曲涟兮眨眼瞬间，她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比她身形大上一倍、泛着一层白光的区域。
系统倒计时的提示音在曲涟兮脑中响着。
六九再次提醒她：“宿主，慎重考虑！”
曲涟兮嘴角勾了勾：“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转身，小心翼翼托着小腹大步朝那通道走去。
她迈出脚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仿佛有人在惊喊她的名字，她听出来了，那是青鲤的声音。
但她没有回头，步伐坚定踏入通道中。
而后，通道关闭。
青鲤匆忙赶来，却见曲涟兮凭空消失在屋中。她在屋子内外找了两圈，却仍未见到曲涟兮的身影。
小人参精也是错愕茫然，方才山主大人明明还在这里，怎的忽然就不见了？！
青鲤紧抿着唇，眉头亦不由紧锁。曲涟兮才从沉睡中醒来，怎么可能倏忽凭空消失不见？在这有封山结界守护的覃蒼山内，她不可能离开才是……
她不可能离开覃蒼山的……对吧？
可屋中无人，屋外望去满眼尽是白雪。没有人给她回答。
乾元山。
乾元山上齐徊闵设下的结界已全部开启。结界外，是不顾结界自动防御进行攻击而不停往前靠近的药-尸。
药-尸数量不少，围绕在通往乾元山山门前，不停的挥舞着他们的胳膊往前冲过去，试图凭借数量的优势强行冲破结界。
结界之中，是紧握着长剑与刀严阵以待的孔悬厌与宋珏。
这些药-尸暂时还没能突破结界，但他们冲开结界只是时间问题。乾元山上的结界毕竟只是齐徊闵设下的，用来防御寻常时候的邪祟、妖物绰绰有余，可面对这种猛烈且不间断的袭击，大概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何况，在那群药-尸之后，还有一些虎视眈眈的人。
孔嫣与元菡萏自是在其中。之后还有孔嫣身边的四位金丹期的黑袍道者，元菡萏身边的四位修为不低的侍女。
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也并非他们，而是跟在元菡萏身边那个身着一袭长黑衣裳的男子。自下颚起至太阳穴的位置，有黑色的树枝状分裂斑纹蔓延，眼眸猩红，眼里瞧不出半分的情绪。
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甚至能透过这道结界施加到孔悬厌与宋珏身上，他们多少觉着不舒服，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感觉。
显然，这个男子的修为远高于孔嫣，甚至在齐徊闵之上。
至于他为何没有动手打破这结界，大概是在观望情况，亦或者是想省些不必要的力气。毕竟，有药-尸正在奋力冲结界，背后那些人等着便是。
又也许是因为乾元山修为最高的齐徊闵不在这里，而他觉得跟孔悬厌与宋珏动手实在是没必要。他不屑于跟他们动手。
总之，他没动静。
药-尸的动作开始加剧，不停的往结界冲撞，即便是被结界防御反弹出去，又会很快再站起身来，继续朝结界冲回来。
孔悬厌与宋珏对视一眼，继而将手中刀剑握紧，屏息凝神坚守在他们的位置。
结界外稍远处，元菡萏望着乾元山上那道结界，以及结界内的孔悬厌与宋珏，眼神不由疑惑：“我记得乾元山好像不止他们两个，面对如此情况，其余人为何不出现？真是奇怪。”
孔嫣环抱着胳膊，眉头轻挑了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但不管他们如何挣扎，结果都不会改变。”
元菡萏问：“需要我让我夫君帮忙破开结界么？”
“不必。”孔嫣笑了下：“他的力量还是等着齐徊闵出现时，用来对付那个糟老头子吧。我虽也是元婴期，可若论实力，要真打起来，我不会是齐徊闵的对手。”
元菡萏点了下头：“随你。”
乾元山内。
齐徊闵院前小亭。
齐徊闵、闻澊、秦芳意、叶洵与顾柳依皆在此处。脸上着急、紧张的神色一个比一个明显。
小半个时辰前，他们还聚在一起吃早饭，有说有笑的聊着今日要做些什么。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那么忽然之间，乾元山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着山下的地基，他们来不及前去查看情况，孔嫣与元菡萏便带着一众药-尸前来。
结界自动开启，但光凭药-尸的冲撞，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可就怕孔嫣那行人动手。
除此外，叶洵还见到了一个人……不，准确一些而言，是一个妖。
一个修炼数百年的蛇妖。也是他的父亲——叶珘。
叶珘本在十多年前便死了，这些年，元菡萏一直致力于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要复活他，没想到，竟真的成功了。他修为远在当前所有人之上，若是正面对抗，哪怕是齐徊闵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但叶洵猜测，如今他还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他复生后没多久，又或者是有些别的差错，导致他力量不完整。毕竟元菡萏用的那些法子有违天道循环，而方才叶洵所见如今叶珘的模样，也不像是正常活着。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傀儡。
只不过是个自主性稍微强一点的傀儡。
就像当初的自己。
叶洵紧抿着唇，眉头拧在一块儿，神色复杂。
闻澊握着秦芳意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秦芳意另只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过，眼眸微微闪烁着。
她怀有四月身孕，肚子已稍显形。
闻澊低头在她耳边柔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秦芳意笑了下，可眼里的担忧却难以掩盖。
齐徊闵脸色也并不好，如今他们在里边带着，是因以他对那个孔嫣的了解，她心思重，他们越是在里面躲着、不出现在她视线中，她便越是会觉着可能会有诈，不会轻易动手。
起码，在她确定之前，她不会动手。
顾柳依试图联系在京都的师傅与堂哥，可结界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她的传音，试了七、八次都没能成功。而放出去的信鸽也是被立即击落、死去。
他们被困在乾元山中，无援。
周围倏忽静得出奇，几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可眉头紧锁的模样又像是在各自思索着办法。
山中有阵风猛然吹拂而过，将齐徊闵房间的房门“砰”的一声吹关上。
几人被这动静多少吓到，却也没有太在意。不过是风而已。
可很快，齐徊闵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姑娘提着裙摆朝外冲出来。
从小亭旁经过时，那姑娘喊了声：“师傅好，师兄师姐、柳依姐好！”
而后像是一阵风般，鹅黄色身影一跃而过，跑远而去。
齐徊闵茫然抬头：“嗯？”
闻澊、秦芳意：“？”
叶洵：“？！”
顾柳依：“！！”
秦芳意不太肯定的出声：“那个……刚刚跑过去的，好像是小师妹……是吧？”
齐徊闵立即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那丫头不是在覃蒼山么？覃蒼山的封山结界她是怎么打开的？而且，她为什么是从我房间里出来的！”
“……”
这话一出，大家也是无言以对。
这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曲涟兮在这里！
叶洵要去找她。
顾柳依却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现在外面的情况还不明朗，我们还是在这里静观其变，免得被外面的人瞧见我们都在，继而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齐徊闵点头，表示赞同顾柳依的话。
闻澊也道：“如果真的是小师妹，那她应该是去见四师弟的。等会儿，四师弟应该会将她再送回来，不用太着急见她。”
叶洵抿了下唇：“嗯。”
山门前结界处。
药-尸还在奋力往结界上冲，结界有一瞬的裂开，却又自动恢复愈合。但这也证明，结界的支撑度即将到极限。
孔悬厌将手中长剑握紧，做好了这些药-尸要是进来就直接一剑砍下他们脑袋的准备。他们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痛感，挥剑砍身体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所以，砍下脑袋是最好的办法。
他就不信，没了脑袋，他们还能继续猖狂！
孔悬厌面色凝重，眼中寒意浮现。他视线绕过药尸，落在稍远些地方的孔嫣身上，而后眼底迅速蔓延上一层厌恶之意。
该死的，真是没完没了！乱七八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到底要干什么！！
“四师兄！！”背后有人在喊他，呼喊声里带着些许激动的笑意。
“四师兄——”
孔悬厌一惊，像是忽的意识到什么，眼里所有的坏情绪顿时消散。他猛的转身，随即出现在他眼眸里是一个朝他飞奔而来的鹅黄色身影。
他眼眸颤动，错愕震惊之意赫然。
他恍惚刹那，鹅黄色身影已然跑到他身前，笑意盈盈扑入他怀中。他脸上震惊之色尚未褪去，却下意识伸手将她抱住。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曲涟兮双手环着他腰身，而后笑吟吟抬起头：“四师兄～”
孔悬厌低头望着曲涟兮，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可看着曲涟兮的漆黑眼眸里惊喜之意却迅速涌现。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欣喜，亦溢于言表。
“曲涟兮，”他唤她：“你回来了。”
曲涟兮笑着：“嗯，我回来了。”
她踮起脚尖，猝不及防仰头就在孔悬厌嘴上亲了下，然后再次将他抱紧。
孔悬厌眨了眨眼，有一瞬的愣住。
而后他笑了下，抬手揉了揉曲涟兮的头，眼神柔和。
曲涟兮转头蹭了蹭他胸口，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咳咳……”旁边的宋珏假意咳嗽提醒：“虽然我知道你们两个许久未见面，互相都想念，这会儿见着情绪也有些激动，但，我还在这呢。”
宋珏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又道：“恩爱请回房间秀，谢谢。”
曲涟兮笑眯眯侧头看向宋珏：“三师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宋珏挑了挑眉，轻耸了下肩：“我好啊。”
很快他又补充：“你们要是不在我面前搂搂抱抱，还亲嘴，我会更好。”
曲涟兮：“……”
孔悬厌：“……”
第74章
曲涟兮以她的灵力加固了乾元山的结界。虽算不上是强大的结界阵法, 但这结界阵法的根本防御能力是“反弹”。
只要对方使用灵力攻击结界，便会被相同的力道反弹袭击回去。此阵法维持的时间根据施法者本身的能力大小而有长短的不同。
曲涟兮目前的情况，可维持两至三日。
她怀有身孕, 腹中孩子需要灵力滋养。乾元山灵力不如覃蒼山那般充盈，她恢复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结界身法施加后，她便觉着有些累。
孔悬厌将她带回自己房间歇息, 刚躺下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孔悬厌守在她身边，安静注视着她。他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算起来, 应有七个多月、将近八个月的时间。
自知晓曲涟兮怀有身孕,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她的肚子。这隆起的腹中，有着他与曲涟兮的孩子。
孔悬厌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看了会儿，片刻犹豫之后,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肚子。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是紧张，又有些担忧，混合难解的复杂情绪之后，最终化为了喜悦。
其实她这时候回来并不是好事，可见到她, 他仍觉着欣喜万分, 倍感愉悦。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眼中笑意越发深。他一手覆在曲涟兮肚子上, 一手轻轻握着曲涟兮的手, 手指小心翼翼摸了摸她手背, 眼神柔和, 里间是丝毫未加遮掩的爱意。
系统：【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对您好感度加十！】
系统：【当前总好感度：八十！】
曲涟兮安静躺在床上，睡相宁和，她睡的沉，没有听见一点系统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下来。
宋珏在结界前守了许久，他安静看着原本在结界外头张牙舞爪的药-尸们在触碰到结界后便被弹飞出去。孔嫣那边有些按捺不住，让黑袍道者前来帮忙，但结果也是难逃被结界反弹出去，即便是四人同时动手，结果也未曾改变。
孔嫣顿时恼怒，亲自动手，但还是被结界毫不留情的弹飞出去。
如今的曲涟兮已是完整的雪楹花灵树，是纯灵体，又在覃蒼山待了那么长时间，修为大涨，她设下的结界，自然不是孔嫣可以随便破开的。
虽然恼怒，可孔嫣却不得不承认，曲涟兮加固后的结界很难破开，她如今看起来也与曾经那个只会被孔悬厌护在身后的小丫头不一样了。若是没看错的话，她好像是大肚子……
是孔悬厌的孩子么？可她之前不是在覃蒼山中？！
有点奇怪。
孔嫣阻止了要上前帮忙的元菡萏，她道：“不必着急，这个结界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且就算是熬，也能熬死他们。”
元菡萏却道：“你真的觉得让他们多些喘息的时间是好事么？”
孔嫣冷声反驳：“你也看到了，我与我的四个手下都破不开这个结界，即便你夫君修为高于我们，可要真打碎这结界也需要耗费不少力量，届时齐徊闵执轩辕戟前来，你确定你夫君还能坦然应对？何况，如今还多了个以化灵的曲涟兮。”
“这……”
“他们已经被困其中，只有那么几个人，先熬他们一阵，里面早晚有人撑不住，届时我们再趁其虚弱时一举攻之，岂不更好？”
元菡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在理。”
“让药-尸继续，其余人守在这里，我们就先去山腰处的营地稍作歇息吧，若有情况，会有人来报的。”
“嗯，好。”
孔嫣、元菡萏暂时离开，叶珘留在这里。除此之外，孔嫣手下的四位黑袍道者，以及元菡萏的侍女仍守在此处，随时注意乾元山的动静，阻止那些可能从乾元山内跑出来的求救信息。
宋珏全程注视着外边的情况，他亲眼看见孔嫣与元菡萏离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发号施令的人已经离开，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然度过今晚不是问题。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顾柳依来了。她为宋珏带来了饭菜与茶水。
宋珏见到她，紧绷着的严肃神情稍和缓了些，脸上有丝笑意浮现。顾柳依也朝他笑了下，然后将饭菜摆在旁边地上，招呼他过来坐着吃。
宋珏过去坐下，拿起碗筷开吃。顾柳依给他倒了杯水，水杯直接递到他嘴边，他张开嘴，将水饮下。
“我帮你一起守吧，”顾柳依道：“孔悬厌要守着小师妹，大师兄要陪着二师姐，师傅与叶洵暂时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一个人守着太辛苦了。”
宋珏点头：“好啊。”
顾柳依一愣，眼神顿时亮起：“真的？”
“真的。”宋珏话语肯定：“今夜应当无事，你愿意陪我一起守，我又怎能拒绝？”
顾柳依笑起来：“那就说好啦，等会儿可不许赶我走。”
宋珏点头：“嗯。”
夜风骤起，寒意凌冽。夜空中悬挂一轮圆月，浅银色的皎洁月光安静洒向大地，周围星辰闪耀，一点接着一点的光芒将夜幕点缀。
深夜子时，一切都静下来，唯有夜色无声暗涌。
山门结界前，宋珏与顾柳依两人背靠着树、并排而坐。夜太晚，顾柳支撑不住倦意，倚靠在宋珏肩上睡去，宋珏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握着长刀，两眼冷静注视着仍在结界外张牙舞爪着袭击结界、又被反弹出去的药-尸们。
山中屋内，闻澊与秦芳意早已睡下，屋中无烛火。
齐徊闵坐于自己院中空地，身边是两个已空的酒坛，再其侧，是直-插-入地中的轩辕戟。他仰头望着头顶月色，脸色沉沉，而后又无奈着轻摇了下头，叹息声随后而起。
齐徊闵院中小亭内，是不胜酒力已经醉倒的叶洵。他趴在石桌上，虽已睡着，可眉头却不由自主蹙起，脸色有些不安。
孔悬厌房间的门被人轻轻从里打开，而后有人蹑手蹑脚走出，很快又将房门关上。
曲涟兮一手托着小腹，一手提着衣边，轻着步子走入院中，而后屏着的气息才稍稍呼出。
孔悬厌在房间守了她许久，已经困倦着睡去，曲涟兮不想打扰他，便自己出来了。
今晚夜色甚佳，月与星辰皆点缀与夜幕之中，风亦轻轻。若是在寻常，一定是个坐在屋顶上赏月的好时候。
“六九。”曲涟兮轻声呼唤。
眨眼瞬间，六九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尚未有其它言语，六九却先着急出声：“宿主，你是疯了吗？你竟然真的跑回这里来了！你不知道这里随时都有双方开打的可能，而这对你这样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吗！！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被六九一通说，曲涟兮不仅不恼，反而露出笑来。她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是吗？”六九一脸不相信：“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脑子不清醒！你还是赶紧回去覃蒼山吧，那里才安全！”
“我不回去。”
“宿主啊……”
“我不回去。”曲涟兮语气不重，可话却坚定。
她好不容易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她才不要回去。她更不要在明知道乾元山有难之时，自己却躲在覃蒼山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曾经没能改变乾元山灭山的结果，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死在了这座山上。现在她已知晓灭山之灾一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绝不要再见到当初的悲剧再次发生！！
曲涟兮又道：“六九，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六九无奈，却还是问：“帮什么忙？”
“那个什么系统既然可以开启通道把我从覃蒼山中带出来，我在想，它是不是也可以帮我对比一下我们乾元山内和外面那些坏人的力量，看看两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六九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双方力量对比分析？”
“嗯……对。”她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可以。”只是单纯分析的话，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曲涟兮点了下头，又道：“那就现在吧。”
“好。”
六九随即消失在曲涟兮眼前。
而后曲涟兮脑中毫无征兆的出现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不算重，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突兀，却也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随后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扫描准备中——】
【扫描双方：乾元山内八人，结界外其余势力。】
【扫描范围：整座乾元山。】
【扫描开启中，请稍候——】
曲涟兮站在原地安静等待。
等待系统扫描结果的过程中，她眨了眨眼，稍稍仰头望向夜空。再看一遍，她仍然觉得今晚夜色甚美。
乾元山的夜色之美，是她在覃蒼山时不能感觉到的。虽然是同一个月亮、同一片夜空，可她就是觉得这里的夜色更美，更让她觉着……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嘴角不由上扬些许，脸上有浅浅笑意浮现。
系统的声音在约摸一盏茶功夫后再次响起：【扫描成功——】
系统：【扫描结果显示，双方实力悬殊，若是正面对抗，乾元山结界内八人全军覆没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系统：【另，乾元山地基被某种不明物质侵蚀，地基不稳，如果发生爆-炸、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动静，乾元山可能崩塌，山中生物会随着山塌而悉数覆灭。】
系统：【当前身处乾元山内的威胁从高到低依次为：一条修炼数百年的蛇妖，一个元婴期修为的女人，四个金丹中期的道者，四个筑基巅峰期的女子，还有一堆无具体修为、但无痛感、不知疲倦的药-尸。】
曲涟兮：“……”
的确是实力悬殊。
光是那堆没有痛感、不知疲倦的药-尸大概就很难对付了。如若与那些正常的修炼者一对一、或是一对二，倒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偏偏药-尸数量太多，而他们人数有限。
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百年蛇妖和一个难搞的孔嫣。
曲涟兮开始思索。
师傅齐徊闵是元婴巅峰期，对付孔嫣，问题应该不大。
大师兄闻澊与二师姐秦芳意都是筑基巅峰期，他们擅长的分别是医术与制香，在修炼与打架方面比较弱，再加上二师姐怀有身孕，定是不能直接提剑跟药-尸打架的。
三师兄宋珏是金丹中期，顾柳依是金丹初期，四师兄孔悬厌是金丹期巅峰，五师兄叶洵……曲涟兮不太清楚叶洵如今的修为。
她记得，他之前被元菡萏练成怪物了，也不知现在恢复了没有。
还有自己，是灵，在覃蒼山的那段时间修为大涨，可比拟金丹巅峰期。但是，她肚子显形太大了，万一不小心……
曲涟兮眉头不由紧蹙起，眼里的担忧越发沉重。这样一算下来，这乾元山的灭山之灾……难道真的要拦不住了么？
曲涟兮忽的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母亲在临死前与那些闯入覃蒼山的坏家伙殊死一搏的画面。
如果……
曲涟兮不由攥起衣角，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眼神微微闪烁着，好似在想着什么。
扫描结束后，主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消失，继而取代响起的是六九那带着几分担忧的嗓音：“宿主，你在想什么？”
曲涟兮缓缓回过神来，然后露出笑容，又摇头：“没想什么。”
“真的吗？”
“真的啊，”曲涟兮声音淡淡：“我只是觉得这里的处境真的好危险呀，有点担心。”
六九叹气一声：“我都说这里很危险啦，谁让你跑回来的！”
曲涟兮笑了下：“就是因为这里危险，我才一定要回来的。”
如果没了乾元山，没有了乾元山上这些让她记挂着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在覃蒼山上度过她那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余生。
就算结果真的无法改变、即便真的要死，她也要和这些她在意的人一起死在乾元山。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也许来世投胎，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再相见。
曲涟兮抬头看了眼月亮，又眯了眯眼。
她道：“今晚的月亮好亮啊。”
亮得好似有些刺眼。
就像是烈阳。
第75章
翌日。
天初破晓, 天边泛起鱼肚白，沉寂了一夜的黑暗被渐渐明亮的天色驱散。没多久，天便彻底亮堂起来, 风起带动云涌，有一行飞鸟自云边飞过，留下隐隐痕迹。
山中静得出奇，只有几声很轻很轻的鸟鸣啼起。
孔悬厌伏在床边睡了一夜, 晨间睁眼醒来时，屋中寂静, 他稍蹙了蹙眉, 睡眼仍惺忪。抬头, 却不见本该睡在床上的曲涟兮。
他一愣，随即起身，搭在他肩上的披风瞬间落地。
短暂的恍惚从孔悬厌脑中闪过, 他弯腰捡起披风丢于床上，而后转身走向屋外。
院中却也无人，空旷无声，有种令人觉着不安的感觉。
孔悬厌立即跑出院子往外去寻曲涟兮。很快在厨房那边找到了与闻澊和秦芳意有说有笑的曲涟兮。
他急促的步伐在看见曲涟兮平安无事时缓了下来，紧绷着的着急情绪也很快缓和。他抿了下唇，松了心神。
曲涟兮眼角余光瞥见孔悬厌，随即露出笑意, 而后朝他招手：“四师兄！”
孔悬厌定了定神, 才走向他们。
他站于曲涟兮身侧, 轻着嗓音询问：“怎么起的这么早？醒的时候为何不叫我？”
曲涟兮笑：“我昨日睡得早、便醒得早。见你睡的熟, 便没打扰你。”
孔悬厌稍颔首, 又问：“在做什么？”
“我帮二师姐一起做大家的早饭呢。”
秦芳意笑道：“其实我跟小师妹说不必帮忙的, 她肚子都那么大了, 应该歇着，可她说没关系，我也不好拒绝，便让她帮点合适的忙。四师弟，你不会怪我吧？”
“二师姐言重，不会。”
其实这是小事，只是孔悬厌更希望曲涟兮待在自己身边。而且，她肚子确实太大，不比秦芳意才怀孕四月、肚子初显形，行动仍便捷。她更需要注意。
但曲涟兮许久不曾回来，好不容易能回来，她想和师兄师姐们待在一起聊会儿、一起做些小事，孔悬厌也不能说什么。
他只是叮嘱她：“多注意些，不要勉强自己。”
曲涟兮笑吟吟点头：“我知道的。”
早饭时间，齐徊闵和叶洵都来到这里，连守在结界前的宋珏与顾柳依也回来。
结界那边，一夜皆相安无事，偷闲吃顿早饭的时间大抵还是有的。何况，晚些时候该换人值守了，宋珏守了一整夜未睡，也要休息了。
时隔许久，乾元山师徒七人，再加顾柳依同桌而食，有种久违的感觉，也觉着难得与高兴。
齐徊闵心中欣喜，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得体的话，便只笑着，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给大家都倒了一杯。
叶洵望着曲涟兮，眼神微微闪烁着，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视线却在落于她肚子的时候，将那些话悉数咽回嗓子里。
稍加思索后，他举起酒杯，笑道：“小师妹，之前，多谢你为我寻药，否则我不可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你们一起吃饭。这杯酒，我敬你。”
曲涟兮笑意温和，她拿起一杯茶，亦是笑道：“你是我五师兄，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现在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了。”
“好！”叶洵将杯中酒悉数饮尽。
曲涟兮慢悠悠将茶喝完。
这顿早饭，气氛轻松，欢声接着笑语，是难得的自在畅快。就好像外头那些危险根本不存在，亦仿佛他们如今只是在乾元山上的一众自在修炼的师徒而已。
早饭结束后，孔悬厌与叶洵前去结界前值守，宋珏和顾柳依一起回了房间，闻澊与秦芳意在厨房收拾，齐徊闵唤了曲涟兮去说会儿话。
一时间，山内又重新恢复安静。
齐徊闵院中小亭内，齐徊闵与曲涟兮对面而坐。
齐徊闵为曲涟兮斟茶一杯，伸手递过去的同时，问她：“曲丫头，昨日我便想要问你了，你是如何从覃蒼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的？该不会是覃蒼山的结界失效了吧？”
曲涟兮伸出双手接过齐徊闵递来的茶，笑着道了声谢后，答道：“覃蒼山的结界好着呢，没有失效。”
覃蒼山内也不是只有她一个，若是有人袭击结界，自会有人去收拾。何况，那个自称是君后尊者残留的灵魂的流光，更是在覃蒼山内晃荡，即便真有人打覃蒼山的主意，她应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
流光性情古怪，摸不准她的作风。
曲涟兮缓了下，又道：“至于我是如何从覃蒼山封山结界中出来的……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不太好解释，总之，我如今是在这里了，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齐徊闵点了下头，他抬手摸了摸胡子，模样似是思索，而后眉头皱起，又有担忧：“可我觉得，你这时候回来着实是有些不妥。这山里边虽然安静，可山门那边……”
“我知道。”曲涟兮淡淡打断他的话。
齐徊闵一愣，却不解：“你知道？”
曲涟兮笑了下，却没有接齐徊闵的话，转而说道：“师傅，我能问问您，乾元山现在这情况，您与师兄师姐们可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可以暂缓危机？”
听曲涟兮此问，齐徊闵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若是有办法，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坐在这里了。
自孔嫣与元菡萏带人将乾元山围堵起始，乾元山内便是一点求助消息都送不出去。孔嫣那女人心思深沉、做事狠绝，乾元山虽有结界护着，可她却也为了防止他们逃脱也在乾元山外设了另一道阵法。
别说是飞鸽了，就连灵力传音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拦截。外头药-尸众多，其余修道者也不少，正面对抗，他们几无胜算。
他们现在啊，算是被彻底困在乾元山中了。
齐徊闵如实回答曲涟兮：“没有。”
曲涟兮又问：“若是孔嫣一行人带人强行闯开结界，正面对抗下，我们没有胜算，对吗？”
“是。”虽不愿承认，但这是事实。
曲涟兮眨了下眼，神色淡然自若。这个结果，她昨晚便知晓了，只是还是得亲自跟师傅确认一遍。
现在看来，乾元山果真是孤立无援，灭山之灾……大抵也是难逃。
她忽的站起身来。
齐徊闵抬头看她：“怎么了？”
曲涟兮露出笑来：“师傅，我想见四师兄，我现在去找他，您不介意吧？”
齐徊闵愣了下，而后笑着摇了下头：“去吧去吧。”
“谢谢师傅。”
曲涟兮朝齐徊闵拱手行了个礼，哼着小曲，干脆转身离去。
齐徊闵坐于小亭中，眼神柔和望着曲涟兮离开时的背影，脸上很快敛回去，变成了无奈与忧心。
他断起茶杯，杯中茶水微微漾起两圈波纹，里间模糊倒映着他自己的面容。他紧抿着唇，眉心紧锁，若早些知晓孔嫣那个歹毒的女人会直接领人围山，就该早点让孔悬厌那臭小子回京都的。
起码，三日前他收到神水窟来信时，就该让他回去。不然也不至于他们整个乾元山的人都被困在此处，若真遭灭山之灾，怕是连一个都留不下。
可怜芳意与曲丫头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儿……
齐徊闵闭眸，深吸口气，却仍难抵心中愤懑，手里不由使劲。“啪嚓”一声，茶杯碎裂，茶水溅了满身。
“唉……”
山门结界处。
曲涟兮过来前，先绕道去了趟厨房，闻澊和秦芳意还在那里，她和他们聊了几句，而后顺带了一盒茶点过来。
她提着食盒来时，孔悬厌正和叶洵说着什么，隐隐能听见他们的话语。两人并排而立，中间隔着一人左右的距离。
曲涟兮笑着过去，单手挽住孔悬厌手臂：“你们在说什么呢？”
见是曲涟兮来，两人凝重的神色瞬间和缓些许，几乎同时放柔和。
孔悬厌眼里很快浮现出一丝担忧：“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我在里面也是闲着，倒不如过来陪陪你。”曲涟兮举起食盒：“我从厨房那边给你们带了些茶点来，等会儿要是累了，可以吃点。”
孔悬厌问她：“你觉得这里看起来像是适合吃茶点的地方吗？”
“为什么不适合？”曲涟兮笑着：“反正外边那些东西暂时也进不来，你们稍稍放松也是可以的。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加固的结界？”
“……”孔悬厌扶额：“没有不相信。”
“那就坐下歇着吧，站着多累啊。”
曲涟兮一把将孔悬厌拽下坐着，而后笑着朝叶洵招手，示意他也和他们一起坐着。
叶洵很配合的坐下。
三人并排坐在一起，孔悬厌在左，叶洵在右，曲涟兮在中间。
曲涟兮带来的那个食盒被放在他们身后些许的位置。而他们身前不远处的结界外是坚持了一夜、如今还在奋力朝结界攻击而来的一众药-尸们。
叶洵的视线绕过结界外的药-尸，落在药-尸身后那个屹立不动的黑衣男子身上。
那是叶珘。叶洵的五官与他很相似，脸上没有表情时几乎一模一样。
叶洵年幼时，叶珘便去世了，他对于这个父亲其实没有多少印象，只是隐约记得他是个说话很温柔的男子，哪怕是妖，也觉得他话语温暖。可如今看着，他那被黑纹满眼的面容、瞧不出一丝感情的眼睛，和当初被元菡萏操控成怪物时的自己多么相似。
他复生了，却又好像没有。
叶洵神色有些复杂，不忍再看般匆忙收回目光。低头时，看见曲涟兮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根树枝正在地上画着，像是图样，又似乎是什么符号，样子很奇怪。
曲涟兮身侧的孔悬厌也是盯着她画的东西面露疑惑，显然并没有看出来她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叶洵眯了下眼，不解：“小师妹，你这是在画什么？”
“这是好运符咒，”曲涟兮笑着回答：“希望这个好运符咒能够保佑大家平安，脱离危险。”
叶洵道：“要是这个符咒真的管用就好了。”
“试试嘛，说不定管用呢。”曲涟兮扭头看向孔悬厌，用手肘轻撞了他胸口一下，笑问：“四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孔悬厌挑眉，抬手按在曲涟兮头顶揉了揉，很配合应答：“对。”
他又补充：“说不定就实现了。”
曲涟兮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就是就是。”
叶洵笑着摇了下头：“行，你俩一唱一和的，我说不过你们。”
曲涟兮轻轻笑出声来。
临近正午时，孔嫣与元菡萏出现了。
孔悬厌和叶洵都懒得看她们，没好气的看向别处，甚至还走远了些，背过身去。光是眼睛见着她们，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曲涟兮却是淡然，无所畏惧般迈着步子走到结界前，而后面带微笑朝孔嫣的方向招了下手，像是示意她过来。
孔嫣一愣，倒是诧异。
孔悬厌也是讶异，立即去到曲涟兮身边，着急询问：“曲涟兮，你这是做什么？”
曲涟兮道：“没事。”
孔悬厌：“……”
孔嫣随即上前来，将曲涟兮上下打量一番后，最后视线与曲涟兮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对上。
视线汇聚的瞬间，曲涟兮朝孔嫣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孔嫣眯了下眼，甚是不解，这臭丫头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何对自己笑？还有，她竟然真从覃蒼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了、还怀有身孕！
这臭丫头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似乎没有并没有看到的那般简单！
孔嫣红唇轻启：“你有事？”
曲涟兮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孔嫣疑惑不解，却还是追问：“什么秘密？”
“你……”曲涟兮笑了下：“会、不、得、好、死。”
“……”孔嫣脸上表情瞬时僵住，眼底有丝怒意迅速涌现：“臭丫头，你说什么！”
曲涟兮脸上丝毫没有惧意，淡定十足再次开口：“像你这种恶毒的女人，一定会不得好死。”
她凝视着孔嫣那张满是怒意的面容，眼底寒意骤然而生：“你一定会死在乾元山。”
“一、定。”
第76章
曲涟兮的话毫无疑问激怒了孔嫣。
孔嫣一掌击中结界时, 被结界反弹出几步开外，手臂收到反弹力的震动而微微颤抖。她转头瞪向曲涟兮，眼里满是怒意。
曲涟兮倒是一点儿没害怕的意思, 反而有些小小得意意味的朝她挑了下眉。
孔嫣咬牙，该死的臭丫头！你就得意吧，我看你还能在里面得意多久！！
孔嫣愤然离去。
曲涟兮这才收回目光，脸上笑容尚未完全绽开, 扭头便对上孔悬厌严肃面容。她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有点心虚。
她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两步, 没什么底气的解释道：“我就是过过嘴瘾嘛……反正她又进不来……”
孔悬厌脸上严肃之意稍稍褪去, 无奈摇了下头：“你啊。”
曲涟兮立即露出笑来, 伸手抓着孔悬厌的手腕轻晃了晃：“哎呀，我这不是看她在外面那么嚣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嘛。反正她现在也进不来, 我气气她。”
孔悬厌抬起另只手在曲涟兮额间敲了敲：“你现在气她也气到了，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你挺着大肚子，还真准备一直待在这里？”
“不行吗？”
“不行。”
曲涟兮撇了撇嘴：“好吧。”
她知道孔悬厌是怕她在这里累着，她也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该做的事也都做好了，那就该回去了，不能让孔悬厌为自己分心。
她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孔悬厌轻颔首, 抬手用手背从她脸颊上轻抚而过：“回去好好休息。”
曲涟兮乖乖点头：“嗯！”
孔悬厌目送曲涟兮离开, 直至她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 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稍缓了下, 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结界, 凝重担忧的神色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一声很轻的叹息响起后, 他转身往叶洵那边走去。叶洵坐在之前的位置, 盯着地上看，似是有些出神。
孔悬厌走过去后才发觉叶洵正看的出神的是不久之前曲涟兮用树枝画下的好运符咒。他挑了下眉，有些诧异。可却也仅仅只是有短暂瞬间的诧异，并未出声打扰叶洵。
他绕到另一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盯着结界那边。
曲涟兮从孔悬厌那儿离开后，并未直接回房间休息，而是去了后山。药-尸们都聚集在山门处，后山这片区域倒是安静，初看之下，仿佛一如往昔。
曲涟兮顺着林间小道一路走去，熟悉、悠然自得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洒下，斑驳光影伴随着些许阳光的暖意安静落在她身上。她嘴角忍不住上扬，愉悦溢于面容。
随后有风起。
微风从树林的另一边吹拂来，吹动林中树叶沙沙作响，而后轻轻的扑落在曲涟兮身上。她伸出手，任凭卷带着凉意的风从她手掌抚过，又从指间缝隙中溜走。
曲涟兮闭上眼，感受着此间舒适的风，脑中思绪瞬转，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缓缓睁开眼，继而深吸口气，双手合十在身前，掌心凝聚出一道白色灵光，眨眼间化为不计其数的、被她捧在双手间的暗棕色种子。
趁孔悬厌守在结界前、此时无人管她，她一人在乾元山后山绕了一圈，将手里的种子撒在乾元山边缘区域。
种子落地，很快便陷进泥土里。种子生出根，迅速往下蔓延。
曲涟兮凝神施法，付出体内一半的灵力，让散落在乾元山四处的种子在地底生根，根系蔓延生长，最后连接，将它们孕育而来的灵力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土壤中，随之将那侵蚀着乾元山地基的黑色阴影净化而去。
种子连接成大片，以一条一条的根丝在乾元山山中土地内扎根绵延。
正午之前，曲涟兮回到孔悬厌房中，秦芳意前来唤她去吃午饭时，她坐在屋中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好似她一直都在这里。
与秦芳意一同走出房间，阳光照耀而下时，有一瞬晃眼，曲涟兮下意识偏低下头避开那略微刺目的光。睁眼时注意到孔悬厌院中草地上有一片生出一指高的绿芽。
绿芽娇嫩，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昨夜天色太暗，曲涟兮没注意，今日早些时候她走的匆忙，却也没注意到。如今看着，倒是觉得意外。
她问出声：“二师姐，这草地上种着的是什么？”
秦芳意顺着她视线看去，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是紫楹花树。”
曲涟兮愣了愣，诧异：“紫楹花树？”
“是啊，四师弟亲手种的呢。”秦芳意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是思索：“好像还是你们去京都之前的事了，他不喜欢花的，也不知他当时为何要种，我想，大概是闲来无事吧。”
秦芳意笑着：“毕竟，山上多闲，打发打发时间。”
曲涟兮也跟着笑了下，视线重新落到那尚是绿芽的紫楹花树上。她眼眸微微闪烁着，有一瞬恍神，似是倏忽之间想到了什么。
秦芳意问她：“小师妹，你怎么了？”
曲涟兮回过神来，笑得自然：“没事。”
午饭后，曲涟兮去给还在结界那边的孔悬厌与叶洵送饭。
他们吃东西时，她便拿起树枝在地上画着她的好运符咒，一个接着一个，画了好长的一排。
叶洵去数了下，正好是十个。
叶洵问她：“小师妹，为什么你画了十个好运符咒？”
曲涟兮笑着回答：“十全十美嘛～”
叶洵也笑：“有道理。”
之后曲涟兮回去。
再之后，一切如常，结界还在作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暂时安全。
直至翌日晨光破晓时，结界被药-尸砸开了一道缺口，而后缺口处往周围成裂状蔓延开。
“啊——”药-尸的吼声从缺口传进结界中。
孔悬厌顿时凝神，瞌睡着的叶洵即刻清醒，与孔悬厌并排站立，神色凝重，心中不由紧张。
那道被破开的缺口没有自动恢复，显然，这结界已快支撑不住。
孔悬厌道：“叶洵，去找齐老头，快！”
叶洵点头：“好！”
叶洵转身往里跑去。
得知结界被破开缺口且没再恢复愈合的孔嫣很快出现在结界前，也出现在孔悬厌视线中。
孔悬厌眯了下眼，眼眸随即被寒意覆盖，心中对她的恨意在见到她的瞬间骤然滋生，不可控的覆盖至他的整颗心。
孔嫣笑吟吟望着他，红唇轻启，笑而出声：“就算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不过，你要是能够劝你师傅将他的轩辕戟交出来，再将你的神心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乾元山的其他人。”
孔悬厌嗓音冷冽：“天都亮了，你还在做梦呢？”
孔嫣却也不恼，只又道：“也许你和你师傅并不惧怕与我们一战，可……曲涟兮呢？她肚子那么大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她腹中胎儿可就保不住了，她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你觉得，你能一面挡着我们，一边护着她安然无恙吗？”
“如果你愿意交出你的神心，我可以看在她怀的是你的孩子的份上，放过他们。”
孔悬厌眯了下眼，眼神更为冷冽，心中生出的怒意更甚之前。
放过他们？
呵。他嘴角扯过一丝冷笑与不屑。
孔嫣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当初她既然能欺骗父亲的感情，抽他的神髓、挖他的心，他就不觉得她会放过曲涟兮和曲涟兮腹中胎儿。
何况，她想要得到轩辕戟与自己的神心，不就是为了进入覃蒼山么？有这个目的在，她更不可能放过曲涟兮。
信她？他但凡是有一丝半点的信她，那他绝对是蠢货！
孔嫣身边的四位黑袍道者上前，齐力对准结界缺口一击而下。“啪嚓”声响，结界又破开一道更大的缺口，有药+尸趁机往前挤。
孔悬厌唤出佩剑紧握在手中，而后往前挥去，将那些试图从结界缺口处挤进来的药-尸劈砍成两半。
可药-尸没有感觉，自也不会觉得害怕。
前面的药-尸被砍成了两半，后边的药-尸仍然不管不顾的往前挤，从结界缺口处挤进来的药-尸越来越多，孔悬厌一剑砍一个，却也难抵数量众多的药-尸。
宋珏与顾柳依随后赶来，唤出各自的长刀与灵剑帮孔悬厌一起击退药-尸。
孔悬厌提醒他们：“不要在这些药-尸身上浪费太多力气，它们后边那些人就等着我们力气耗尽后再一举攻进来将我们拿下。”
宋珏点头：“知道了！”
知晓情况的齐徊闵跟着叶洵一道前来，他试图将结界恢复，可那缺口实在太大，他补不了。
现在补，也为时已晚。
该进来的，也都已经进来了。
齐徊闵召出轩辕戟，戟身灵力萦绕，他一握而重重掷地，猛烈灵力横扫而过，将身前一众药-尸冲飞出去。
叶洵使出灵剑，与孔悬厌一行人并肩而立。
孔悬厌问叶洵：“曲涟兮他们呢？”
叶洵低声应答：“二师姐与小师妹皆有身孕，不便来此，大师兄在里面照顾她们。过来时，师傅给她们在的屋子设了道屏障，她们暂时无碍。”
孔悬厌轻“嗯”了一声，可心中的担忧却并未因此消散。
不知为何，总觉着有股极其不安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似乎，那股古怪的不安之感并非来自身前可见的危险。
齐徊闵已出，孔嫣自也不会闲着。
她与四位黑袍道者悉数上前，元菡萏领着叶珘和侍女随后而至。双方对峙而立，实力悬殊明显。
孔嫣笑道：“齐徊闵，交出轩辕戟和孔悬厌，我可以饶你和你其他的徒弟们不死。一条命和一把戟，交换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可是很划算的交易。”
“呸！”齐徊闵蹙眉，脸上厌恶情绪赫然：“你做梦！”
孔嫣眯了下眼：“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
她往后瞥了眼：“元夫人，该你夫君出手了。”
元菡萏示意叶珘上前，叶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听从命令般上前，站在了齐徊闵前边。齐徊闵知晓他是修炼数百年的蛇妖，如今又被练成傀儡怪物，修为更是大涨，对付起来，不会容易。
齐徊闵握紧轩辕戟，神情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叶珘掌中凝出一道黑气，欲朝齐徊闵抬掌拍下去时，身后不远处，一支金光箭猛然飞出，朝叶珘射去。
叶珘将攻击收回，抬手将那支朝他射-来的箭抓住在手中。
灵力凝聚而成的箭，被握住的同时便散去。
眨眼瞬间，多支金光箭齐齐射出，目标极为明确是朝叶珘而去的。
周围人见状，有一瞬茫然，可孔悬厌却知道，那是曲涟兮的金藤长月弓射-出来的灵箭。看来，她并未老实待在里面。
元菡萏见状，一声令下，让她的人即刻动手。
孔嫣的人也随后动手。
混战随即开始。
齐徊闵与叶珘已动起手来，宋珏与顾柳依两人对抗四位黑袍道者，叶洵独自对付元菡萏那四个侍女，孔悬厌提剑上前，朝孔嫣袭击而去，孔嫣飞身后退，拉开他们与那些混战之人的距离。
旁边药尸趁此机会开始袭击乾元山众人，原本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对抗局面因为它们的掺和而有些失去平衡。
曲涟兮握着金藤长月弓，灵力化为箭，箭端直至药-尸群后的元菡萏。所谓，擒贼先擒王，元菡萏是控制这些药-尸的根本，只要将元菡萏解决掉，这些乱来的药-尸也就不成问题了。
她凝神，箭端确定无误后，用力射出。
灵箭飞出，直指元菡萏，眼看那一箭要射中元菡萏。元菡萏却忽的露出个笑来，她后退两步，身前一个身影猛的扑来，替她挡下了那支箭。
是叶洵。
箭身刺穿他的肩膀，有血顺着伤口大颗大颗往下滴。
曲涟兮错愕，这是怎么回事？五师兄怎么挡在元菡萏身前？！
叶洵两眼失神，好像在一瞬间失去控制。他觉着意识迷离，明明刚才他才挡下侍女的一剑，眨眼他便挡在了元菡萏身前。
这不是他自愿的……
不是他自己要来挡的……
叶洵稍抬起头，眼眸微微闪烁着，有些不可思议。
元菡萏却笑了声：“乖儿子，你不会以为齐徊闵用药帮你散去了体内的部分毒，你就能自由了吧？你好像忘了，除了毒，你身体里，还有个蛊。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解开。”
叶洵瞬间睁大眼，嘴角有一丝血迹滑下，眼眸颤动，不可置信：“你……”
“你就算是死，也无法摆脱我的控制。”
“……”
失去了叶洵制衡元菡萏的侍女，双方对抗局面瞬间失去平衡。
那四个侍女趁机去攻击稍弱一些的顾柳依，顾柳依不备，右肩、后背皆被砍下几剑，猩红却温热的血渗透衣裳，渐渐显现出来。
顾柳依咬牙，将到嘴边的疼痛咽下。
局面骤转。宋珏一人对抗四个黑袍道者，很是吃力，身上伤口一个接着一个，而受伤的顾柳依支撑着身体抵御那四个侍女的进攻。
孔嫣将孔悬厌牵制，他想回来帮忙，却没能成功。
齐徊闵与叶珘更是打的不可开交，根本无法分神。
曲涟兮站在不远处，望着朝她挥舞着胳膊跑来的药-尸们，手中紧握着的金藤长月弓忽的消失。她深吸了口气，又悠悠呼出。
看来，乾元山的人果然不是这些坏东西的对手。
显然，必须要付出些什么作为代价才能护住这里的人与物。
既然攻击元菡萏失败，那么，就只能转而去解决当前最强大的敌人，叶珘。没了他，师傅便可以去对付别的家伙，那些东西绝不会是师傅的对手。
虽然这是下下策，但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曲涟兮瞬间凝神，她一手托着肚子，一边微微屈膝，她闭眸，将她体内目前所有可以凝聚的灵力悉数凝聚于丹田，在那些药-尸跑到她面前之前，她借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她周身被灵力包裹，身体随即泛起一层白色的光。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珘冲过去，毫不犹豫将他撞飞至半空中。齐徊闵有一瞬的错愕，尚未来得及呼喊出声，她转身便是一个膝击，猛然击中叶珘的后背，她没给他缓和的余地，继而一脚接着一脚猛力踹击，空中回旋一周后，又是奋力一击，继而踩着他的身体将他击落回地面。
“砰——”
“砰砰！！”
“砰砰砰！！！”
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洞，且仍在往底下伸展而去。
“曲丫头！”齐徊闵惊呼出声。
“夫君！！”元菡萏慌喊出口。
被曲涟兮强力砸开的洞一直往下蔓延，越往下、越幽暗。隐隐有白光从幽暗洞中闪现，又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冲击着洞壁。
而后有一阵强烈的白光自洞中乍泄而来，白光刺目，让人睁不开眼。混战被迫暂停缓片刻，众人皆是错愕，不懂这是何情况。
很快，有东西从那深不见底的洞里冲出来。地面随之震动，就连整个山体好似都在摇晃。
呼吸之间，有大簇大簇的树枝从洞中迅速冲出，直往上顶去。
树干随后自洞中而出，树根穿透洞底山壁，绵延至整座乾元山，将整座山的山体牢牢稳固住，往上冲出的树枝得空间后往四周肆意伸展蔓延，片刻之间，茂密生长着绿叶的树枝将半个山头都遮盖。
最后显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棵参天大树。
树巨可遮云，风过只留片余音。
乾元山好像忽的静下来了。
“曲涟兮！！”
忽有嘶喊声破开此间寂静。
似是震惊，又好似是哽咽。
第77章
孔悬厌举剑奋力一挥, 将孔嫣击退，转身一跃落于那棵自地底涌出的参天大树前。
他脚步有些匆忙，前行时不由踉跄了下, 差点摔倒。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往前冲去，伸手抚上树干。
树干粗糙，并无一丝温度。
“曲涟兮？”他嗓音克制不住的发颤, 眼眸颤动，有一层水汽迅速氤氲覆盖满眼眶。
他眼角顿时红了, 连呼吸都不稳。
“曲涟兮……”
孔悬厌手中握着的剑不稳, “哐啷”一声后落地。他双手扶着树, 将自己的灵力不停的往树干渡入，试图以此从树上寻找一星半点曲涟兮可能存活的可能。
齐徊闵随后上前，脸上写满了震惊, 却也替孔悬厌及时挡下了趁机要攻击而来的孔嫣，与她对抗出数丈外。宋珏与顾柳依搀扶而立，动作虽停，可身前人尚未散开，将他们包围其中。
元菡萏愤然上前，大喊出声撕裂此时诡异的寂静：“夫君！”
“把我夫君还给我！！”
她脸上表情近乎扭曲，瞪着双眼朝孔悬厌所在跑去,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对准孔悬厌的后背, 举起后便是毫不犹豫朝他刺下去。
而后是什么东西划破血肉的撕裂声。
“哐当——”元菡萏手中握着的匕首忽然掉落在地。
她两眼皆是错愕, 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从后直刺入贯穿她身体的那柄长剑。她艰难扭头, 此时站在她身后的, 正是握着刺入她身体那柄长剑的叶洵。
叶洵嘴角渗出的血丝尚未擦去, 望着元菡萏的眼眸里满是冰冷。他一咬牙，奋力将剑抽出。
“噗——”元菡萏一口鲜血吐出，身体瞬时失去中心，轰然倒地。
“夫人！”
元菡萏的侍女惊呼出声。
她们转身要回去救元菡萏，宋珏与顾柳依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提剑阻拦，将那些人挡下。
元菡萏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不敢相信居然是叶洵强行突破自己对他的控制、又趁机刺了她一剑。她口中有血涌出，艰难出声：“杀了我……你也会……死……”
叶洵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元菡萏身前。他以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是一剑狠狠往她心口刺了下去。
叶洵那一剑贯穿她身体，自她心口刺下后，剑刃甚至戳入她背后土地。
而后他将剑从她身体抽出，扬起一阵血，血在半空中连成条条血线，又缓缓溅落在旁侧。
元菡萏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神情尚未消退，便没了气息。
叶洵忽的笑了一声，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好像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剑倏忽脱落，掉在地上。他眼前画面渐渐模糊，像是骤然失去所有支撑身体的力气般，直直往后倒去。
他肩上伤口有血流出，将他衣裳浸染，血腥味蔓延至他鼻间，失力感在此刻感受到极致。
元菡萏死去，受她所操控的药-尸顿时失去控制般纷纷倒地，它们仍在挣扎，却好似没有力气再爬起。
周围情况瞬间转变。
孔嫣见状，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随即喊出声来：“杀了孔悬厌！”
在底下的四位黑袍道者瞬间收了对付宋珏的动作，同时提着刀剑朝孔悬厌而去。
宋珏出剑阻拦，却只挡下了其中两个，还有两个，仍朝孔悬厌袭去。
孔悬厌双手扶着树干，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进树中，全然不管背后如何。眼看那两个黑袍道者手中刀剑要刺中他身体，自空中迅速冲出一把巨剑，猛然而来，灵力冲击横穿而过，将黑袍道者击退。
血桐自半空而降，巨剑眨眼间重回他手。
他护在孔悬厌身前，周身灵力涌动，而后举起巨剑，半点不犹豫朝黑袍道者袭击而去。
乔骄带着神水窟弟子随后而至，加入对抗，情势瞬间反转，原本处于弱势的乾元山此刻已占据上风。
四位黑袍道者被拿下，元菡萏的四个侍女也不敌他们被擒拿下。
孔嫣不是齐徊闵对手，想逃，却没成功，最终被齐徊闵用金绳捆住后从半空中丢了下来。
孔嫣不敢相信，她精心策划这么久的计划居然就这样失败了！都是因为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曲涟兮！！
要不是因为那个臭丫头拼力将叶珘压制在山底，元菡萏便不会情绪激动后被偷袭，那些药-尸便不会失去攻击力，她也就不会被擒住！！
该死的！！！
曲涟兮那个臭丫头为什么不在覃蒼山待着！为什么要跑出来破坏自己的计划！！这原本是个一定会成功的完美计划！！！
孔嫣满眼怒意，心中愤恨赫然。既然计划失败了，那就让这座乾元山与自己一起去陪葬吧！
她迅速施法，将要召唤三月前她种在乾元山山脚处、慢慢侵蚀乾元山地基山脉的“宝贝们”，可……
她施法后，乾元山却并无任何动静。
她不相信，再次施法，可还是如此。
第三次施法，她加大了灵力召唤，可结果却并未有任何改变。
不可能……
孔嫣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她那些“宝贝们”明明侵蚀了乾元山的地基与山脉，为什么没有动静？为什么……
她猛的看向那棵曲涟兮身躯化成的参天大树，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忘了，曲涟兮是雪楹花灵树，是纯灵之躯，她以身化树，树根绵延至整座山，便能将这山中的污秽与邪祟悉数净化掉。
包括被她压制在那山底之下的叶珘。
“哈哈哈……”孔嫣忽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早知如此，当初在京都时，便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曲涟兮！
她表情疯狂，五官近乎扭曲，眼里满是不甘心，可却无法改变她现在已经失败的结果。
孔悬厌深吸口气，将贴在树干上的双手缓缓收回。他转身，神情颓废，眼神冷冽如冰窖。
他往孔嫣走去，他掌心灵力召唤，掉在地上的剑瞬间飞回到他手中。
他剑指孔嫣，怒与恨在心中交杂混合。他很想一剑割破她的喉咙，让她就此死在这里。
可又觉得，她这般歹毒，想必血都是臭的，不能让她的血脏了这片地。
她不配死在这里。
“血桐。”孔悬厌冷冷出声：“把她带回神水窟。还有，告诉我父亲，不要直接杀了她，废了她的修为，然后将她锁在神水窟最深处那座不见天光的水牢里。”
血桐点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嗯！”
孔嫣脸上笑容一僵，眼里迅速浮现出一抹错愕。但那抹情绪很快消失。
她低下头，再次笑出声来。
她体内灵力迅速暴动，身体泛起一层古怪的白光，她瞪看着孔悬厌，红唇勾起，笑道：“我的确是输了，但是你也没有赢。”
“孔悬厌，保住了乾元山，但失去了曲涟兮和你们的孩子，你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吗？”
“哈哈哈哈哈！”
肆意疯狂的笑声之后，她身体上散发的白光猛烈而刺眼。
而后“砰”的一声巨响，她体内灵力暴动，从她体内迅猛冲出，将她身体直接炸开。
周围之人被忽然炸开的灵力冲击横冲而去，被迫后退出一段距离。再睁眼时，便已不见孔嫣。
她调动体内所有灵力，自爆修为，身躯化为齑粉，随着风消散而去，不给孔悬厌一点儿可以折磨她的机会。
她对别人狠，对她自己，也是毫不手软。
孔悬厌眉心紧蹙，嘴唇紧抿，眼中闪烁着沉重又复杂的情绪。
他转身看向齐徊闵：“其它的人，你看着处理吧。”
齐徊闵点头：“知道了。”
但很快他又道：“这些人倒是不难处置，但那些药-尸……它们体内都有剧毒，如若擅自触碰，被感染的可能性极高。可又不能将它们放在那里不管，也不能随便丢弃……”
“唉。”
叹息声刚落，不远处有阵阵白光显现，而后自地面腾起，连接成一条一条的白色光线，牵引至倒地不起的药-尸上。
齐徊闵与孔悬厌对视一眼，宋珏和顾柳依相视一看，四人皆是诧异不解。
顾柳依问出口：“那是什么？”
药-尸在白光照耀下，它们的身体上的黑斑与萦绕着的黑气渐渐消散，将它们恢复到被炼制成为药-尸前的模样。
它们都是被活人炼制而成的。它们只是寻常人，不像叶洵是半妖、还有修为助他支撑身躯，它们也没有得到及时的祛毒，如今，虽恢复原本样貌，却也救不回性命。
但，它们体内的毒已散去，现下不过是寻常尸-身。
孔悬厌走上前去，那散发出白光的位置正是不久之前曲涟兮用树枝画下那所谓“好运符咒”的地方。符咒已起效，作业也已结束，现在只剩下几道普通的符咒咒印痕迹。
孔悬厌紧抿着唇，眼眸却剧烈颤动。
曲涟兮，原来你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曲、涟、兮！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曲涟兮，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眼眶一瞬酸涩，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他眨了下眼，有热泪从眼中滑落，滑过脸颊、自下颚滴落。
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
你怎么能这样……
他胸口气息不畅，一口气没缓过来，呼吸一滞。他心中情绪翻涌难控，激动之下，一口血吐出。
红且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地上的好运符咒上，而后眼前一黑，身体往前直倒下去。
“孔悬厌！”
“四师弟！”
系统：【恭喜宿主，阻止乾元山灭山之灾副本线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当前状态：待激活。】
系统：【嘀——危险警告！危险警告！！无法探知宿主生命特征！！！】
系统：【宿主生命特征消失！宿主生命特征消失！！】
系统：【警告，系统无法探知宿主当前任何的生命特征，如若宿主在五分钟后仍无反应，系统将判定宿主死亡，同时宣布攻略任务失败。】
系统：【嘀————】
五分钟后。
系统：【系统判定宿主失去所有生命特征，已死亡。】
系统：【攻略主任务失败。】
系统：【系统将在三分钟后解除绑定。】
系统：【嘀——】
第78章
乾元山下雪了。
这场雪来的比往年早了些, 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将整座山峰覆盖。山中屋舍、林间树木，还有那迎天而上生长的雪楹花树皆被白雪覆盖。
放眼望去, 入目尽是刺眼的白。
孔悬厌尚在昏迷，齐徊闵已为他运气疗伤，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是何缘由一直没醒。
血桐与神水窟弟子帮忙将乾元山的乱摊子处理好后, 返回京都复命。他们来次，是因前几日飞鸽传信并未得到回复, 顾麟乾觉着不安便让血桐前来瞧瞧, 没想到乾元山果真出事, 他们来的倒也及时。如今事情结束，自该回去禀告此处事宜。
齐徊闵将那些被擒住的人交给血桐，让他带回去让顾麟乾处置。他们乾元山本就人少, 又刚经危机尚未和缓，实在是没心思再去管其他人的事。
宋珏与顾柳依皆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未曾伤及经脉与根本，秦芳意为他们处理伤口，煎药调理身体。
叶洵陷入昏迷，他强行冲开元菡萏的控制，遭到反噬, 受伤严重, 经脉断开几处, 差一点便要断气, 所幸齐徊闵及时稳住了他心脉、将他最后一口气封在他体内, 才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闻澊从死去的元菡萏身上找到了“生蛊”, 只是如今叶洵重伤昏迷, 尚且没有让生蛊进入身体后对抗他体内死蛊的力气，若是强行将生蛊放入他体内，只会适得其反，被蛊虫反噬。
闻澊用多种药草炼药，一边替他稳住心脉，盼着他早些醒，一边又将生蛊好生养着，等叶洵醒来，便可将这生蛊放回他体内，届时生蛊与死蛊相生相克，叶洵体内的蛊-毒便可化解。
只是，在那之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理才可让他的身体恢复到最初时正常的状态。
落雪日暮色时分，齐徊闵踏雪来到乾元山山门那棵雪楹花树前。
雪还在下，随着寒风飘飘摇摇而来。雪楹花树树枝上皆覆上一层凉凉白雪，时不时有堆积过多的雪自枝头掉下，软绵绵的落在地上白雪处。
齐徊闵仰头望着眼前的树，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很快化为了沉重的无奈。
而后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随着落下的雪花一并而来。
离那日之事已过去数日，树无动静，树底下亦无动静。
过分的安静，静得让人很是不安。
齐徊闵伸出手轻碰了下树干，树干粗糙且冰凉，有几层薄薄的冰霜叠加蔓延至整棵树身。他嘴唇微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摇了下头，随即收回手，转身离去。
此后又过了三日。
血桐将孔嫣自爆修为而死的消息带回给顾麟乾时，顾麟乾有一瞬失神，却也很快恢复如常，只轻轻道了句“知道了”，便再无它言。
孔悬厌不在京都，神水窟诸事仍由血桐与蓝影管理，顾麟乾依旧闭关不出。
乾元山上，宋珏与顾柳依在闻澊与秦芳意照料下，伤势近乎痊愈，如今已恢复先前那般精神抖擞模样。
叶洵也醒了，齐徊闵助他运功恢复灵力，再配合闻澊调制出的丹药进行调理，他身体表面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内伤也在恢复之中。
叶洵醒来的第三日，状态恢复良好，体内也积蓄了不少灵力。闻澊征得叶洵同意后将生蛊让他吃下。吃下生蛊后没多久，体内死蛊便开始反抗它的存在。
两者相斗，难受的自是叶洵。
只不过他向来能忍，这种程度的难受其实比不过当初被喂下死蛊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紧咬牙关，哪怕额间有大颗大颗冷汗珠滑落，脸色已是苍白，却也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他很清楚，只有挺过来这阵痛苦，他才算是真正的自由。没了体内制约自己的蛊-毒，即便是修为不如之前，也是值得的。
之前他能忍受那些痛苦，现在也可以。
叶洵的情况开始好转，虽然修为降到了被炼制成怪物之前，但失去的修为还能再修炼回来。何况，他是半妖，原本就能活得比寻常人类要久，不过是多花些时间修炼罢了，于他而言只是小事。
可，孔悬厌一直没醒。
齐徊闵和闻澊轮流给他看过，能用的法子都用了，能给他服用的汤药都给他喝了，顾麟乾也派人从京都送来了些补品，但……他就是不醒。
仿佛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秦芳意端着煎好的汤药来时，她望着床上睡着不醒的孔悬厌，满眼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是自己不愿意睁眼醒来，哪怕他们用再多的法子，也都于事无补。
秦芳意想，除非小师妹回来，否则他不会醒。
可小师妹……
秦芳意将药碗放下，走到房门前抬起头远远望着那棵参天而长的大树，眉头不自觉拧在一块儿，眼里闪烁着些许复杂、不是滋味的情绪。
可小师妹也回不来。
风骤起，飘在半空中的雪花被吹进屋檐。
真冷啊。
秦芳意忍不住哆嗦了两下，抬手将肩上的狐裘紧了紧，嘴唇轻启了下，便有白气自口中呼出。她转身进了屋子，为躺在床上的孔悬厌将被褥盖好，免得他着凉。
闻澊随后赶到。
他将带来的暖手炉放在秦芳意手中，柔声叮嘱道：“不是和你说了，下雪天你就不要出屋子了，煎药和送药的事我来就行。外边冷，你别着凉了。”
秦芳意双手捧着暖手炉，冰凉的手掌渐渐覆盖上一层暖意。她笑了下：“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做，总是待在屋子里也闷，出来走走就当是透透气了。”
“你啊。”闻澊无奈的摇了下头，可抬头看向秦芳意的眼神却满是温柔，他又道：“出门的时候慢些走，小心点，这几日一直在下雪，路不好走。”
“五师弟每天晨起后都会将这几条路上的雪给铲掉，路还算好走。”
“那也怕滑。”闻澊伸手摸了下她已隆起的小腹：“现在不是以前，得更加小心。”
“知道了。”秦芳意笑着：“我会小心的。”
闻澊替孔悬厌照例把脉，又喂他喝下那碗汤药，仔细将被褥替他盖严实、边角皆掖好后才和秦芳意一起离开他房间。
房门被关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呀”声响。
而后屋子便静下来。
时至夜幕，静谧夜色下，能听见雪自空中悠悠落下的细微声响。时不时有风声响起，没多久便又恢复寂静。而后又这般重复。
月亮悬挂与夜幕之上，皎洁的浅银色月光洒向大地，与山中白雪近乎融为一体。
房内只有孔悬厌一人，他躺于床上，面容宁和，胸前微微起伏，除去轻轻呼吸声，便再也没有其余动静。
“四师兄……”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四师兄……”
是耳熟却带着些许柔和的呼唤。
“四师兄，醒醒……”
“醒醒。”
“你已经睡得很久了，不要再睡下去了，醒过来吧。”
“四师兄……”
是曲涟兮的声音。
是曲涟兮在和他说话。
沉睡多日的孔悬厌忽的有了些反应。他眼皮动了动，眉心微蹙，面色有短暂片刻的慌乱不安后，他像是猛然从什么地方抽离出来，倏忽睁开眼，惊魂未定般一个激灵从床上直立而坐起。
他睁大着双眼，眼里尽是紧张与不安。
他呼吸不稳，大口喘息着，眼神似是惊慌失措的往四周看去。屋中未点烛火，幽暗不明，只有些许浅银色月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稍稍照进屋子。
光影晦暗，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曲涟兮？”他气息不太稳，嗓音微微颤动。
除他外，屋中再无他人。
他翻身起床。大抵是卧床太久的缘故，方才动作又过激动，他身体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后半摔在地。
“四师兄……”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师兄，来找我。”
孔悬厌一惊，顾不上腿上的酸软，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房门被拉开时，屋外寒风瞬间袭来，迎面扑打在他身上。他眯了下眼，全然不顾身上感觉到的寒冷，大步出了屋子，踩踏着绵软却冰凉的雪往山门方向而去。
山门前，雪楹花树下。
月光悠悠而落，白雪皑皑，风起，凉意幽幽。晶莹的雪花自空中飘下，静静的落在树下的两个襁褓上。
孔悬厌奋力奔跑而来，四周未见曲涟兮身影，却见到了安静被放置于树下的两个襁褓。
襁褓中有两个婴儿，微微有些皱的皮肤，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却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啊啊声音。
孔悬厌瞬时愣住，慌乱的情绪似乎在此时凝固冻结，继而转变成了震惊与错愕。
他眼眸颤动，眼底清晰倒映着两个婴儿的面容。
“嘤……”
“哇——”
襁褓中婴儿忽啼哭而起，使劲挥动着瘦瘦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哭喊起来。
他们扯开了嗓子，大声哭喊着。
这幽静夜里，他们的啼哭声格外突兀与明显。沉寂了大半夜的静，在此刻被打破。
孔悬厌被哭声拉扯着回过神来，他摇了下头，迅速弯腰将两个婴儿抱起于臂弯中。他小心翼翼上下摇晃着胳膊，轻声细语哄着。
他不懂要怎么哄孩子，只能凭借自己记忆中看到的别家母亲哄孩子的画面，学着那模样小心翼翼哄着。
其实他有些无措。
他是来寻曲涟兮的，可却没想到会见到两个婴儿。看他们模样，似乎……是刚出生不久。
婴儿被哄着安静了些，那莫名握紧成拳的小手却仍在胡乱挥动着。
孔悬厌这才松缓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继而抬起头，要说的话到嘴边尚未出口，树干之中便有一个泛着白光的东西飞出来，而后停顿在孔悬厌身前。
那是一条串着一颗黑色珠子的项链。
孔悬厌左右两手皆抱着孩子，没多余的手腾出去拿。那项链似乎也知晓这点，在孔悬厌看清楚后，便自动往前靠近，顺势自然般戴在了他脖子上。
孔悬厌愣住。
树上有条藤蔓缓缓落下，在孔悬厌满是错愕的眼神里，藤蔓尖尖轻轻抚上他脸颊。
孔悬厌仰头望着身前的雪楹花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
这不是在做梦……对吗？
藤蔓尖尖轻戳了下他脸颊。曲涟兮的声音轻轻，一如既往般柔软在他耳边响起：“四师兄，照顾好他们。”
“雪楹花开的时候，我们会再见的。”
“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藤蔓从孔悬厌脸上收回时，孔悬厌猛的上前两步，下意识喊出声来：“曲涟兮！”
藤蔓顿住。
孔悬厌缓了口气，眼神闪烁：“我会等你的。”
片刻沉默后，有轻轻的笑声响起。
藤蔓彻底收回。
“四师兄，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孔悬厌注视着雪楹花树：“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在我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会尽我最大所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直到你回来，我们再相见。
第79章
夜间忽起啼哭声, 齐徊闵睡得浅，起身外出查看，远远便看见孔悬厌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站在山门前的雪楹花树下。
他仰头凝望着那棵树, 模样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徊闵眯了下眼，却不由疑惑。孔悬厌这小子是何时醒的？这下着雪的夜间怎还跑出来？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呢？
齐徊闵走近后，才发觉孔悬厌怀中所抱是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齐徊闵顿时大惊, 脸色有刹那的错愕。
“这是……”曲丫头的孩子么？
本要疑惑着问出口的话在孔悬厌扭头看向他时戛然而止。
齐徊闵看着孔悬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孔悬厌倒是回缓过神来。他转身面向齐徊闵, 道：“孩子尚未足月便出生了, 如今虚弱, 我灵力尚未恢复，请你帮帮他们。”
齐徊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点头：“好好好, 没问题！”
这果真是曲丫头与孔悬厌这小子的孩子。
只是仔细算算时间，确实是尚未足月。先前曲涟兮出现在乾元山时，甚至还能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肚子大小与动作速度，怎么也不像是快生的模样。
早产儿啊……
齐徊闵小心翼翼从孔悬厌怀中将孩子接过，双手凝聚出的灵力小心着、一点一点的输送进他们体内。
大抵是感觉到温暖，本不安分挥动着手臂的两个娃娃这会儿倒是静下来, 乖乖的窝在襁褓中, 恬静模样似是已睡着。
孔悬厌低头注视着已静下来的两个婴儿, 眼眸微微闪烁, 眉心亦有些许蹙起。
齐徊闵轻声问他：“接下来, 你什么打算？要回京都么？”
孔悬厌眨了下眼, 扭头望向身侧那棵雪楹花树, 薄唇未启：“她在这里，我自然要留下。”
齐徊闵点了下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过……
他又道：“你与曲涟兮育有孩子一事，该回去告诉你父亲一声。他若知晓，定然高兴。”
孔悬厌道：“确该如此。”
除去告知父亲孩子一事，还有他会留在乾元山、而非待在京都一事，他需要亲自与父亲言明。
而且，他也的确是很久不曾见过父亲了，不知父亲现在身体如何。
孔悬厌伸出手指在齐徊闵右手抱着的婴儿脸上轻戳了下，不算特别柔软的触感，但却能清楚感觉到刚出生不久婴儿的脆弱，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将他弄坏。
孔悬厌小心着收回手，眼神渐柔和起来，他又道：“等他们恢复好后，我再带他们去京都见我父亲。”
齐徊闵点头：“嗯，好。”
雪又开始下了。
晶莹的雪花随着夜间的凉风缓缓飘落，轻盈的落在雪楹花树的枝头，落于树下所站之人的肩头。
寒意骤然来袭，齐徊闵下意识抖了抖肩膀，孔悬厌从他怀中将两个孩子抱回自己臂弯中，小心翼翼将他们护着。
齐徊闵问他：“他们的名字，你应该早就取好了吧？”
“嗯。”孔悬厌点头。原本是想等乾元山的事结束后去覃蒼山见曲涟兮，当面告诉她的，只不过先前曲涟兮忽然出现在乾元山，他惊喜与紧张之下，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齐徊闵查看了两眼孔悬厌怀中抱着的两个婴儿，一个是男娃娃，一个是女娃娃。
龙凤胎。
孔悬厌道：“男孩儿叫孔蓦然，女孩儿叫曲阑珊。”
闻言，齐徊闵一愣，他有些诧异：“两个娃娃不都随你姓？”
“嗯。”孔悬厌稍稍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娃娃，眼神温柔：“待她长大了，一定很像她母亲。”
齐徊闵怔了怔，却也没再说什么。
那是孔悬厌与曲涟兮的孩子，名字如何，自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反正，娃儿没事就行。
翌日，天初破晓，光朦胧，屋内视线更是昏暗时分，有一啼哭声起，很快便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彻在屋内。
孔悬厌从睡梦中被惊醒，眼睛尚未完全睁开便翻身去抱孩子，轻着嗓音哄着他们。
但这回，孔蓦然与曲阑珊不如昨夜好哄，一直哭着，越哭越大声。
孔悬厌没办法，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将他们裹得严实后去寻齐徊闵。
齐徊闵还睡着未起，梦中见美酒数坛，正欣喜着要饮用美酒佳酿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叩叩叩——”
“叩叩叩！！”
“齐老头，你醒了吗？开开门！”
齐徊闵眉头皱了下，反应了一会儿后，像是想起什么，猛然坐起身来，睡意瞬间消散后连鞋都没穿好便去开门。
孔悬厌只着一件单衣站在门外，怀中却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仍在放声哭着的两个孩子。
齐徊闵诧异：“怎么了？”
孔悬厌眉头紧皱，话语紧张：“他们不知道因何缘由忽然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齐徊闵给他们瞧了瞧，而后眉头一挑：“嗯……我想，他们大概是饿了。”
孔悬厌愣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齐徊闵道：“你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们不会说话，要是饿了、困了，就会哭。你得给他们算着时辰，多久要喂点吃的，什么时辰该睡觉。”
“……”孔悬厌确实不知道这些。
但他很快询问：“既然他们饿了，那应该给他们喂些什么？米糊？”
“他们太小了，还吃不了那个。母-乳是最好的。”
“……”孔悬厌顿时茫然：“这……我到哪里去寻母-乳……”
齐徊闵扶额，又假意咳嗽着清了清嗓子，而后道：“这样，你先哄哄他们，我现在下山去给你找个奶娘来。”
他话音一落，身形瞬闪，眨眼便消失在孔悬厌身前。
孔悬厌：“……”
孔悬厌眨了下眼，低头看着还在放肆哭着的两个孩子，神情更显无奈。但即便如此，还是得耐着性子柔声哄。
他们还小，要是一直扯着嗓子哭喊，对嗓子不好，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
“不哭了不哭了……”孔悬厌轻声细语哄着：“乖孩子，再睡会儿吧……”
他也不知道这样哄有没有用，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齐徊闵速度极快，一盏茶多点的功夫下了山、直奔霞鹜城而去，问了城中早起摆摊的小贩是否知晓城中奶娘所在，得知位置后立即前去请人。
那奶娘眼睛都没睁开，仿佛还在睡梦之间，便被人扛着上了山。
睁开眼，便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前站着一个怀里抱着两个孩子的男子，还有一个老头。
奶娘：“……？？”
我是还在做梦吗？
齐徊闵出声道：“实在抱歉，就这样冒昧将你带上山来，但我家这两个孙儿饿的紧，还请你帮个忙。这银钱，自是不会少给你的。”
奶娘使劲眨了眨眼，意识彻底从瞌睡中恢复过来，又看向男子怀中低声啜泣着的婴儿，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她伸手从孔悬厌怀中接过那两个婴儿，又道：“两位请回避吧。”
齐徊闵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拽着孔悬厌出了房间，顺势关上了房门。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在今晨已经停歇，除去方才孔悬厌急匆匆跑来时的一串脚印外，院中是覆盖了一地的白雪，周围树上、小亭之上，皆是白雪。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
等候小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打开。
孔悬厌与齐徊闵同时转身看去。
奶娘道：“两个孩子已经喝饱后睡着了，让他们再睡会儿，不要吵醒他们。”
孔悬厌紧张了一早上的神情才稍有些许松缓，他点头：“多谢。”
齐徊闵也笑道：“辛苦你了。”
奶娘微微颔首：“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只是……”
奶娘眯了下眼，往外眺望了两眼：“敢问，这是何处？我现在能回家了么？”
孔悬厌进屋去看孩子。
齐徊闵抬手摸了摸胡子，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是乾元山山顶，大雪下了整夜，你若是要自行回去，大概很难。”
其实是根本没可能。
之前的雪本就没融化，昨晚又是一整夜的大雪，下山的路早就不通了。
奶娘愣了愣：“啊？那我们是怎么上来的？”
是齐徊闵将她扛起后直接飞上来的。
齐徊闵想了想，又道：“那个，敢问你在城中可还有别的事要做？若是没有的话，可否请你留在山中给我这两个孙儿当一段时日的奶娘，他们是早产儿，母亲又不在身边，正是需要静心照养的时候。我们几个粗人，着实是……”
奶娘笑了下：“只要银钱不少给，给那两个娃娃当奶娘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我要回家去取些东西，我什么都没带呢。”
“没问题。”
与孔悬厌知会一声后，齐徊闵便背着奶娘下山去了。
之前她没睡醒，又赶时间，自是扛着来。但这回，人家答应要给孔悬厌的孩子当奶娘，自然得更为妥当一些。
孔悬厌欲将孔蓦然和曲阑珊带回自己房间歇着，刚一走出院门，便碰见了前来唤齐徊闵去吃早饭的闻澊。
闻澊看着孔悬厌，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瞥向他怀中的孩子，眼睛轻眯了下，他试图保持淡定，可表情却是难掩的吃惊。
一是因为昨日白天时还昏睡未醒的孔悬厌如今清醒站在自己面前，二是因为他怀中抱着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
这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他们是……”
“我的孩子。”孔悬厌抢先回答。
闻澊挑了下眉：“你的孩子？”
孔悬厌仔细解释：“是我和曲涟兮的孩子。”
闻澊挑了下眉，眼神却是不解。他和小师妹的孩子？可小师妹不是已经化身为山门前的雪楹花树了么？这段时日来，雪楹花树一直都没有动静，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孔悬厌道：“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他们确实是我与曲涟兮的孩子。”
他将怀中孩子抱紧了些，又道：“外头冷，我先带他们回房间，要实在是还有别的问题，等齐老头回来，你们问他吧。”
语罢，孔悬厌便朝自己院子走去。
闻澊楞楞的应了一声“哦”，便呆呆的目送孔悬厌的身影走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事。
齐徊闵带着奶娘回来时，还未来得及给奶娘安排房间，便被闻澊、秦芳意、宋珏和顾柳依他们四个迅速围住。
秦芳意直问：“师傅，四师弟屋子里的那两个孩子真的是他和小师妹的孩子吗？”
顾柳依也着急询问：“小师妹现在这样子，她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闻澊问：“师傅，算时间，小师妹的孩儿应该尚在腹中未到该出生的足月时候啊，是早产么？”
宋珏也问：“如若真是早产，那他们的情况如何？还好吗？身体可有大碍？”
齐徊闵被他们的一股脑接连问出口的问题给弄得有些晕，他拍了拍额头，无奈道：“那两个娃娃确实是孔悬厌那小子和曲丫头的孩子，至于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昨夜在雪楹花树下见到孔悬厌时，他怀中便抱着那两个孩子了。”
答完后，他视线绕了一圈，眼睛眯了下眼，问：“叶洵呢？”
秦芳意答：“五师弟去四师弟那里了，大概是想看看那两个孩子吧。”
齐徊闵点了下头。
而后齐徊闵又道：“这位是我从霞鹜城内请来的奶娘，她叫娟娘，今天开始便住在乾元山上了。闻澊，你去收拾个屋子出来给娟娘住。”
闻澊点头：“是。”
孔悬厌屋中。
孔蓦然与曲阑珊还睡着，两个小家伙吃饱了之后倒是安分的很。他们的小手以相同的姿势握成小拳，脸上表情也几乎一样，又同时发出几声很轻很轻的哼唧声来。
叶洵坐在床边低头注视着他们，眼中与脸上皆是笑意。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孔蓦然的小拳上碰了碰。有种很微妙的触感，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收回视线，转头去看正坐于桌案前写信的孔悬厌，笑问：“孔悬厌，我能当他们的干爹么？”
孔悬厌手上写字动作一顿，眼神幽幽瞥过来：“你要是皮痒欠揍，你可以直说。我可以满足你。”
“嘁！”叶洵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好歹也是小师妹的师兄，当个干爹怎么了……小气！”
“不想被丢出去就闭嘴。”
“……”
叶洵闷哼一声，继续看向睡着的两个娃娃，方才有的些许对孔悬厌的怨念在瞬间消散。他脸上表情不受控的变得柔和，笑意自然而然浮现。
他问：“孔悬厌，你给他们取了什么名字？”
孔悬厌一边写字，一边回答：“孔蓦然，曲阑珊。”
叶洵不由喃喃：“孔蓦然……曲阑珊……蓦然……阑珊……”
他眯了下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名字不错。”
孔悬厌道：“那是自然。”
叶洵轻轻笑了一声，又伸出手指碰了碰曲阑珊的小手，曲阑珊手指微动了动，却又很快恢复。
叶洵望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恬静的面容，那张脸倏忽转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带笑的脸庞。他眼中笑意更深了些，继而又道：“她会回来的。”
他嗓音很轻，但话语却十分确信。
孔悬厌顿了下，眼中有一丝别样情绪迅速闪过。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盯着手底下写了半张的信纸，薄唇微启道：
“我知道。”
第80章
在乾元山休养了一月有余后, 孔蓦然与曲阑珊已恢复如正常小孩儿般，先前因早产而虚弱瘦小的模样在这一月多的精心照料下，也已不见。如今是粉嫩嫩的婴儿, 脸蛋软软，小手也肉乎乎的。
孔悬厌准备带他们回京都了。此前已写信告知顾麟乾他已清醒之事，但信中只言他需调养些时日再回去，并未提及两个孩子。
孔悬厌想给顾麟乾一个惊喜。
顾麟乾也确实惊喜。在见到孔悬厌抱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身前时, 他闭关修养了数月的冷静被瞬间涌上心来的激动与惊喜打破。甚至一时激动下，也不顾自己身体尚未恢复, 便着急着大步走向孔悬厌, 要看看自己的孙儿。
他眼中惊喜与愉悦赫然。
他笑着, 伸手去触碰两个孩子柔软的脸蛋，眼神温柔至极，满是欣慰。他没想到, 自己在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孔悬厌育有儿女的画面。
他还以为他等不到那天。
笑容之下，鼻间微微泛酸，眼眶亦是不由自主红了些。
孔悬厌出声道：“你可别在孩子面前哭。你一哭，他们肯定要跟着哭。”
顾麟乾笑出声来，抬起衣袖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迅速抹去。他从孔悬厌怀中将孔蓦然抱起在自己臂弯里，小心翼翼哄着, 孔蓦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漆黑眼眸注视着他, 安安静静的, 全然没有见到陌生人时该有的哭泣与抗拒反应。
顾麟乾眼神微微闪烁着。只是此等场面, 本该温馨, 可惜, 少了个人。
曲涟兮的事, 之前他已得知。虽不知晓她是如何从覃蒼山的封山结界中跑出来的，但现在这情况，却似乎也不比她在覃蒼山时要好。
以身化树，散灵压制邪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
犹豫片刻后，顾麟乾还是问他：“曲涟兮她……”
“她在乾元山很好。”孔悬厌打断他的话头，直接回答。
顾麟乾愣了下，眉头不自觉皱了些。
孔悬厌用手指逗弄着怀里的曲阑珊，曲阑珊眨了眨眼，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她挥舞着两条小手臂，想要去抓孔悬厌的手指。
孔悬厌又道：“她说过她会回来的。”
顾麟乾抬头去看他。
“她不会食言。我信她。”
“……”
顾麟乾沉默片刻后，忽的笑了下，他道：“既如此，那便好。”
他已经在黑暗中待的太久了，哪怕这次需要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也总好过再也没有与所爱之人再见的希望要好。既然他坚信曲涟兮会回来，那曲涟兮就一定会回来。
有所期盼，才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顾麟乾道：“在京都住段时间吧，你要是回了乾元山，我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我这两个孙子孙女呢。”
孔悬厌点头：“好。”
孔悬厌便带着孔蓦然与曲阑珊在京都住下，住的是之前那所宅院。他待在乾元山那段时间，这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始终保持干净整洁。
之前他不在时，顾麟乾让蓝影给这宅门上边挂了个牌匾，写着“孔宅”二字，表明这宅子已经有主人，并非无主之处。
顾麟乾叮嘱蓝影，要好生照顾他们。
两个娃娃尚未断奶，孔悬厌正准备去找个奶娘时，蓝影便已经带着找好的奶娘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帮忙照顾孩子的两个有经验的侍女。
几个人轮番照料，也就让孔悬厌多些休息的时间，不然他一个男子带着两个才出生不到两月的娃娃确实是辛苦。而他眼下那明显的黑眼圈，想来是这段时日都未曾好好歇息。
孔悬厌向蓝影道谢。
蓝影道：“少主人客气，这本就是属下该为您和小主人们做的。”
住下的第五日，有人来孔宅拜访了。
是宋珏与顾柳依。
两人挽着胳膊站在孔悬厌面前，宋珏一如既往的淡然，顾柳依笑吟吟望着他，然后挥了挥手打招呼：“许久不见啊，孔悬厌～我的侄子侄女在哪里呢？”
孔悬厌：“……”
孔悬厌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柳依笑道：“京都是我家，我回家玩几天，不行吗？再说了，我在乾元山待了那么久，我父皇和母后可是很想我的，我回来看看他们。”
孔悬厌瞥向宋珏：“那你呢？”
顾柳依立即偏头靠在宋珏胳膊上：“他是陪我来的。”
宋珏答：“确实如此。”
对于京都的人而言，宋珏早已是个已死之人，重新出现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家人之仇，他已亲手得报，他并不想回到京都去过那他早已陌生的生活。
他在乾元山过得挺好的，也不想做出太大改变。
不过这次，顾柳依要回来见她父母，他自然是要陪她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来。
顾柳依又问：“欸，孔悬厌，我的侄子侄女呢？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了？”
孔悬厌道：“他们刚睡下了。”
“还有，如果你要按曲涟兮在乾元山的辈分算的话，他们应该是你的外甥。”
顾柳依一愣，顿时撇开抱着宋珏胳膊的手，叉腰道：“我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反正都一样！而且，为什么不能按你的算？”
孔悬厌挑眉。按他的算，那顾柳依的辈分可就不知道要差到哪里去了。毕竟，他父亲是顾麟乾，是北离皇室的老祖宗。
不过，孔悬厌并不打算跟顾柳依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下去，解释起来麻烦，而且，以他对顾柳依的了解，顾柳依要是发现自己没占理，等会儿大概要撒泼。
他转而看向宋珏：“喝杯茶？”
宋珏点头：“好啊。”
顾柳依：“……”
她跺了下脚，没好气道：“懒得搭理你们，我进宫去见我父皇母后去！”
语罢，她也是真的气呼呼转身就走了。
孔悬厌挑了下眉，问宋珏：“不去哄哄？”
宋珏淡定十足：“等她从皇宫出来，她心情自然就好了。”
“要是没好呢？”
“那就到时候再哄。”
顾柳依脾气虽摆在那里，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是偶尔有点小性子，大多数的时候，过会儿她自己就忘了为什么会闹脾气，有些时候她生着闷气，旁人哄不好，但宋珏说几句她便能好。
总归还是得看人。
孔悬厌知晓这道理，也没有再多言。他转身，道：“请。”
“嗯。”
顾柳依去皇宫见过她父皇母后后，应她父皇母后的要求，得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到她父皇生辰过后再返回乾元山。
宋珏自是没意见。
期间，顾柳依带宋珏去见过北离皇帝与皇后。北离皇后与宋珏母亲是多年好友，他们两人的婚约也是自幼时便指下的，两人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非当年宋家遭遇变故，他们当早已完婚。
这些年里，事情发生了不少，在不知晓宋珏还活着时，北离皇帝与皇后也曾劝过顾柳依不要执着，人生漫长，总不能守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过一辈子，可顾柳依的性子偏是如此执拗。哪怕尚未成婚，却也一直坚守着那个婚约不曾动摇。
她私自在公主府与宋珏牌位行冥婚之礼时，把北离皇帝气得不轻，皇后更是直接气病倒了。
但那冥婚之礼，仍成。
顾柳依自那时起便也自称是宋珏之妻。她根本不在乎旁人是如何看待她，她只做她要做的事。
如今宋珏活着出现，与顾柳依感情仍好，北离皇帝与皇后自是没有借口将他们拆散。毕竟，与其让顾柳依守着一块死牌位过日子，倒不如让她高高兴兴的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
说到底，自己的女儿，还是得宠着。
而后，京都迎春节将至。
顾柳依让人给乾元山送了信过去，邀请齐徊闵他们来京都参加迎春节，顺便小住几日。
齐徊闵领着闻澊、秦芳意和叶洵在迎春节前一日来到京都。住的地方，自是孔悬厌那所宅子。
有些时日不见孔蓦然与曲阑珊，齐徊闵想他们想得紧，直接忽视了前来与他讲话的孔悬厌，径直走向他身后屋中摇篮里躺着的两个娃娃，脸上欣喜笑意怎么也挡不住。
叶洵随后冲了进去。
孔悬厌眼神无奈，轻摇了下头，却也随他们去。
秦芳意与闻澊悠悠后至。
三人在屋前互相问候，之后才进屋。
宋珏和顾柳依很快赶来。几人通通进了屋子，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这会儿倒显得有几分拥挤。
孔悬厌抬手扶额，手指在额间轻点了两下。
顾柳依笑道：“大家都来啦～明日便是京都的迎春节，届时热闹非凡，你们难得来一次，我带你们四处好好逛逛，这里好玩儿的、好吃的可多了！还能顺便买些你们喜欢的玩意儿回乾元山。”
秦芳意回道：“那便有劳你了。”
“客气什么，”顾柳依大手一挥：“都是一家人！”
屋内笑声随即响起。
孔悬厌将扶额的手收回，眉头轻皱了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要紧之事，可却又很快舒展开，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迎春节当日。
京都迎春节，历年皆热闹，迎春之日，代表的是辞去冗长寒冷的冬日，迎来温暖、万物复苏的春天。百姓以农为生，春，是耕种百谷的时节。
北离重农，亦敬土。也因此，迎春节之日，京都城门开放，城外百姓、山中民户，但凡是他们愿意的，皆可入城随城中百姓一起庆祝这等佳日。
顾柳依叫着一众人要上街玩耍，回过头时，却发觉少了个人。
她左看右顾，仍不见其人。她拽了拽身侧宋珏衣袖：“怎么没瞧见孔悬厌？你过来时没喊他么？”
宋珏答：“他不在。”
顾柳依不解：“何意？”
宋珏往前挑了下眉，顾柳依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齐徊闵抱着孔蓦然，叶洵抱着曲阑珊，旁侧是挽着闻澊手臂的秦芳意，仍不见孔悬厌身影。
顾柳依重新抬头看向宋珏，眉心微蹙：“嗯？”
宋珏解释：“四师弟一早便让师傅和五师弟帮忙照顾蓦然与阑珊，他早早便出门了，说是有事。”
“去哪儿了？”
“不知。”
“……”
宋珏转身往前走去：“不用管他。那么大了，难道还能丢？”
顾柳依小碎步跟上他，伸手抓着他胳膊抱在自己怀里，一脸不太相信望着他：“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他去哪里了。”
“有吗？”宋珏低头看向她，而后伸出另只手在她脸上捏了捏，笑道：“我不知道啊。”
“哼。”顾柳依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管他。”
乾元山。
山门前，雪楹花树下。有一泛着淡淡灵光的身影漂浮于半空中，半透明身躯似是灵魂，却在青天白日、明媚阳光下淡定自若，丝毫不受这耀眼光芒的影响。
现者一袭白衣，如雪般长发随风轻轻飘动，本就白的皮肤在光的映衬下更显白皙。亦显得不太真实。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半透明灵魂悠悠出声，温柔嗓音里夹杂着几分似曾相识的打趣意味。
她往前飘去，伸出手指在树干上轻轻敲了两下，树身中央亦有白光缓缓显露。
片刻之余，有个与她近乎相同的半透明身影渐渐显出，但与她不同的是，此刻出现的身影里并无光芒，且更显虚弱，那缥缈身影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而去。
缥缈身影缓缓睁眼，那张面容与曾经并无二致。
她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有一丝浅浅的笑浮现：“流光前辈。”
流光轻挑着眉头，轻哼一声后，环抱起胳膊在身前：“身为覃蒼山山主，不好好守着覃蒼山，竟然跑出来在这里散灵化树，你本事不小啊。”
她瞥向曲涟兮：“你是怎么从覃蒼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的？”
“无可奉告。”
“呵。无可奉告？”流光眯了下眼：“你信不信我连魂带树给你直接带回覃蒼山去？”
曲涟兮双手合十在身前，笑着恳请道：“流光前辈，求放过。”
“那就说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房间里出现了个东西，我进去了，之后便出现在乾元山了。”
流光凑近了些盯着她：“真的？”
“真的。”曲涟兮答得坦然。
那所谓系统的事，就算说出来，流光也不会相信。何况，现在那个系统已经不存在了。
包括六九，也在她听到那系统解绑的提醒后一起消失在了这里。
当时她为了压制住叶珘，以及在山中肆虐的邪祟，不得已散灵化树，她本就怀有身孕，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达到极致，有那么片刻的气息滞塞、心脏也骤停了。
但，她有两手准备。
她从未想过要求死。只是当时情况如此，她不得不做出对她而言危险的选择。
她本体是树，可以储蓄些许空气与灵力在枝叶之中，蔓延生长的树枝与根系可以替她收集灵力。待到灵力足够，她缓和后，才从沉睡中苏醒。
只是初次醒来，并不代表能够立刻恢复。要从树身恢复成人形，需要很久很久。何况，她此前积攒的灵力在她诞下腹中孩子时已经用光。
之后再次陷入沉睡。
直至现在流光将她唤醒。
曲涟兮眼神真挚望着流光：“流光前辈，请您不要带我回覃蒼山。我都这样了，让我留在这里吧。”
流光悠悠转身，她抿了下唇，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再次转身看向曲涟兮：“我可以让你留在这里，但是，你要把你女儿交给我。看你这样子，应该已经生下孩子了。”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
“覃蒼山需要守护者，你不回去，让你女儿代替也是一样的。”
“……”
曲涟兮深吸口气，满眼无奈：“之前您就一直惦记着我女儿，都过了这么久了，您就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吗？”
“不能。”
“不行。”
流光眯眼：“你说什么？”
曲涟兮注视着她的眼睛：“我说，不行。我不会让你把我女儿带回覃蒼山，她现在很好。”
“她总归不是人，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合适。”
“她爹会照顾好她的，这个就不劳流光前辈您费心了。”
“……”
流光盯着曲涟兮看，心里的不满丝毫不遮掩的表露在脸上。她小瞪了曲涟兮一眼，可曲涟兮脸上神情未改，淡定自若，似乎还有点点笑意。
流光不喜欢她这个表情，自己虽然只剩下一缕灵魂，可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君后尊者，她在自己面前竟连一点惧意也没有。
她明明不过是个以人类身份活了十来年的小丫头片子，胆子倒是真不小。
流光眯了下眼：“我要是……”
“流光前辈身份尊贵，总不会做出强抢人家孩子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吧？”曲涟兮面带微笑打断她的话：“不然这事要是传出去，多难听啊，不仅有损您的颜面，还有损覃蒼山的名声，您说是吧？”
流光到嗓子眼那句“我要是把你女儿抢走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话刚说出口前几个字，后边的，倒是不好意思继续了。
“你……”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她：“以流光前辈的能力，再造一个守护覃蒼山的山主灵树，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执着我的女儿？所以，还请流光前辈高抬贵手，不要带走她。”
“……”
忽有风起。
两道灵魂一强一弱，皆漂浮于半空中，对面而立。两灵魂脸色不同，似是对峙，却不见其锋芒。
而后有笑声响起，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
流光看着曲涟兮，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着些狡黠之意。她道：“我可以不带你回覃蒼山，也不会将你的女儿强行带回去。只不过，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必须要付出点东西作为你们留下的代价。”
曲涟兮问：“什么东西？”
流光朝她伸出手：“我需要你的一魂一魄，作为孕育出新一株雪楹花灵树的根本。”
曲涟兮愣了愣：“一魂……一魄？”
“是。”流光眼中笑意深深：“你本就是一棵树了，失去一魂一魄后，对你的损害其实也没有很大，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修炼罢了。”
“……”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另外，善意提醒你一句，不管当初是出于何种缘由，你身为覃蒼山山主，却在封山之期时私自出逃覃蒼山，回去后，可是永生不可再离开。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流光朝曲涟兮露出个笑来，看似无害温和，但实则并非如此。
曲涟兮眼眸微垂，她抿唇，稍有须臾的思索后，她抬头看向流光，对上流光那双满是狡黠意味的眼睛。
她道：“好，我给你我的一魂一魄。”
流光笑眯眯望着她：“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曲涟兮眼神坚定：“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哈哈哈哈哈！”
流光的笑声再起，比之前更加肆意大声。
曲涟兮眯了下眼，不是很明白她这是何意。这个交易，有哪里好笑么？明明是件挺严肃的事情来着……
流光身体往前，凑近于曲涟兮。
曲涟兮下意识想要躲，却发觉自己动不了。
流光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后按在曲涟兮额间。指尖微微泛光，曲涟兮瞬时睁大眼。她好像感觉到自己本就缥缈虚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抽离了出去。
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流光收回手时，掌心中安然漂浮着一团白光覆盖的小球。那里面有东西萦绕，似是试图突破小球钻出来。
曲涟兮身体变得更加透明，风吹而过后，身形仿佛随着风动之向而有些漂移。她有些恍惚，意识也不太清楚。
流光悠悠出声：“从现在开始，你与覃蒼山不再有任何关系，你是死是活，也与覃蒼山无关。”
她眼神淡淡瞥向曲涟兮，另只手手指轻轻一弹，将曲涟兮那虚无身影送回雪楹花树中。
“现在，睡吧。”
曲涟兮身影没入树中，树枝微微颤动，却又很快平息。
随后，风渐小了些。
有叶两片，自半空缓缓飘落而至树下。
树下无人，连风也慢慢停了，周遭静的出奇。
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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